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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鏡 -【我不成仙】《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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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34 PM
標題:
時鏡 -【我不成仙】《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6 12:19 AM 編輯
【書名】:
我不成仙
【作者】:
時鏡
【內容簡介】:
——縱你成仙,也逃不出我這一劍。
她持劍縱橫,無數仙人在她劍下喪命。
於是,好事者多名之曰:仙見愁。
仙見愁仙見愁,仙人見了也發愁。
後來,他們叫她「見愁仙子」。
傳聞,她有過一個曾殺妻證道的夫君。
「仙見愁」是個女人,是這浩浩三千界唯一一個不想成仙的修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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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35 PM
第001章 殺妻證道
「轟隆……」
黑雲湧動的天邊,滾過一道悶雷。
「嘩啦啦」地,窗外的雨又大了起來,如注的雨水從青青的瓦簷下飛瀉而下,順著砸到已經坑坑窪窪滿是泥水的地面上。
風刮得沒關穩的兩扇窗直晃動,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
正在屋內做針線活兒的見愁,聽見這聲音,嚇了一跳,險些紮了自己的手。
望著那不斷搖晃的窗,她總覺得有些心驚肉跳,連忙放下手中縫了一半的袍子,走到窗邊來,將兩扇窗拉回來關上。
窗一關,外面的雨聲卻半點沒小。
時不時在天邊滾動的悶雷,也越來越近,好似在他們家房頂上滾動一般。
見愁一聽,不禁歎了口氣。
伸手在自己尚未顯懷的腹部輕輕撫摸,她瓷白的臉上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
興許,這就是老天給自己最好的賜予了。
新婚三月,見愁也沒想到,自己竟能這麼快有孕。
今晨也不知怎地,平白嘔吐起來,她請了鄉裏的大夫來看,大夫卻一個勁兒地說恭喜。見愁追問了好半天,對方才笑著說,您是有了身孕。
好半天,她都沒反應過來,連到底是怎麼付了診金,送走大夫的,她都全然回記不起了。
見愁,原本是只有名沒有姓的孤兒。
自有記憶開始,她便知道自己無父無母,幸得好心人收養,方能安生平順地活下來。
後來,她遇到了謝不臣,那時候他還不是秀才,只是謝家的少爺,兩人並沒有什麼交集。直到謝家家道中落,謝不臣被仇家追殺,正好為見愁所救,兩人才算是結下了不解之緣。
三個月前,他們終於在這小村莊落了戶,成了親。
於是,見愁也有了姓,從此以後叫「謝見愁」。
謝不臣熟讀四書五經,在家裏時便小有才名,已經是童生。後來他參加縣試,又得了秀才,便越發用功讀書起來。
他捨不得見愁受苦,曾握著她的手說,等他回頭拿下了更高的功名,便能做官,以後,見愁也算是個官太太了。
今日一早,謝不臣就去了縣學讀書。
往日裏這時候,他也該回來吃飯了,可偏偏趕上這樣的大雨天。
見愁想著,他帶了傘,多半是道中泥濘,路不好走,所以遲遲未歸。
等他回來,她便將這天大的喜事告訴他。
唇邊掛上一絲淺笑,聽著周圍嘲哳的雨聲,她也不覺得心煩了。
從窗邊走回來,見愁沒再拿起針線活兒,掃了一眼掛在牆上的一柄鮫皮為鞘的寶劍——這是家裏唯一值錢的東西,是謝不臣拚死也要帶走的。
她走到了屋前,望著窄小的院門,巴望著謝不臣從雨幕裏出現。
這是很簡單的農家小院,幾隻大白鵝被竹篾籬笆圍了起來,正歡快地在雨裏叫喚著,不時將修長的鵝頸轉過去梳理羽毛。偶爾一抖,便見落下來的雨珠被油亮的鵝毛抖得飛旋出去,一片晶亮。
透過厚厚的雨幕,能瞧見不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深深的墨綠色,被雨水打濕,彷彿更濃了。
層層的雷聲,便在山那邊滾動。
見愁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撫摸著腹部,正猶豫著要不要打傘去縣學找人,雨幕裏便傳來了一陣穿行的腳步聲。
嘩啦啦……
雨水打在油紙傘上的聲音也漸漸近了。
一道頎長的身影,慢慢從暈染開的雨幕之中凸顯出來,傘邊沿滑落的雨水,像是連線的珠串,不斷地落下,濺在地面上,與周圍的雨水混雜在一起。
謝不臣的眉是長的,鼻是挺的,唇是薄的,有一線近乎冷峻的弧度。
濕冷的水氣,暈染在他眼角眉梢上,似乎又增了一分霜寒。
握著傘柄的手,是握筆的手,修長,白皙。
見愁瞧見了他,臉上立時露出放心的表情來,唇角不自覺的勾起:「你回來了。」
謝不臣淡淡點了點頭,嘴唇一分,像是要說什麼,最後又牽出一抹笑來,走上了屋簷,將傘收起,小心地倒立在了門軸旁。
見愁趕緊將他讓進屋,伸手就要為他解下外面已經濕了的袍子。
蒼青色的袍子,被雨水打濕,變出一種與外面群山一樣的墨綠色。
見愁唯恐他著涼,卻沒想到,在這一剎,手卻被另一隻冰涼的手給按住了。
順著這一隻手看過去,見愁看見了謝不臣帶著淺笑的臉。
為什麼覺得有些奇怪?
見愁不解:「你手好涼,怎麼了?」
謝不臣搖搖頭,轉眸一打量屋內的陳設。
這裏像是他今晨走的時候一樣,除了放在簡單方桌上的那幾件衣裳,有一些已經疊好了放在一旁,還有兩件則散放著,其中一件的袖子上還插著針線。
見愁解釋道:「方才窗沒關好,又打雷又下雨的,我顧著關窗,回來便只顧著想你怎麼還沒回來,一時便忘了繼續縫。不過其餘的幾件衣裳,我已經縫好了,一會兒你可以換上,下午雨小了,便繼續去縣學——」
「見愁。」
清冷的嗓音,這一次卻帶了一點奇異的沙啞。
見愁以為他是被雨淋了,染了風寒,倒擔心得不行:「你嗓子都啞了,必定是急著回來,路上不當心,在雨大的時候趕路。若是回不來,在縣學裏待著也是可以的……」
話是這樣說,可她心裏卻甜滋滋的一片。
說著說著,唇邊的笑弧便擴大了。
謝不臣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他渾身都濕透了,腳邊全是水跡,眼前的見愁,滿心滿眼都是他,笑起來的時候也暖暖的。
今日冒雨歸來時見到的場面,又平靜地在他腦海之中重播,同時迴響的,還有那振聾發聵的蒼老聲音。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不敢臣。」
「人為肉體,為凡胎,心為七情六欲所系,難離酒色財氣。」
「世外有仙山,蒼茫雲海間。凡塵如一芥子,紅塵幾度皆為虛妄。問世間人,何不脫去凡根,尋仙問道?」
「斬情根,斷塵緣。若要求道,須舍盡一切,汝以何證之?」
汝以何證之?
短短的五個字,卻像是一道天塹鴻溝,隔絕了人世與仙塵。
而謝不臣,必須跨過去。
他抬手,冰涼的手撫摸著見愁溫暖的臉頰,淡淡笑道:「你在家,我總歸要回來一趟的。」
這手涼得,叫見愁抖了一下:「哪裏用得著那樣麻煩?我又不是什麼身嬌肉貴的。不過你回來也好,我有件事……」
她說著,伸出手去,溫暖的掌心覆蓋在謝不臣的手背上,才一碰著,便感覺到了那種冰冷。
歎息一聲,見愁都擔憂得忘了要說什麼:「你身上太涼了。」
「無事,我身子可比你壯多了。」
謝不臣笑著,退後了一步,平靜地轉過身,一眼就瞧見了掛在斑駁牆壁上的那一把劍。
烏黑的刀鞘上滿布著片片鱗甲,卻依舊黑亮,沒有半點灰塵。
他慢慢伸手出去,將這一柄寶劍取下,輕輕一擰,再一用力,一寸一寸的寒光乍泄而出,伴著窗外的雨聲雷聲,令人不禁屏息。
隨著劍身不斷抽離,隱隱的劍吟之聲也漸漸清越起來。
他抽劍,卻像是要釋放什麼一樣。
見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裏卻盤算著怎麼告訴他自己有孕的事。
「這劍我每日都要擦上一遍,沒沾上多少灰塵,不過倒從沒拔它出來過,這模樣真是漂亮,難怪你要把它帶出來了。」
謝不臣終於完全將這一柄劍抽了出來,寒光閃爍的劍刃倒映著他的深潭般的眼眸。
這一刻,他忽然看清楚了。
這是他自己的眼眸,無情無欲,無悲無喜,無悵惘,無不舍。
世間人,都不過夢幻泡影。
有什麼不能捨棄?
即便是……
見愁。
不過證明自己有求道之心而已。
他淡靜的眼眸一轉,從霜寒的劍刃上移開,落在了見愁的臉上。
打扮簡單,荊釵布裙,只有一張臉是白皙的,狹長的眼尾拉開,有一種難言的端麗。縱使是在這般寒酸的地方,也遮不住她滿身的光芒。
謝不臣從未覺得,他的妻子有這般美過。
然而,這樣的美,已經不能撼動他的心半分。
古井不波。
「見愁。」
他又喚她的名字。
見愁眨眨眼,走上來半步,張口想要問他到底怎麼了。
可下一刻,邁出的腳步陡然止住。
劇烈的疼痛來襲——
劍!
見愁困惑地低下頭,看見了自己胸前那一柄劍。
她順著雪亮的劍刃看過去,看見了一隻持劍的手。
那是謝不臣的手。
執筆的手,撐傘的手,持劍的手。
謝不臣漠然地注視著他,昔日的柔情繾綣彷彿過眼雲煙,消散得一乾二淨。
這是一種冷硬、有情還似無情的眼神。
刺入胸膛的劍,像是一塊冷寒的堅冰,凍得她連疼都要忘了。
瞳孔劇烈收縮,見愁微微張開了兩瓣唇,迷茫又驚痛。
謝不臣手持著三尺青峰,而三尺青峰的劍尖,已經沒入了見愁的胸口。
鮮紅的血跡暈染開來,順著鋒利的劍刃,一滴,一滴,又一滴……
嗒。
第一滴血,點在了地面上,像是一枚帶血的棋子。
謝不臣蒼白的臉,被這樣的鮮豔照著,也有了一分奇異的血色。
「你……」
見愁竭力地想要說話,可張大了嘴,像是被人拋上岸的魚,怎麼也只能發出模糊的聲音。
她眸子底下,有淚光閃爍。
為什麼……
謝不臣將她的一切神態收入眼底,卻彷彿隔了一層一般,無動於衷。
緩慢地,殘酷地,又近乎優雅地,他將長劍抽回。
見愁胸口濺開一朵血花,怎麼也站不穩了。
謝不臣淡淡地看著,劍尖斜斜點地,任由劍上的血落下,在潮濕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
「今生我負你。若三界六道有輪回,來世,你盡可向我索命。」
今生我負你。
若三界六道有輪回,來世,你盡可向我索命。
見愁站不穩,她捂著胸口的傷,低頭時,只看見了指縫裏汨汨流出的鮮血。
是她心頭血,眼底淚。
身形晃了幾晃,她終於還是倒在了地上。
這一刻,謝不臣提劍,腳步無聲,從她身邊走了出去。
她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手指用力地握著,像是想要抓住什麼一樣。
然而,只有一片濕透的衣角,從她眼前劃過。
「刷拉拉……」
瓢潑般的雨還在下,天的邊緣,依舊有悶雷滾動。
小院外,目之所及的連綿群山又彷彿蒼翠了一層。
院子裏的大白鵝在雨裏踱步,謝不臣走出來的時候,有幾隻就要朝籬外撲騰,他沒多看一眼,只是抬眸望向了低矮的院牆。
幾根枯草的斷莖在雨裏顫抖。
院牆上有著個蒼顏白髮的道士,負手而立,腳卻離牆上的枯草有不多不少恰好三寸的距離,乃是浮在上面的。
他滄桑的目光,彷彿通達天機,落在謝不臣的身上。
他劍上的血,正在被雨水洗去,漸漸變淡。
微微一笑,老道開口:「塵緣已斬,心性絕佳。他日尋仙問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36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2 PM 編輯
第002章 死而復生
大雨三日才歇。
瓦藍瓦藍的天空裏,一絲雲也沒有,明澈至極。
空氣裏有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林間茂密的枝葉上垂下點點露珠,不經意之間滑落而下,便潤濕了一片土壤。
遠處起伏的山巒,有著柔和的曲線,清風拂過,吹來牧童的笛聲。
還有奇怪的歌聲。
「左手一隻鴨,右手一隻雞,今天吃完了,明天吃什麼?」
四面環山的穀底斷崖下,見愁坐在一口用新鮮樹幹剖成的棺材裏,怔怔地望著站在面前哼歌兒的老頭兒。
一身油膩膩的道袍籠著他枯瘦的身體,像是一百年沒洗過,臉上也髒兮兮一片,腰上掛了個酒葫蘆,一手捏著細細的破竹竿,另一手卻抓著一隻雞腿,正鼓著腮幫子看她。
她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老、老丈,您剛才說什麼?」
歌聲頓止。
那一瞬間,老頭兒險些氣得一個踉蹌磕死棺材上!
「氣煞山人,氣煞山人啊!」
他使勁兒撓著自己頭上不多的頭髮。
「姑娘啊,你死了三天,腦花都化了不成?說八百遍了……我乃扶道山人,路過此處,見此地藏風聚氣乃是龍穴,順著血跡就看到了你的墳,這才挖你出來,施法喚你回魂!你不要再什麼老丈老丈地叫了,一點都不好聽啊!」
見愁訥訥地開口:「那我叫您什麼?」
「當然是……」
是個屁啊!
說了一百遍「扶道山人」她沒記住是不是!
老頭兒離氣暈不遠了,直接右手抬起,給了自己左手手背一巴掌:「叫你手賤,叫你手賤,行善積德這種事也是你能做的嗎?再不敢手賤了吧?!」
見愁不是很明白,只靜靜地看著他。
到底發生了什麼……
腦子裏木木的一片,似乎的確是扶道山人所言「死了三天腦子化了」,她只覺連望著周遭的山巒,樹木,花草,都覺得陌生無比。
有零碎的畫面,從她腦海之中閃過去。
農家小院,雷雨交加的天,哐當作響的窗,出現在雨幕裏的傘……
那是她的夫君,她曾要託付一生的良人……
謝不臣。
那一道送入她滾燙胸膛的劍光!
謝不臣!
見愁心口忽然一陣劇痛!
她一下低頭看去,粗布衣衫上,胸口處有一個破空,邊緣整齊,似是利器所傷,一片已經乾涸的血跡……
沒有流血,像是那衣衫下根本沒有傷口,像是從來沒有過那一劍,像是……
謝不臣不曾殺她。
可衣服上那個破洞,卻輕輕地咧著嘴。
那一瞬間,見愁像是被什麼紮了一樣,痛的不是她的身,而是心,於是霎時臉色蒼白,手指顫抖。
昔年相處的一點一滴,都無法控製地從她記憶裏瘋湧而出。
枝葉茂密的樹上,謝不臣躲在濃蔭之中,手裏捏著一卷書,輕輕念著:「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
她就坐在樹下,抄寫著謝母要的經文。
聒噪的蟬聲無法打破他們平靜的相處。
……
小巷子裏,出來避禍的謝不臣臉上,帶著難掩的憔悴,整個人搖搖欲墜。
她撐住了他的肩膀,扶著他一路在暗巷之中逃竄,跑著跑著最後沒有了路,謝不臣抱著她滾到巷中的柴草堆裏,用紮人的乾草將兩個人遮擋起來……
她被他緊緊抱在懷裏,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
成親的那一日,謝不臣用喜秤挑開她的蓋頭。
見愁還記得他臉上溫暖的笑意,比旁邊燃著的紅燭還要叫她心神搖曳。
……
閃爍的畫面,最後定格在了謝不臣持劍的手上。
那是她在心裏描過千遍萬遍的輪廓,是她許之以真心,要將終身託付的良人!
可他卻持劍而對!
劍上,染著的是她的鮮血!
他們不是夫妻嗎?
莫大的悲苦與仇恨,一瞬間侵襲了見愁的理智。
她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要殺她?
他們曾同甘苦,共患難,甚至她還有了他們的孩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換來的竟是拔劍相向?
見愁覺得自己眼眶裏熱熱的,彷彿有灼燙的淚水被鎖在其中,可她哭不出來,反而想笑。
大笑。
嘲諷,帶著一種難言的蒼涼。
見愁難以抑製地抖動著肩膀。
笑一日夫妻百日恩,不過戲言;笑真心盡負東流水,萬般轉頭皆成空……
她所有的淚,都往心裏淌,坐在潮濕的棺材裏,越發顯得身形單薄。
周圍是散落的泥土,蒼翠的樹木……雨後的世界,充滿了生機,一切都蓬勃生長。
只有她的一顆心,如死灰。
旁邊的扶道山人見她此番情狀,只覺得毛骨悚然:「你……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
笑過了,心裏也就空空的了。
反倒是在她意識消散之前,曾聽見的一句話,不斷在腦海中回蕩……
「塵緣已斬,心性絕佳。他日尋仙問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尋仙問道。
這世上,真有的仙人嗎?
見愁下意識地看向了那老頭,扶道山人。
髒兮兮的鬍子,賊兮兮的一雙眼,渾身上下都寫著兩個字:猥瑣。
這時候,他一雙眼睛骨碌碌轉著,彷彿在看四周有什麼情況,手上動作卻毫不含糊,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隻雞腿來就朝嘴裏塞。
「真是世道變了,人心不古。這年頭救個人跟救了個祖宗一樣!唉……」
「山人,」見愁忽然問了一聲,「你是神仙嗎?」
扶道山人正專心致誌地啃著雞腿,陡然聽見這清越的一聲,真是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險些把手裏沒啃完的雞腿給扔飛出去。
「神仙個屁!你以為飛升那麼簡單啊?真是,山人我也就是個修士,當然了,是厲害一點的那種修士了。不對,你怎麼問這個?嘿嘿,難道也想拜我為師,求仙問道,長生不死?」
求仙問道,長生不死?
不。
見愁撐著樹心剖成的棺材邊緣,硬硬的小刺紮著她的手心,她卻半點也不在意,緩緩從棺材裏站了起來。
彎腰將衣服上的碎屑和塵土拂去,她臉上浮出了難言的諷刺與譏誚。
天空晴藍,見愁的目光從這所謂的「藏風聚氣之龍穴」遊弋而去,在那一片廣闊之中。
「我不想求仙問道,也不要長生不死,我只想問,為什麼,憑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36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2 PM 編輯
第003章 山人
「為什麼,憑什麼?」
扶道山人不明白。
見愁一笑:「山人有所不知,殺我之人乃是我枕邊的夫君,若我沒猜錯,他該是為尋仙問道而殺。」
「什麼?」
扶道山人頓時大驚。
「你竟是因斬塵緣而死?」
「斬塵緣?」
見愁已經從棺材裏出來,踩到了泥濘的地面上。
扶道山人道:「世上有許多人,為求仙問道,追尋天地間的至理,所以滅絕塵心,斬斷俗緣。因而有一說,名曰:斬塵緣。」
「人無牽掛,拋開欲念,一心求道,方能成就無上大道。所以世間修士,多會待斬盡塵緣之後,再一心修行。一般修士壽數極長,遠超凡人,待得人間六親皆達往生,塵緣便自然斷了。只是有些極端之人,心急難耐,難以等待數十年的漫長歲月,因而會做出一些非常之事。」
說到這裏的時候,扶道山人臉上彷彿綻放出一層光彩來,終於從一個老乞丐,化身為道骨仙風的山人。
他帶著幾分難言的憐憫,看著她。
「你夫君……」
「便是山人所說的後者?」
為求道,而殺妻?
何等冷血?
見愁聽得幾乎發笑。
這般冷血狠毒之輩,上蒼也能允他們成仙不成?
共患難的夫妻情義,在長生不老面前,當真有那般脆弱?
低低一聲嗤笑,見愁臉上的神色,一下變得無比嘲諷起來。
潮濕的木心棺材躺在土坑裏,下面還有暈染開的一團血跡,紮眼極了。
她面前一步的地方,一塊木牌歪倒在地,被雨水打濕,暈染了上面的字跡,卻依舊模糊可辨。
「吾妻謝氏見愁之墓。」
是她的墓碑。
是謝不臣的字跡。
吾妻謝氏見愁之墓?
哈。
真是再沒有比這諷刺的事情了。
謝見愁?
不,不是了。
在那一劍之後,一切便已恩斷義絕。
她將不再姓謝,更不是謝不臣的妻子。
她有名無姓,無父無母,只這天地之間一根飄萍。
見愁一步邁出,沒有半分留戀的、甚至冷酷地,踩在了這塊墓碑上,像是踩在自己的過去上。
「昨日之日不可留……」
「什麼?」扶道山人沒聽清。
「沒什麼。」
見愁回過神來,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淡笑,只朝扶道山人躬身一拜:「見愁自知本已奔赴黃泉,山人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見愁無以為報——」
「要以身相許?」
扶道山人眼睛一下亮了起來,身子前傾,期待地望著見愁。
方才那個滿口「大道仁義」的老頭,這一瞬間,臉上寫滿了猥瑣。
「……」
一時之間,見愁所有道謝的話,感動的話,全部被噎在了喉嚨口,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山、山人取笑了……」
這就是拒絕的意思嘍?
扶道山人才亮起來的眼睛,頓時就暗了下去,只覺大倒胃口,長歎一口氣:「果然是世道變了,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山人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你給救了起來……」
見愁默默想,的確是世道變了,人心不古。
這年頭這些方外之人,施恩圖報也就算了,還、還想這些?
不是說,修道之人,都要斷情絕欲嗎?
顯然,見愁的疑惑,此刻是無人解答的。
扶道山人看見愁最終也沒什麼表示,不由得悻悻摸了摸自己的鼻樑,老臉頗有幾分掛不住,咳嗽一聲,轉移了話題:「呃,那什麼,現在你人已經沒事了,準備幹什麼去?」
準備幹什麼?
見愁第一個想到的還是謝不臣,下一刻回蕩在腦海之中的,便是才住了沒幾月的農家小院。
她一下朝著斷崖上面望去。
黃色的泥土最近浸飽了雨水,將斷崖斷面上的黑色岩石染汙了一片。有幾棵老樹紮根在岩縫裏,枝幹遒勁。斷崖不高,兩側有樹木掩映,左邊便有一道斜坡,上頭長滿了雜草,從這一道斜坡,可以上這一層斷崖。
見愁道:「我想回家看看。」
說完,她竟然直接朝著前面斜坡走去。
「哎?回家?你腦子沒坑吧?」
扶道山人簡直傻眼。
「回去幹什麼啊?你死都死了!」
死了她也要回去看看。
見愁沒回他,兩步上了陡峭的斜坡,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你是不是傻啊?你要回去被村民們發現怎麼辦?死而復生,你會被弄死的啊!山人我不是白救你了?你說說你,浪費人家心意,救了你你就以為自己厲害了不成?像你這麼忘恩負義的還是第三百六十七次見!」
她哪裏忘恩負義了?
不過……
見愁忽然問道:「三百六十七次……那您救過多少次人?」
「這個麼……等我數數……」扶道山人連忙掐著手指頭連點,最後道,「算上你一共三百六十八次了。」
「那有多少個忘恩負義的?」
「三百六十七。」
扶道山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種難言的悲憤。
「哦……說到底不忘恩負義的也就一個呀?不過也挺好。」
「挺好?!」
扶道山人瞪圓了眼睛,怒視見愁!
見愁輕輕一笑,只道:「我會是第二個。」
「恩?」
扶道山人頓時詫異。
第二個不忘恩負義的人罷了。
見愁沒有解釋,繼續往前行去。
扶道山人卻愣住了,他不由打量起見愁來:蒼白的臉色,已經因為爬坡過於吃力,染上一層病態的暈紅,草葉鋒銳的邊緣,偶爾會劃傷她手臂,她卻半點不在意一樣,一心往上。
是個有心氣兒的姑娘。
他思索了起來:要不,真收個徒弟試試?
上面,見愁卻已經爬完了這不長的斜坡,眼前一下開闊。
草叢如地毯一般平鋪而去,遠處樹木蔥鬱,一條大道向著林中延伸,又朝著遠處的山巒蜿蜒盤旋而去。
天近傍晚,已經開始逐漸變暗,山坳之中的小村莊,似有嫋嫋的炊煙飄起。
那邊的那邊,便是她的家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37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3 PM 編輯
第004章 夜歸人
「你真要回去呀?」
扶道山人的聲音,一下從見愁耳邊響起。
她嚇了一跳,側頭一看,剛才還在斜坡下發愣的扶道山人,一下就跑上來了,這是怎麼做到的?
「問你呢,怎麼不說話?」扶道山人啃一口雞腿,皺了眉。
見愁只好壓下那疑惑,回道:「回自然是要回的,不管以後如何,我想回去看看。」
「我都說了,你死而復生,被人看見是要當妖怪抓起來的,再說萬一你夫君還在怎麼辦?」
「那我正好殺了他。」
見愁的聲音,沒有任何的波動,平緩而淡靜。
「咳!」
扶道山人險些被自己的雞骨頭給嗆死:「你……」
見愁見他似乎驚詫,也不由得一笑,不過說了一回真話而已。殺她之人,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她何必留情?
而且……
「山人不必擔憂,我不會被當妖怪抓起來的。」
「咦?你怎麼敢肯定?」
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扶道山人完全迷惑了。
看來,自稱「修士」,能轉換陰陽的扶道山人,在思考這一塊上,與尋常人沒有很大的差別。
見愁一笑:「我向來與山中村民為善,若他們知道我身故,必定有香燭紙錢相送。可我只有一具樹棺,還葬在山崖之下,便可知他們並不知情,一切都是我夫君所為。說不準,還為我找了個失蹤的理由。」
「有、有道理!」
一拍自己腦袋,扶道山人看著見愁的目光簡直帶了幾分驚異和讚歎:這腦瓜子,真靈光啊!
「如此,我回家,應當不會有事。」
見愁下了最後的結論,便當先朝前走去。
傍晚的夜色,漸趨迷離,緩緩籠罩下來。
很快,便是夜色深深,斜月高掛。
足足一個時辰後,見愁與扶道山人才到了山道的盡頭,來到了那一座簡單的小村莊。
村子最中央,村中有一棵巨大的古榕樹,月光皎潔,給它披上一層紗衣,即便是站在西面村口,都可以一眼望見。夏日裏,正是它枝葉繁密的時候,隱約還能瞧見上面垂下的一根根許願的紅綢。
見愁有些恍惚。
風裏飄來幾絲煙火氣息。
扶道山人鼻子一動,使勁嗅了嗅,驚喜道:好香,好香!有哪家在烤乳豬!還有野雞!野鴨……」
見愁卻彷彿沒聽見,她緩緩抬步,走入了村中。
或是狹窄,或是寬敞的村道邊上,堆放著村民們煮飯做菜需要的柴禾,一星又一星的燈火照亮家家戶戶的窗,越往村東頭,人家越是稀少,排布在黑夜裏的,只有零星的燈火。
她身上帶有血跡,可在這黑夜裏,難以看清。
這個是劉家,那個是李家……
一戶一戶。
見愁都能認得。
不遠處一扇柴扉忽然打開,一圓臉農婦嘴裏咕噥著什麼,匆匆朝外走。
「咦,謝家娘子?你怎麼回來了?前兒謝秀才不是帶你去城裏享福去了嗎?」
她一眼看見了見愁,一下驚訝地喊了一聲。
見愁一怔,而後莫名地一笑,和善地對那農婦道:「勞張家大姐記掛,有些東西沒拿,所以回來找找。」
「原來這樣啊。」
張家大姐倒沒怎麼懷疑,知道這一對兒小夫妻是伉儷情深,身份更是不一般,那謝不臣以後是要做官老爺的。
她笑得淳樸又熱情,道:「那你先找著,我急著去劉家借點針線,趕明兒再來找你敘話啊!」
「哎。」
見愁應了一聲,便見張家大姐滿面笑容地走了。
從始至終,她好像都沒看見站在自己身邊的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得意地挑了挑眉,也不說話。
約莫又是他們的術法,見愁想起之前他一步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事,也不多問,打起精神來,就朝著盡頭走去。
前面就是她家了。
一間漆黑的農家小院,用木柵欄圍起來,當中朝南開了一道門,也都是用樹木拚起來的,頂上撒著茅草遮雨。
此刻,那兩扇門上,竟然還有一把黃銅小鎖。
門鎖著。
無邊的回憶,再次從見愁腦海之中劃過。
她走上前去,站到門前,輕輕地踮起腳尖,伸手朝著門框裏面一摸。
手指觸到了一個冰涼的物體。
見愁將之取出,攤開放在手裏,果然是一把鑰匙。
謝不臣即便是撒了謊離開,鑰匙也還像以前一樣放著……
見愁眨了眨眼,直覺心底一股悲涼湧上,險些抑製不住,就要哭出來。
在看到門鎖著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謝不臣不在。
在翻出鑰匙的時候,她卻能肯定,當年的那些情義都絕非作偽。
「今生我負你。若三界六道有輪回,來世,你盡可向我索命。」
見愁倒想找他索命。
一面這樣想著,她一面將淚意壓回眼眶,用鑰匙開了鎖,將門一推。
「吱呀……」
細細的,悠長的一聲響。
門開了。
乾乾淨淨的院落,幾乎看不到什麼雜草,靠西的牆邊圍著籬笆,裏面原本的一群大白鵝,不知為何,只剩下了最後一隻,正縮在角落睡著。正面則有三間屋子,門沒鎖,看得出只是虛掩著,門軸旁還立著那一日謝不臣撐回來的青色油紙傘。
見愁走了進去。
扶道山人探頭探腦,跟在她身後,瞧見這環堵蕭然模樣,忍不住嘖嘖歎氣。
「你家也真是夠破敗的,這還有什麼回來的意思?反正山人我也救了你一命,哎,我說,不如你順便直接拜我為師算了,山人帶你走遍天涯海角,說不定你以後還能在六道十九洲遇到他?怎麼樣?只要你肯……」
絮絮叨叨的話還沒說完,扶道山人的腳步就停下了。
在經過養鵝的籬笆時,他一眼就看見了角落裏那一隻大白鵝,肥肥的,正縮在那邊睡覺。
他兩眼陡然亮起來。
多好的鵝啊!
羽毛油亮,膘肥體壯,若能扒了毛下鍋,不多不少,正好一鍋啊!
扶道山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走到了籬笆旁,直接一抬腿,翻了過去。
同時,他沒忘對見愁來一句:「那什麼,只要你讓這大白鵝跟山人我走,什麼拜師的束脩都給你免了!」
見愁一直往前走,來到了門口,沒搭理他。
扶道山人也沒在意,此時此刻,眼底只有那只大白鵝。
他走到了它旁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著大白鵝的頭,像是在摸著一個好孩子。
「好肥的鵝啊……」
這時候,見愁已經走到了房門前,倒沒注意背後扶道山人在做什麼。
又推開門,入目所見乃是一片的漆黑。
她循著記憶中的路,從窗臺上摸到了火摺子,輕輕一吹,微弱的火光亮起來,照亮了屋內熟悉的簡單擺設。
三隻凳子,一張方桌,桌上擺著一盞沒點的油燈,放著疊好的衣服,還沒做完的針線活兒……
見愁只覺得兩腳都跟灌了鉛一樣,有些走不動。
她來到桌前,將火摺子靠在油燈邊,點著了,便把火摺子滅了。
一星弱火升騰起來,見愁的臉在暈黃的燈光裏,有幾分明滅不定的陰影。
她坐在凳子上,看著這空寂的屋子,對面牆上已經空蕩蕩一片。
那一把劍不見了。
見愁的心裏也空蕩蕩地。
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衣物,每一件都是謝不臣的,每件衣服上的針腳都異常細密。針線簍子裏,斜斜靠著一把剪子,是平日用來剪碎布的。
見愁伸手就想拿過來。
然而,在她握緊了剪子,將它拿開之後,針線簍子下面,便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撥浪鼓,旁邊盤著一根紅繩,系著一個小小的銀鎖,上頭刻了個「謝」字。
那一瞬間,見愁的手一下顫抖了起來。
撥浪鼓,是在得知有孕後,她從貨郎的手裏買來的;銀鎖是謝不臣小時候用的,說等他們有了孩子,便將這一把小小的銀鎖傳給孩子。所以她那天找了一根紅繩,給穿了起來。
如今再見到這一切……
纏著紅布的剪子,從見愁的手中滑回了針線簍中。
一時之間,她只覺心痛如絞。
緩緩收回手來,見愁下意識地撫向了自己平坦的腹部。
她豁然回頭,看向黑漆漆的門外,大聲一喊:「山人!山人!」
院子裏,扶道山人已經兩手摟住了大白鵝的脖子。
大白鵝驚覺有敵人來襲,死命地叫喚起來,更把一對肉肉的翅膀使勁兒撲騰,頓時只見鵝毛亂飛,泥水四濺,攪得扶道山人滿身都是狼藉。
這死蠢的大白鵝,竟然敢這樣撲騰!
扶道山人心裏發了狠,眼饞地吞了吞口水,就要對著一隻大白鵝行什麼不軌之事,冷不丁聽見裏面謝馥在喊,嚇得一個激靈,一下就縮回手,兩手高舉,朝著屋內見愁道:「我沒偷鵝!」
見愁已經起身,腳步踉踉蹌蹌,背後一盞油燈的光照不亮她的身影。
扶道山人更看不清她的表情。
「山人,我、我其實有身孕。可否……請您為我診個脈?」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38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3 PM 編輯
第005章 喪子之痛
見愁的聲音,在夜裏,被夜風吹著,彷彿深秋樹梢上掛著的樹葉一樣,飄零又顫抖。
見慣了人世的悲歡離合,看多了修士們之間的爾虞我詐,再看見這樣的見愁,扶道山人忽然有些不忍。
他自然不是那些赤腳大夫,需要通過把脈,才能判斷一個人的情況。
這一雙眼睛,只消一看,便什麼都知道了。
「山人?」
見愁又問了一聲,滿含著希冀。
或恐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只因初初得知有孕,竟毫無自覺。到了如今,才觸景生情,想起自己即將為人母!
掰著手指頭算算,也就那麼幾個時辰而已。
扶道山人兩隻手慢慢放下來,尷尬地打了個哈哈,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道:「把脈?山人怎麼可能會這種凡人才幹的事?我說丫頭啊,你問錯人了。」
「……」
見愁一下變得頹然起來,扶在門框上的手,也順著滑了下來。
她清亮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在衡量他言語的真假。
「山人神通廣大,即便不會診脈,別的法子也總能……」
「我哪裏會?」
扶道山人連忙搖頭,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一會兒看看簷角的青瓦,一會兒看看院子外面黑沉沉的夜幕,一會兒又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
「哎呀,山人我夜觀天象,星月齊出,乃是這世上要出一個有大造化之人啊!丫頭,說不定就是你了!」
「……山人,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沒了?」
見愁忽然問了這麼一句,扶道山人一下就僵硬了。
他慢慢回轉頭來,看著見愁。
見愁神色之中有頗多悽惶,在看見扶道山人的反應之後,她還能有什麼不明白?
從棺材裏出來的時候,那一灘血色,忽然浮現在了見愁的腦海裏。
扶道山人身負神奇之術,看來也沒能保住她的孩子吧?
才不到兩個月的嬰孩,就這樣離她而去了?
的確,是只有幾個時辰啊。
她甚至都不曾有一個即將為人母的自覺……
短得像是一場夢。
見愁陡然覺得渾身無力,喉嚨裏像是卡著千萬把尖銳的刀片。
她僵硬地轉過了身子去,嘴裏喃喃:「我知道了……」
一步一步走回桌旁,見愁重又坐了下來。
放在針線簍裏的那一把剪刀,尖得像是能紮破她的眼,更不用說下面映光閃爍的那一把銀鎖了。
她呆呆坐著,彷彿要坐到天荒地老。
院子裏的扶道山人見狀,長長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重新將目光放回了大白鵝的身上。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背後的屋子裏,忽然傳來一陣壓抑而隱忍的抽泣聲。
那哭聲的主人,彷彿在百般控製自己內心的悲痛,可終究控製不住。
洪水於是霎時決堤,席捲一切。
原本隱秘的抽泣,一下變為了悲慟的大哭,她像是要把自己一切一切的委屈和無助都宣洩出來。
她經歷的是丈夫的背叛,是喪子的苦痛,如此短的時間內,恢復不過來的……
扶道山人最終還是沒有回頭去看,只是翻過了籬笆,把滿地亂跑的大白鵝往懷裏一抱,不顧大白鵝拚死的掙紮,幽幽開口道:「鵝啊鵝,這會兒山人心情不大好,你可千萬別撲騰……不然啊,山人只好生啃了你。」
大白鵝渾身一抖,修長的脖頸頓時垂了下去,彷彿聽懂了扶道山人的話一樣,再也不敢動了。
扶道山人這才滿意地摸著大白鵝的羽毛。
「好鵝,好鵝啊。生作畜生多好,這些人的悲歡離合,你都能不懂……」
他摸一下,大白鵝就顫抖一下,險些被折騰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星月都慢慢地移了位置。
屋子裏的哭聲,也漸漸止了。
扶道山人抬起頭去,看向屋門口。
見愁慢慢從裏面走了出來,站在屋簷下,抬首望著那一片夜空,過了好久,才開口問:「山人,你剛才說要收我為徒,這話可當真?」
扶道山人心裏猜想她應該好不少了,不過說收徒之事,卻不能這般貿然。
他道:「方才我問你,你半句話不答,可見你一點也不想拜我為師。可如今你卻改了主意,那山人便問你一句:你拜我為師,要幹什麼?」
「求仙問道。」
見愁篤定地回答。
扶道山人一笑,半點不相信:「是求仙問道,還是去報仇?」
見愁不說話了。
哭過了一場,她眼圈紅紅的,月亮的光,霜白一片,照進她波光瀲灩的眼底,一時竟有幾分難言的美。
「也不是我不想收你為徒。只是若你入我門,修我道,只是為了復仇,不說在修道路上無寸功之進,即便有所建樹,他日也會因今日之遭遇,而成無上心障。心障一起,尋仙問道,不過是個笑話。」
扶道山人這一番話,難得地正經和嚴肅。
修士之路,往往充滿了艱辛和險阻。
世上之人千千萬萬,大半都是凡夫俗子,能有大智慧大成就者得無二三,一萬個煉氣期的修士之中,興許能有十個築基期,十個築基期的修士裏,卻不一定能有一個修煉到金丹期。
修行,本就是萬中無一的事情,出不得半點差池,對天賦和心性的要求,高得離譜。
以見愁此刻的心性,著實不適合這一條路。
此前扶道山人會開口詢問見愁,只因為其誠心所感,又與見愁有一點緣法在,所以想要收徒。
心性能決定一個人的成敗。
見愁遭逢大變,仍能偶有歡顏,甚至說出「我會是第二個」這樣的話來,扶道山人並非已通達天意、全無人情之人,自然也能感覺到,見愁心地如何。
至於「若如此,我便殺了他」一句,又偏偏有修行之人獨有的一分強硬冷漠,近乎天道。
若無心障,他收她為徒,未必不能有大作為。
可惜了……
扶道山人就要將收見愁為徒這個念頭,徹底拋開。
然而下一刻……
「大白鵝跟你一起走,你收我為徒。」
見愁從屋簷下走出來,站到扶道山人的面前,聲音鎮定而冷靜。
如果不是因為此刻他們身處於這山坳之中的小村莊,如果不是周圍的一切太過破敗,如果不是因為站在自己面前的見愁只一身荊釵布裙!
扶道山人簡直以為她說的是「萬世仙皇的劍塚給你,你收我為徒」了!
開什麼玩笑?
區區一隻大白鵝!
扶道山人低頭看著還被自己抱在懷裏的大白鵝,一臉的憤懣。
「山人在你眼底便是這般俗不可耐嗎?我像是那麼貪小便宜的人嗎?修道可是大事!山人我當年一根竹竿挑遍了六道十九洲,人人見了我都要磕頭叫一聲爺爺,我這麼厲害的人,你拜我為師竟然只給一隻大白鵝?!實在是欺人太甚!」
兩隻鼻孔裏彷彿都要噴出氣體來,扶道山人瞪著見愁的眼睛都要紅了。
「難道你覺得,我會這麼輕易就被一隻大白鵝收買嗎?!」
說完,他的憤怒似乎已經到達了頂點,只把懷裏大白鵝往地上一摔。
「至少也要兩隻吧?!」
「……」
見愁定定地看著扶道山人,目光裏儘是一種一言難盡的鄙夷。
這人真的是……
讓人有種翻白眼的衝動啊。
見愁也不知到底應該怎麼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她沉默了很久,才從那種詭異的情緒之中逃出來,道:「眼下我家的鵝都跑了,沒有第二隻。不過找鵝是簡單的事,他日見愁願再給您尋一隻來。」
「這還差不多。」
扶道山人哼一聲,算是滿意了。
他看見方才摔在地上的鵝,那鵝現下已被摔蒙了,像是完全沒明白自己之前那般「得寵」,現在怎麼就被打入「冷宮」了。
連忙一彎腰,扶道山人又把地上那只大白鵝抱起來。
剛才因為氣勢需要,一把把大白鵝扔了,隨做了點手腳保護,必定不會出事,可千萬別受驚了。
他頭都沒抬一下,只對見愁道:「那我們就這樣成交了,你行個拜師禮吧。」
「拜師禮?」
見愁只在路上見識了他一些神奇手段,知道這位不普通。可到底應該怎樣行拜師禮,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禮節,卻是一概不清楚了。
她不恥下問:「還請山人指點。」
大白鵝在扶道山人的懷裏,簡直被嚇壞了,變成了一隻呆頭鵝,沒什麼反應。
扶道山人憂心不已,歎了一口氣對見愁道:「你家的大白鵝都比你有靈性,拜師禮有什麼可指點的?磕三個響頭就是。」
說著,他表情卻忽然一肅。
另一隻空著的手握著竹竿,往地上一敲。
只聽得「啪」一聲脆響,便有一道深藍的光圈以竹竿與中心,向著四周擴散開去,水波一樣,最終泛到了一丈三尺六的位置定住。
光圈定住之後,只維持了三息,便漸漸隱沒下去,像是藏在了泥土之中。
見愁與扶道山人,呃……還有一隻大白鵝,都在這圈子裏。
這般神奇的手段,見愁還是頭一次真真切切地見到。
那一瞬間,扶道山人臉上彷彿也籠罩了一層光環,道:「拜吧。」
天地君親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尊師重道的道理,見愁比誰都明白。
可這種感覺也挺奇怪,自己竟然也要有師父了,而且也是要踏上仙道?
將身前的粗布裙擺提起,見愁跪在了地上,將雙手高舉過頭頂,掌心向下,貼到額頭的位置,而後俯身而拜。
月斜風清。
樹影搖搖。
隨著見愁下拜,向下的掌心,自然地貼在了院子裏潤濕的泥土上。
冰冷的泥土,像是她此刻波瀾不動的心。
若說六親滅絕是塵緣盡斬,那麼此刻的自己,約莫也算是斬盡塵緣了。
她無父無母,不知自己從何處來,更不知今後要往何處去,夫君已背她而去,腹中還未出世的孩兒已再無叫她娘親的機會。
天地雖大,竟再無一人一物一事,能叫她牽腸掛肚。
這感覺,空落落,寂寥寥。
一拜一叩首,再拜再叩首,三拜三叩首。
在拜師禮成的那一剎那,一陣濛濛的微光忽然亮起,以見愁所在之地為中心,朝著周圍幅散開去。
那光芒很淡,有一種灰撲撲的混沌感,暗暗地,並不很分明。
可在這樣的夜裏,已經足夠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個一丈見方的八角圖形,上面有四個方向交錯縱橫的線條,將整個八角劃分成了無數的小格子,看上去像是一個八角棋盤。
隨著見愁起身,這八角棋盤的圖案又漸漸隱去,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剛才這是……」
見愁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奇景,好像這圖案是因拜師禮成才出現的。
她望向扶道山人,卻見他一臉的呆滯。
這時候,扶道山人已經有點做夢的感覺了。
後知後覺的大白鵝終於反應了過來,從他懷裏跳了出去,他竟然也沒回頭多看一眼:「一丈……一丈的萬象鬥盤……」
萬象鬥盤?
「那是什麼?」見愁好奇起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38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3 PM 編輯
第006章 修行路
「萬象鬥盤,是世間萬物修行的基礎,如同千丈高臺,必有層石壘土。尋常言,一個人在初初踏入修行之路,完成拜師禮後,便能在天地契約之力的引動下,激發鬥盤。鬥盤越大,則此人的天賦便可能越高。」
扶道山人漸漸恢復了神智,看著見愁的目光,也漸漸發亮起來。
那一瞬間,見愁險些以為自己就要變成一個雞腿,一隻大白鵝。
她強忍著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又問:「您的意思是,我的天賦不錯?」
「……算不錯吧。」扶道山人點了點頭。
見愁明白了,那就是已經非常好了的意思。
她一想,又不禁好奇:「鬥盤是每個人修行都會有的嗎?那您的鬥盤一開始多大?三丈嗎?」
「……」
面上的表情一下僵硬起來,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四處亂看:「呃……好像,一丈零一寸吧!」
一丈……
零一寸?
見愁懷疑地看著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你不信是不是?」
「徒兒不敢。」見愁心裏已經明白了,老老實實道,「您說是多少就是多少。徒兒雖比不上師父,可看師父的鬥盤還能變大,想來此刻鬥盤的大小也不決定一切。」
好吧,這話勉強還算動聽。
扶道山人巴不得把天賦鬥盤大小這事兒趕快揭過去,連忙道:「那是當然了,一般而言,萬象鬥盤會在踏入修行之中變大,至於變大多少,就看個人能力。所以如今的天賦,也不過是暫時的而已。修行之路,天賦與努力缺一不可,多少天才夭折在了道上?反而是當初那些天賦一般的,更能有所作為。等你正式踏入修行之路,就會知道,能點亮鬥盤的才是真天才。」
如今的一切概念,於見愁而言,都很新鮮。
外頭夜風吹著,她困意全無,續問道:「點亮鬥盤又是怎麼回事?」
「哎呀呀呀你好煩啊!怎麼一直問一直問?」
扶道山人抱著大白鵝,有種暈厥過去的衝動,帶個徒弟怎麼這麼麻煩?太久沒帶徒弟,他都快忘記自己當初帶徒弟是多艱難的一件事了。
現在一聽見見愁開始問問題,往昔的記憶就直接衝破了大堤,朝著扶道山人狂奔而來。
見愁默默道:「聖人說,不恥下問……」
「那叫個屁的聖人!」
凡人的聖人,扶道山人有不是沒聽過,當即翻了個更大的白眼。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了。這是你今天最後一個問題了啊,我回答完這個,你不許再問。」
「……好。」
他不回答,自己也拿他沒辦法。
見愁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點了點頭。
於是,扶道山人輕輕摸了摸大白鵝的頭,靸著破草鞋的一隻右腳伸出來,在濕潤的泥地上輕輕一點。
刷拉——
那一瞬間,整個院落都被奇異的光彩照亮了。
一個巨大的三丈方圓的八角鬥盤出現在扶道山人腳下!
那龐大的鬥盤,甚至蔓延到了見愁的腳下,也蔓延到了屋簷下,微微閃爍的光影一下襯得這農家小院有種夢幻之感。
與見愁方才那個暗淡的混沌的鬥盤不同,扶道山人的鬥盤顏色要亮得多,尤其是上面交錯縱橫的經緯線,竟然呈現出一種亮眼的雪白。
在這鬥盤之上,竟然還密密麻麻地落有不少黑色的「棋子」。這些「棋子」錯落有致地分佈著,三五個成一組,在雪白經緯線的勾勒之下,竟然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印符。
「看到這八個方向的光線了嗎?」 扶道山人手裏的破竹竿,不知什麼時候又冒了出來,輕輕點在了鬥盤的其中一根線條上,「六道十九洲,統稱它為坤線。坤為地,這坤線長在鬥盤上,貼地而生,乃是修行的根基。」
坤線。
見愁仔細地辨認了那四根八個朝向的線條,牢牢地記下了它的名字。
扶道山人破竹竿收回,重新一點。
這一次,是鬥盤上的「棋子」。
「黑色的這些,看著像是棋子,我們稱它們為道子。天行有常,星漢燦爛,有道生焉。這道子,便是一名修士修行的法門,乃是『術』。不同的道子排列,會形成不同的術法。」
道子。
又是一個新的詞。
見愁默默地點著頭,認真聽著。
原本扶道山人覺得,一個對修行毫不瞭解的人,沒必要知道這麼多,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可就在他正要收回破竹竿的時候,抬頭一看,見愁臉上一片的認真,眉眼低低,注視著他踩在腳下的鬥盤。
也不知為什麼,方才舉起的破竹竿,鬼使神差地又落了下去,在一組非常靠近的七枚棋子周圍一劃。
「你可以看到,整個鬥盤上的道子排布,都有其規律,有時候有些地方會沒有道子,把坤線組成的格子空出來。這七枚,是山人我修行的一個法術,在鬥盤上,它們被稱為道印。」
道印。
瞧著那排布玄奧的幾枚道子,見愁想,這個也能明白。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胸口,問道:「師父救我時候用的也是這鬥盤上的術法嗎?」
扶道山人眉毛一揚,聽見見愁提起自己救人的事情,得意之情頓時湧上心頭,立刻開口道:「那是當……啊呸!」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覺得不對勁,立刻截住了。
抬眼,怒瞪見愁,扶道山人咋咋呼呼:「都說了剛才就是你最後一個問題了!你這徒弟怎麼這麼不自覺不省心?實在是太壞了!」
「我——」
見愁有些傻眼,張口想要為自己辯解。
扶道山人一擺手:「不許說話!」
見愁已經到了喉嚨口的話,只好生生吞了回去,把嘴巴閉得緊緊地。
「看你還不老實。」
這一下,扶道山人才算是滿意了,優哉遊哉地把竹竿往肩膀上一扛,道:「萬象鬥盤,坤線,道子,道印,你都該明白了。現在,不必我解釋,你也該明白鬥盤為何名之為『鬥盤』了。剛才你問的是,點亮鬥盤,其實就是點亮這些坤線。鬥盤本身混沌,人力有修為積累,於是自天元而起……呃,天元?」
好像忘了說這個挺關鍵的東西。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腦門,有些尷尬地呵呵了兩聲,將自己的一隻腳抬起來,露出之前一直被踩在他腳底下的那一團光。
原來,在整個鬥盤的最中間,竟然還有一顆最大的「棋子」,約莫有拳頭大小。
這一顆的顏色,與整個鬥盤原本的顏色很接近,只是要亮得多,彷彿拿一束光對準了彌漫的霧氣,螢火樣的光斑不斷在「棋子」內閃爍。
不用扶道山人說,見愁都知道,這一顆就是「天元」了。
「哈哈,天元,天元在這裏。」
乾笑兩聲,扶道山人覺得自己有些丟臉。
竟然連最關鍵的東西都忘了。
「天元乃是一名修士剛剛踏入修行的關鍵,吸收天地靈氣之後,便要漸漸填滿天元,天元發亮,其後才能點亮原本灰暗的坤線。你看這些坤線,都是發亮的,有的卻是不亮的。理論上講,鬥盤上的每條坤線都能點亮,只是人力有時而盡,天賦與努力限製,很多人無法將之全盤點亮,便開始築基。」
也就是說,修行的話,是要先點亮鬥盤上的天元,其後再以天元為中心,將盡可能多的坤線點亮。
見愁理解起來也不困難,一面聽,一面點頭。
扶道山人續道:「築基只是修行之中的一個境界,在此之前乃是煉氣期。練氣,即煉精化氣,便能逐漸點亮鬥盤。點亮鬥盤之後可以封存鬥盤,衝擊築基,成功築基後再開始修煉靈寶法術,正式踏上修行之路。現在懂了吧?」
「謝師父賜教,弟子明白了。」
見愁總算是牢牢記住了這幾個概念,同時也在心裏猜測:每個人最開始出現的天賦萬象鬥盤,可能大小不一,而自己的這一塊鬥盤,並不算小。
也就是說,她並非毫無潛質。
只是不知道,謝不臣的鬥盤如何?
不知不覺地又想到這個人,見愁恍惚了一下。
扶道山人沒察覺,心想徒弟也收了,大白鵝也收了,真是兩全其美。
他心裏也美滋滋地,抬頭來便道:「那你收拾收拾跟山人走吧,既然要踏入修道之路,這地方也沒什麼待頭了,師父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要走麼?
雖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乍然提起來,見愁也有些惶惑。
沉默片刻,見愁望瞭望這農家小院,道:「如此,還請師父寬容一會兒,容見愁處理些事情,再收拾收拾東西。」
扶道山人眼睛一亮:「難道你家還藏著許多隻大肥鵝?」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39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4 PM 編輯
第007章 師徒
為什麼她的師父滿腦子都是大白鵝?
見愁實在有些無法理解,有一瞬間想要剖開扶道山人的腦子看看,裏面是不是飛著一千隻大白鵝。
她愣了半天,僵硬地回答道:「不是。」
扶道山人頓時面露失望之色,頓足道:「師父怎麼收了你這麼個倒楣徒弟!連鵝都不知道多養幾隻,真是罪孽,罪孽啊……我的綠葉老祖誒,怎麼叫我遇到了你?」
這慘呼聲,那叫一個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可見愁只注意到一個詞:「綠葉老祖是誰?」
扶道山人白了她一眼:「一個很厲害的老妖婆,不許你提她!」
「明明是師父您先提的。」見愁小聲道。
「你說什麼?」
「沒什麼……」
看著扶道山人這麼凶,見愁也知道這一位「綠葉老祖」約莫是不能提了,趕緊閉嘴。
「我回屋收拾去。」
她轉過身,趕緊進了屋去。
這時候天還很黑,夜還很深。
屋子裏那一盞油燈,依舊靜靜地燃燒著,不時晃動的火焰,讓整個屋子裏的光線,都有些閃爍不定,在明滅之間。
見愁掀開了裏屋的簾子,一陣灰塵飄起,裏屋內的擺設也與往日一樣。
她想起與謝不臣剛搬到這裏的時候,曾受過許多人的恩惠,既然自己要走了,總要還上這些人情的。
普通的雙魚櫃子上擺著一面銅鏡,昏昏地映出見愁的影子。
她看到桌上還有零散的胭脂水粉,俱是自己往日用的。她記得不遠處劉家的大妞挺喜歡這些東西,興許可以留給她……
見愁這樣想著,就坐到了妝鏡前。
伸手將高高綰成髻的發放下來,一時之間,只見黑瀑灑下。
順滑的頭髮貼在見愁的臉頰邊,她慢慢用梳子將頭髮梳好,重新綰了一個簡單的髻。
衣箱裏還有著乾淨的衣物,見愁也翻了出來,將那一身沾有血跡的衣裙換下。
一身淺青色的衣裙,裙裾翩翩,隨著見愁的走動而搖擺。
她重新望著鏡中的自己,恍惚回憶起來:那代表已嫁為人婦的髮髻,她竟只盤了三個月。
伸出手,見愁慢慢將銅鏡翻了過去,輕輕蓋在了桌上,只露出銅鏡的背面花紋。
不再多看一眼,見愁轉身去收拾屋裏的東西。
謝不臣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走。
甚至,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見愁發現了,卻也不知該作何感想,只能毫無意義地一勾唇。
她去找了一張不小的青色粗布,鋪在外面的桌上,又將收拾好的東西都放到粗布上。
不一會兒,上頭就鋪滿了零零碎碎的東西,甚至還有一把小斧頭。
必須的換洗衣物被她放到了另一個小包袱裏,另有一些散碎的銀錢,則放入了錢袋,系在腰上。
站在外間的桌前,油燈的光已經暗了不少。
燈盞裏的燈油,已經漸漸要見底。
見愁並未為它續上油,只是轉眸瞧向桌面。
針線簍,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裏面,靜靜地躺著那把穿了紅繩的銀鎖。
外面,扶道山人嚎了半天,也沒見見愁搭理自己,只好悻悻地停了,等她收拾完了出來。
可等了好半天,只聽見叮叮咚咚各式各樣的響聲。
他一時納悶兒:有那麼多東西要收拾嗎?
實在等得不耐煩,扶道山人直接邁步走了進來,便瞧見見愁站在桌旁,桌上則放著零零碎碎一大堆的東西!
「我的綠葉老祖誒,你這是出行呢,還是搬家呢?你都是修行中的人了,還帶這麼多幹什麼?」
趕緊掏個雞腿出來吃,壓壓驚!
扶道山人真是沒想到,看見愁是個挺聰明的丫頭,怎麼要出門了居然這麼麻煩?
見愁搖搖頭:「不都是要帶走的。」
她聲音平緩,有一種難言的惆悵。
伸手過去,終於還是拿起了針線簍子裏,那一把用紅繩穿著的銀鎖。
溫熱的手指指腹,撫摸著冰冷的花紋,見愁卻覺得心裏烙得慌。
她眨了眨眼,將淚意逼回去,才將銀鎖也收了起來,道:「我好了,師父,我們走吧。」
說完,她將那個裝著衣物的小包袱背在了肩上,另一隻手卻拎起了另一個較大的包袱,甚至還有那一柄斧頭。
扶道山人嘴角抽搐個不停:「拿包袱也就算了,你拿斧頭到底是想幹什麼?!」
見愁淡淡道:「總比你抱一隻鵝來得好些。」
「……」
嗚嗚嗚,這個徒弟的嘴好毒的樣子!
扶道山人覺得自己受傷了,再也不想說話了。
見愁輕輕吹滅了油燈,一縷青煙在黑暗裏嫋嫋升起。
只有屋外,還有霜白的月光。
一地碎銀。
見愁出了門,將門掩上,經過養鵝的籬笆,終於站到了門口。
回望一眼,眼前的庭院簡單極了。
周遭靜寂,偶爾有蟲鳴之聲響起。
她之前的二十三年,就這樣靜靜地流淌了過去,沒有太大的波瀾起伏。
這農家小院,便是她這二十三年的終點。
而在今夜之後,她將踏上一條未知的路。
以後會怎樣?
她不知道。
轉身的那一瞬間,見愁似乎將從前的那些都放下了。
她走出大門,見扶道真人抱著大白鵝也跟了出來,便一笑。
「吱呀。」
門被她重新拉上。
「嘩。」
銅鎖往門上一掛,輕輕一按,便鎖住了。
見愁照舊把鑰匙放到門框邊,像是她只是出一趟遠門,以後還會回來一樣。
扶道山人望著這一幕,一手抱著大白鵝,一手拿著破竹竿,腰上掛個酒葫蘆,臉上則露出一種很莫名的笑容。
「嘿嘿,心境很複雜吧?」
「也不算。」
有一點罷了。
見愁緩緩呼出一口氣,便轉過身,踏上了她回來時的道。
扶道山人指著另一頭:「你家在村莊最東頭,我們直接繼續往東走不就出村了嗎?你怎麼還往那邊走?」
見愁沒答。
她一路往前走。
這時候,村裏的人早已經歇了,四處都是一片的黑暗,只有滿天的星鬥,顯得格外明亮。
距離見愁家最近的一戶人家,姓徐。
她與謝不臣剛搬來的時候,曾蒙這家人幫忙,前段時間謝不臣還借了他們家的斧頭要做一張凳子。
見愁彎下腰,將手裏那一把小斧頭靠在了徐家緊閉的門口。
接著,是李家,張家……
夜裏,見愁的身影在一扇又一扇門前停留。
胭脂水粉也被她帶了出來,用一個小匣子裝了起來,放在了劉家的門口。
也許,明天早上太陽從山穀裏爬出來,照亮整個村落,劉家大妞醒來,將門打開,就會露出驚喜的表情吧?
想著,見愁輕輕一笑,在放下了匣子之後,拍拍手,直起了腰。
這時候,她帶出來的那個大包袱已經不見了,只有簡單的一個小小包袱。
整個過程中,扶道山人一開始像是看怪物一樣看她,到後來已經只有滿心的讚賞。
見愁返回來,與扶道山人一起朝著外面走,笑著道:「師父不覺得我很奇怪嗎?」
「不奇怪。」扶道山人腳步很輕,悠閒得很,「有恩當報,有情當還,是至情至性,山人喜歡。」
至情至性?
見愁倒不知這一句是不是真的能安在自己身上。
她想,既然師父都這樣說了,她就受著吧。
兩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村子最中間那一棵老樹旁。
見愁看了一眼,扶道山人卻停下了腳步,看著上面飄來飄去的許願紅綢布。
他道:「把你那一把銀鎖掛上去吧。」
「師父?」
見愁詫異地抬起頭來。
「為什麼?」
「終究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得放下。」扶道山人這般道。
見愁下意識地皺眉,搖頭,表示自己不願,苦澀一笑:「我未出世的孩子,只給我留下這麼一個小小的念想,這都不容我帶走麼?」
扶道山人望著她許久,最終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罷了,走吧。」
興許,以後她會明白的。
見愁回望了老樹一眼,月光灑滿枝椏,紅綢迎風擺動,有新有舊,像是無數的人,無數的心願。
她默默思索著扶道山人讓自己這樣做的含義,卻最終不願放下那一把銀鎖,只將這無數的念頭拋開,一路出去。
「師父,我們去哪兒?」
「呃……」
扶道山人撓了撓頭,抱著大白鵝,思索著。
「你知道十九洲嗎?」
「不知道。」
見愁老實回答。
扶道山人笑道:「修行者能力通達,強者更有毀天滅地之人,所以一直不與凡人在一處。如今你所處之世,乃為大夏朝,是一塊不小的陸地,四面都是海,我們稱之為『人間孤島』。海外則向來有仙山,渡海而去,便是十九洲,修者雲集,大能遍地。我們,就是要去那邊,師父還要順道辦件事,走吧。」
說完,他一摟大白鵝,就要前行。
天邊的星子,依舊閃閃發亮。
見愁走在山道上,背後的小村莊已經離她很遠。
她瞥一眼扶道山人抱著的大白鵝,眼底含了幾分笑意,道:「師父,你還要抱著鵝走嗎?」
「鵝?」扶道山人一愣,一拍腦門,「那什麼,要不我吃了再走?」
「吃……」
見愁莫名笑了一聲,似乎有些憋不住。
「師父,這鵝徒兒也養了許久,雖孝敬給您了,不過還有些感情……那什麼,剛才我沒說您可以吃。」
「啊?」扶道山人有些蒙,「你要我收你為徒的時候,不是說大白鵝跟我一起走嗎……」
「哦……」
見愁似乎恍然,然後面色一淡。
「是這樣,大白鵝跟你一起走,請師父放它下來走吧。」
「……」
什、什麼?!
扶道山人瞬間露出一臉被雷劈了表情:「你你你你你居然坑我!!!」
悲憤的聲音,霎時傳遍了整個山林,驚起一片夢鄉中的飛鳥。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2 PM 編輯
第008章 姓甚名誰
十日後。
一身素衣的見愁,走過蜿蜒的山道,站在山腰上,朝下看去。
連綿的群山,自北向南漸漸低矮,終於將自己起伏的脈絡,藏入一望無際的浩淼平原。繁華的城鎮錯落分佈在平原上,已然一派人間煙火氣。
「師父,到了!」
吭哧吭哧,軲轆軲轆。
扶道山人依舊一身破衣爛衫,腰上掛個黃黃的酒葫蘆,一手持著破竹竿,另一手卻牽著一根麻繩。
麻繩後面,拖著一個小小的安了滾輪的板車;板車上站著一隻氣定神閑、老大爺一樣的……
大白鵝。
——那只能看不能吃的大白鵝。
在驚覺自己被見愁坑了之後,扶道山人沒處說理,又捨不得扔掉這鵝,乾脆不知從哪裏找了個板車拉著走。
見愁是個天賦高的好徒弟,收了不虧;這鵝也不能虧!
眼下,聽見見愁的聲音,扶道山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當初來到這人間孤島的時候,他到這個地方就下來了,自己走過去的,可要他禦劍飛在天上找到準確的方向,卻又是另一種難度了。
還好,一路上有見愁,勉強辨認了個方向。
只要到這個山腰上,再渡過平原,便是自己要到的地方了。
扶道山人一下高興起來:「認得路了,認得路了!」
「那師父你可以飛了?」
見愁不由有些好奇起來。
扶道山人假模假樣地一摸下巴,揚眉道:「現在就看師父我的吧,來——看劍!」
兩根手指忽然一併。
啪!
空氣中彷彿有一聲爆響,緊接著,見愁便驚訝地看見那載著大白鵝的木板車竟然「哢嚓哢嚓」地一陣亂翻,迅速合攏!
劍!
刷地一道璀璨藍光過去,原本的小板車竟然就變成了一把木劍,緩緩懸浮在了離地一尺高的地方。
大白鵝原本站在木板車上,哪裏想到會發生這樣驚魂的變故?
它頓時一陣亂叫喚,好像在說:幹什麼,幹什麼!我車呢!
然而……
無情的依舊是車。
大白鵝早在木劍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摔落在地,哀鳴了一聲。
扶道山人一件,方才還擺的姿勢瞬間就撤了,連忙一把跑過去把大白鵝給抱起來:「哎喲,鵝啊鵝,沒摔壞吧?」
大白鵝垂下了鵝頸,可憐巴巴地。
見愁嘴角一抽,霎時不想說話。
一隻不能吃的鵝,越不能吃,越是緊張。這一位師父,也是沒誰了。
她轉頭去看那一柄懸浮在地面之上的木劍。
形製古拙,乃是一柄大劍,寬有兩掌並排,長則有四尺。鈍而無鋒,顏色有些沉暗,某些地方還有深深的玄黑色。
靠近了一看,那些玄黑色的痕跡,竟然都是一個一個小蝌蚪的圖案,像是某種神秘的印記。
整把劍,看上去實在不美觀。
可在它出現的那一剎那,見愁卻感覺出了一種融於天地的樸實與自然。
扶道山人眼瞧著見愁的驚訝,總算是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
「此劍名『無』,你閉上眼睛就看不到它了。」
「……還有劍閉上眼睛能看到的嗎?」
見愁木然問。
「沒見識,沒見識!真是,反正說了你也不懂,趕緊上車……哦不,上劍!」
扶道山人自己當先一腳踩了上去,站在劍尖一尺處,那木劍竟紋絲不動,依舊浮在地面上。
見愁遲疑了片刻,約莫明白過來:這是要飛了。
她走上來,小心地踩在後頭靠近劍柄的位置,因為怕摔倒,所以伸手拉住了扶道山人的胳膊:「師父,這不會摔下去吧?」
「你站穩了就不摔下去了。」扶道山人嘿嘿一笑,卻摸了摸自己懷裏大白鵝的頭,道,「好鵝,好鵝,這就帶你乘風禦劍去也!無劍,起!」
乘風禦劍去也!
迎面一陣狂風吹來,扶道山人枯瘦的身軀在亂顫的衣襟裏,似乎不堪一擊,可他的眼神,卻霎時熾熱而明亮起來,有一種瑩然飽滿的光彩蘊蓄在他身體之中。
他穩穩地站在劍尖,手訣一掐,便見一道藍色的毫光自木劍劍身溢出。
原本漂浮在地面上的木劍,竟然陡然拔起,自這山道上一飛沖天!
道旁高大的樹木,原本遮天蔽日,此刻卻在見愁的視野之中飛快退出。
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斜斜往上的劍,將她帶得更高。
藍藍的天空,雪白的雲朵,越高,顏色越是純粹。
只是片刻,他們已經離開了原本所在的群山萬壑,向著廣闊平原而去。
浮雲飛快地從腳下飄過,繁華的城鎮都被那一層淡淡的浮雲籠罩,只看得見一點模糊的影子。
見愁站在這層雲之上,一時之間,也心神搖盪起來。
秀麗的群山,像是一尊尊亙古的雕像,佇立在平原的邊緣,像是大地起伏突出的脈搏。
廣闊山河,都在腳下。
浩浩乎,如憑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見愁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想說什麼,只近乎著迷地看著這一切。
彷彿能明白此刻見愁的心境,扶道山人也少見地沒有多話。
腳下的廣闊平原,在禦劍的急速之下,早已經不是長途跋涉才能跨越。
木劍無,化作一道雪藍的毫光,自天際飛掠而去。
茫茫東海,已近在眼前。
深藍的海水自天邊而來,翻出滾滾的波濤,泛起雪白的浪花。
海岸一片平坦,只在於平原交接的地方,有一些低矮的山脈,當中最高的那一座,名為黛山,上有青峰庵,正是扶道山人要去的地方。
遠遠地,扶道山人就瞧見了黛山後山那一道絕壁,只控製著木劍,朝那邊而去。
「落!」
手訣再掐,木劍劍尖向下。
見愁險些有站立不穩的感覺,可腳卻牢牢固定在劍上,想來是有什麼防護。
她心裏忽然有些感動,看向前面,這時候扶道山人摟緊了他那只大白鵝,像是摟著親兒子一樣!
到底誰才你徒弟啊!
方才升起來的感動,霎時化為烏有。
「呼!」
落了地,扶道山人長舒了一口氣。
見愁也從劍上下來,放眼朝四面打量。
東海岸的物候與她昔日所處的小山村截然不同,樹木越發高大茂密,葉片油亮,腳下的山崖石質灰白,有一層碎末,像是被經年累月的風給吹成這般。
這是一道高高的絕崖,崖壁上斜著幾棵沒長幾片葉子的老樹。
陣陣的罡風從崖底吹來,刮面生疼。
扶道山人卻凜然不懼,在風吹來的那一剎那,陡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
見愁以為有哪裏不對勁。
扶道山人搖頭道:「無事,只是有人給山人送信?」
「人在哪裏?」
見愁四處看了看,也沒瞧見有人來。
她回過頭去,只見扶道山人站在懸崖邊,破衣爛衫隨風飄擺。他伸出手,五指張開,像是感受著風的軌跡,而後微微眯眼,眉頭皺起,手指在風中輕輕攪動。
接著,他像是感知到了什麼,食指中指一併,竟在風的軌跡之中一夾!
一道銀亮的毫光被他從虛空之中夾出。
「沒人,信在這裏。」
銀色的毫光就在扶道山人手裏,見愁看著奇怪。
「這就是信?」
點了點頭,扶道山人算是給了見愁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眉頭皺起,只用拇指與食指指腹輕輕一碾,那一道銀光就炸裂開來,散成一片銀霧,漂在了空中,而後一凝,成為一行行的文字。
這是?
見愁看了過去,卻發現那字跡在自己看來模模糊糊,怎麼也看不清楚。
扶道山人卻聚精會神地看過去。
「扶道山人敬啟,昆吾山橫虛拜上。」
「誠依天道之常,曾以大術測算百年,昆吾百年內有大劫將至。有一子驚才絕豔,將於六月廿二橫出於世,取吾而代之,救昆吾於水火,挽狂瀾於既倒。」
「僕托昆吾而生,亦必以身獻昆吾,遂於十日前西取大夏,收此子於門下。」
「此子心性絕佳,塵緣盡斬,面如冠玉,溫文爾雅,盡通百家。雖左手持道,然天賦卓絕,十日築基,實乃吾生平僅見。」
「山人與吾相交多年,今有喜事,誠請山人同喜之。」
「另附,望山人早歸十九洲,有大事相商。」
一字,一句。
扶道山人看完,也不知心頭是什麼滋味,兩排牙齒磨得山響。
「橫虛老怪物!不就是剛收了個徒弟嗎?什麼面如冠玉溫文爾雅!修行又不看臉!還左手持道,左撇子就左撇子,說那麼文雅幹屁!裝,裝,裝!十日築基有什麼了不起?徒兒,徒——」
他大聲喊著,看向了見愁,聲音卻一下卡住了。
一身素衣的見愁,身無半點修為,疑惑地看著他。
扶道山人想起信中所言的「十日築基」,一時之間只覺得一口老血哽在了喉頭,險些就要吐出來。
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再看看自己這徒弟……
一時之間,扶道山人已是滿臉的滄桑。
見愁方才聽扶道山人大喊大叫,倒是聽明白意思了,好像是什麼人收了徒弟?
只是……
面如冠玉,溫文爾雅,十日築基……
還有——
左撇子。
見愁怔怔地抬起頭來:「師父,你說的這個橫虛老怪物收的徒弟,叫什麼名字?」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1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1 PM 編輯
第009章 璀璨之心
「我怎麼知道這人姓甚名誰?信上沒說啊。」
扶道山人一指已經開始漸漸消散的銀光,翻了個白眼。
他又開始歎氣:「徒兒啊徒兒,這橫虛老怪物,乃是師父自踏足修路之後,遇到的畢生仇敵!此人奸詐狡猾,無惡不作,為非作歹,哄騙少女……」
說到這裏,他一下頓住。
好像說錯了……
「咳咳。」咳嗽了一聲,扶道山人面皮都沒見紅一下,正色道,「總而言之,這就是整個十九洲如今最大的毒瘤,偏偏還佔據著第一人的名頭,實在令人髮指!徒兒,你一定要爭氣啊!」
語重心長。
見愁想聽的不是這些。
在扶道山人說自己不知道以後,她就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十日築基。
不久前收的徒弟。
應該沒有那麼巧吧?
見愁不斷地想要安慰自己,可「左手持道」幾個字,卻又不斷地撞擊著她的心房,讓她心底那一股仇恨,激蕩。
「師父,橫虛老怪物很厲害嗎?」
見愁緩緩吐出了一口氣,用有些發顫的聲音問道。
扶道山人冷哼一聲,面露不滿:「比我厲害那麼一點點吧,就這麼多!」
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指頭,輕輕掐了那麼一點。
這表情動作,與說自己的天賦萬象鬥盤比見愁的大出那麼一寸的時候,一般無二。
見愁一下就知道真實的答案了。
她沒戳穿,又問道:「他是什麼人?」
「挺厲害一人吧。十九洲分南、北、中、極四域,中域居中,內有無數門派,橫虛老怪便是中域之首昆吾山的首座。不過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如我。」
說到後面,扶道山人生怕被自家徒兒看清了,連忙補上一句。
「那也真的挺厲害了……」
昆吾山,橫虛老怪,中域第一門派第一人?
會是他嗎?
見愁心裏思緒翻轉,卻只一片的冰寒。
「那……十日築基呢?」
「……」
扶道山人的臉一下就綠了。
「十日築基,十日築基!山人絕不相信!當年爺爺我驚才絕豔,橫空出世,築基也花了整整百日,十九洲所傳『百日築基,踏破凡塵』便是山人我!如今橫虛老怪一定是故意整出這風頭,要壓我一頭!」
越想越覺得自己想的很對。
扶道山人點了點頭,一臉肯定地看向見愁:「一定是這樣!十日築基根本不可能!」
見愁還記得,煉氣點亮鬥盤之後,才可封盤築基。
扶道山人稱當年他的鬥盤乃是一丈多一寸,就算那一寸是假話,可見愁還是相信,不會差到哪裏去。即便如此,也花了百日才築基,這一位傳說中的「左手持道」之人,卻能只花十日。
她可不與扶道山人一般自欺欺人,覺得這是假。
如果此人真是謝不臣,見愁回憶回憶乘風禦劍時候的心旌搖盪,倒能明白謝不臣怎麼會願意捨棄一切,去尋仙問道了。
只可惜,能明白不代表不恨。
昔日的一樁樁一件件閃過心間,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從某個地方升騰而起。
十日。
「師父,那尋常人築基需要多久?」
「快則數月,慢則數載,還有人一輩子也築不了,無緣修道一途呢。」扶道山人隨口答道。
心底泛上幾分苦澀。
見愁忽然低笑出聲,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笑什麼?」老覺得有點怪怪地,自打他剛才抱怨了一通之後,見愁就不對勁了,扶道山人未免有些心虛,「我又不是真的覺得你這個徒兒不好,反正山人是個很講緣法的人,我救了你,便是有緣,所以收你為徒。師父真的不嫌棄你的……」
扶道山人向來是個不會安慰人的,竟連什麼「不嫌棄你」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
見愁幽幽望了他半晌,心情雖有一種奇怪的低落,可說出來的話,卻氣得扶道山人倒仰過去。
「師父,徒兒也不嫌棄你的。」
「……」
扶道山人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我忍,我忍,我使勁兒忍!
忍……
忍個屁!
實在是忍不了!
欺人太甚,這個壞徒兒欺人太甚了!
「啊哇哇哇你實在是欺人太甚!什麼叫你不嫌棄我?你什麼天賦,我能收你為徒乃是你八輩子也求不來的福分,竟然還敢嫌棄我!還有沒有天理了?」
這時候,扶道山人一下就想起橫虛老怪的那一封信來,一下捶胸頓足,哭天搶地起來。
「你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十日築基,十日築基啊。再看看我這徒弟,這叫個什麼事兒啊!十日過去了半點修為都沒有!」
「師父。」
見愁淡淡喊了一聲。
這聲音不大,扶道山人像是沒聽見,去把那一隻大白鵝抱在懷裏:「我怎麼這麼倒楣,收了這個這麼不孝順的徒弟啊,人家的徒弟十日築基,我的徒弟十天了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哎喲喂……」
「師父……師父!」
見愁嘴角抽搐得厲害,她終於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大喊一聲。
「呃?」
正哭喊得起勁兒的扶道山人一下回過頭來,看著見愁。
他憤憤:「還喊我幹什麼?就沒見過你這麼不尊重老人家的!」
「師父說我十日之中修為全無,徒兒倒要問,師父這十日教了徒兒什麼?」
見愁臉色淡淡。
「……這……」
扶道山人老臉一紅,想起自己剛才抱怨的那些話……
忽然覺得……
有些心虛。
「咕嘟。」
輕輕吞了吞口水,扶道山人眼珠子亂轉,眼神亂晃:「那什麼……師父這不是忙嗎?」
「忙著趕路,忙著吃雞腿,忙著抱大白鵝,忙著看美——」
見愁想想最後那一個詞,實在是不好說出來,有辱師長顏面,眼瞧著說了一半出來,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總之,師父你有什麼臉面誇人家的徒弟好?!」
徒弟總是別人家的好,那也要看看師父到底什麼樣啊!
見愁內心已經有些崩潰了。
同樣,這會兒扶道山人內心也是崩潰的。
叫他嘴賤!
數落人家之前,沒好生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不過,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扶道山人連忙安撫見愁:「別急別急,那話怎麼說來著,亡羊補牢,師父認錯!你這麼好的徒兒,怎麼可能不如橫虛老怪那個左撇子徒弟?你看——」
在提到橫虛老怪的左撇子徒弟的時候,見愁心裏又是一陣刺痛。
她不知道十九洲有多少個十日之前被修士們收為徒弟的左撇子修士,也不敢去想。
扶道山人伸手朝著後面山下一指,見愁順著看過去。
芳草嘉樹,禽鳥啁啾。
清風庵就在黛山山腰上,樸素的淺淡灰白色矮牆在林間穿過,露出隱約的痕跡。
見愁能隱約看見掛著「青峰庵」三個字匾額的庵門。
「下面就是青峰庵,下面有幾名弟子在後山隱界之中查探,好像出了點事,師父得去看看,這山崖之上少有人來,師父傳你口訣,你就在此處修煉,等著為師辦完事回來。」
她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還能騙你不成?」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不樂意了。
他伸手一招,右手兩指併攏如刀,朝著懸浮在半空之中的無劍輕輕一點,便聽得「唰」一聲,無劍飛回,一下插在了見愁面前三尺處。
撲簌簌,劍身進入了岩石之中,震起了一小片灰塵。
「開!」
扶道山人凝眉怒目,又是一個指訣一掐,同時吐氣開聲,一聲大喝。
「當!」
見愁耳邊似有鐘鼓齊鳴之聲,身體內的氣血一陣翻湧,險些有些受不住。
她定睛朝前面一看,竟然有一道深藍的光圈,以無劍為中心,逐漸升起,最終在離地三丈高的位置合攏,形成一個深藍色的光罩。
此時,紅日西斜,殘陽鋪地。
深藍色的光罩有一種絢麗的顏色,在逐漸暗下來的天色裏,在一群群昏鴉的鳴叫之中,如同脈搏一樣,輕輕地膨脹,收縮。
像是……
這深藍色的光罩,本身就有生命,會呼吸一樣。
見愁不禁屏息。
扶道山人倒已經習以為常,道:「你入內,盤腿坐下,把眼睛閉上。」
「是。」
見愁依言走了過去,踏入藍光之內的一剎那,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無劍靜靜地紮在她面前的地面上,明明是一把木劍,竟能破開這堅硬的岩石。
興許,這就是尋仙問道的魅力所在吧?
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很快散去,見愁盤膝坐下。
扶道山人並未走進來,只道:「所謂修行,便是以肉體凡胎,溝通天地。天地有氣,名曰靈氣,蘊藏於萬物之中,非有靈者不能見。凡人看不見靈氣,也就無法修煉,除非天地之間有大才者,能領悟得一些天道,能發現靈氣,不然根本無法修煉。現在,師父便為你開心眼。」
所謂「開心眼」,又稱為「開靈目」。
見愁靜靜坐著,扶道山人一彈指,便有一道暗光從他手中飛出,霎時間便到了見愁的眉心處,抖著尾巴往裏面一鑽,一下不見了影子。
同時,見愁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她感覺自己的眉心,似乎滑入了一點涼涼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只覺得靈台一時清明至極。
那進來的東西,像是一股清泉,不斷在她頭腦之中洗滌。
見愁一下覺得昏昏沉沉起來,彷彿在半夢半醒之間。
她感覺有風從自己的身邊吹過,遠遠近近的鳥雀聲,也能聽見,空氣裏有青草的香味,還有隱隱約約的炊煙……
不。
還有點什麼別的東西。
見愁也說不出那到底是什麼,它們像是忽然出現在她感知之中,有的細細的,有的一團團,像是隨時在流動,雲朵一樣,有的高,有的低。
莫名地,見愁就有一種想要觸碰它們的欲望。
她念頭一動,那些東西就自動朝著她靠近過來。
見愁能夠清楚地感知到,隨著它們的靠近,自己周身也一下放鬆了起來,像是自然而然的一種放鬆,親切又自然。
那些東西從她皮膚的毛孔裏,從她周身的氣穴處,從她的眉心,掌心……
湧了進來。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隻剔透的瓶子,只要將瓶塞拔開,就不斷地吸納外面的東西。
風好像大了一些,身體彷彿充盈飽滿了一些。
見愁感覺身上暖洋洋地,清涼涼地。
矛盾的感覺,幾乎同時出現。
說不出到底應該怎麼形容……
它們很乖,進來之後,就順著某個路線,在她的身體之中遊動,像是在河流裏遊動一樣。
見愁閉著的眼睛,沒有睜開。
如呼吸一般收縮又膨脹的藍色光罩外,扶道山人保持著一彈指的姿勢,動也沒動過一下。
此刻,他因震驚張開的嘴巴已經大得能塞下一隻雞蛋。
他怔怔地看著無劍領域內的見愁,只覺得自己的喉嚨一陣陣發緊。
瘋了……
怎麼可能!
這丫頭片子不是跟自己一樣,天賦鬥盤一丈嗎?怎麼可能有這麼逆天的天賦!
扶道山人都要瘋掉了!
日頭早已經沉入了山穀,天地之間一片昏暗,懸崖上罡風獵獵,吹得崖上的花樹草木狂顫不已。
只有那三丈方圓的深藍光罩,紋絲不動,依舊收縮,膨脹,呼吸不停。
這青峰山上的靈氣,像是集會一樣,不斷地朝著光罩內湧來,見愁就在當中盤膝而坐。
在她身下,那一丈方圓的鬥盤,以一個恒定的速度,緩緩旋轉。
鬥盤最中間的那一點——
天元。
竟然正在逐漸由灰暗變得明亮,甚至在不斷地變大。
有一點又一點的淡淡星光,從見愁的身體裏漫出,又像是微塵一樣灑落,落到了經緯縱橫、旋轉不停的鬥盤上。
星光落下的剎那,鬥盤上距離最近的坤線便會發出一陣耀眼的亮光,隨後變暗。
那一點星光,也就被吸入了坤線之中,並且逐漸順著坤線,慢慢朝著天元匯攏。
越朝著中間,星光越是璀璨,彷彿有一團星雲,被見愁坐在身下。
山風吹起了見愁柔順的頭髮,點點星光如螢火一樣,映照著她瓷白的臉頰。
匯攏的星雲逐漸下落,燦燦的亮光閃閃爍爍。
黑暗的懸崖上,樹影搖曳,大白鵝已經將脖頸轉過去,藏到身後,似乎正在酣眠,扶道山人站在這凜冽的山風之中,一雙眼亮得驚人,枯瘦的身體竟如一杆老樹一樣遒勁。
此時此地,舉世皆暗。
唯眼前——
星河璀璨!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4 PM
第010章 絕崖修行
漫長的黑夜,還沒有過去。
扶道山人知道,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
他靠著旁邊一棵老樹坐了下來,將還在沉睡的大白鵝抱在了懷裏,看著沉入修煉之中的見愁,人還在恍惚之中。
傳聞之中,世上有人被稱為「道之子」,乃是修行一途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才。
這一類人,因其心無雜念,所以親近自然,融合於天地。
不踏入修行之途則已,一旦踏入修行之途,便可暢通無阻,他們修行一日,當得上旁人修行百日。
眼前的見愁……
他只為她開了心眼,讓她能感知到周圍天地靈氣的存在,可她卻無師自通,竟然開始自動地吸收運轉。
或者說,不是見愁無師自通,而是這靈氣,這天地,對她有好感,所以願意在她經脈之中自行流轉。
人與天,本就有感應。
而見愁的感應,約莫……
強得可怕。
扶道山人想著,竟有一種倒吸涼氣的感覺。
點點的靈氣不斷通過周身竅穴匯入見愁的身體,又在運轉之後漫散出點點星光,落在鬥盤上,被鬥盤的坤線收集,而後匯入中心的天元處。
天元,在不斷地變大。
十日築基?
扶道山人想起橫虛老怪說的他徒弟,又想起見愁問自己,普通人築基需要多久。
他記得自己說自己百日築基已經很厲害了,可如今這徒兒……
即便不能十日築基,也差不到哪裏去了。
只是築基與築基之間也有差距,若能有一些靈藥陣法輔助,築基會越發完美,更何況他們這一門有些出奇,若見愁在外築基,只怕有不好。
……
夜,還在漸漸變深。
見愁身下,萬象鬥盤緩緩旋轉,夜空之中,素月隱沒,只有滿天的繁星點綴,星光閃爍。
天上地下,遙相呼應。
星鬥。
見愁的身上,似乎也纏著一點淡淡的薄霧,繚繞起來。
此刻,萬象鬥盤之中的天元位置,已經漸漸充盈起來,有嬰兒拳頭大小,裏面一片的混沌和朦朧,只有星塵一樣的光芒,遊弋其中,靈性十足,彷彿有生命。
蟲鳴鳥語,越發襯得此處寂靜。
山下,青峰庵也是一片的黑暗,只有零星幾處有一些燈火閃爍。
沒有人知道,這裏有人在修煉。
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扶道山人的目光,始終落在見愁的身上,錯也不錯一下。
滿天星鬥,被漸趨明亮的天光給襯得暗淡了,慢慢消失在爬出海面的日光之中。
一線光明,陡然從遠處的海上,傾瀉而出。
這一刻,見愁萬象鬥盤上的天元,彷彿感知到什麼一樣,猛地一顫,光芒大放,那流溢而出的光彩,一下注入外部坤線之中。
刷拉。
一條坤線,以天元為中心,竟然一點一點地變亮!
原本暗淡的灰色,逐漸變成了炫目的白色!
點亮!
第一根坤線!
也是在這一剎那,見愁似有所感地睜開了眼,有奕奕的神采從她瞳孔之中投射而出,一轉才沒了影子。
此處山崖,乃是附近最高的地方,從這裏,能遠遠看見東面的一片茫茫大海,漫無邊際。
一輪紅日,此刻便從遠處躍出,緩緩升高。
奪目的光芒,綻放在粼粼的海平面上,深藍色的大海,在那一瞬間,彷彿要跟著這一團亮光,一起燃燒起來。
目之所及,一片熾烈。
見愁從未見過如此壯麗的日出,竟然怔了好半晌。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跟著,是扶道山人的聲音:「海外有仙山,縹緲雲海間。人們都說,日出之出,便有仙人居住。」
「那日出的地方是十九洲嗎?」
見愁心神已為眼前畫面所奪,並未回頭,只下意識地問道。
扶道山人笑著搖了搖頭:「並不是。」
見愁這才回過頭來,詫異地望著扶道山人。
一夜過去,扶道山人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瞧著那荒誕不經的神情已經收起來許多,披著滿身的光,別有一種道骨仙風的味道。
若此刻說扶道山人乃是神棍,她是信的。
「師父,我……」
「幸好只過去了一夜。」
毫不客氣的一個白眼翻過去,扶道山人哼了一聲。
「我倒沒想到,你竟是個天才。」
或者說,沒想到天才到這地步。
見愁聞言一怔,這才想起自己昨夜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裏,她明明不懂怎麼修煉,可那些漂浮在天地之間,彷彿是「靈氣」的東西,卻像是故意來引導自己。
她不知不覺就為其所惑,隨著心意而去。
經扶道山人一提醒,她才連忙起身,低下頭。
身下,一輪萬象鬥盤,在旋轉之中漸漸暗淡,可見愁依然看了個清清楚楚!
半尺方圓的天元!
一條雪白的坤線!
甚至……
她隱隱約約感覺出,就連鬥盤都似乎大了一點點。
「這……」
見愁有些目瞪口呆。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繞著見愁走了兩圈,不住地摸著自己下巴上那幾根稀疏的鬍鬚,像是看什麼稀有動物一樣看見愁。
「你是一下進入了親和自然,融於天地的狀態,倒得了無邊的好處,你師父我都要看紅了眼睛了。你是不是感覺那些靈氣引導著你修煉,在你經脈之中自動運行?」
「是。」
見愁聽著,扶道山人像是知道這種情況,心也就定下來大半。
扶道山人續道:「這就對了,興許是你天生性子並不功利的原因,它們格外喜歡你也是尋常。這種融於天地獲得意外收穫的情況,一般被稱為『頓悟』。但對於初初涉足修行的人而言,我們一般稱為『天眷道之子』。也就是說,這個人被天眷顧,是天道認為最適合領悟的人。」
聲音一下變得酸溜溜的。
扶道山人又繞著見愁踱步,好像想要把她仔細扒開看看一樣。
「你說說你,經歷簡單,無父無母,又有過丈夫,準確地說是曾為人婦的人,按理早就過了親近自然的時候啊。憑什麼?山人真是不明白了,難怪那些老傢夥們時不時就要叫喚一聲『天道不仁』。爺爺的,山人我算是見識到了!」
唉。
扶道山人憂鬱地望著她。
「難道,以後我十九洲之中,竟要多多收一些已為人婦甚或為人母的凡人為徒了?」
想想那個場面,扶道山人忍不住頭皮一麻。
他趕緊掏出一隻雞腿塞進嘴裏。
綠葉老祖誒,這回可真得壓壓驚了,真是要被自己給嚇死了!
整個過程中,扶道山人的目光都極為古怪。
見愁自己也沒閑著,一直在回想當時扶道山人介紹給自己的一些境界劃分。
「您說天元落成,便算是真正踏入了修行之途。待點亮鬥盤,便能封盤築基。如今徒兒已經點亮天元並坤線一根,是否是說已經算是一名修士?」
「這倒是不錯。」
扶道山人含糊地說著,咕咚一聲,將最後一口雞腿肉吞了進去,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見愁思索片刻,又問:「那依師父所見,徒兒築基會花多久?」
「……」
不知為什麼,在聽見見愁這一句話之後,扶道山人有一種掐死她的衝動。
憋了好半天,他才梗著脖子道:「不會很久吧。」
「不會很久是多久?」
怎麼自己這個師父老是這樣含含糊糊?
見愁皺著眉追問。
扶道山人險些被這沒眼色的徒弟氣得半死,他把竹竿往地上使勁戳著,灰塵不斷濺起,他也不停手。
「不會很久就是不會很久!你問那麼詳細幹什麼?想要欺師滅祖不成?你師父我百日築基容易嗎?我容易嗎?啊?前兒來了一個十日築基的氣我也就罷了,現在連我自己的徒弟都不知道體恤一下師父脆弱的小心靈,你到底是有多想努力修煉把師父踩在腳底下!」
「這……」
見愁總算是聽明白了一點點,然而……
「可是不把師父你踩在腳底下,怎麼能把您痛恨的橫虛老怪的徒弟踩在腳底下?」
「……」
扶道山人好想噴她一臉雞腿啊!
「你這徒弟,山人我教不了了!拿著!」
打懷裏一陣掏摸,扶道山人早已經氣得吹鬍子瞪眼,一把把摸出來的一本破爛小冊子砸給了見愁。
見愁嚇了一跳:「師父?!」
兩手慌忙接住小冊子,她低頭一看,封皮破破爛爛、油油膩膩,上頭好像寫著什麼字,但見愁著實辨認不出。
扶道山人只把大白鵝一抱,氣呼呼地:「這就是修煉的方法了,你既然要把山人踩在腳底下,那就好好踩去!我下去辦事,回頭來帶你,你好好在這裏給我修煉。若我回來瞧見你在偷懶,哼哼,仔細你的皮吧!」
說完,他直接一扭頭,朝著懸崖背後的長道而去。
「師父!」
見愁有些驚訝,大喊了一聲。
扶道山人背對著她擺擺手:「別喊了,生氣了!」
「……」
徹底無話可說。
見愁忽然歎氣,這師父,也真是……
你辦事就辦事,把大白鵝抱去幹什麼?
眼見著扶道山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山道上,見愁原地坐了下來,一時有些出神。
過了好久,她眨了眨眼,從袖中取出那一把穿著紅繩的銀鎖,想起那未出世的孩子,想起扶道山人口中的「十日築基」之人,只有一種烈焰灼心之感。
謝不臣……
手指緩緩收緊,重新將這一把銀鎖握在掌心,硌得生疼。
也許,只有這樣,她才能提醒自己:她沒有資格停下。
她還要為自己,為她腹中無辜喪命的孩兒,討回一個公道。
緩緩呼出一口氣來,見愁慢慢將破爛的小冊子放在喜頭,慢慢翻開。
燦爛的金色陽光鋪滿大地,青峰絕崖上,見愁的影子孤零零地。
一頁,一頁。
又一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5 PM
第011章 異動
小冊子上所繪,乃是修行的基礎。
從人體各處的竅穴、經脈開始,到具體靈氣運行的方法,在裏面都有所講述。
見愁很幸運。
昨夜她是誤打誤撞,竟然直接順利地開始了修煉,對修煉的過程就已經有了很直觀的體驗。在有成功經驗的情況下,對照著小冊子上寫的修煉方法慢慢閱讀,竟然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只是與昨夜不同的是,她引動靈氣非常容易,彷彿它們天生喜歡她一樣,任由她使喚。
可今日再要修煉,卻不一樣了。
她嘗試著閉上眼睛,眉心處亮起一道微光,這是被扶道山人所開的「心眼」,能感知到靈氣的存在。然後,她試著像昨日一樣去冥想,卻發現它們只保持著自己原有的軌跡,絕少移動半分。
她以為,修煉乃如臂使指一樣簡單,看來到底還是自己高估了自己。
那一瞬間,見愁感覺到了一種失落。
她盤膝坐在原地,莫名地輕笑了一聲。
或許,扶道山人說的是真的,她的確不是什麼天才。
既然不是什麼天才,那就按照普通人的路線去走好了。
見愁知道,她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即便開頭再難,她也不能就倒在這裏。
重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見愁摒除心中的雜念,嘗試著再次與周圍的靈氣溝通。
這一次,似乎好了一些。
如果說上一次是她向著它們招手,而它們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搭理,那麼這一次,見愁朝著它們放聲大喊,它們終於扭過頭來,朝著見愁走來。
努力,必定有收穫。
見愁一次次地失敗著,又一次次地繼續嘗試著……
紅日漸漸移高,又漸漸西斜。
見愁落在地上的影子,漸漸變短,又漸漸變長。
不變的,只有無劍擴散出來的光罩,始終一呼一吸,保持在恒定的三丈方圓。
見愁,就坐在這三丈之內,絕崖之上。
一道靈氣從她天靈而入,在她的指引下,奔流在經脈之中,滋養著她的身體,並且不斷地變得精純起來。
最終,這一道靈氣化作了點點的星芒,又從她眉心之中擴散而出,灑在鬥盤上,被坤線搬運,匯入天元……
如此,才算是一次修煉結束。
見愁的額頭上滲出密密的薄汗,「滴答」一聲輕響,她濃密的眼睫一動,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
周遭的世界,變得一片黑暗。
唯有懸崖之上,高掛著一輪明月。
崖底的風吹來,吹得見愁身後山上的樹木都簌簌作響。
她吐出一口濁氣,站起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都輕靈了不少。
按著小冊子上的法門,見愁兩手無名指朝內扣攏,掌心相對,一個手印結出。
刷!
她眼前為之一亮。
坑窪不平的地面上,浮現出一座如浮雕一般的萬象鬥盤,一丈三寸方圓,內有嬰兒拳頭大小的天元,同時還有一根半的坤線在混沌之中雪亮!
這是見愁自己的鬥盤!
初學者需要手印才能喚出鬥盤,可若是稍微熟練一些的修士,只需心意一動,就能讓鬥盤在腳下轉動。
至於見愁,自然只能通過手印來喚出。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已經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不過是十日。
十日之前的她,手無縛雞之力,為人妻,為人婦;如今的她,塵世牽掛已無,卻漸漸習得了一身的本領,甚至還踏入了尋常人夢寐以求的修行之路,將要尋仙問道去。
十日,恍然如夢。
喜也?
悲也?
或恐大悲之後,有喜矣。
見愁的手印,漸漸鬆開,腳下的鬥盤也慢慢隱去。
她放眼望去,懸崖上的風很大,懸崖上的月也很大。
山下的青峰庵早已經看不到什麼人影和燈火。
更不用說她那說走就走的師父了。
修煉了整整一日,興許是有靈氣滋養的緣故,見愁並不覺得饑餓,只是覺得口中乾燥。
她彎腰從包袱裏取出從家裏帶出來的水囊,便朝四周看去,想要尋個地方汲水。
不料,就在此刻,見愁忽然聽見了一聲怪異的響聲。
「嗡!」
她豁然抬頭,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
竟是那一把木劍!
插在懸崖堅硬岩石上的木劍無,此刻竟然彷彿發出了一聲哀鳴,寬大的劍身劇烈顫抖起來,原本恒定的三丈藍光,也陡然一陣劇烈的收縮,搖晃不穩。
霎時間,三丈藍光朝內收縮,竟然依附在了劍身之上,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逼了回去!
呼啦啦!
狂風席捲而來!
懸崖上,頓時飛沙走石一片。
山上的樹木盡皆搖搖,落葉飄飛滿地。
見愁站在懸崖上,素衣獵獵,險些被這一陣風給吹走,她忍不住用袖子遮了遮,怕沙石迷了眼。
然而,她只遮了那麼一瞬,便放下了。
瞳孔放大,一怔之後,便是滿眼的驚歎!
茫茫的黑夜之中,竟然出現了無數道金光,從山腰的位置,朝著滿布層雲的夜空,直射而出!
一片片雲,如裂帛一般,被金光照破!
就連原本皎潔的白月,在這強烈的金光之下,也不由得黯然失色。
若非周圍還是漆黑的一片,見愁險些要以為此刻還在白天。
發出金光位置,不是別處,正是扶道山人此前去了的青峰庵!
此刻,青峰庵庵門緊閉,無人進出,整個庵內也看不見半個人影。
只是見愁卻能看見,整座青峰庵底下,像是壓著什麼一樣,一陣金光就從青峰庵的周圍漫散而出,射入天際。那些金光,時有時無,在不同的位置閃爍流轉,竟然匯成一個巨大的印記,像是一個古拙的符號。
這一個符號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竟然沖上了雲霄!
見愁的眼底,也變得金燦燦一片,除了這一個古拙的符號,再無它物。
那一瞬間,她竟然有一種神奇的預感:這一個符號,絕不簡單!
寂寂的黑夜,被這一個印符照亮,也因這一個符號沸騰。
十九洲。
一座臨海的高樓上,正在飲酒作詩的狂士猛然將酒杯一放,豁然站起,目露震駭光芒,朝著海面上茫茫的海霧望去。
那鋒銳的目光,彷彿能穿透時空的阻隔,看到另一岸的一切。
「出事了……」
同樣是十九洲。
明澈見底的湖泊裏,幽幽地亮起一雙眼睛,深藍色的長髮浸泡在湖水裏,隨著水波緩緩擺動。
女人的眼眸也是藍色的,眼底有一簇幽暗的火苗。
遠在人間孤島的那一枚印符,詭異地出現在了這眼底的火苗上面。
她似乎困惑地將秀眉皺起,又慢慢閉上眼睛,沉入那一片純粹的湖泊裏。
依舊是十九洲。
地底洞窟之中,一座巨大的祭壇表面,乃是一面平滑的巨大銅鏡。
銅鏡上,盤坐著一名枯瘦老者,鬚髮盡白,身上落滿灰塵。
一枚印符緩緩浮現在銅鏡上,金燦燦的光芒,霎時間將洞窟照亮……
老者乾枯發皺的眼皮一動,慢慢掀了開,低頭一看,目光晦澀,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麼。
……
整個十九洲,所有有感於天地的大能修士,此刻都仰頭而望。
那一枚印符,都鐫刻在他們的感知之中!
無一例外!
然而,此刻的見愁還不知道這到底是多大的一件事。
她極力地注視著那一枚印符,直到它漸漸消散在雲氣裏。
青峰庵下面的光芒,也漸漸地暗淡了,消散了。
無劍上原本收縮依附回劍身上的光圈,也像是恢復了幾分膽氣,又緩緩地撐開,將見愁籠罩其中。
夜裏,玄奧無比的印符消失了;劇烈的狂風也消失了;刺眼的金光也消失了……
一切歸於平靜,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有一瞬間,見愁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只有滿地的斷枝落葉在提醒著她,方才目之所見的一切,並非幻覺。
是下面的青峰庵出事了,方才無劍也有異動,該不會是她那個便宜師父出什麼事了吧?
這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下去。
見愁還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下去找扶道山人,眼角餘光一閃,眼神一錯,就瞧見下面青峰庵處忽然飄出了一縷深藍的毫光。
那一道毫光來勢極快,從山腰處順著山脊而上。
見愁甚至彷彿能聽見它呼嘯的聲音。
毫光霎時就來到見愁眼前,同時到來的還有一聲慘呼:「太倒楣了,太倒楣了!徒兒,徒兒!」
「咚」一聲,有什麼東西落了地。
見愁借著無劍光圈的光芒,終於看清了來人。
不是別人,正是她方才還在想的扶道山人!
「師父!」
見愁不由得驚喜地喊了一聲,連忙走過去,沒想到走近了一看,才發現扶道山人兩手撐著那一根破竹竿,氣喘籲籲,滿臉烏黑,重要的是身上還有大片的血跡!
一時之間,見愁大驚:「師父,你受傷了!」
「我……」
扶道山人低頭一看,還在想自己今日表現勇猛,怎麼也不該受傷,沒想到一低頭果然瞧見滿身鮮血,頓時被見愁氣了個半死!
「這當然都是別人的血了!」
「哦……」
見愁訕訕收回驚訝的表情,腦子裏的念頭左一個右一個,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但是又不知到底應該先問哪個。
「師父,剛剛……」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都給我忍著。現在事態嚴重,刻不容緩,你趕緊跟我過來!」
說著,扶道山人朝著無劍一招手,無劍立刻拔地而起,直接飛到了扶道山人身邊。
他一腳踩上去,順便拉了還沒反應過來的見愁一把,直接把見愁也拽上了劍,而後一個手訣掐出去,無劍立刻飛馳而去!
迎面的夜風很冷,吹得人直打哆嗦。
無劍發出深藍色的毫光,呼嘯著朝著半山腰上的青峰庵而去。
一路上,不像是上一次禦劍一樣,視野開闊。
見愁放眼望去,所能見的不過黑影幢幢,似妖魔鬼怪。
「師、師父……我們要去幹什麼啊?」
青峰庵庵門已在眼前,可扶道山人禦劍卻未停下,而是直接從半空之中掠過,朝著庵堂後面而去。
「中域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弟子竟然來這邊歷練,被困在了青峰庵隱界之中,奶奶的,還不是要山人我去救?現在傳送門開啟的時間就要到了,但是中間出了差錯,要湊齊五個金丹以下的才能開啟。」
扶道山人簡明扼要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隨即啐了一口。
「奶奶個熊,你只有煉氣期,也去湊一個算了!」
見愁只能隱約明白意思,還沒來得及再問,又聽扶道山人道:「一會兒見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就說自己是崖山門下——」
無劍仍在呼嘯,霎時間已經掠過了半個庵堂。
見愁朝著四周看去,庵堂之中竟然一個人影也看不見,周圍的景物都在眼前飛逝而去。
「那徒兒行幾?師父你收了幾個徒弟?」
「收了七個。」
無劍忽然騰起,翻過後山一片小小的斜坡,又立刻沉了下去,前面出現了一條小小的山溪。
扶道山人隨口答著見愁,身體卻已經緊繃起來,就要到了。
見愁渾然不知,點了點頭,明白了:「那徒兒行八,算是小師妹了。」
「屁!」
扶道山人險些一個跟頭從無劍上摔下去,他真是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身上血腥的味道不斷散開,他說話的聲音在黑夜之中格外響亮。
「你二十來歲,還嫁過了人,那些三十六代的二傻子入門的時候可都比你小,你當然是大師姐!」
大、大師姐?
見愁忍不住眼前一黑。
她這是……
老了?
人還在怔忡之中,見愁半天回不過神來,「大師姐」三個字不斷在腦海之中盤旋,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個一丈方圓的山洞,還在不斷放大!
見愁瞪大眼睛,長大嘴,還來不及驚叫出聲,扶道山人已經禦劍而去,朝著狹小的山洞之中紮了進去——
一往無前!
「到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5 PM
第012章 崖山門下
見愁原以為自己會隨著無劍,一頭紮入黑暗之中,然後碰得頭破血流,卻絕沒想到,能看到眼前這一副開闊的景象。
扶道山人一路從庵門而來,直殺庵後而去,過了山澗,便看見一座洞穴,毫不猶豫直沖而入!
短暫的黑暗之後,見愁的心跳忽然停止,屏息。
濃重得有如實質的黑暗,漸漸被流轉的五色光芒驅散。
柔和,明亮,卻不刺眼。
這像是在一座山的山腹之中,山腹底部乃是百丈方圓的水潭。
迎面一道石壁峭立而起,如刀刃削平,高高地抵在三十餘丈高的山腹穹頂之上。
石壁的下部有兩扇緊緊關閉著的金色巨門,在巨門上方約十丈處,石壁上深陷著一個足足占去三分之一石壁大小的巨大球體!
那是一個朝外凸出一半的球體,石質,表面坑坑窪窪,像是有鏤空的古老花紋,內裏卻有明亮的白光,輕輕旋轉,像是在球體之內流動,旋轉。
那白光散射而出,也不知怎麼,便成了五色。
絢爛的光芒,幾乎奪走了見愁全部的注意力。
她還站在無劍上,耳邊是呼嘯的聲音,距離那一道石門越來越近!
越近,也就越發現自己的渺小。
刷!
無劍劍尖向下,降了下去,扶道真人一下落地,站在了那一道巨大的石門前面。
見愁跟著走下來,在望著石門的一剎那,才發現,她竟然要高高仰起脖子,才能艱難地看到這兩扇金色大門的頂部。
更上面,那巨大的球體像是隨時要落下來一般,驚險無比!
不斷有光芒從球體上散射而出,投入四周濃重的黑暗,倏忽消失不見。
見愁看著,都覺得心驚膽寒。
「晚輩等拜見山人!」
空曠而奇異的空間裏,忽然響起了四個人齊聲說話的聲音。
見愁嚇了一跳,收回目光轉身,才發現原來這一道絕壁下面,竟然還站著兩男兩女,身上好像都有血跡,此刻盡皆朝著站在自己身邊的扶道山人俯身而拜。
她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們好像太過恭敬。
扶道山人彷彿感覺到了見愁的詫異,一手持著寬大的無劍,一手杵著那一根破竹竿,一面朝著見愁轉過頭來,一面得意地挑著眉毛。
那一瞬間,早已經瞭解扶道山人秉性的見愁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怎麼樣?師父厲害吧?害怕了吧?
見愁彷彿已經聽見扶道山人說出這些話來,不由得嘴角一抽,沒有說話。
哼。
小丫頭片子。
扶道山人見見愁沒搭理自己,心裏有些不爽,也不能叫人家其他門派的小輩行禮太久,遂扭頭,拿了腔調起來:「不必多禮,都起來吧,我不在的時候沒出什麼事吧?」
四個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收了架勢,抬起頭來。
「從隱界出來之後,我們便再也沒進去過。不過那孽畜曾多番衝撞隱界大門,都沒能成功。」
一道清麗柔和的聲音從旁側響起,帶著一點點的心有餘悸。
見愁聞聲望去,說話的是兩名女修之中身材纖長的那一名女子。
那女子也順勢看了見愁一眼。
一襲水藍色的紗衣,四角都繡著奇異的圖案,粗粗一看像是兩扇閉合的窗。她細瘦又苗條,眼波流轉時有一種醉人的光暈,唇瓣更有飽滿的光澤,狹長的鳳眼裏透著一種隱隱的刺探。
見愁微微有些彆扭,沒說話。
她左邊是個一身暗紅色長袍的男修,身背赤紅色劍鞘的長劍,相貌普通,身上有深褐色的血跡。更左邊是第二名男修,面相憨厚,眉毛粗黑,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肩扛一柄黑色大斧,右手手指上滿布著新新舊舊、一片密密麻麻的傷疤,戴著黑色金屬質的護腕。
見愁不知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做成,只一看就覺得沉甸甸的。
最後,則是一個年約十三四的小女孩,一臉怯生生的模樣,身穿一身紅衣,臉盤子圓圓,很是可愛,正眨巴著好奇的眼睛看著她。
見愁也眨眨眼。
那小女孩一下就像是受驚了一樣,收回了目光去。
扶道山人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也不多言,只道:「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你們千裏迢迢來到此處試煉,雖是自不量力,可並非你們的過錯,都怪你們自家的長輩不帶腦子做事。今日之事,既然被山人我撞見,自然不會丟下你們不管。」
這一番話說出之時,站在他面前的幾個人都彷彿鬆了一口氣。
見愁心裏覺得奇妙,豎著耳朵聽了下去。
扶道山人續道:「傳送陣必要五人才能啟動,如今第五人我已經尋來。你們的試煉也就不必繼續了,待會兒你們直接啟動傳送陣,回到十九洲。」
「多謝山人。」
四人終於算是將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齊聲道謝。
不過,他們同時也對扶道山人口中的「第五人」好奇了起來。
方才是一直在說話,不敢挑戰扶道山人權威,目不斜視,可現在,鬆下一口氣後,他們便都看向了見愁。
這幾道目光一落到身上,見愁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心裏想著,該自己自報家門了?
話已經到了喉嚨口,見愁心裏還有些緊張,就要開口。
沒想到,扶道山人朝著她一招手:「見愁,你過來,我還有事交代你。」
見愁?
她叫見愁?
四個人都豎著耳朵在聽呢,那背劍的青年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倒是那扛斧頭的咂摸咂摸嘴,像是在心裏念了念這名字。
那藍衣女子則是多看了見愁一眼,目光流轉。
至於小女孩,彷彿又克服了恐懼,好奇地看向見愁。
他們四個人心中的疑問都是一樣的:她跟扶道山人什麼關係?
只可惜,見愁還不會什麼讀心術,無法知道旁人的想法。
聽見扶道山人喊自己,她倒是吃了一驚,朝著扶道山人看去。
扶道山人朝著旁邊走去。
這山腹之中的巨大空間到底是怎麼形成的,見愁並不知曉,眼下她所站的這一片地面,乃是從山腹深潭之中突出來的,呈半圓形向外擴展。
半圓形的平臺背靠石壁,面向周圍的潭水,被環了一圈。
扶道山人一直走到了水邊,距離那四人所站的位置有些距離。
見愁也跟了過去,正要說話,卻見扶道山人抬手一彈,便有一道光幕從在見愁背後亮起,將他們師徒二人與後面四人隔開。
「不必驚訝,不過隔絕聲色罷了。」
在這裏說話,那四個看不到也聽不到。
見愁心下了然,卻奇怪:「師父有什麼事情交代我嗎?」
「方才怕他們出事,急著趕路,很多事情沒來得及告訴你。此處時刻可能發生危險,我要你跟他們一道離開,直接通過傳送陣,到達十九洲。你到那邊的時候,會出現在一座海島上,到了那邊不要亂走,帶著這東西,在原地等我,頂多兩日,我便來尋你。」
說著,扶道山人將手裏那從未離身的破竹竿遞給了見愁。
破竹竿髒兮兮地,共有九節,約有四尺來長,平日裏大概被扶道山人折騰得狠了,青翠的表面似乎應有了不少的白色劃痕。
它看上去平平無奇,半點特色也沒有。
見愁猶豫半晌,還是接了過來,拿在手裏。
「多謝師父。」
「我給你的《萬象如一法》你也看了,內有最基本的法寶駕馭之法,你天賦卓絕,有樣學樣地用著唬唬人也就是了。只是傳送過去,約莫不會出現什麼危險。」
扶道山人說著,朝著那半點動靜也沒有的巨門看了一眼,眼神之中竟然藏著深深的忌憚。
「只是十九洲乃修行之地,這四人又不是我崖山修士,終究人心難測。師父看那扛斧頭的像個傻子,好騙,關鍵時刻興許是個靠得住的。」
人心險惡?
為什麼……
跟自己想的有點不一樣?
見愁兩手握著那一根破竹竿,點了點頭,在對那個扛斧漢子的印象上,倒與扶道山人判斷一致。
「徒兒也這樣想。對了,師父,你這破竹竿有名字嗎?」
「……」
破、竹、竿?!
扶道山人險些被她給氣炸了!
「你知道這東西有多珍貴嗎?這是我遠赴南海,斬來的九節竹!你知道多少人哭也哭不來半截兒嗎?!還破竹竿?你別拿著了,還我!」
「別別別!」
眼見著這不靠譜的師父竟然還要收回破竹竿,見愁簡直驚訝萬分,連忙護住。
「師父你東西都給了,怎麼還能收回?徒兒謝師父賞!」
「算你識相!」
扶道山人見她總算是老實了,心也就放下去了。
原以為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可想想除了這一根破竹竿也沒什麼好交代的,只要見愁還有點腦子,到了那邊之後應該都不會出事。
他儘快解決掉這青峰庵隱界之中的問題,也可以回十九洲交差了。
於是,扶道山人直接伸手,將方才的光幕給撤掉,便帶著見愁朝著那四人走了回去。
四人齊齊看向見愁,或者說她手裏的破竹竿。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背劍男子沉默不語,扛斧漢子瞪圓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那藍衣女子眼角也是一陣狂跳,有些隱隱的抽搐。
她遲疑著看了見愁許久,才向扶道山人道:「山人,這位便是您找來的第五人了吧?請恕藍兒無禮,不知高姓大名,師出何門?」
扶道山人眉一挑,瞅了她一眼,才看向見愁。
見愁會意。
她持著那長長的蒼翠九節竹,略上前半步,兩手合攏朝前面抱拳,同時微微垂首,笑意清淺。
「崖山門下,見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6 PM
第013章 無盡道印
崖、崖山門下?!
那一剎,見愁短短的幾個字,簡直像是平地裏炸開了一連串的驚雷!
開什麼玩笑?
什麼時候崖山竟然能看得上這樣的弟子了?!
自稱為「藍兒」的女修聽了,怔怔看著見愁半天,甚至驚得合不攏嘴。
她彷彿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扭過頭去看了看旁邊的兩位同伴,卻發現他們竟與自己一樣,都是一樣震驚的表情。
崖山,崖山。
只這兩個字,在舌尖這麼回環上一圈,就有一種滌蕩人心的力量,讓人仰而望之,不敢有半分輕侮。
許藍兒還記得,當年自己自恃天賦卓絕,竟拜上崖山,稀圖能被看中拜入山門……
可沒想到……
當日的一幕幕飛快地浮現在許藍兒的腦海之中,讓她這時候的表情,變得無比奇怪。
定定地注視著見愁,許藍兒忍不住上下將她打量了起來,彷彿連她到底有幾根頭髮絲也想要數個清清楚楚。
長相一般!
穿著一般!
打扮一般!
看不出半點的仙氣兒,要緊的是根本沒有什麼高人模樣,這竟然也是崖山弟子?
為什麼自己從未聽過?
一系列的問題,一股腦兒地湧了出來。
許藍兒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其餘的幾人也是近乎用詫異地目光看著見愁,彷彿這是多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咳咳。」
眼見著所有人都傻了,扶道山人終於還是咳嗽了一聲,吸引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許藍兒這才回過神,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眼底的不相信,將方才略生硬的聲音給放軟了,朝著見愁一拱手:「沒想到這位師妹竟然是崖山門下,倒是藍兒眼拙……」
「什麼師妹?」
見愁還沒開口,扶道山人首先皺了眉。
許藍兒怔然抬頭,疑惑地望著扶道山人,笑了一下,想要解釋:「晚輩看這位師妹修為不高……」
「她乃我崖山門下第三十六代大弟子,按理,你們都得叫一聲大師姐。」
心裏罵了一聲「沒眼色」,扶道山人若不是顧忌著眼下都是晚輩在,這會兒早一個白眼翻過去了。
見愁自報了名號之後,就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扶道山人的身邊。
在聽見那一句「大師姐」之後,她險些沒站穩,一個趔趄就要摔下去。
扶道山人像是腦門兒後面長了眼睛一樣,迅速伸手扶了她一把,回頭就罵她:「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見愁:「……」
其餘四人:「……」
終究還是許藍兒反應快,心中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爽,可她依舊朝著見愁強笑了一聲:「原來是崖山門下大師姐,是藍兒唐突了。在下許藍兒,乃中域左三千剪燭派弟子,見過大師姐。」
見過大師姐……
強忍住嘴角抽搐的衝動,見愁慢慢彎起唇角,揚起一個極其虛偽的笑容——
沒辦法,真誠不起來!
她以為自己是小師妹!
「許師妹客氣了。」
許藍兒眼角一陣跳動,放在身前的兩手險些都要掐到一起了。
總覺得眼前這一位「大師姐」,皮笑肉不笑,好像不怎麼喜歡自己。
強忍住那種轉身就要走人的衝動,許藍兒搭下了眼皮。
這一下,輪到旁邊的三人了。
身著紅袍的背劍青年兩手抱拳,朝見愁一拱:「封魔劍派張遂,見過崖山大師姐。」
張遂。
見愁聽了,默默點點頭,一個字不改地回道:「張師弟客氣了。」
師弟……
已經修煉有四十六年的張遂,頭一次有點不淡定。
眼前這一位崖山「大師姐」,身上凡氣未脫,就聯手裏持的那一根九節竹都是扶道山人方才給的。
張遂雖沉默寡言,這時候卻也特別想問一句:這就是為了啟動傳送陣,臨時收來湊數的吧?
「沖霄門周狂,見過大師姐!」
中氣十足的聲音,接著響起。
見愁只覺得耳朵旁邊嗡嗡作響,感覺這山腹穹頂上的灰塵都要被這聲音給震落。
不用說,這是肩扛大斧,長得魁梧兇悍的那一位了。
瞧他這個頭,配著名字很合適,只是性格嘛……
見愁覺得這應當是個樸實的。
她目光淡淡,也一拱手,還是一個字不改:「周師弟客氣了。」
客氣了!
就不能換個詞兒嗎?
扶道山人在旁邊聽著,有一種歎氣的衝動。
不過,看見愁這僵著一張臉應付的樣子,他竟然覺得有點爽?
「咳,好了,你們也都相互見過了,那我們——」
「還、還有我……」
一個弱弱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扶道山人一愣,四下看了看,沒人,接著一低頭,才發現矮了許藍兒一個半頭的小姑娘。
「忘了,這兒還有一個呢!」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額頭,對見愁道:「這裏還有個小丫頭。」
那小丫頭可憐兮兮地站在那邊,彷彿因為自己被遺忘有些惶恐。
說實話,見愁有些奇怪。
十來歲的小姑娘,怎麼也在這個看起來似乎很危險的地方?
她好奇地望過去。
感知到見愁的目光,那小姑娘像是被燙了一下,臉頰一下紅了起來。
她垂下頭,囁嚅著開口:「我是無妄齋門下弟子,叫聶小晚,見過見愁大師姐。」
這一次,見愁終於換了詞兒:「你多大啊?」
「啊?」
難道不應該說「聶師妹客氣了」嗎?
聶小晚聽慣了此前見愁的說辭,這時候被她問了一句,一下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愣愣答道:「十三。」
見愁倒吸一口涼氣。
扶道山人忍不住問:「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妥?」
「沒有什麼不妥,只是覺得年紀好小……」
搖搖頭,見愁有些感歎。
此言一出,許藍兒立刻看了見愁一眼。
這眼神裏,透著一種驚訝,不理解……
周狂則是愣了,然後笑了一下。
他扛著那一把斧頭,憨厚地對著見愁道:「見愁大師姐有所不知,修士修行,年紀自然是越早越好。別看小晚年紀才十三,可現在已經是築基中期了,在我們四人中,境界僅次於張師兄。」
她也猜到是如此,隨後看向了那背劍青年:「那看來張師弟的修為乃是最高的了。」
「正是。」
周狂點了點頭,用空著的那一隻大手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笑笑。
「我雖修行已有八年,卻也才剛築基不久,不能與他們相比。」
旁邊負劍的張遂聽了這話,臉便黑了一圈,眼角微跳。
修行八年,築基初期;修行五十餘年,築基後期。
張遂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厲害的地方,偏偏大個子周狂不是個會說話的,在這危急時刻,也沒辦法與他們計較。
只有旁邊的許藍兒聽了周狂的話,咯咯笑出聲來,彷彿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
氣氛一時詭異。
見愁一眼掃過去,雖不明白這裏到底有什麼玄機,卻也看出這幾個人的確是巧合湊在了一起,彼此之間頗有不對盤,貌合神離。
她沒說話。
扶道山人回頭看了一眼那金色巨門,沉聲道:「你們也算是認識了,廢話山人也不再多說,持符入陣吧。」
「是。」
四人齊聲應道。
許藍兒從袖中取出一枚方形玉佩一樣的東西,與幾人對望一眼,點了點頭,便朝著不遠處水潭邊走去。
其餘幾個人連忙跟上。
扶道山人拍了拍見愁的肩膀,遞過去一個鼓勵的眼神。
見愁心裏有些奇怪的忐忑,在感覺到扶道山人手掌的力度之後,她就安心了許多。
將手中的九節翠竹握緊,見愁深吸了一口氣,也跟了上去。
原來,在水潭旁邊不遠處的地面上,竟然刻畫著一座古老的陣法。
勾連的直線深陷入地面之中,縱橫交錯,在交錯的點上都有一個比較大的凹槽。
此刻,許藍兒從袖中取出一枚又一枚晶瑩剔透如白玉一般的等大石頭,放入凹槽之中。
見愁走了上來,恰好站在聶小晚的旁邊,也跟他們一起看著。
這就是傳送陣了嗎?
這東西能送她去十九洲?
見愁心裏未免存了幾分疑惑。
許藍兒忙完之後,便直起身子,手持那一枚傳送符,站在了傳送陣中央,朝外面四人點點頭。
張遂、周狂、聶小晚和見愁四人,一一走入了傳送陣中,站在許藍兒的身邊。
扶道山人上前來,就站在傳送陣外。
他手中持著那一柄寬大的無劍,枯瘦的身影在背後金色巨門的襯托下,顯得越發渺小,頭頂上那一個巨大球體,依舊在不斷地放射出光芒來。
「此次青峰庵隱界之行,你等已闖下大禍,待回到十九洲後,自有你們的師門向你等問罪。往後切記,試煉之事,當量力而行!」
許藍兒等人被他這一句說得臉頰發燙,又因扶道山人在中域赫赫有名,並不敢頂撞,只唯唯諾諾道:「晚輩等謹記。」
「嗯。」
扶道山人這才點了點頭。
於是許藍兒直接一把將手上的傳送符捏碎,朝扶道山人拱手道:「晚輩等拜別山人。」
倏忽間,一片絢爛的白光,從傳送陣深陷入地面的線條裏迸射而出,數十枚白玉石頭「啪」地一聲碎裂,散成煙霧!
見愁只覺得一股沛然的力道,伴隨著這一陣白光降臨。
她的身體像是失去了重量,在這一陣白光之中,竟然有輕如鴻羽的感覺。
地面彷彿也跟著搖晃了起來,金色的巨門一陣顫抖,更高處那陷入石壁之中的巨大球體也似乎晃動不停,震顫的五色光芒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亂設而出!
許藍兒已經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傳送陣已經啟動,只三息過後,他們就可以回到十九洲外的海島了。
然而,一直在注意周邊情況的張遂,卻忽然睜大了眼睛,盯著那震動不停的金色巨門。
陡然之下,一聲大喝:「不好!」
同一時間,背對他們而戰的扶道山人豁然轉身,彷彿已經感知到即將發生什麼一樣,腳下重重一踩,巨大的萬象鬥盤瞬間在空曠的山腹之中亮起。
「轟!」
金色的大門猛然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彷彿裏面忽然有什麼東西朝外撞了過來。
高大的兩扇門,竟然也被撞開了一條門縫!
一股腥臭的氣息,從門內噴吐而出。
簌簌……
石壁上的碎石塊也跟著不斷掉落下來,砸到地面上。
扶道山人立刻雙手持劍,毫不猶豫,一道深藍的劍光亮起,劈波斬浪一樣,極其準確地朝著門縫而去!
深藍的劍光與金色巨門的光芒轟然相撞!
一片氣浪霎時被拋起,沖向四周。
見愁所在的傳送陣,立時光芒不穩,搖搖欲墜!
許藍兒面色大變,站立不住。
站在見愁身邊的聶小晚更是小臉煞白,險些摔了下去,見愁眼疾手快,連忙扶了她一把,抓住她小手握緊。
「大師姐!」
聶小晚修為雖高,可似乎並沒有見過這些大場面,關鍵時刻竟然比見愁還要慌亂。
見愁手心裏已經是一層冷汗。
她怎麼可能見過這些?
那門縫裏的怪物,似乎極其厲害,撞得巨門一陣猛烈的晃動,彷彿隨時會沖出來。
在被扶道山人透門一劍擊中之後,門內發出了一陣瘋狂的哀叫聲,只靜止了一瞬,立刻就更瘋狂地撞擊起來!
見愁身邊所有人都緊張起來,將自己的法寶取出,腳下鬥盤接二連三地亮起。
一眼掃過去,見愁就發現他們的鬥盤都跟扶道山人的很類似,雪白的坤線上,已經落下了一顆又一顆的黑色道子,一些道子被坤線勾連在一起,像極了夜空之中的星鬥。
那一瞬間,見愁忽然震了一下。
前方巨門處,扶道山人已經持劍及閘內的怪物困鬥起來;身邊,四個十九洲的修士嚴陣以待;眼前,傳送陣的白光在一陣顫抖之後,終於穩定了下來,更為燦爛。
快了,快了。
她感覺到天地之間那一股玄妙的力量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就要將自己吸走。
可這一刻的見愁,無法收回自己的目光,無法收回——
那落在石壁頂端那巨大球體上的目光!
坑坑窪窪的表面,投射出五色光彩的巨大石球,像是鑲嵌在石壁頂端一般。
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從石球上朝外發出,又似乎在不斷旋轉。
這些光芒的顏色都不一樣,只一看便叫人覺得目眩神迷。
然而……
一道金色的印符從見愁腦海之中飛快劃過,其後是許藍兒他們腳底下踩著的道子和道印……
那些一道一道投射而出的光芒,並非普通的光柱,反而像是一個又一個被光芒投射出去的印記,奔向了遠處的黑暗!
見愁的目光,霎時變得迷惑又震撼起來。
伴隨著扶道山人與怪物鬥法,整個山腹頓時潭水亂湧,碎石亂賤!
傳送陣的白光沖頂而起,照得陣中所有人面色發白。
最後一息!
傳送開啟!
「轟!」
一聲巨響!
金色的巨門彷彿不堪重負,終於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吟呻。
這一剎那,安靜極了。
「哢嚓。」
這樣輕微的聲音,聽在扶道山人耳中,卻如雷鳴一般。
一道細小的裂痕,緩緩爬上了金色巨門……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7 PM
第014章 仙路十三島
「嘩嘩……」
腥鹹的海風吹拂著,夜色下墨藍的海水朝岸邊湧著,拍打著深黑色的礁石,發出一陣陣的響聲。
此刻,還是夜晚。
天上的月已經斜斜掛在了海面上,金黃金黃的。
一道熾烈的白光閃過,整個海島上空的空間,彷彿有一瞬間的扭曲。
白光散去。
見愁強忍住眩暈的感覺,第一時間朝四面望去——
方才種種震天撼地的場面都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而廣闊的大海,腥鹹的海風,偶爾耳邊還會飄過海鳥的鳴叫。
這裏沒有扶道山人。
一座海上孤島,周圍都是茫茫大海。
目之所及,只有島上零星的樹木,不遠處似乎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小石澗,澗中水倒映著天上的明月,有著淺淺的波紋。
見愁腳下有些發軟,站立不穩。
與她一起出現在此處的其餘四人也沒好到哪裏去,盡皆臉色煞白,也不知是被之前在青峰庵山腹之中嚇的,還是因為傳送陣導致的不適。
「見愁師姐,你沒事吧?」
手還被見愁握在掌心的聶小晚,感覺到了見愁的顫抖和虛弱,轉過頭來問她。
見愁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搖頭道:「還好。」
她到沒想到,聶小晚竟然主動跟自己說話,不由勾起一絲微笑來。
聶小晚眨巴眨巴眼:「傳送陣跨越空間,正常人都會不舒服的,你還是坐一會兒吧。坐一會兒就好了。」
說著,她伸手來扶見愁的胳膊,指了指她腳邊不遠處的一塊巨大的石頭,示意見愁坐下。
見愁也的確有些站不穩,一猶豫,最終還是坐下了。
「多謝。」
她淡淡地道了聲謝,朝著聶小晚。
聶小晚耳根子一紅,有些不大習慣。
她好奇地看了見愁好半晌,又收回目光來:「你好像跟我認識的人都不一樣。」
「不一樣?」
見愁不知道她認識的人到底是什麼樣,不過……
「反正我就這樣。」
「……」
聶小晚兩瓣粉唇微微分開,愣愣地看著見愁,彷彿是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見愁倒沒解釋很多,只是朝前面看去。
許藍兒與張遂、周狂三人,在經歷了最初的不適之後,已經很快緩了過來,面上瞧不出太大的異樣,只在這海島上分頭查看了一下。
三個人分作三個不同的方向,都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他們回來了。
見愁發現,這三人站定之後,相互望了一眼,臉色都不大好。
「可是出了什麼事?」
見愁如今擔心的只有扶道山人,畢竟片刻之前,他們還處在巨大的危機之中,如今既然已經到了海島上,那她還需要做的,就是在此處等待。
擔心已經無用,畢竟自己幫不上任何忙。
只是……
許藍兒他們像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見愁發現的異常,聶小晚也注意到了,於是跟著扭頭朝他們望去。
許藍兒的臉色很難看,張遂也是緊抿著嘴唇,臉上烏雲密佈,周狂則是古怪又苦惱地撓著自己的頭,一把將巨斧杵在了地上。
「總覺得這地方有點不對勁……怎麼辦?」
前一句是回答見愁,後一句卻是問眾人。
許藍兒鐵青著一張臉道:「仙路十三島,我們原本應該被傳送到第十三島才對!」
「方才傳送陣啟動之時,正好遇到那孽畜衝撞隱界之門,只怕是起了波動,影響了原來的傳送陣,我們被傳錯地方了。」張遂開口時,倒還勉強算是平靜,「我在門中之時,曾看過仙路十三島的地圖,這裏乃是第十二島,名為斬業。」
「那我們繼續往東走就能到了?」
周狂一下明白過來,興奮不已。
這邊的見愁卻聽得一頭霧水,不很明白。
聶小晚輕輕靠在她耳邊道:「其實從凡人世界,順著正東方向一直渡海而出,就能到達十九洲。只是很多人會在茫茫大海之中迷失方向,而仙路十三島,便為世人指引正確的方向。從人間孤島的東海岸起,一共有十三座較大的島嶼,東西方向排列,一路走過這十三座島,便能有機會尋仙問道。」
所以,凡俗之人以為,這是仙路。
遂稱,仙路十三島。
見愁想起那些海外有仙山的傳說,再看看腳下這一座孤島,便隱約明白了過來。
流傳了千萬年的那些故事,其實不過才是仙路的起點罷了。
一座一座的仙山孤島,只是艱難的開始。
有了聶小晚的介紹,見愁一下就明白了他們的處境。
原本傳送陣要將他們傳送至仙路的最後一站,如此就可輕而易舉地登臨十九洲,卻沒想到傳送陣出錯,把他們扔在了半道上,還要往東走,到達下一座島,才算是到了他們最初的目的地。
也就是說,見愁與扶道山人約定的地方,也不在這裏。
她想著,放眼一望,便知道,此刻她面臨一個更大的困境。
見愁與聶小晚說話的時候,那邊的三個人也在商議對策。
這一會兒,聶小晚說完了,見愁想玩了,那邊的三個人也商議完了,都朝著這邊走過來。
見愁抬起頭來,看向他們。
站在最前面的乃是許藍兒。
她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見愁,目光在她抱在手臂間的九節翠竹上一晃兒過,便道:「師姐,聶師妹,我們方才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吧?」
見愁聽出她這一聲「師姐」喊得彆扭極了,有些心不甘情不願。
心裏一時覺得奇妙,見愁也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聶小晚也道:「我在門中的時候,也聽師門長輩說過仙路十三島的事情。聽聞,只有第十三島才有直通十九洲的傳送陣。如今我們困在這裏,對這斬業島半點也不瞭解。若此處有傳送陣,興許也能免去一些麻煩。」
說著,她看向了張遂。
張遂是此處修為最高,見識也最廣博的人,此刻卻搖了頭:「傳送陣只給十九洲的修士用,著第十二島哪裏會有?即便有,我也不知道。我們還是想想,怎麼去第十三島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他們這裏有五個人,而且都只有築基期,要安全渡過茫茫大海,談何容易?
海底又不是沒有妖獸出沒,運氣差一些,遇到海上風暴,只會被吞得連渣都不剩。
還是周狂想得開,嘿嘿笑一聲,摸著鼻子道:「實在沒辦法,我們也只有飛過去了,好歹也都是築基期的修士,應該問題不大吧?」
築基期的修士可以可以借助特殊的法器,禦器飛行,周狂這樣想著,也就這樣說了。
可其他幾個人,卻都露出遲疑的神色。
聶小晚悄悄看了見愁一眼,沒說話。
張遂也似乎想要問什麼,最終沒問出口。
最終還是許藍兒沒客氣,臉上帶笑走出來一步,問見愁道:「我等幾人或高或低也都有築基期了,可禦器飛行,只是不知見愁師姐如今是什麼境界,可否驅使法寶?」
她的境界?
見愁早料到有這一出,卻沒想到有這麼快。
她看了許藍兒一眼,倒沒撒謊:「堪堪煉氣。」
「……」
眾人一時無言。
「哈,煉氣……」
許藍兒真是一時沒忍住,竟輕蔑地笑了出來,她的嘲諷,終於變得直白起來。
「見愁師姐莫怪,如今我等五人困在這斬業島上,要想去到第十三登天島,必要向東渡海。師姐雖是崖山門下,可我等畢竟修為微末,一己之身尚且難渡,更何況要帶上一個人?如今卻是難辦了。」
這話說得刻薄至極,可也是實話。
見愁如今不過是剛剛踏入修行之路,修為微末,雖有扶道山人與似乎很厲害的崖山招牌作保,卻也難保旁人因為她實力微末而起輕視之心。
更何況是如今?
說得難聽點,這就是大家要逃命的時候,自己的存在於他們而言,無疑是累贅。
大難臨頭,夫妻尚且如同林鳥般各自飛,又何況是這原本就貌合神離的幾位夥伴?
見愁還記得謝不臣穿心一劍,如今也沒想旁人幫自己什麼。
她手撐著那九節竹,慢慢站起來,纖細的身子直起,竟然比許藍兒還要高上一些,挺拔一些。
望著許藍兒,見愁淡淡笑道:「許師妹所言有理,諸位與我本無什麼因果關聯,不過是我師門長輩曾出手搭救你們罷了。我與師父曾約定兩日後他來找我,如今雖與原來的地點略有差異,不過想也不很大。若我一起與諸位上路,想必是個累贅,就不拖累大家了。」
話說得很明白了,見愁並非死皮賴臉要跟著他們走。
她以為,扶道山人給自己這一根九節翠竹必定有深意,這畢竟是扶道山人的法寶,興許能據此找到她的蹤跡。既然旁人不歡迎她,她也沒必要厚著臉皮上。
要緊的是,見愁並不喜歡許藍兒這為人與作風。
其餘幾人聽了見愁的話,都面面相覷起來。
周狂是個沒什麼主意的人,左看看張遂,右看看許藍兒,見他們一個不說話,一個面露冷笑,也不知到底應該開口問誰。
目光一轉,他忽然發現小姑娘聶小晚咬著嘴唇,像是已經有了什麼主意。
周狂不由得眼前一亮,一下前傾著身子問道:「小晚師妹,你怎麼看?」
聶小晚瞅了許藍兒一眼,又看了面色淡漠的見愁一眼。
方才在青峰庵山腹,地顫不已,這個僅有煉氣期修為的師姐,竟然直接拉了站立不穩的自己一把……
嘴唇輕抿,聶小晚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怯生生開口:「見愁師姐乃是崖山門下,又是山人帶來,山人於我們有救命之恩,更何況,沒有見愁師姐的加入,我們連到這斬業島都不能夠,說不準現在已經死在了青峰庵隱界外。不管怎麼說,都是見愁師姐於我們有恩,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拋下她自己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許藍兒臉色一下變了,她一手按在腰間,咬著牙喝問。
張遂與周狂兩人對望了一眼,暫時沒說話。
倒是見愁詫異無比,沒想到關鍵時刻,一群素昧平生的人之中,站在自己身邊的,竟然是這個小姑娘。
這跟她預想之中的結果不一樣。
眼瞧著許藍兒似乎一副隨時就要動手的模樣,見愁有些擔心,看向了聶小晚。
沒想到,聶小晚倒是半點害怕的神情也沒有。
她緊緊地皺起了秀眉,望著許藍兒的雙眼裏寫滿了不贊同,生硬道:「許師姐是要跟小晚動手嗎?」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緊繃。
許藍兒按在腰間的手指像是痙攣了一般,抽搐了一下,她十分忌憚地看著矮上自己許多的聶小晚,最終還是慢慢將手放了下來,掩唇輕笑。
「小晚師妹說什麼呢?我怎麼會?」
「不會便好。」
聶小晚咕噥了一句,倒半點也沒客氣,她轉頭直接看向張遂:「張師兄,若你們不肯帶見愁師姐,我來就好。只是見愁師姐與我們一道走,你沒意見吧?」
許藍兒氣得不行,方才壓下的怒氣又熊熊燃燒起來。
旁邊的周狂似乎在憋笑,不過見愁看他似乎不怎麼能憋得住,唇邊的笑紋都蕩開了。
張遂看了見愁一眼,慢慢點了頭:「既然小晚師妹主動開口,我自然沒意見。」
於是,聶小晚一下開心地去拉見愁的手:「真好,見愁師姐,張師兄都開口了,我們一起走吧!」
見愁實在有些想不到。
她發現,在這一個對峙談判的過程中,周狂只充當了一個引子的角色,許藍兒反對,聶小晚支持,在反駁掉許藍兒之後,直接徵詢了張遂的意見。
在張遂同意之後,其他人反駁似乎也沒用了。
這裏面彷彿有什麼規則存在。
然而,見愁並不很明白。
許藍兒拂袖:「既然決定好了,我們調息一下便即刻趕路吧。」
說完,她懶得再多看一眼,直接轉身走到一旁去,盤膝坐下開始調息。
海風吹來,彷彿帶了幾分清爽的味道。
見愁的目光從周狂的身上,移到張遂身上,兩個人都還算是友善地對她點了點頭,不過也沒多說,很快就盤下打坐。
原地,只剩下見愁與聶小晚二人。
聶小晚穿著一身鮮豔的衣裳,越發襯得肌膚白皙,她見見愁望過來,便調皮地朝著見愁一吐舌頭。
見愁失笑:「你不怕她跟你動手嗎?」
「怕。」聶小晚老老實實地點頭,「不過,更怕的應該是她。我們四個人之中,她跟周師兄的修為最低,我只比張師兄低。真打起來,她不一定能打得過我。」
這句話一出,縈繞著見愁的疑惑,忽然就消解一空。
她什麼都明白了。
垂眸瞧著聶小晚有些小得意的俏皮模樣,見愁忍不住搖頭笑了。
原來如此。
這就是十九洲的修士,十九洲的法則嗎?
她明白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7 PM
第015章 聶小晚
「見愁師姐在想什麼?」
眼瞧著見愁臉上露出一種恍然的笑意,聶小晚有些不明白,忍不住開口問道。
見愁沒說真話,只道:「沒什麼,只是在想,師父會不會有事。」
畢竟那麼危險的地方。
聶小晚瞪大眼睛:「是扶道山人嗎?」
「是啊。」
見愁說完之後,就看見聶小晚臉上出現了一種做夢一樣的表情。
她不由好奇:「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聶小晚也不知道怎麼說,瞧了見愁一眼,眼底有解不開的疑惑,「你不知道崖山收徒門檻很高嗎?整個中域之中,只有昆吾能與之一比。」
聶小晚的話沒說全,可見愁已經明白了。
她微微一笑:「收徒門檻很高,可你又怎麼知道,我的天賦不高呢?」
這一剎那,聶小晚怔怔地望著她,有一種彷彿這一次才算是認識了她的感覺。
那邊,方才已經在打坐調息的三個人,聽見這一句,都忍不住回頭看了見愁一眼。
這一句話的意思……
好像不那麼簡單。
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一個修為極低的凡人,才被扶道山人收為徒弟,然而現在,她竟然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天賦不錯?
許藍兒怔了半晌,一聲嗤笑,直接轉過頭去閉上眼,封閉了五感,懶得再聽一句。
其餘兩人雖然心底好奇,卻也不好多問什麼,也只好強行忍住,繼續打坐調息。
只有聶小晚,望著見愁的目光,漸漸明亮起來。
見愁朝她眨眨眼,難得有點俏皮的樣子。
聶小晚一下有些興奮起來,拽著見愁的袖子:「師姐,師姐你過來,我們聊。」
見愁好笑地任由她把自己拽到一旁去,找了塊還算乾淨的石頭,並排坐下。
這一個夜晚,已經在結束的邊緣。
天邊漸漸有亮光起來,映照在聶小晚的臉上,有一種天真的美好。
「師姐……」
她囁嚅著開了口。
見愁挑眉:「想問我的天賦鬥盤?」
「對。」
聶小晚點頭不迭,眼睛底下彷彿都要冒出小星星來。
「問旁人之前,得先要自報家門。你問我的鬥盤,那你自己呢?」見愁側頭望著她。
聶小晚猶豫了一下,湊到見愁耳邊,悄聲道:「五尺六!」
見愁聽了,一時沒說話。
聶小晚說完,眼神裏卻露出一種滿足和得意,兩隻眼睛眯起來,像是好看的彎月:「我們無妄齋,這一代弟子裏面,就我的天賦最高,只用了六個月就成功築基。聽說就是我師父當初也只有六尺鬥盤呢!」
「……」
五尺六,這一代天賦最高。
見愁琢磨了一下這話裏的意思,再想想自己的鬥盤……
她露出一個有些古怪的表情來:「你師父是六尺鬥盤?」
「對。」說到她師父,聶小晚原本靦腆一些的表情,一下飛揚了起來,「我師父也是中域裏很厲害的修士了,至今已修行一百六十年,如今是師門之中唯一的一個元嬰期修士。」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
見愁掐著指頭算了算,又問:「元嬰很厲害嗎?」
「……」
一瞬間,聶小晚不知道應該怎麼跟她說話了。
「原來你真的是什麼也不懂啊……」
見愁半點尷尬也沒有,照舊一副老實人的模樣點頭,道:「的確什麼也不懂,所以才要問你啊。」
「……好吧。」
聶小晚沒脾氣了。
「元嬰期修士……反正是很厲害了,我們無妄齋雖小,可在整個中域左三千門派之中,也能排到前百,我師父就是門中第一高手了。一般來說,十萬個修士裏能出一個元嬰就很了不得了。築基可以禦器,金丹可以禦空,元嬰修士的元神卻是一個小人兒的模樣。人的肉身死了不要緊,可有元嬰就不算死。這樣說,你明白了吧?」
肉身可滅,而元嬰若存,則不能算死。
這就是所謂的「長生」了吧?
興許還有些差別,不過相去不遠。
見愁算是明白了。
她點頭,想起謝不臣要求的仙,道,長生,一時莫名笑起來:「這回明白了,那你師父也是很厲害了。」
「那是當然了。」
聶小晚把見愁說明白了,心裏有一種很奇怪的成就感,可接下來立刻就想到了自己之前的問題。
「那見愁師姐你呢?你的鬥盤多大?」
「這個麼……」
其實在知道聶小晚的鬥盤有多大之後,見愁已經不想說了,她現在明白扶道真人在瞅見自己鬥盤的時候,為什麼連鵝都不要了。
一時間,見愁猶豫了起來。
聶小晚見她這般,只當她不想說,越發磨人起來。
「我都告訴你了,還把我師父的鬥盤也告訴你了,你卻不說,不公平!說嘛說嘛,又不吃虧。」
「好吧。」
無奈一歎,見愁算是知道自己磨不過聶小晚了。
她看了看那邊看似專心修煉的幾個人,攤開手去,道:「手給我。」
「這麼神秘……」
聶小晚心裏覺得有些大題小做,可還是依言將自己的手伸出去,放在了見愁的手心裏。
見愁握著她的手,只在她掌心輕輕畫了幾下。
聶小晚霎時瞪圓了眼睛:「你、你、你……」
「噓。」
見愁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
聶小晚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心,只疑心自己是看錯了,她有種做夢一樣的感覺。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見愁師姐整個人看上去都很普通,半點看不出是個天才的樣子啊!
一想到她寫在自己手心上的那個天賦鬥盤大小,聶小晚就有一種恐怖的感覺。
瘋了瘋了……
真是要瘋了!
當初她五尺六的鬥盤都在整個中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啊!
外面那個還在修煉的許藍兒,當初仗著自己有五尺一的鬥盤,以為自己天賦不錯,去拜上崖山山門,沒想到當時的崖山長老都沒多看她一眼。
都說崖山門檻高,可沒想到高到這個程度!
不不不,不是這樣……
應該說,見愁不是撿來的湊數的嗎?!
這樣隨隨便便撿來的一個修士,竟然都能有一丈的鬥盤……
果然,這才是崖山嗎?
中域無冕,崖山一劍,橫絕九天!
聶小晚想起師門裏流傳著的那些有關崖山的古老故事,好久都沒有能緩過來。
見愁看她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也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只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道:「你也應該去打坐修煉了吧?」
「是……」
聶小晚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聲音都虛弱得縹緲。
她慢慢起身,就要走過去打坐修煉,可走出去三步,她又停下了腳步,豁然回頭看見愁:「見愁師姐!」
「嗯?」
見愁抬頭看她。
聶小晚兩隻眼睛明亮:「三年之後的左三千小會,你會去的吧?」
那又是什麼?
見愁不明白,還沒來得及問,聶小晚便又自己拍了一下手掌:「師姐這麼厲害的人,肯定會去的。恩,我一定要好好修煉,不能太丟臉!」
見愁一怔。
聶小晚卻沒管她了,自顧自說完,給自己打完氣,就直接自己點了點頭,朝旁邊走開。
於是,一行人之中四個築基期的修士都盤膝坐下了。
見愁坐在半遠不近的地方,支著自己的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
每個人身下都有一個若隱若現的鬥盤,天元,坤線,道子,按著玄奧的線條分佈……
挨得比較緊的幾枚道子之間,有坤線相連,不時有流光劃過,堪稱賞心悅目。
這就是道印了。
思緒,霎時頓住。
見愁腦海之中的畫面,在這一刻被觸發。
站在絕崖之上看見的那個神秘的金色印符,立於山腹之中那巨大的五色球體時,發現的那些朝著四周投射的五色光柱……
不自覺地,見愁回憶起它們的形狀來。
面前就是鋪著細沙的地面,見愁思索著,抬手握住那一根九節翠竹,輕輕在沙地上點畫。
橫,豎,橫,橫,豎……
一個點,兩個點,三個點……
見愁耐心地回憶著,她慶倖自己當時距離那印符很近,看得竟然十分清楚,在將最初的輪廓勾勒出來之後,她便把那些點都添加了上去。
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
海面上一輪紅日緩緩躍出,微紅的光,落在了整個海島上,有雪白的海鳥從小島上飛出,一下紮進了海裏,濺起一陣雪白的浪花。
見愁已經停了手,這時她面前的地面上已經有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圖案。
這些圖案,無一不像是星鬥圖。
一個又一個的點,被直線連接起來,有的是方形,有的是圓形,還有的像是一柄勺,甚至像是一棵開枝散葉的大樹……
一個,兩個,三個……
見愁數了數,加上後來在山腹之中看見的,恰好有六個。
「師姐,我們要出發了。」
腳步聲近。
見愁聽見聲音,連忙抬頭,那邊周狂等人都已經結束了打坐修煉,站了起來,與許藍兒、聶小晚一起站在那邊看著自己。
修為最高的張遂朝她走來,站到她不遠處,對她說話。
見愁起身,從沉思之中醒悟了過來,隨意抬腳,將地上那些圖案一掃,便不怎麼看得清楚了。
她對著張遂一笑:「有勞張師弟提醒了。」
張遂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她腳下已經倏忽殘破的種種圖案,一時倒也沒多想,點了點頭。
聶小晚遠遠朝著她招手:「師姐快來,我們一起走!」
見愁笑著走過去。
她一身素衣,烏髮如瀑,身材纖長,有說不出的秀雅,瓷白的手指搭在翠綠的九節竹上,有如玉一般的光澤。
在她走過來的時候,聶小晚只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被晃了晃。
許藍兒一聲冷哼:「都別廢話了,我們此刻出發,等到了登天島也是深夜,耽擱不起。」
說完,她直接袖子一甩,便見一道水藍色的劍光飛出,許藍兒身子一下抬高,淩空落在了那一把水藍色的秀氣長劍上。
只聽得一聲劍吟,水藍長劍便從海島上直沖出去,留下一道淺淺的毫光。
聶小晚見了,眉頭皺緊,道:「走那麼急,也沒見飛多快。」
「哈哈哈……」
旁邊扛著大斧頭的周狂一下就笑出聲來。
張遂倒沒什麼反應,反手將背上的劍一拔,便連鞘朝著空中一扔,也踩了上去,道:「我們也走吧。」
聶小晚點頭,左手抬起,露出了潔白的手腕,腕上有一銀質的手鐲,上面刻著各種各樣的紋路,有些老舊。
周狂眼饞地看了看:「這就是無妄齋的明心鐲吧?小晚師妹果然是如今無妄齋最得意的弟子啊。」
「不過是師父疼我罷了。」
聶小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臉頰紅紅。
她左手兩指一併,像是一個起勢的手訣,那一隻銀鐲立時就從她手腕上飛了出去,淩空旋轉起來,眨眼竟然變成了一隻六尺方圓的古銀圓盤,其上篆刻七星法陣,一道又一道的光圈伴隨著旋轉散了出去。
周狂與張遂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聶小晚的法器了,如今卻還是滿眼的驚歎。
無妄齋雖小,可底蘊也不淺哪。
見愁雖不懂十九洲到底是何情況,可也能從周狂與張遂二人的神情上看出一二,這銀鐲化作的圓盤,約莫很厲害。
聶小晚手一指,圓盤便自動飛了過來,停在見愁與她腳邊。
她甜甜一笑:「見愁師姐請。」
見愁沒客氣,踏上了圓盤,這感覺與上次踩著扶道山人的劍又有不一樣,頗為新奇。
聶小晚也跟上來,乾脆地盤坐在圓盤上,手訣一起,圓盤便飛了出去,劃出一道絢爛的銀光。
「走啦!」
張遂踩在劍上,聞言竟淡淡笑了笑,瞥一眼站著瞭望遠方的見愁,也直接從島上拔起,直沖出來。
「哎,你們等等我啊!」
後面一聲大喊,粗狂的聲音傳出去很遠。
見愁詫異地回過頭去,便瞧見在張遂後面,周狂將那一把巨斧朝著天上扔去,斧頭竟然霎時變大,周狂猛地朝上頭一蹦,才算落在了斧頭上,朝著這頭急速飛來。
禦器,似乎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見愁看看這各式各樣的法寶,忍不住低頭看自己手上的九節竹,如果她也能成功築基,這九節竹,是否也能飛起來?
一時陷入奇妙的想像之中。
見愁沒說話。
聶小晚專心地駕馭著明心鐲,張遂腳踩飛劍,一直跟在旁邊,後頭周狂的巨斧也沒落下半點,大家保持著一個恒定的速度,在海面上飛行。
離開斬業島之後沒半個時辰,他們就已經看不見海島的影子了,只有海面下時不時出現的巨大魚群,或者是偶爾露出海面的礁石。
初時見愁還能四處打量,沒一會兒,便知覺得四海茫茫,怎麼看都一樣。
也不知到底飛行了多久,眼見著日頭已經到了正中,前面的聶小晚忽然站了起來,一身戒備:「她怎麼又回來了?」
見愁抬頭看去,只見前方不遠處,劃來一道比深海顏色更淺的水藍色,速度極快。
這不是之前就甩開他們一直走在前面的許藍兒嗎?
竟然回來了?
「後面還有人!」
張遂目光一凝,腳下一點,長劍頓時懸停在半空之中。
他眉頭緊皺,已經看見了後面緊咬著許藍兒不放的四道毫光!
有人在追她!
只這一兩句話的功夫裏,許藍兒已經禦劍來到他們前方。
此刻,眾人終於能夠看清她表情,驚慌至極。
「救我!」
許藍兒一聲大喊,聲音裏帶著倉皇。
後頭追著她的幾個人緊咬著不放,跟著許藍兒就朝見愁等人殺了過來。
張遂臉色頓時沉下,霜寒一片。
站在斧頭上的周狂更是回憶起了還在青峰庵時候許藍兒的伎倆,直接罵出聲來:「臭娘們兒又玩這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8 PM
第016章 陶璋
當初幾個門派聽聞青峰庵隱界開啟,於是送了各自門下的精英弟子過傳送陣,直接去了青峰庵。沒想到,進去之後遇到種種險象,當時張遂與周狂二人正好與許藍兒一道。
當時他們瞧她修為不高,又是個女子,並沒有怎麼在意。
沒想到,同行不久之後,許藍兒便要獨自出去,沒一會兒就帶回來一波追兵。
正所謂是同道有難,出手相助,他們也不好見死不救,所以就一起幫助許藍兒抵擋追殺她的人。
沒想到,他們在那邊打著,許藍兒竟然趁機逃跑,自己去取隱界之中的某樣法寶,還觸怒了隱界之中那一頭惡獸。
若非大家死傷慘重,到最後只剩下他們四個人,張遂與周狂早就跟這表裏不一的女人翻臉了。
現在看著這熟悉的一幕,周狂直接就忍不住黑了臉。
別看他是條糙漢子,真到這時候下手絕不手軟!
手直接朝右邊一伸,腳下的斧頭一下浮起來,被周狂一手握住,眼瞧著許藍兒飛來,他毫不猶豫直接一斧頭劈出去!
刷!
一道暗紫色的斧影擦著許藍兒俏麗的臉蛋過去!
許藍兒「啊」地尖叫了一聲,嚇了一跳,險險從側面避開,在不遠處懸停了下來,手撫著臉頰,驚詫地望著周狂:「你幹什麼?」
「幹什麼?」
周狂一聲冷笑,毫不給她留面子,「呸」了一口:「老子幹什麼你管!」
見愁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出現這麼神奇的一幕。
雖然早看出這幾個人貌合神離,可她絕料不到這四人竟然在這當口上翻了臉。
反觀聶小晚,竟然笑了一聲。
她悄悄對見愁道:「這女人在隱界裏的時候就耍心機,張師兄和周師兄早看不慣她,不過之前在隱界外有山人在,大家好歹都是中域修士,沒膽子在崖山面前把面皮撕破,所以才忍了。」
見愁點頭,明白了。
所以,現在就是不能忍了。
那邊廂,後來的四個追兵皆一身青色道袍,腳踏一色飛劍,直接合圍上來。
打頭的那一個蒙著左眼,只睜著右眼,分明是男子,眉目之間卻陰柔至極,說話的時候聲音細細地,彷彿一根尖針。
「一年前傷了我左眼,被你逃了;沒想到,十九洲這麼大,竟然又讓我師兄弟四人遇到了你。哼,若你肯自剜雙眼,今日我們便放過你!」
森冷的聲音傳來,讓人不寒而慄。
見愁聞言,眉頭皺緊。
她看了許藍兒一眼,此刻許藍兒胸膛不住地起伏著,神色之間顯然驚慌不已。
她倒沒工夫去計較周狂方才的狂言,只對那男子道:「昔年是你想搶我法寶,害我性命,傷你一隻眼,都是便宜了你。今日封魔劍派、無妄齋、沖霄門乃至於崖山門下的同道都在,且讓大夥兒評評理!」
「崖山?!」
那男子眼眸陡然一眯,面露駭然。
然而,他朝著後面見愁等四人一掃,卻一下輕笑出聲:「原來是嚇唬我呢。無冕崖山,縱橫中域,若有崖山門下,也不是你這等陰險狡詐的小人能結交得上的。我只問你,剜,或者不剜!」
許藍兒恨得咬牙。
周狂與張遂已經自動靠近到聶小晚與見愁的身邊,兩手一抄,直接在旁邊看戲。
聶小晚年紀小,莞爾一笑,輕鬆建議道:「想來是許師姐你舊日仇家尋上門來了,竟連人家眼睛都傷了。天底下的事,都是有因有果,你還是早早剜了,也好逃出一條命來!」
這話雖說得諷刺,卻也不無道理。
有因有果,有業有報。
於修士而言,沒了雙眼,也不過就是丟個面子罷了。
單看眼前這四人的修為,約莫都在築基中期以上,一個許藍兒哪裏能抵擋?
見愁轉眼已經分析出了事情的原委,著重多看了那陰柔男子一眼,而後看向許藍兒。
她會怎麼做?
無邊無際的海面上,巨浪襲來,拍打著近處的礁石。
雪白的浪花飛濺,轟然有聲。
許藍兒的心緒,也隨著海浪的起伏而起伏。
她忌憚眼前那男子至極,又恨方才與自己同行的四人竟然半點不站在自己這邊,屢試不爽的招數忽然失效,如今竟然只剩下自己孤軍奮戰!
一種難言的悲憤,讓她紅了眼眶。
聶小晚年紀小小,就站在見愁的身邊,更有張遂周狂兩人在身側。
他們四人所在的位置,正正好,竟然擋住了自己逃跑的路……
聶小晚是故意的!
許藍兒回首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以陰柔男子為首的四人,也早已經把她來時的路也給封死。
頭上,是蒼蒼青天;腳下,是茫茫大海。
可沒有一條,是她能逃生的路。
手指越握越緊,許藍兒知道,孤注一擲的時候到了。
她緩緩沉下心去,竟然露出了嫣然的笑容,近乎妖嬈地看了聶小晚一眼:「小晚師妹說得對,看來,是到了我決斷的時候了。」
聶小晚戒備地望著她。
許藍兒卻沒做什麼,她直接一伸手,接住水藍長劍,側身對著那陰柔男子:「若我沒記錯的話,你是五夷宗門下弟子,陶璋。」
「你記性不錯。」
陶璋彎唇笑了,即便沒了一隻眼,這笑容也頗有幾分驚心動魄的美感,比女人還女人。
「既然還記得我名姓,想來也應該記得你曾趁我重傷,連出十三劍,重創於我,還剜我一隻眼的事。現在你想好,要還我一雙眼嗎?」
「我輩修士,能屈能伸,正如小晚師妹所言,還你一雙眼,你放我一馬,何樂不為?」
許藍兒依舊在笑,她已經持劍而起,似乎要用劍尖對準自己。
聶小晚倒沒想到她有這個魄力,霎時間就決斷出來,倒有些沒反應過來。
可同時,見愁卻皺了眉。
不對勁。
許藍兒不像是這種人。
前方,陶璋淩空而立,衣袂翻飛,注視著許藍兒。
許藍兒拔劍而起,霎時間一片劍光綻放在海面上,周圍海水被熾烈的劍光逼退,竟然朝著四面湧去,以許藍兒為中心,矮下去一截。
一聲輕喝,許藍兒面露決絕,眼見著那一劍就要刺入她眼中。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刻。
她手上法訣頃刻之間一變,藍光熾烈的長劍竟然方向一轉,閃電一般直奔聶小晚而去!
聶小晚就站在四人最中間,身旁還有一個修為低微的見愁,這短短時間內,根本反應不過來,才剛察覺到,劍光就已經到了眼前。
她勉力一個手訣掐出,腳下巨大的鬥盤立刻飛旋而出!
可根本來不及!
太快了!
許藍兒這一劍,來得太快,太險!
就連站得稍遠一些的張遂與周狂,都還沒反應過來。
「小晚師妹!」
滔天劍光霎時間已經淹沒一切,就要將聶小晚吞沒。
她咬緊了牙關,小臉煞白,心底是一片的驚慌。
就這樣?
她第一次出遠門歷練,竟然就要以這樣的結果慘澹收場了嗎?
她還沒有參加左三千小會,還沒有名揚十九洲,還沒有成為最厲害的仙人……
一系列紛亂的念頭閃過,聶小晚忽然發現,她不想就這樣結束!
藍色的劍光,越來越近!
聶小晚眼底泛淚,撐起薄弱的護身光罩來,就要與許藍兒拚個玉石俱焚。
可沒想到,就在這一剎那,一點翠色的光芒,忽然出現在她眼角的餘光裏。
聶小晚愣住了。
匆忙朝這邊趕來的張遂與周狂也愣住了,甚至是遠處的陶璋也沒想到,「咦」了一聲。
這一段時間,說來極長,實際僅有彈指。
僅僅片刻,那通透的翠色便陡然盛放,像是被點燃了一樣,一下橫掃開去,佔據了所有人的視野!
鋪天蓋地的翠色光芒背後,見愁持著九節竹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
此刻她心跳如雷,握著九節竹的手也是顫抖不已。
身體裏不斷地有靈氣朝著九節竹瘋湧而去,她竟然有一種自己就要被抽幹的感覺!
方才情急之下,她直接一揮九節竹朝著許藍兒的劍光而去,卻沒想意外之下竟然將靈力注入,這一注入便再也無法停下。
九節竹光芒大放,原本斑駁的痕跡也瞬間被光芒沖走,變得如玉一般晶瑩!
隱隱約約,所有人竟然在一片翠色的光芒之中,看見了那些光芒幻化出來的竹葉,一片片,一片片……
劍光終於到了!
見愁再不猶豫,握緊了手中的九節竹,狠狠朝前面揮出!
轟!
鋪天的一片翠色與劍光狠狠相撞!
一陣巨大的氣浪排開,以相撞處為中心,所有的海水都翻天而起,掀起數十丈的巨浪,一片沸騰!
許藍兒大駭,在劍光撞上那一片翠色的一瞬間,便亡魂大冒。
「噗!」
她一口心頭血吐出來,像是遭受什麼重擊一樣,轟然一下,被這一撞砸進了深海之中!
「砰!」
水花濺起,染紅了一片。
藍光散了。
翠色散了。
漫天的幻象也跟著散了。
見愁手持九節竹,看似平靜地站在聶小晚的身邊,實則已經四肢無力,頭暈目眩,險些就要栽倒下去了。
她旁邊的聶小晚唇邊溢出鮮血來,一張小臉漲紅,氣血一陣翻湧。
勉強笑了一下,聶小晚想要說什麼,沒想到一開口竟然就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小晚師妹!」
張遂周狂兩人也受到了方才一撞的波及,體內氣血不平,卻還能勉強懸浮在空中,一見聶小晚竟然吐血,頓時大驚。
沒了聶小晚駕馭,那一張古銀圓盤霎時變回原形,回到她手腕上。
她與見愁兩人,齊齊朝著海面栽倒下去!
幸好張遂速度夠快,一個俯衝下去將兩人接住,而後險險落在了附近的礁石上。
周狂隨後跟來:「沒事吧?」
張遂搖頭:「還不知道。」
見愁扶了張遂的手一把,勉強還能站穩,她連忙去看聶小晚:「小晚,小晚?」
聶小晚早已經閉上了眼睛,昏迷過去,身上染著血汙,臉上一片煞白,沒有半點意識了。
見愁只覺得心底一片的慌亂,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她一下想起方才出手的許藍兒,豁然回頭朝著海面望去。
方才的軒然波濤,已逐漸平靜下來。
陶璋站在劍上,貼著海面掃了一圈,竟然沒發現半點蹤跡,那剩下的一隻右眼裏,頓時寒氣直冒,整個人森然又陰冷。
「好本事,身受重傷,竟然也能跑!」
跑了?
見愁聽見了,一顆心幽幽沉了下去。
方才許藍兒會朝聶小晚出手,多半是因為她在聶小晚身邊,即便聶小晚是築基中期,可要護住一個修為低微之人,也必定困難。
只要聶小晚出手抵禦,許藍兒就能直接打開一個缺口,從他們這個方向逃跑。
可沒想到,關鍵時刻,見愁手裏還有扶道山人留下的九節竹。
只是……
許藍兒沒有得逞,換了另外的方式逃跑,如今聶小晚卻昏迷了過去。
見愁心裏亂極了,伸手握著聶小晚毫無知覺的手,茫然問張遂周狂二人:「她怎麼樣了?」
「剪燭派的瀾淵一擊,乃是出了名的攻擊力極高,破壞力極強。你這一位朋友,即便有你擋著,也受到了波及,她倉促應對,身無防護,只怕凶多吉少了。」
一道涼涼的聲音,從半空之中響起。
見愁惶然之間望去,看見的只是一身青色道袍踏在飛劍上的陶璋。
陶璋那一隻露在外面的眼眸也一瞬不瞬地瞧著見愁:「許藍兒滿口胡言亂語,沒想到,竟還說了一句真話。你乃中域執法長老,扶道山人弟子,崖山門下?」
其他的見愁不知道,但她的確是崖山門下,扶道山人的弟子。
她不知道對方還想要做什麼,也不知對方到底為什麼要問這一句,只能用已經無力的手,握緊九節竹,強撐著身體站起來,將身後已經重傷的聶小晚擋住。
沒有直接承認,也沒有否認。
見愁的聲音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靜而冷冽:「許藍兒已逃,你的仇人如今重傷了我們的朋友,我們之間有共同的仇人。你想痛下殺手嗎?」
在她話音落地的同時,九節竹泛起了濛濛的翠光,又有隱隱的竹葉紋在光芒之中閃現。
見愁一雙眼眸錯也不錯一樣,緊緊地盯著陶璋。
陶璋的目光,則從她毫無顫抖的手指上一掠而過,似乎在猜測見愁到底是否還有一擊之力。
劍拔弩張。
「呵……」
忽然一聲輕笑,見愁立時警惕。
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大笑。
「哈哈哈,崖山門下,哈哈……」
陶璋負手而立,竟不再多看見愁一眼,只揚長而去。
「崖山,崖山……」
那長笑聲之中,有一種難言的壯闊與滄桑。
見愁聽著那漸漸遠去消逝、混雜在浪濤聲中的聲音,一時有些悵惘。
「崖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8 PM
第017章 寒夜蜉蝣
五夷宗乃是中域之中一等一的大宗門,此刻所有人之中除卻見愁,也就張遂所在的封魔劍派能與之相比。
十九洲數萬萬修士,興許是張遂周狂二人閉門修煉,竟然從未聽過有陶璋這一號人,倒是之前的許藍兒很清楚對方的背景。
這人來時如風,去時無痕,只莫名其妙地歎幾句「崖山」,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可是,張遂與周狂兩人又不得不承認:只「崖山」二字,在舌尖轉一圈,便是整個十九洲無數的傳奇,無數的傳說,無數無數的過往,無數無數的故事……
一時之間,只因陶璋歎這一句「崖山」,二人也跟著悵惘起來。
過了許久,張遂慢慢收回落在虛空之中的目光,回頭看向見愁,臉色又頓時複雜起來。
眼前的這女子,與他們相遇在凡世間,乃是扶道三人隨手拉來湊數的人。
可她,也是崖山門下。
興許不久之後,她的名字,也會與那曾經的許許多多故事刻在一起,成為流傳在十九洲修士之中的一個傳說……
縱使有過大難,崖山,也依舊是崖山。
張遂難以控製自己腦海之中紛繁的想法,倒是周狂性子一根筋,沒有想很多,他看見愁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不由得越發擔心起來:「師姐,師姐?」
見愁聽見聲音,回過頭來,勉力一笑:「沒事……」
「當!」
忽然一聲輕響。
見愁手上一鬆,手中的九節竹竟然直接落了下去,砸在礁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所有的危機感都消散下去,她早已經無力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
眼前一黑,見愁腦海之中最後的畫面,便定格在了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上。
見愁做了一個夢,自被殺以來唯一一個夢。
她坐在農家小院裏,慢慢地縫著謝不臣的衣服,屋子裏傳出一陣嬰兒的哭聲。於是,她連忙將手裏的針線活兒放下,朝裏屋走去。
似乎還是夏日。
窗外有知了聲聲,青翠的樹木排在外面,煞是好看。
窗前擺著一架簡單的搖床,在輕輕搖晃著。
見愁走了過去,卻一下站住了腳。
因為,搖床裏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可是整個屋子裏還回蕩著嬰兒的哭聲,清脆又嘹亮。
夢裏的見愁一下慌了手腳,四處走動著,大聲喊著,可又不知到底在喊什麼。
她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屋裏找過了,屋外也找過了,她怔怔然回到了做針線活的屋裏,看見了還沒縫完的那一件衣服,還有放在針線簍裏的小撥浪鼓和……
穿著紅繩的銀鎖。
那一瞬間,見愁忽感萬箭穿心之痛,一點也不亞於當日謝不臣那一劍。
她一下就醒了過來,睜開眼。
進入她視野的,是天上閃爍的星鬥。
一顆,又一顆,綴在暗藍的夜空裏。
空氣裏有腥鹹的味道,是海風。
什麼時候天又黑了?
她似乎躺在一片很平坦的地方,身下並不很硌,只是從她四肢百骸之中,都傳來一種酸痛的感覺。只要她一動,就彷彿有千百根針在她身體深處穿紮。
見愁想要坐起來,卻難以忍受這樣的疼痛,一下跌了回去。
站在前面不遠處的張遂一下看了過來:「你醒了!」
他快步走了過來,看見愁是想起身,遲疑了一下,還是俯身下去,將見愁扶起。
見愁認出他來,只覺頭疼欲裂,嘴唇乾裂無比。
「小晚呢?」
張遂一怔。
之前看見愁與陶璋對峙,氣勢凜然,分毫不弱,他們本以為見愁無事,沒料想陶璋一走她就昏迷過去,原來竟是強撐。
心下,已不由得佩服幾分。
只是張遂更沒想到的是,見愁醒來第一句話,竟然是問聶小晚。
他朝著旁邊看過去。
周狂魁梧的身軀就盤坐在那裏,聶小晚臉色蒼白,身子嬌小,就躺在他前面。
此刻一道深紫色的光芒,從周狂的手上,慢慢地延伸到聶小晚的身上,盤踞在她眉心處,緩緩轉動。
見愁可以看見周狂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彷彿維持這樣的動作對他而言,已經極為艱難。
張遂的聲音平靜又苦澀:「許藍兒一擊傷了她心脈,打亂了她體內靈氣的運行,無法自愈。我與周師弟修為太低,暫時無法。只能竭力保持她傷勢的穩定,等到回到十九洲,去通知無妄齋,興許她師門長輩會有辦法吧。」
不過,有一句話張遂沒有說。
那就是即便聶小晚能保全一條命,修為也會倒退。
不過看見愁狀態並不好,所以張遂不忍告訴她。
見愁沉默了良久,才道:「一定會有的。」
她強撐著,艱難地從原地站起來,只深深望了還毫無知覺的聶小晚一眼,而後朝著四面望去。
這裏並不是她當時昏倒過去的狹窄礁石,而是一處巨大的島嶼。
現在見愁就站在這島上一處小石潭旁,腳下是丈長石塊,因為靠近水潭,有青苔已經爬上石塊,覆蓋在表面。青苔上有淺淺的痕跡,是剛才見愁躺在這裏的時候被壓下的。
更遠一點的地面上,有深深凹陷入地面的線條。
見愁認出來,那是一座傳送陣,不過上面有不少碎石,像是被人破壞掉了。
「見愁師姐暈倒之後,我與周師弟商議了一下,當時距離第十三登天島已經不遠,所以一人帶了一個,就把見愁師姐和小晚師妹一起帶到了登天島。」
張遂慢慢敍述起見愁昏迷時候的經過。
「我們以為,在登天島有先輩們留下的陣法,我們身上也正好還有傳送符,一定可以回到十九洲陸地,尋求師門幫助。可沒想到……」
見愁的目光,從那已經有些年頭的傳送陣那邊收回。
「沒想到,這傳送陣竟然被人破壞了,是嗎?」
「是……」
張遂打量著見愁,其實有些沒想到她思維如此敏捷。
他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她,道:「我與周師弟在傳送陣旁發現了一些血跡,還有這個東西。」
見愁手中的,是一小塊碎片,玉質,觸手溫潤,邊緣處斷口鋒銳。
「這是什麼?」
「是一塊用過的傳送符。」張遂也說不清那一瞬間心裏到底是挫敗,還是無奈,「還是剪燭派的傳送符,你看右下角。」
右下角?
見愁垂眸看去,手指輕輕一挪,便瞧見了先前被她擋住的那一枚印記。
兩扇窗的圖紋,與之前她在許藍兒的衣服上看見的徽記一模一樣。
「你的意思是,她與我們交手,不知使用什麼秘法逃脫之後,沿著先前的路線,竟然搶先我們一步,來到登天島,在使用過傳送陣之後,用特殊的方法毀去了傳送陣?」
傳送的時候發生波動,會影響最終傳送的結果,這一點見愁已經深有體會。
「她應該也用了陣法輔助,反正先傳送走了自己,再破壞掉了傳送陣。」張遂聲音沉重,「想必,她應該能算到小晚師妹身受重傷。如此破壞傳送陣,分明是要置人於死地……」
心如蛇蠍。
今日張遂算是領教了。
一切都已經說完,現在的狀況見愁應該也算了解了。
張遂一下提不起任何精神來。
見愁打量著這一座島,問他:「這登天島經過的人多嗎?」
「不很多。我們近暮時候到的,現在還沒一個人經過。」張遂搖頭,「再說,經過也沒用,不會有人願意帶我們,也應該不會有人能修復傳送陣。」
傳送陣事關空間法則,沒有那麼簡單。
如此一來,見愁也忽然沒了話說。
這一座島嶼,明顯比之前的斬業島要大上很多,一眼望不到頭。
也不必去想這島上還有第二座傳送陣的可能,若見愁是許藍兒,不會犯下這種大錯,若見愁是張遂,也不會忽略這種救命的可能。
她冥思苦想,竟不能有任何解決的方法。
「咳咳……」
一陣咳嗽聲忽然傳來。
見愁與張遂聞聲同時望去,卻不是聶小晚已經醒來,而是周狂咳嗽著,艱難地起身。
「怎麼樣了?」
見愁連忙問道。
周狂走過來,臉色黯然而沉重,搖搖頭:「我修為有限,無能為力。而且……而且她傷勢太重,不能再拖了,我們必須儘快回到十九洲,才能找到人救她。」
「……」
儘快離開這裏回到十九洲,談何容易?
張遂也覺一片苦澀。
見愁的目光,從二人的臉上慢慢劃過,最終落在了聶小晚的身上。
她還記得初見時這姑娘的羞澀,後來的俏皮,得知她的天賦鬥盤有一丈時候的震驚,還有說左三千小會時候的可愛……
如今卻悄無聲息地躺在這裏,連呼吸都很微弱。
眨了眨眼,見愁慢慢垂下眼簾,轉身面對周狂張遂兩人:「這一路上,見愁與兩位師弟素不相識,卻能得二位出手相助,實在幸甚。」
張遂下意識地皺了眉。
周狂沒說話。
他們都知道,見愁應該有話要說。
「只是如今小晚重傷,實在刻不容緩。見愁知道,以兩位的修為,自己渡海而去,返回十九洲,應當無虞,可若帶上兩個人,只怕無以為繼。」
見愁的聲音輕輕緩緩地。
周狂一下意識到了她要說什麼:「見愁師姐,我們——」
聲音戛然而止。
周狂回過頭去,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是張遂,他對他搖了搖頭。
見愁見狀微微一笑,心裏一下輕快起來,對二人道:「不過,我還是要為難你們一下,請你們兩位帶小晚先去。早先已聽你們說過,第十三島,已經很接近十九洲陸地,應當不遠。我們不確定什麼時候這裏會來人,也不敢賭,更賭不起。」
「那你怎麼辦?」
縱使張遂阻攔,周狂也還是忍不住,直接問了出來。
周狂修為較低,要帶一個人會很吃力,可若是張遂,卻不會有問題。
只是他們帶走了聶小晚,那見愁怎麼辦?
「如今已經過去了一日多,接近兩日,我與師父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
見愁伸手一指躺在地上的九節竹,道:「我休息一下,便能恢復一些力氣,用此物防身。青峰庵隱界雖險,可你們都說崖山厲害,想必師父不會有什麼問題。我本來也是要在這裏等他的,所以就不隨你們一道去十九洲了。」
一番話下來,合情合理。
見愁的自保能力,應當無虞。
張遂與周狂之前都親眼目睹了見愁以煉氣修為,憑藉九節竹一力硬扛了許藍兒的瀾淵一擊,還是在倉促之間。若見愁能恢復起來,遇到尋常危險,想必不在話下。
張遂與周狂對望了一眼,已經相互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周狂被說服了。
見愁看他們兩人都不說話,便知道自己一番話已經奏效,她笑道:「事不宜遲,你們趕緊先去吧。」
「可……」
周狂始終覺得這樣走了,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為。
倒是張遂懂得變通,也更知道見愁此刻需要什麼,他在自己腰間的一個小袋子上一拍,再伸手時,掌心之中便躺了五塊白玉一般的石頭,和一枚黃色的紙符。
「還請見愁師姐收下。」
「這是?」
見愁覺得這石頭有些眼熟。
張遂解釋道:「這是五顆下品靈石,直接吸收靈石內蘊藏的靈氣,會比自己調息打坐吸收來的快一些,也純一些。至於這紙符,名為乾雷符,能發出一道雷擊,給師姐防身之用。」
……這些,的確都是她眼下最需要的東西。
見愁需要恢復,需要東西防身以備不時之需。
她沒有矯情,大方地伸出手去,將東西接過來,朝張遂笑笑:「那我便不客氣了。」
周狂見了,也一拍腦門,道:「我這裏也有兩塊,給你!」
兩塊下品靈石攤在周狂手上。
見愁一笑,也收下了。
「差不多了,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靈石,還這麼多。回頭若有機會,必定報答。」
「見愁師姐客氣了,原本是我等該報答才是。」張遂猶豫一下,又從腰間解下一枚權杖,交給見愁,道,「這一個也請見愁師姐收下。」
見愁接過。
這是一枚像是烏木做成的權杖,正面一把劍,背面則刻著兩個篆字,乃為「封魔」。
張遂道:「封魔劍派在十九洲,自不敢與崖山並論。只是崖山樹大招風,師姐若報崖山名號,或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回頭若、若山人那邊沒有消息,島上有人經過的話,師姐持封魔劍派的權杖,更好行事一些。」
真周全的考慮。
見愁有些沒想到,她抬眸,仔仔細細地將張遂打量了一圈,他還是這般沉默模樣,似乎寡言少語。
只是方才所說的話,簡直比前面幾日還要多。
見愁攥緊了權杖,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張遂這才算是放心下來,鬆了一口氣。
他走過去,將還躺在地上的聶小晚小心抱起來,喚出那一柄連鞘的劍,浮在他身邊。
周狂也將斧頭一扔,踩了上去。
見愁知道他們要走了,只站在原地望著。
張遂眼見著就要上去,臨走時候又回過頭來,定定望著見愁。
見愁奇怪:「還有什麼事?」
張遂遲疑半晌,還是開口問:「見愁師姐可有道侶?」
「道侶?」
這又是什麼意思?
她不很明白。
旁邊已經升到半空中的周狂,險些一個跟頭栽下去,好不容易穩住之後,用看禽獸的目光瞪著張遂。
張遂卻半點沒知覺。
在聽到見愁的疑惑之後,他怔了一下,而後輕聲一笑:「我知道了。」
說完,他直接抱著聶小晚,禦劍騰上半空。
「見愁師姐保重。」
見愁目送著他們離去,兩道法寶的毫光一前一後,消失在了黑茫茫的天邊。
她眨了眨眼:「道侶又是什麼?」
身子乏力,她重新坐在了那一塊丈長的石板上,青苔的味道有些澀,她能聞到。
此刻,似乎已經是後半夜,水澗上方有不少蜉蝣飛動,像是一群微塵,透明又細小。
一隻初生的蜉蝣慢慢揮動著透明的翅膀,落在了見愁身邊那一根翠色的九節竹上,靜止不動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49 PM
第018章 朝生
見愁的目光下移,落到那九節竹上,也注意到了小小的一點蜉蝣,卻不怎麼在意。
「天下生靈……誰的命,不是命?」
無端端生出來的感想,讓見愁自己也怔了片刻。
這巨大的島嶼上,只有見愁一人,顯得形單影隻。
天上的星星漸漸稀疏了起來,月也隱入了層雲之中,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海浪拍擊海岸的聲音還在,海鳥們隱約的鳴叫也還在。
只是見愁的心,忽然放空了。
十餘日來,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
這些事情計算起來,彷彿比自己之前的二十餘年經歷得還要多。
丈夫背叛,腹中子失,拜師扶道山人,離開山村,一路行來,甚至還開始修煉,竟然也有了不同於尋常人的手段和修為,儘管非常微末。
甚至,她還結下了一些仇人,見到了一些有趣的人,結交了一些……
朋友。
若以她十餘日前的眼光來看,這一切都不可思議。
而如今,如此真實地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天地如此廣闊,是昔年的她絕對無法想像的。
正如她此刻,坐在這石潭邊,孤島上,大海旁,四面一望,是宇宙的浩瀚無盡。
大海和陸地,便是全部了嗎?
不一定。
見愁抬眸,望著那緩慢移動的星鬥,思緒漸漸沉下來,也純粹下來。
她想起張遂的沉默和穩妥,想起周狂的憨厚和狂妄,想起扶道山人的荒誕不經和睿智強大,想起為了心中一時惡念而對聶小晚出手的許藍兒,甚至……
想起為了尋仙問道殺了自己的謝不臣。
尋仙問道?
那不是自己要尋的仙,也不是自己要問的道。
若仙便代表著滅絕人欲,無情無我,那見愁要尋的不是仙,要問的也不是道。
她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為謝母抄過的佛經和道書,本以為時光匆匆,已過去了那麼久,她早該忘得一乾二淨了,可腦海底下藏著的記憶一晃,竟然又全數迸現出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漠!獨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不知其名,字之曰道,為之強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返。道大,天大,地大,王大。域中有四大,而王處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什麼又是道呢?
若按著書上說,「道可道,非常道。」
見愁一邊想,一邊輕聲地呢喃著。
落在九節竹上的那一隻蜉蝣扇了扇翅膀,飛起來,又落回原地。
見愁又想起謝不臣這名字的來源:「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敢不臣。」
所以,謝不臣,姓謝,名不臣,字無名。
見愁一時竟有些分辨不出他名字到底是哪個含義。
是道讓天下不敢不臣,還是他將不臣於道呢?
想到這裏,她莫名地笑了一聲。
心下,竟意外地平靜。
袖中,藏著她放了許久的那一把銀鎖,見愁取出它來的時候,紅繩的顏色依舊鮮豔得紮眼。
她溫熱的指腹,一點一點摩挲過紅繩的紋路。
銀鎖上一個「謝」字,依舊讓她心痛如絞。
仇恨。
只有在這寂寂無人的時候,她才能聽到心底那一片瘋長的聲音,穿破土壤,拔地而起,沖入雲層,將整個天地都纏繞起來。
風拂面。
見愁拿著那一把銀鎖,腦海之中浮現的,卻是村落中心,那一棵老樹上飄拂的一根根紅綢。
只不過過去了十天,再想起昔日的一樁樁一件件,卻像是過去了一輩子一樣。
見愁慢慢吸入一口海島上腥鹹的空氣,再慢慢吐出。
她終於徹底平靜下來了。
白日裏在斬業島上畫過的那些圖案,一下出現在她的記憶裏。
見愁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一件事要做。
她翻開了隨身帶著的那一本小冊子,最後的幾頁寫著靈石的用法,見愁盤腿坐下,有樣學樣地握住一顆張遂留下的靈石,閉上了眼睛。
肉眼可見的一縷縷白光,從見愁手中的靈石幽幽亮起,順著她掌心處的經脈,匯入她的手臂,而後在全身竅穴之間遊走一圈。
與此同時,身下的鬥盤也開始旋轉,並且若隱若現。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見愁白日一戰消耗太大的原因,鬥盤上原本被點亮的兩根坤線,都有些暗淡。
不過,隨著新的靈力的注入,它們又漸漸飽滿明亮起來。
靈氣流淌到見愁身體何處,鬥盤上便會有一個地方格外明亮。
鬥盤與修士的身體內經脈竅穴息息相關,每一個「道子」對應的位置便是一枚竅穴,每一條「坤線」對應的都是一條經脈。
漸漸地,那一枚下品靈石漸漸變成了毫無靈氣的灰白色,在最後一縷靈氣被抽走的同時,它發出「啪」地一聲哀鳴,終於崩碎成粉末,從見愁並未握緊的指縫間流下。
見愁睜開了眼睛。
此刻,她能清楚地看見旋轉的鬥盤,鬥盤上每一根或明亮或暗淡的坤線,還有那些暗淡的應該落下「道子」的位置。
右手伸出,見愁前傾了身體,用食指在鋪著一層薄沙的地面上畫了幾筆。
若有大能修士在此,只怕會大吃一驚。
只因為,見愁畫的不是別的,正是青峰庵出事那一日浮現在上空的巨大印符。
見愁嘗試著控製鬥盤輕輕旋轉了一個角度,便立刻停了下來。
那一刻,她彷彿聽到了鑰匙捅進鎖眼裏,正好契合在一起的機括咬合之聲。
不偏不倚,見愁畫出的那一枚印符的線條,竟然正好與鬥盤上的一些坤線重合!
而印符上轉折的那些「點」,落在鬥盤上,恰好都是一枚又一枚還未點亮的「道子」的位置!
這憑空而起的神秘印符,竟然就是一枚道印!
道印,便是修行的法門!
見愁至今還記得扶道山人說過的那一句話。
修士的竅穴經脈與鬥盤對應,如今鬥盤上的道印已經有了,只要見愁能明白這道印上的坤線與道子,對應的是自己身體哪個位置,便能習得這道印代表的法術!
那一剎那,見愁的眼眸明亮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已經得到了旁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道印……
還不僅僅是一枚,她腦子裏還刻著青峰庵隱界外,那巨大的光球投射出去的五色道印!
一共六枚!
「……老天爺這是在補償我嗎?」
見愁想想,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隨意拍了拍兩手,將靈石碎裂後留在掌心的粉末拍去,收了盤膝打坐的架勢,身下的鬥盤,便漸漸隱沒了。
然而,周圍卻並沒有變得黑暗起來。
一點點米白的螢光,忽然闖入了見愁的視野。
她微微一怔,轉過頭去,便瞧見了一幕靜謐而優美的場景。
不知何時,水潭邊竟然飛來了一群螢火蟲,震動著它們小小的翅膀,在水潭邊的草叢裏,飛來飛去,尾巴上提著小小的燈籠,只照亮自己周圍小小的一片黑暗。
它們絲毫不知道,不遠處還坐著一個在窺探它們的人類修士。
深沉沉地黑暗裏,它們美得驚人。
見愁不覺之間,竟然有些看呆了。
直到這些螢火蟲尾部的光芒,開始漸漸變得暗淡,她才感覺到,天地之間,有更加強烈的光芒投射而出。
天邊,已經漸漸泛白。
一個夜晚,竟然就要這樣過去了。
清晨的露珠,從石潭周圍低矮草叢的葉片上滑落。
見愁眨了眨眼,一聲低笑:「螢火之光,果真難以與日月爭輝……」
「你也這樣以為嗎?」
一道難以形容的聲音,從見愁的背後響起。
說年輕,似乎又飽含滄桑;說清越,卻又帶著隱約的沙啞;說輕浮,卻又夾著一種難言的沉重……
見愁一下轉過身去,便愣了一下。
她此刻坐在那巨大石板的這一頭,而那一頭卻站著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年。
清晨的霧氣似乎遮了他眉眼,有一種隱隱的模糊,一身淺淺的艾青色長袍,上頭繡著古老而過時的花紋。
明明是個少年,卻給見愁一種垂垂暮年的老人的感覺。
她竟未察覺,這少年是何時到自己身邊的。
伸手自然地拿起手邊的九節竹,上頭落著的那一隻蜉蝣,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見愁手指握緊,臉上卻帶笑:「你是何人?」
「我?」
少年似乎有些迷惑,他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沒名字嗎?」見愁詫異。
少年依舊搖頭,眼底彷彿沒有半點情緒。
他照舊問見愁:「你也覺得,螢火之光,難比日月嗎?」
「螢火短暫,而日月永恆……更何況,米粒之光……差太遠了。」
見愁說的不過是個事實,她雖喜歡黑暗之中的螢火,卻不得不承認二者之間的差距。只是眼前這神秘出現的少年,對這個問題似乎過於執著。
少年站在那一塊石頭的末端,青苔彷彿也爬到了他的身上。
「螢火短暫,而日月永恆。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不知道。」
見愁不很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
少年一笑,竟然給人一種清風拂面的感覺。
他說:「這就是道。」
道?
見愁一怔。
她忽然感覺出眼前這少年的不凡來。
「你知道什麼是道?」
「我知道。」少年淡淡地回答,「聽說人人都想知道什麼是道,想要向上蒼求一個明證,知道自己的道是不是『道』,謂之『證道』。你也想要證道嗎?」
見愁敢肯定,即便是扶道山人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慚地說自己知道什麼是「道」。
千千萬萬年以來,有幾個人敢知道?
在見愁以為,知道了「道」的人,約莫都已經長生不死。
所以對眼前這一名少年的話,她將信將疑。
眨眨眼,見愁道:「我倒不想證道,只是有些好奇,道到底是什麼樣。」
「道麼?」
少年一動也不動,目光投向了遠處的海平面。
一道紅光,被冒出海平線一些的日頭投射出來,映入他眼底,有種血腥的微紅。
「那是一種很醜,很醜的東西。你不會想看到的……」
見愁覺得,這孩子可能腦子有點小毛病。
不過跟他說話的感覺很奇妙,會讓見愁覺得心底寧靜。
她倒不介意,換了個話題:「道這東西,我不明白。我比較好奇,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原本就在這裏,是你驚擾了我,所以我才出現。」少年慢慢蜷縮著身子,坐在了見愁的對面,卻一點也不靠近,「你聽過一句話嗎?朝生暮死,不飲不食;滄海一粟,蜉蝣天地。」
「不全,但聽過。」見愁點了點頭,「蜉蝣者,朝生而暮死。」
那少年一下露出奇怪的笑容:「我是一隻蜉蝣,今朝方生。」
「……」
見愁一下愣住了。
蜉蝣是很小的一種蟲子,常生在水邊,壽命僅有短短一日。見愁曾在很多地方看見過,可自稱為「蜉蝣」的「人」卻是頭一次見。
少年一下笑出聲來,彷彿覺得見愁很有趣:「我剛才在旁邊看了你有一陣,你是人吧?人都像你這樣有趣嗎?」
「我……不算有趣。真正有趣的人,應當像是我師父那樣……」
見愁想告訴他扶道山人是什麼樣,可腦子裏卻一下冒出了方才自己說的話。
蜉蝣者,朝生而暮死。
聲音一下頓住,見愁沒有繼續說下去。
少年道:「為什麼不繼續說了?」
「沒什麼好說的。」見愁搖頭。
少年又問:「一隻蜉蝣在跟你說話,你不驚訝嗎?」
「……有,不過已經不很重要了。」
「我今朝方生,等夕陽沉落,暮色來臨,就要死去。」少年的聲音,似乎開始改變,見愁能明顯感覺出這聲音成熟了許多,又滄桑了許多。
朝生,暮死。
眼前這少年,黃昏的時候便要——
死嗎?
倒是少年自己半點激動的情緒都沒有,聲音平緩得像是一條線。
「蜉蝣者,朝生暮死,生命只有一日。這也是道。可是跟你們這些修士一樣,我才生不久,為何要死?我不想死。」
他又說:「你說,世上會有活過一日的蜉蝣嗎?」
見愁無法回答。
少年的目光落在見愁的臉上,他道:「你們聞道可得長生,我也想。我不信我活不過一日。」
「如果不能呢?」
心裏有一種難言的沉重,興許是因為,這少年的三言兩語,好像觸摸到了一些東西?
見愁不清楚,只是問。
「日出,我生;日落,我亡。聞道則死,憑什麼?」
那少年慢慢地站了起來,望著那一輪徐徐升起的紅日。
他的聲音,由輕緩,而逐漸驚心動魄起來。
「若道讓我活不過一日,我必使日出永不落,日落永不出;讓天下無朝暮,無日夜;令時光永不流動,萬古如一日!」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50 PM
第019章 山人歸來
「……」
明明是那樣輕柔和緩的語氣,見愁卻偏生聽出了一種逆天而為的壯闊!
她驟然之間心跳如擂鼓,抬眸望去。
少年沒有回頭。
見愁也不知自己是沉默了有多久,感覺著熾烈的陽光落入她眼底,她輕輕一眨眼,笑著道:「那就只要朝生。」
只要朝生,不要暮死。
「只要朝生?」
少年慢慢回過頭來,看著見愁笑了。
他慢慢坐下來,又去看那浩瀚深藍的大海上浮著的紅日,手指搭在膝頭,聲音縹緲:「那正好,我還沒名字,就叫朝生吧。」
見愁有些詫異,張口就想要說什麼。
沒想到,那少年忽然側頭朝西面一望,眉頭一皺。
見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竟瞧見遠處的天空之中竟然劃來了一道深藍色的毫光,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大喊:「見愁丫頭,見愁丫頭!」
見愁頓時驚喜,一下站起身來,朝著那一道毫光揮手:「師父,徒兒在這兒!」
半空中那一道毫光一頓,站在一片深藍光芒背後的扶道山人,終於發現了見愁,連忙轉了個方向就要過來。
原本還以為扶道山人在青峰庵之中必定危險,當時那樣的情況,她雖然嘴上對張遂等人說不擔心,可不過是安慰旁人也安慰自己的話。
如今看見他出現,還中氣十足地喊著自己的名字,見愁心裏有些高興。
臉上的笑容一下綻開,見愁忽然想起那少年來。
「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有趣……」
聲音戛然而止。
水潭邊,只有震動著翅膀輕輕飛動的一些蜉蝣。
它們初生不久的身體被灼熱的陽光照著,像是昨夜的螢火蟲一樣,有淡淡的光芒,彷彿透明。不足米粒大小的翅膀,更輕薄得不見影子。
潭邊的石頭上都爬滿了青苔,也包括方才見愁立足處的那石板。
只是,沒有了那名少年。
石板上的青苔,半點被壓折的痕跡都沒有,彷彿那裏不是現在沒人,而是從來沒人來過。
方才那自稱「蜉蝣」的少年,像是見愁的一場夢。
現在她醒了,夢也就散了。
見愁有些微怔。
她原地轉了一圈,四下看去,石潭還是昨夜的石潭,半點藏著人的痕跡都沒有。
見愁於是立住,腦海之中回蕩的卻是那少年驚心動魄的話語。
興許,是走了?
她低頭去看方才那一塊站著人的石板,剛想要轉過身去與扶道山人說話,卻忽然目光一頓,凝在了那石板上。
這登天島上的小石潭,平日應該從無人注意,一丈長的石塊就斜斜鋪在水潭邊,邊邊角角上全是青苔,中間的位置更有無數灰塵。
見愁慢慢走過去,彎下腰。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伸手,將石板中部有些濕潤的泥土拂去。
灰塵泥土慢慢被清走,露出原本堅硬的石質表面。
一條又一條深深鐫刻的痕跡,終於出現。
見愁退後了幾步,將這痕跡收入眼底,是一個字。
——朝。
朝?
除此之外,再無一字。
見愁怔忡不已。
這石板,看上去像是一塊倒下的石碑,不過底部有殘缺,似乎是斷裂的。
「呼啦啦……」
身後忽然一陣飛沙走石。
「哎喲奶奶個熊,真被那群二傻子給坑死,嗚嗚嗚山人的老腰哦……」
「咚」一聲,扶道山人總算是落了地,把髒兮兮還多了一條巨大裂痕的無劍一收,立時就哭喊了起來。
見愁連忙回轉身看去。
一身血汙,衣衫破爛,一張皺紋橫生的臉上刻滿了滄桑,瞧著苦哈哈地,還不知比初見面時候落魄到哪裏去。當然……
見愁也看見了,他懷裏死死摟著的大白鵝,那一隻悲憤欲絕的大白鵝。
之前去青峰庵的時候,扶道山人便帶著鵝,後來他抓見愁去湊數的時候,鵝不見了。見愁那時候還以為陪伴了自己許久的大白鵝已經沒了,沒想到……
嘴角微微一抽,見愁聽著扶道山人誇張不已的抱怨,有多少同情心都被狗吃了。
「都什麼關頭了,師父你竟然還帶著鵝!」
「那是!這可是我的大白鵝!」
扶道山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似乎是累極了,吐著舌頭,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一下又一下摸著大白鵝的頭,光滑的羽毛在掌心有不錯的觸感。
「舒坦,這才是舒坦日子啊……」
他摸一下,大白鵝就顫一下,撲騰撲騰翅膀,老不滿了。
可惜,扶道山人半點沒覺得自己的動作有多過分,有多「虐鵝」,他心滿意足,對著見愁道:「你呢?看你怎麼身上也有血?」
也有血?
見愁還看著扶道山人這一副模樣發呆呢,卻沒料想他竟然忽然說起自己。
這一下,低頭一看,她身上果然有淺淺的血跡。
她想起來。
「不是我的,是……小晚師妹的。」
「出事了?」
扶道山人一下不摸鵝了。
他皺著眉抬起眼來,打量見愁,才發現她眼底雖神光奕奕,可表情並不輕鬆。
那四個人貌合神離,扶道山人早就看出來。
可是在那種危急的情況下,四個人即便有矛盾也會忍了,更何況見愁與他們毫無利益牽扯,即便是他們在隱界之中有獲得什麼東西,最後產生恩仇,也不會連累到見愁。
當時拉見愁去湊數,一是因為正好合適,二來也是因為見愁的危險幾乎沒有。
可現在是怎麼回事?
扶道山人等著見愁的回答。
見愁整理了一下思緒,便離開青峰庵山腹傳送陣之後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說給了扶道山人聽。
扶道山人初時還好,後來就皺緊了眉頭。
「你說那追殺許藍兒之人名叫陶璋?」
「是這個名字。」見愁想起許藍兒說的話,又道,「許藍兒說他乃是五夷宗門下。」
對十九洲之中的宗門,見愁是半點也不瞭解,扶道山人很清楚,想了想,便對見愁解釋道:「五夷宗在中域左三千宗門之中,若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排前五,乃在『上五』之列。許藍兒出身小小剪燭派,竟然敢對五夷宗的弟子出手,這回也算是她活該。」
「上五?」
見愁又開始問了。
「罷了,原本不想跟你說這麼多的,不過也快到十九洲了,該知道的還要叫你知道。」
一根雞腿出現在手中,扶道山人一口咬下去,大半個雞腿就沒了。
見愁看得無言。
扶道山人一邊吃一邊說話:「十九洲分南、北、中、極四域,師父曾告訴過你了。簡單點說,中域就在十九洲中間那一部分。中域西面有廣闊山河平原,有無數宗門林立,規模或大或小,人數或多或少,因其數量眾多,自古以來都稱之為『左三千』。其中最厲害的五個宗門稱為『上五』,次之的則看數量,有時候是『中五十六』,有時候是中『二百五』,其他的小門派都被劃進『小三千』裏去。」
「原來如此,那左三千小會呢?」
見愁忽然問。
扶道山人一怔:「你怎麼知道這個?」
「小晚師妹曾提過。」一提起聶小晚,見愁的神情便有些暗淡,「她好像很想去參加,還問我會不會去。我不知道,所以沒答。」
「去,當然要去!」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鼓得老大,雞骨頭朝地上一扔,立刻氣勢逼人起來。
「山人我好久沒去看過左三千小會了,我跟你說啊,這可是咱們中域一大盛事,左三千無數宗門都要選拔弟子去參加,每一屆都會出一些驚才絕豔的人物!當初你師父我,就是從左三千小會上出來的!」
見愁明白了,有點像是凡俗世間的各級科舉。
不過十九洲必定更自由一些。
她一下好奇起來:「那師父是左三千小會上的第一嗎?」
「……」
娘的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扶道山人幽幽望著見愁,有種立刻把這徒弟團吧團吧扔進海裏喂魚的衝動。
他平復了好久的心情,才心平氣和又語重心長地對見愁道:「徒兒啊,名利都是身外之物,你怎麼可以這麼重視排名呢?我跟你說……」
哦。
見愁抬眸瞅了扶道山人一眼。
這語氣,她太熟悉了。
見愁假裝什麼也沒聽出來,道:「徒兒謹遵師父教誨,看來師父當年一定很厲害,力壓群雄吧?」
「這算什麼呀?」
被見愁這麼一誇,扶道山人的尾巴立刻就翹起來了。
他自以為風度翩翩地一抹下巴上稀疏的鬍鬚,一副高人模樣:「江山代有才人出,過三年,師父就指望你長臉了!」
「……」
忽然覺得壓力好大。
只是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奇異的嚮往。
聶小晚那麼期待的,到底是什麼呢?
她眨眨眼,道:「那許藍兒會去嗎?還有,如果陶璋可以找許藍兒尋仇,還要剜她雙眼,那徒兒也可以嗎?」
「咳咳咳!」
剛摸出雞腿來的扶道山人險些被骨頭給嗆死了。
他驚奇地抬起眼來瞧見愁:「你瘋了?難道你想給聶小晚那丫頭報仇?」
「也不是……只是心裏一口氣咽不下去。」
見愁不過是問問,萬一呢?
「嘖嘖。」
扶道山人手指轉著雞腿,一步一步邁出去,繞著見愁走了幾圈,想起她問的話,越想越覺得這徒弟真好,他喜歡!
「師父?」
見愁不知他到底在看什麼,心裏有些發毛。
扶道山人「嘿嘿」了兩聲,道:「你呀,等回了崖山,就好好修煉吧。十九洲可是個好地方,只要你實力比人強,別說報仇了,你想屠了十九洲都沒人能把你怎麼著。」
是了。
見愁想起此前聶小晚與張遂談帶不帶她那件事的時候,她明白的規則。
原來是通用。
她也彎唇,莞爾道:「那還得仰仗師父教調了。」
「放心,山人我的徒弟差不了!不就是個小小的剪燭派?回頭師父就帶你去踏平!」扶道山人囂張地啃了一口雞腿,「我還記得你有個負心漢夫君是吧?只要他踏上修行路,遲早都會到十九洲,到時候也一起撂平了!」
負心漢?
見愁聞言一怔,而後失笑。
她眉眼彎彎,想起昆吾山橫虛老怪那十日築基的徒弟,心頭一陣浪濤翻湧。
海風拂面,日頭已經有些火辣辣的味道。
見愁四下裏一看,忽然想起時間不早了。
「師父,這島上的傳送陣已經被許藍兒破掉,我們要怎麼走?」
「這個簡單。」扶道山人半點不在意,直接走到了見愁的身邊,朝她伸手,「破竹竿給我。」
見愁看著他,沒說話。
扶道山人奇怪:「叫你把破竹……」
他忽然閉嘴。
見愁唇角扯開一個微笑,和善極了:「師父,這不是你當初辛辛苦苦從南海砍來的九節竹嗎?」
她還記得,在青峰庵山腹之中,她口稱「破竹竿」,被扶道山人好一陣教訓,結果現在……
呵,有意思。
扶道山人自知失言,眼珠子骨碌碌看著四方,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啊,風好大,真是什麼都聽不清了。我還是去修傳送陣吧。」
其實,他心裏已經哭了起來。
用破竹竿畫陣法簡單,要換別的東西畫真就是要吐一口血了,可現在他才不要去找見愁拿破竹竿……哦不,九節竹呢!
扶道山人決心一條道走到黑,慷慨赴死一般走到了傳送陣旁。
見愁拿起九節竹,低頭這麼一看,真是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
她跟上這不靠譜的師父,走到傳送陣旁看他忙碌,腦子裏卻忽然冒出幾個字來。
見愁忽然問:「師父,我還有一個問題。道侶是什麼意思?」
「哢嚓。」
扶道山人剛剛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就要比劃一下,看看能不能用,沒想到立刻就聽見見愁這一句話。
他手上一沒留神,那石頭就直接脆脆地被他摁斷了。
扶道山人見鬼一樣抬起頭來,彷彿想要從見愁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你、你你你不會告訴師父,竟然有人想要與你結為道侶吧?」
見愁有些反應不過來。
扶道山人立刻哀嚎了起來:「天哪,地哪,沒天理哪!山人我都單著這麼多年了!不公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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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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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5 09:50 PM
第020章 九重天碑
這反應,真是大大出乎了見愁的意料,她用一種近乎愕然的神情瞧著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兀自用石頭狠狠敲擊著地面,一副委屈的模樣:「徒兒啊,你實在是傷師父太深,太深啊!師父都沒有道侶,你怎麼可以現在就去外面勾勾搭搭?」
「……師父……」
這是見愁無力到極點的聲音。
不過,經過扶道山人這麼一鬧,見愁不用他解釋,倒已經明白了「道侶」是什麼意思。
「原來,修士們也是可以成親的嗎?」
「那不叫成親。」扶道山人哭喊了一陣,聽見愁誤會了道侶的意思,終於還是將假模假樣的眼淚給收起來,冷哼了一聲,道,「男女修士若是看對眼了,可以結為伴侶,日後一起修行,自然有雙修的法門,陰陽協調,比兩個人修煉起來可要快一些。說什麼斷情絕欲,大部分修士還是做不到的。」
「……我明白了。」
見愁點了點頭,只是神情之中似乎多有沉默。
扶道山人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只以為她是為道侶這件事煩惱,倒也沒想到別的地方去:「我說,到底是誰跟你提道侶這件事的?山人我沒記錯的話,你才煉氣期吧?」
「是封魔劍派的張師弟。」
見愁沒隱瞞,她自己也覺得怪怪的。
「不過興許不像是師父你想的那樣,他只是問我有沒有道侶罷了。」
扶道山人直接送了見愁一對乾淨的白眼:「黃鼠狼給雞拜年,你當師父我瞎呢!這小子,老牛竟然也敢吃嫩草,他自個兒可修行了四十好幾近五十年,你多嫩啊?」
「……」
內心是崩潰的。
見愁嘴角抽搐了一下,能不用「嫩」這個詞兒嗎?
「你別不服氣,道侶道侶,其實跟你們凡人一樣,也門當戶對的。一個封魔劍派的臭小子,天賦平平,還覬覦你?做夢去吧!」
扶道山人恨得牙癢癢,他舉起自己手裏的小石頭來,使勁兒地捏著,就彷彿捏著那張遂的骨頭一樣。
「山人我好不容易收了個女徒弟,整個崖山都找不出第二個姑娘家來!他還想挖牆腳?娘的,回頭領著那群臭小子幹了他!」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見愁聽著這話裏的意思怎麼越來越不對了?
什麼叫挖牆腳,什麼叫「找不出第二個姑娘家」?
難道崖山沒有女弟子嗎?
還有……
「師父你收我為徒,宗門也知道?」
「廢話。」扶道山人得意,「青峰庵隱界出險,崖山那幫二傻子擔心得跟什麼一樣,山人我脫險了,自然要搭理他們一下,順道就說了你的事。他們呀,聽說我收了個姑娘為徒,嘖,那嘴臉,回頭你就知道了。」
頭有點大。
別問見愁為什麼。
她扶額:「別告訴我,崖山沒女弟子……」
「說對了,還真沒有!」扶道山人一臉痛心的表情,「你是不知道啊,天賦高的女修都去了白月穀,說我崖山不適合女修修煉……」
他說到這裏,聲音低沉下來,然而轉眼就變得憤懣。
「都是他娘的瞎扯!我崖山乃是整個中域唯一一個靠臉吃飯、靠臉修煉的門派!還有最癡迷於修煉的一群優秀男弟子!這回既然收了你為弟子,山人我非要他們好好睜大狗眼看看,崖山也能出靠臉吃飯、修為高強的女修!」
說完,他期待地看向了見愁。
「徒兒,你覺得……咦,徒兒,你怎麼了?」
「沒什麼,忽然有點頭暈罷了。」
見愁咬著牙,強忍住了磨牙的衝動。
扶道山人點頭,一臉欣慰。
「反正,以後就靠你給咱崖山正名了。」
師父,徒兒擔不起這個重任啊!見愁覺得自己哪兒哪兒都疼。
「說起來,山人我三百年沒回崖山,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想來,大家久不見山人我颯爽英姿,該想得慌了。徒兒,你看師父怎樣,俊不?」
他兩手一張,彷彿是個很瀟灑的姿態。
見愁幽幽望著他,還有他唇邊冒出來的鮮血,忍不住提醒:「……師父,你吐血了。」
一點也不俊!
「……咦?」
扶道山人低頭一看,擦了擦嘴角,果然瞧見一手的鮮血。
「早不流,晚不流,這時候流!真是敗壞山人形象!」
見愁見他似乎一臉無所謂,心裏著實有些擔心:「師父可是受傷了?」
扶道山人眼神閃了一下,一時沒回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抬頭道:「小傷,你這是懷疑師父沒本事竟然會受重傷嗎?真是太傷師父的心了!不跟你說話了,我生氣了!要修傳送陣,別跟山人說話!」
都吐血了而不自知,會是小事?
見愁不相信,可看扶道山人一臉沒事兒人的樣子,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沒走遠,就一直站在他身邊,怕他出什麼意外。
扶道山人心裏無奈,真是個惹人煩的臭丫頭。
三兩下把原本被破壞掉的傳送陣復原,扶道山人的臉色似乎白了一點,他隨手招了招,剛才被放出去的大白鵝屁顛屁顛跑了過來,被他抱在懷裏。
扶道山人一手直接甩出去一把靈石,嵌進凹槽裏,下巴一抬,道:「走了,入陣。」
見愁連忙踏入了陣法之中,隨後扶道山人也進來,直接捏碎了一枚傳送符。
「啪!」
一聲輕響過後,傳送陣發動。
一陣雪亮的白光,自登天島沖天而起,直入雲霄。
待得光芒暗後,這仙路第十三島上,已空無一人,只有小石潭邊的那一塊丈長的石碑殘骸,靜靜躺著。
※
十九洲的名字從何而來,已少有人知。
這裏是修士們的尋仙問道的地方,是凡俗世間人傳頌於詩篇之中的「上古仙鄉」;這裏有舉手投足便能毀天滅地的大能修士,亦有汲汲營營、為了一塊靈石爭得頭破血流的螻蟻眾生……
幾乎這裏的所有人,都有一個成仙的夢,卻不是人人都能成仙。
聞道碑,則是一個有關於成仙的美夢與傳說。
它露出海面,約有十一丈,屹立在茫茫西海靠岸的邊緣,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常年湧動的海水拍擊在古老的石碑上,讓石碑的底部顯得侵蝕得坑坑窪窪。
古拙又滄桑的「聞道」二字,則豎著排列在石碑的最頂端,半點也不受海浪的影響。
不管是潮落還是潮起,海水從未沒過此碑。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只有石碑,而無「聞道」二字。
直到,一名來自上界的真仙來到此處傳道,盤坐於石碑之上三天三夜。傳道後,真仙飄然而去,而聞道之人皆一步登仙,白日飛升!
從此以後,這無名石碑,遂名之曰「聞道碑」。
一陣已經有些熟悉的白光閃過後,見愁的視野之中,便出現了茫茫無際的大海,和那一座古老的石碑。
她看見,露出海面十一丈的石碑頂端,似乎有不規則的痕跡,像是常年海風吹著風化,並不如何齊整。
扶道山人在她旁邊舒爽地伸了個懶腰:「終於回來了,這裏還是這個鳥樣啊,一點也沒變。」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聞道碑上,不過轉瞬就收回了。
見愁被他一句話拉回了注意力,終於收回目光,仔細打量起來。
她腳下踩著的是一座巨大的傳送陣,地面卻已經不是海島上那樣的凹凸不平,而是一整塊的巨大而平滑的地面,光可鑒人。
將目光從地面上抬起,見愁便因眼前之所見而震顫。
傳送陣並非刻畫在普通地面上,而是畫在一座巨大的廣場上,他們所站的位置,只是這巨大廣場的一個角落。此刻廣場上還不斷有傳送陣的白光亮起,而後有不同袍服打扮的人從裏面出來。
顯然,這是一個刻滿了傳送陣的廣場!
燦燦的烈日懸掛在天空上,白色的海鳥從晴天的天邊一掠而過,留下清晰的鳴叫聲。
百餘丈方圓的廣場上,人來人往。
整個廣場再無多餘的建築,顯得視野開闊,只有在靠近陸地的那一面,從低到高,排列著九根玄青色的大石柱。
石柱上雕刻著上古瑞獸圖案,足足有三人環抱粗,屹立於廣場上,被背後的青天藍海白雲一襯,給人以通天之感。
無數人站在下面,仰首而望。
見愁的目光也被吸引了。
「那是什麼?」
扶道山人咂摸咂摸嘴,頗為不屑:「不過就是九重天碑,也沒什麼好看的。」
說著,他抬步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見愁一時無言,不是說沒什麼好看的嗎?你往那邊走什麼?
她真是一點也跟不上扶道山人的想法了。
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不斷有人從她身邊走過,不過也沒人多看她一眼。
顯然,在這種不斷有人來不斷有人往的地方,沒有人會注意到這樣普普通通的一個煉氣期修士,更不用說前面那個邋遢的老頭兒了——
在十九洲,這種特立獨行的修士一抓一大把,大家都不稀得看了。
當然,在看見扶道山人抱著的白鵝的時候,依舊有人嘴角抽搐。
「九重天碑是什麼?這不是柱子嗎?」
見愁是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起名,當然,她最好奇的還是這到底是幹什麼的。
扶道山人手一指遠處的聞道碑,道:「山人我估摸著,鼓搗出九重天碑的無聊傢夥,必定是想要學那聞道碑吧。那是咱們十九洲很有名的一個故事,回頭師父空了講給你聽。」
既然他說空了再講,見愁也就點了點頭沒多問。
她忍不住要左右看看,這些走過去的人都是修士,興許隨便抓一個出來,修為都比自己高,這種感覺挺奇妙的。
見愁有些奇異的緊張,握緊了扶道山人之前給了沒收回的九節竹,或者說——
破竹竿。
扶道山人一面朝前面走,一面續道:「這九重天碑,你看,最左邊這個最矮,依次升高,代表的是修煉的九重境界。依次是煉氣,築基,金丹……最後一個是通天。每一重天碑上都烙有名字,乃是當世那個境界之中的最強者。」
「每個境界之中的最強者?」
見愁一下明白了。
她重新投向九重天碑的目光,一下變得有些奇怪。
「嘿嘿。」
扶道山人不用回頭都知道見愁臉上是什麼表情。
「年輕人哪,嚮往吧?是不是想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也烙在上面?師父可告訴你,你一會兒過去,可得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山人我的名字也在上頭呢!」
當世,當前境界,修為最高。
如果在那個境界裏,這個修士沒有被打敗過,他的名字就可以保留在九重天碑上。
扶道山人如今的境界雖然高了,可他年輕的時候,卻是有過不敗紀錄的,所以在某幾重天碑上,依舊能找到他的名字。
見愁知道扶道山人一定是許多年前的天才人物,可在真實地接觸到這種象徵著榮耀的九重天碑時,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澎湃。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帶來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九重天碑的近處。
站在下面朝上面望,便能看見玄青色的石質上,鐫刻著不少的名字,從底部開始,一個一個往上,鐫刻的痕跡越來越新。
此刻第二重天碑下,站了不少人。
而上面,一個個名字,都是觸不可及的傳奇。
見愁好奇地看過去,耳邊傳來許多修士說話的聲音。
「如今的昆吾真是了不得啊。」
「都說中域左三千專出驚豔之才,沒想到這次被昆吾給捷足先登,哎,十日築基啊!真是想都不敢想!」
「這才過去幾天啊?這位的名字竟然就刻上來了,我不敢信……」
「築基巔峰,天外劍周承江啊!竟然敗給一個才踏入修行界十三天的人!」
……
扶道山人與見愁,幾乎同時僵硬了一下。
扶道山人是因為自己百日築基,而那些人說的卻分明是「十日築基」,這不就是橫虛老怪的那個新收的徒弟嗎?
這裏是九重天碑啊!
現在距離橫虛老怪那徒弟築基才過去了三日,怎麼可能就在這裏烙名?
扶道山人不信。
他想也不想,直接穿入人群,抱著大白鵝就擠了進去,一面擠還一面喊:「見愁丫頭,快來一起看看!」
站在原地的見愁,只覺得自己渾身的鮮血都要逆流,無數的冰渣子混合在她的血液裏,不斷地衝撞在她的身體裏,讓她抬一步,都顯得艱難無比。
然而,她還是往前面走了。
距離玄青色的二重天碑越近,她血液裏咆哮的冰渣子也就更兇猛。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周圍不斷有聲音傳入她耳中,她也能看見扶道山人那憤怒的表情,世間萬象都飛快從她眼底掠過。
見愁的腦子裏,卻空空一片。
她緩緩抬眸,從二重天碑的底部開始,一點一點往上面看。
這上面鐫刻著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名字,他們可能已經隕落,可能已經成為傳說,可能現在還光華璀璨……
見愁目光所及之處,這些名字都飛快地閃了過去。
最終,她的頭越抬越高,視線也越移越高。
仰視。
在看見最頂上那個名字的剎那,見愁覺得血液裏那些冰渣子彷彿就要坡地而出!
然後,它們安靜了,不動了,甚至慢慢地開始消散。
一路上,見愁都在想,那個昆吾十日築基的驚豔之才,會不會是謝不臣。這一個疑問,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一樣,壓在她心上,而如今,這疑問一下解開了。
她四肢百骸之中,又開始有暖暖的溫度漫散開去。
謝不臣。
彷彿心裏最沉重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彷彿心裏最沉重的一種仇恨紮了根。
見愁任由它們生長著。
刻在二重天碑上的一筆一劃,像是刻在她傷痕累累的心上。
她站在這裏,卑微地仰視著那個曾經的夫君,看著他的名字高高鐫刻在頂部,遙不可及。
真是陌生得快要認不出的名字。
有人歎:「二重天碑最高,築基修士最強,如今他可算得上是金丹以下第一人了!」
金丹以下第一人,謝不臣。
見愁聽了,竟然慢慢勾唇一笑。
「師父,我們走吧。」
她淡淡地說著,目光順著這高高的九重天碑望去,九根石柱彷彿通天,整齊地排列開去,最後一根通天九重更彷彿插上雲霄。
一根,兩根,三根……
一重,兩重,三重……
九重天碑呢,謝不臣不過才到第二重而已。
今日,她見他名姓如此,不知他日,他見她名姓,當如何?
她慢慢收回目光,只想:修行的路,還很長,很長。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5 09:51 PM
第021章 我的路
轉過身,從熱鬧的人群之中穿過,見愁不想再多看一眼。
背後的扶道山人整個人都有點懵了:「見愁,見愁丫頭!」
哎,這丫頭,跑什麼跑?
還想讓她去看看自己的名字呢!
真是,他這個當師父的可少有這麼光鮮的時候,不少天碑上都有他的名字呢!
這徒弟,半點也不配合!
扶道山人氣呼呼地,三兩步就抱著生無可戀的大白鵝攆了上來:「你說,你到底是有多不喜歡師父?走這麼快,招你惹你了?」
朝著外面走的時候,見愁一眼過去,就能看見開闊的廣場,茫茫無際的大海,甚至海面上還有幾隻造型奇特的帆船在行駛,她頓時覺得胸懷為之一闊。
停下腳步,見愁轉過臉來就對上了扶道山人憤憤不平的目光。
她微笑道:「師父誤會了,師父這般驚才絕豔的大人物,徒兒早仰威名已久,哪裏需要再從這區區九重天碑上得知?所以,徒兒不看。」
頭一次聽見拍馬屁拍得這麼冠冕堂皇的。
扶道山人看著見愁,一副明白見愁已經墮落的樣子,忍不住挪出一隻抱鵝的手,沉重地拍了拍她肩膀,語重心長道:「徒兒啊,為師就喜歡你這樣專門說大實話的人!」
「……」
扶道山人臉皮的厚度,比她想像之中的,可能還要高那麼一點。
見愁乖覺地點了點頭,一副受教模樣:「那我們可以走了?」
「走吧!」
這一回,扶道山人開心了,腳步邁出去的時候那叫一個輕快。
大白鵝在他懷裏把鵝頸朝天伸了伸,後仰過去。
見愁瞧著,竟覺得這大白鵝竟然像是在翻白眼。
她沒忍住問道:「師父,先前在青峰庵你回來的時候也沒瞧見這鵝,你把它藏哪兒了?」
「青峰庵隱界那麼危險,就連山人我都是匆匆逃命,當然把它拴在了外面啊,萬一傷了磕了碰了怎麼辦?」說著,他用手指摳摳大白鵝額頭光滑的羽毛,討好一笑,「你說是吧,好鵝。」
「……」
那個疑問又冒上來了:到底誰才是你親徒弟?
見愁想,反正不是她自己。
海岸邊的廣場很大,見愁與扶道山人走了一會兒才走到廣場邊緣,抬眼一望,對面是茫茫大海,背後則是一片廣闊的平原,沿著海岸一條低矮的山脈,修築了不少的房屋樓臺,似乎是個海邊的城鎮。
這裏,就是十九洲了。
走來走去的人們,身上服製都有些不同的地方,顏色更加多樣,材質也稀奇古怪。
見愁一面走,一面看,只覺眼界漸漸開闊。
扶道山人從廣場旁邊的臺階上走下來,笑著道:「這裏算是十九洲的西南海岸,仙路十三島的盡頭就在這裏,所以十分熱鬧。不過這地方可不平靜,走在路上可要擔心自己小命的。」
「有嗎?」
怎麼看,也像是比較普通的地方啊。
見愁沒明白,危險從何而來。
扶道山人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左邊,那是北。
「北面朝前面繼續走,是斜穿十九洲的九頭江,江邊有一高樓,名望江樓,盤踞著我十九洲中域最獨特的宗門,叫望江樓。」
他又一指他們右邊,那是南。
「南邊繼續往南,臨海有一片高樓,向海而建,這裏也有一股勢力,與望江樓實力相近,名望海樓。」
望江樓,望海樓。
見愁下意識地覺得有哪裏不對:「這兩個宗門的名字,未免太相近了吧?」
「是啊,所以山人就說了……」
扶道山人掐著自己下巴上幾根稀疏的鬍鬚,目光深沉,仿若一個智障……不,智者。
「這兩家經常打架。原本十九洲只有一個望江樓,早從中域剝離出去,不算在左三千之內,大得嚇人,誰知後來內亂,自己人打自己人,一家分了兩家,所以又多了一個望海樓。」
明白了。
見愁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所踩的這一片地面。
他們眼下所處的地方,正在望江樓與望海樓的交界處,可不正是最容易滋生事端的地方嗎?
她想了想,道:「那我們要怎麼去崖山?」
從見愁身旁經過的一個路人,忽然側頭多看了她一眼。
後頭走著的是他同伴:「怎麼了?」
那人聳聳肩,連忙與同伴一起繼續往前走了,道:「唉,咱們十九洲的鄉巴佬真是越來越多了,剛才那人竟然問怎麼去崖山,崖山誒!」
「哈哈哈,是嗎?做夢的人總是很多啊……」
「哎。」
……
見愁聽見了,不由有些無語。
她側頭看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得意地一揚眉毛,看見見愁那表情,忍不住哼聲:「這時候你難道不覺得有一種暗爽的感覺嗎?你看看你這是什麼表情?」
見愁有些不解:「崖山……徒兒總覺得有些奇怪,他們對崖山……」
「心嚮往之,觸不可及。可不都這樣嗎?」
扶道山人這時候倒不嘲諷了,摸了只雞腿出來,悠悠然地看著前面的道路。
崖山……
三百年不見了。
「至於為什麼,等你看到了就會知道。」
就會知道,為什麼所有人提起崖山,都會是這樣的口吻,都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自修行之日起,扶道山人便以崖山為榮。
同樣,自踏入這一片十九洲大地開始,見愁亦會以崖山為榮。
崖山門下。
四個字,凝結著多少東西?
扶道山人想著,忽然豪氣上來,雞骨頭一扔,袖子一甩,抬手一指!
「劍來!」
呼啦啦,狂風驟起,髒兮兮破爛爛的袍子隨風擺動!
伴隨著一聲清晰悠長的劍吟,無劍——
憑空出現。
一道深藍色的光圈彈射而出!
這一刻,整個人來人往的大道上,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然而,扶道山人視若無物。
「走,徒兒,師父帶你看看這十九洲大地!上劍!」
站在劍尖的位置上,扶道山人抬首望著遠方,彷彿感覺不到任何人或是震驚或是詫異的注視,他的目光之中,只有飄飄渺渺的雲氣,只有廣闊無邊的十九洲大地,只有那——
遙遠的崖山!
枯瘦的身體裏,蘊蓄著驚人的力量。
那姿態,猶如老樹一樣遒勁又崢嶸。
見愁望著這一幕,心馳神往之情頓起,然而更多的,是胸中一股頓生的浩蕩之氣!
她一笑:「徒兒遵命!」
上劍的動作已異常熟練,人剛站穩,扶道山人就長聲一笑,直接手訣一起!
無劍,飛馳!
一道深藍毫光沖天而起,呼嘯而去!
地面上,不少修士都驚異地抬起目光來。
路邊高樓。
一名正在下棋的垂垂老者正與身旁的青年說話,手上一枚棋子正要落下,他卻忽然一下抬起頭來,望向天際。
那一道深藍毫光乍然而起!
這是……
那一瞬間,老者睜大了眼睛,豁然起身:「這……」
「師尊,怎麼了?」
青年怔了一下,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連忙問道。
那老者臉上的目光,凝在那一道漸漸遠去的毫光上,久久難以收回,聲音裏,是震撼與艱澀。
「是中域執法長老,崖山!崖山修士回來了……」
執法長老?!
怠忽職守了三百年的那位崖山的?!
青年驚愕不已,順著師尊的目光望去。
那一道藍光,卻已經穿入浩淼的雲氣之中,與湛藍的天空融為一體,蹤跡難尋。
人在劍上,隨著劍漸高,一路向東北方飛去,見愁的視野也開闊起來。
她能看見大海與陸地分明的界線;能看見一條大江自東北而西南,奔流入海;江邊有高樓一座,直入霄漢。
莽莽平原,一片碧色,參天古樹如一層層綠雲覆蓋在十九洲大地之上。
半空之中,則雲氣縹緲,位置越高,越是稀薄。
見愁抬首一望,熾烈的旭日便在頭頂上,彷彿觸手可及。
她低頭一看,則不時有法寶的毫光從低處掠過,應當是十九洲別的修士在雲間穿行。
「師父,崖山還在東北嗎?」
見愁一面看著,一面發問。
「還在前方,過了這一片望江樓的範圍,便是中域左三千所在,過不遠便是崖山山門。」扶道山人的聲音在風裏,依舊顯得清晰有力。
見愁想了一下,卻咋舌不已:「我們來時是望江樓地界,飛了這許久,還沒過望江樓?」
「早著呢。」
扶道山人笑了一聲,頗為灑然。
「望江樓原在江海交界處,連通海陸,海上陸上的靈寶仙藥器用都在此處彙集,所以望江樓算是我十九洲的土老財,由此也擴充出了極大的勢力範圍。光是望江樓所轄的區域,便與整個中域左三千等大。」
「……那麼大……」
見愁有些無法想像。
扶道山人搖頭歎氣:「只可惜,也沒有什麼用,修界從不以勢力範圍論英雄。」
這倒是。
依著自己一路之間來的見聞,所有人都對崖山敬重有加,或是忌憚,或是嫉妒,卻還從未聽人提起過什麼望江樓,想來不是一路。
見愁對望江樓也不感興趣,她轉問道:「那剪燭派與無妄齋呢?」
「你是想起聶小晚那丫頭了吧?」扶道山人倒也明白她心思,「我崖山與中域左三千各大門派都有聯絡,出了這樣大的事,想必張遂處理好之後會托師門長輩送消息到崖山來,無妄齋只怕也是一樣,屆時你便會知道,不必很擔心。」
見愁聽了,慢慢點頭。
自登天島一別後,她最擔心的也就是聶小晚了。
也不知,他們如今怎樣。
扶道山人倒是看得很開:「修行歲月漫長,千百載都是彈指一揮,相聚有時,遲早還會遇到的。若你認真修行,三年後便是左三千小會,必定能碰上。若遇到什麼旁的事情,指不定還不要那麼久。再說了,無妄齋距離崖山也不算很遠……」
「不算很遠是多遠?」
見愁忍不住問。
扶道山人慢慢掐了掐手指,輕飄飄道:「唔,以築基期修士的修為來看,也就飛個七八天吧。」
「……」
見愁無話可說。
她如今不過是個堪堪煉氣修為的入門者罷了。
「對了,那師父到底是什麼修為?徒兒聽他們說,師父很厲害。」
「我麼?」
扶道山人眉毛一揚,一副謙虛的口吻。
「你師父我不很厲害,三百年前已經是入世修為了。」
見愁立刻掰著手指數起來。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出竅,入世!
第六重!
見愁如今大約也知道修道這每一重境界的提升有多困難,忍不住驚歎:「三百年前便已經是入世修為了,那師父如今肯定有第七重返虛或者第八重有界了吧?」
「……」
這一瞬間,扶道山人真的好想直接停下來,把無劍一抽,直接砍翻背後這個瓜娃子!
吸氣,呼氣。
吸氣,呼氣。
扶道山人終於還是……
冷靜不下來!
他站在劍尖張牙舞爪地喊:「你以為修煉是什麼?吃飯喝水就能長個子嗎?都說了修為一旦過了出竅就都是修心了,三千年也未必能修得大圓滿!你還問師父是不是返虛或者有界了!你說,你到底對山人我有什麼不滿!你說!」
「我……」
我說不出來!
見愁哪裏知道那麼多?再說了,他什麼時候說過過了出竅就是修心了?!
只是瞧扶道山人這惱怒的模樣,見愁實在不敢頂嘴半句,非常識時務地道歉:「是徒兒見識淺薄了,師父勿怪,勿怪。」
「哼!」
扶道山人這才覺得舒坦了一點。
「山人大人有大量,懶得跟你計較。」
「多謝師父。」見愁乖乖縮在後面,「那師父如今的修為是?」
「……哦,修為麼?」扶道山人摸了摸懷裏大白鵝的羽毛,雲淡風輕道,「出竅啊。」
「那也很厲……」
厲害……
個頭!
見愁舌頭都險些打結,反應都慢了半拍:「出竅?!」
不對啊,三百年前是第六重入世,怎麼三百年後反而到了第五重出竅了?
見愁想不通,修煉回去了,扶道山人到底怎麼做到的?!
扶道山人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咕噥道:「山人都說了,過了出竅就是修心,修心哪裏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出竅期還是入世期有那麼重要嗎?哼,你給山人一打入世期修士,山人一樣打得他們滿地找牙!好了,山人修為多少幹你個小毛孩屁事,不許再多嘴!」
見愁終於知道自己這師父有多不靠譜了。
她幽幽在扶道山人背後道:「徒兒好像知道為什麼你救了那麼多人,他們都忘恩負義了……」
這都是被逼的啊!
扶道山人懶得搭理,假裝沒聽到:「風好大,風景真好,看我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今天吃飽了,明天吃什麼……」
說著,竟然還哼了起來。
見愁心裏默默道:你不還抱著一隻鵝麼?
前頭扶道山人懷裏的大白鵝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危險,撲騰了兩下翅膀。
扶道山人只以為它也是興奮了,哈哈一笑:「好鵝好鵝真聰明,下面就是崖山了!」
見愁一怔。
扶道山人朝著下面一個方向一點,便道:「徒兒站穩,我們下去了!」
啊?
見愁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感覺到整個無劍立刻朝下沉了一下,接著竟然以一個俯衝的姿態,朝著下面落去!
那一刻,見愁覺得自己仿若一顆墜地的流星!
深藍色的毫光,在莽莽原野上劃過一道優美的曲線,墜落在了蒼蒼群山之前!
見愁落在了一座河邊的高臺上,乃是用一整塊的石頭雕刻而成。
過了河邊的淺灘,便是一條奔流的長河,高懸於河上的乃是一條長長的索道,鋪著顏色沉黯的木板,像是風吹日曬,有些年頭了。
河對岸,則有一座蒼翠高山。
見愁極目朝上遠眺,卻看不見山巔到底在何處,白雲漂浮在山腰上,阻隔了旁人的視線。
扶道山人站在見愁身邊,看了許久,許久。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他慢慢地朝前面走去,伸出皺紋滿布的手掌,搭在索道旁長了青苔的木樁上,一聲長歎:「從索道過去,便是崖山了,這一條道,叫崖山道。」
崖山道。
見愁順著索道望去,對岸,便是崖山。
這一座山,太高,太陡峭,面對著河岸的部分,像是一道絕壁,上面似乎隱隱有些建築,不過隔得太遠,見愁看不分明。
扶道山人沒有解釋更多,他只是當先抬步朝前走去。
索道很長,從河對岸的低矮山丘上延伸出去,並非過河便停止。
見愁發現,這一條索道,竟然是朝上的。
一路走過去,腳下大河奔流,浪濤咆哮,有濛濛水霧彌漫起來,撲到見愁的臉上,潤濕一片。
人在索道上走動,難免有些晃動。
見愁險些懷疑自己就要從這橋上摔下去。
好險。
她抬首前望,索道斜斜向上,竟然連接到了對岸那一座山的山腰位置,盡頭都在雲裏,讓人以為這一條索道乃是天梯,直入九天一般。
崖山道,還有很長。
整個這一路上,扶道山人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直到,他們走到了對岸河灘位置的時候。
見愁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她怔怔地望向了河灘:「師父,這……」
這是什麼?
巨大的河流依舊奔流而去,東岸的河灘上,荒草叢生,一片青綠。
然而,這荒草之中,還有一座又一座的墳堆,或大或小,將見愁的整個視野都排滿!
成百上千座墳!
成百上千座碑!
它們都在這一條索道的下方,所有經過索道的人,都相當於踩在這上千座墳的頭頂上。
那一瞬間,見愁只覺得天好像也不那麼亮堂了,眼前陡然有無盡的幻象展開。
孤塚千家,孤墳千裏。
陰風怒號,從這千座墳間奔過,只帶得荒草搖動,沙沙一片響。
「這群墳,號曰崖山千修塚,塚內所躺,皆十甲子前極域一戰中殞身的崖山門下骸骨。」
扶道山人的聲音,從見愁的前方響起。
眼前的種種幻象都消散乾淨,見愁眼前,一片清明。
腳下,墳塚依舊,青草依依。
扶道山人腳步不停,負手而行。
「這一條大河,則是九頭江的支流。傳聞上古有鳥,身圓如箕,十脰(音豆,頸、脖子)環簇,其九有頭,其一獨缺,居於江尾,每逢子夜,朔江而上,載鬼而歸……」
「他們都葬在九頭江邊,興許世上真有九頭鳥,能載著他們的魂魄,入極域輪回。」
聲音滄桑而沉緩,像是壓著一塊巨石。
此前見愁還在奇怪,為什麼那一條大江,會有那麼奇怪的名字,原來有這樣的出處。
只是……
低頭一望腳下無數的墳塚,見愁有一種莫名的悵惘。
聽說,修士一旦身亡,便是神魂俱滅,哪裏還有什麼魂魄?
葬之於九頭江的支流,約莫只是崖山一個美好的幻想吧?
索道很快朝著更高處延伸,師徒二人慢慢已經離開了這一片墳塚所在的河灘區域。
一步一步,像是要登天一樣。
扶道山人仰頭向著索道盡頭望去,伸手一指,讓見愁看去。
崖山萬仞絕壁上,在索道窮盡的山腰之處,竟然橫向朝絕壁內,鑿開了一條狹窄的道路,像是一條帶子,勒在山腰上。
鳥道橫絕,有如天梯石棧勾連,高標如六龍回日,奇險無比!
而在這山腰的一條道上方,隱約能看見一座氣勢恢宏的大殿的影子。
一道嘹亮的鳴叫聲,響徹群山萬壑。
見愁循聲望去,便見更高的絕崖邊緣,一隻老鷹展翅從尖銳的山石盡頭翱翔而去,原本巨大的影子霎時化作一枚小小的黑影。
她一時覺得踩在索道上,像是踩在浮雲上一樣,有些頭暈目眩。
扶道山人手指著那一條橫著的絕壁之道,胸中有千萬的豪氣。
「那也是崖山道!」
「你腳下這一條索道,乃是無數崖山先輩用骸骨撐起來的,可讓崖山門下弟子暢行無阻;可修煉之事,卻艱苦卓絕,險峻異常,如前面這一條崖山絕道,一不留神就要摔下萬丈懸崖。」
「崖山是這十九洲修士最大最光輝的一條坦途,亦是最險最難熬的一條絕道!」
「你想好了嗎?」
是坦途,也是絕道。
見愁心神已為這一條長長的崖山道所懾,聽了扶道山人的話,她遙遙望著整座崖山,彷彿只去天三百的崖山!
慢慢朝前面走了三步,然後停住,見愁目光渺渺。
坦途?
絕道?
不,都不是。
「想好了。」
這只是——
她的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6 12:14 AM
第022章 初到崖山
「好,有氣魄。」
扶道山人目露讚賞,心裏想,這不愧是只有我才能培養出來的徒弟!
想想崖山之中那一群不中用的,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安慰,遂微笑道:「既然你意已決,便去吧,此乃崖山弟子必經之道。」
見愁點了點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終於向著雲深處走去。
此時,山腰絕道之上約三十丈處。
一座大殿。
雕樑畫棟自不必說,殿中燃著八個雕刻著古拙花紋的大銅爐,裏面火光熊熊,彷彿自荒古燃燒至今。
殿中,一名體型微胖的男子,身穿織金長袍,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下方的雲氣。
一條長長的索道,從河對岸延伸而來。
他瞧著那兩道越來越近的身影,簡直感動得熱淚盈眶!
「我的姥姥,扶道師伯總算是回來了,這爛攤子本座真是管不了了!」
站在他身後的四個白髮長老,聽見這悲切的一聲,齊齊對望一眼,同時無奈地搖了搖頭。
眼前這白白淨淨的胖子,不是旁人,正是外面人人稱頌的崖山掌門——
鄭邀!
唉,人人都說崖山好,他們卻知道……
崖山的掌門壓根兒不靠譜!
一個不靠譜的掌門,指望著一個不靠譜的扶道山人,咱崖山到底還能不能好了?
擔憂地看了看外面晴好的天空,四位長老一聲長歎。
這天,怕是要塌。
「對了,那個師伯新收的弟子,是什麼來頭啊?」崖山掌門心裏歡呼了半天,終於是想起正事來了,於是回頭一問。
一名長老出列道:「聽說乃是人間孤島的一名凡人女子,曾為人婦,扶道師伯說與她有緣,如今收為弟子,乃是崖山大師姐。」
「哦……」
崖山掌門鄭邀點了點頭,沒話了。
長老一愣,還以為掌門要問什麼,沒想到就這樣完了。
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掌門,這樣是否有不妥?」
「哪裏不妥?」
「剛收一個徒弟,聽說如今才堪堪煉氣,竟然離譜地排到大師姐的位置上,就連掌門您,往後見了她都要叫一聲大師姐,這……這……」
其實幾位長老當初在聽見這消息的時候,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崖山什麼都好,就扶道山人不好。
偏偏扶道山人還是眼下崖山輩分最高的一個老不死,收了好幾個徒弟,掰著手指頭算算輩分,都跟現在的掌門長老等人相同!
如今來了一個大師姐,他們不都得跟著一起叫「大師姐」嗎?
原本幾位長老心裏無奈,想要找掌門討個說法,總不能叫個煉氣期的小傢夥為「大師姐」吧?
這樣的話,他們幾個老傢夥也委實太過丟臉。
沒想到,掌門竟然無動於衷!
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神神秘秘的崖山掌門,只輕飄飄地朝著他們一擺手,半點不在意。
「我說你們呀,在意這許多虛名幹什麼?本座還巴不得整個崖山都是輩分比我高的人呢。唉,千萬不要得罪扶道師伯,不然回頭我這掌門之位的爛攤子甩給誰去?你們都通通給我閉嘴!誰要敢壞了我的『禪位』大事,我……」
掌門似乎思索了好久,最後眼前一亮,有了個好主意!
「誰壞我大事,我就把掌門之位傳給他!」
四位長老一聽,頓時冷汗直冒,屁都不敢再放一個。
掌門之位?
呸!
累死累活的命!誰要誰倒楣!
眼瞧著掌門望著下面索道兩眼發光,四位長老心有餘悸地再次對望一眼:可憐的扶道師伯啊!
「阿嚏!」
崖山絕道。
扶道山人一個噴嚏打了出來,驚得石道旁邊浮動的雲氣都攪動起來。
正踩著一塊石頭的見愁被身後猛然出現的聲音一嚇,腳下一滑!
「嘩!」
踩著的石塊猛然被她這一滑腳踩鬆,竟然一下垮了下去,直直滾落!
見愁險些驚叫出聲,心都要跳出喉嚨口了。
關鍵時刻,她腳下一錯,借了一把力,才連忙扶住山壁上突出的石塊,站穩了腳跟。
這開鑿在山壁裏面的石道極為狹窄,寬闊時如一條暢通無阻的棧道,狹窄時只如一根羊腸,連踩過去一隻腳都困難。
陽光只能照到石道外部的邊緣,裏面則全是崖山祖師、歷代掌門長老和出色弟子的浮雕,一張一張全在石道內側,一眼望去,極為恢宏。
見愁劇烈地喘息著,僵直的脊背緊緊貼在身後不知哪位祖師爺的浮雕畫像前,小心翼翼稍稍探出頭去,朝下面一看。
深深的絕崖下,只一片一片浮動的白雲,方才落下去的那幾塊石頭,在雲層裏打出了一個小洞。風吹來,雲漸漸流動,又將稀薄的小洞給填補上了。
只有見愁腳邊的那一塊陷下去的缺口,昭示著方才的驚險。
「真是,一個噴嚏就把你嚇成這樣,至於嗎?」
風涼話,從旁邊響起。
扶道山人揉搓著自己紅紅的鼻頭,其實心裏也奇怪,到底是誰在背後說自己壞話,竟然讓自己打了個噴嚏?
見愁一聽,簡直有種一盆狗血給他淋下去的衝動。
「還不都怪你!」
她咬緊牙關,手指緊緊抓住石壁上突出的石塊,磨牙道:「師父,現在我後悔了。」
「後悔?」
扶道山人瞪眼,憤憤。
「喂喂!你也太沒毅力了吧?師父一路上這麼多話,還不是為了鍛煉你?爬山是一件需要心性的事情,更何況還是這樣的懸崖峭壁?我分散你注意力,是為了讓你以後跟人打架的時候不受到乾擾,這都是為了你好!」
「我都要沒命了!」
見愁還從沒見過這麼坑的「好」呢!
這一路登上石道,見愁就不斷地遭受著扶道山人噪音的乾擾,能保住小命爬到這裏,簡直已算是奇跡。
「求師父你離我遠點。」
「你這徒弟,真是一點也不好。」
扶道山人又開始了。
「剛才你還跟我說什麼這是你的路,自己選了自己就要走到底嘛?居然還說什麼後悔?你以為現在還能後悔?我看你這丫頭啊,退一步就要掉下這萬丈懸崖去!」
「我後悔的是沒把師父你嘴巴封上!」
見愁內心已在崩潰邊緣。
還有,她就應該做那第三百六十八個忘恩負義之人!
「總之,請師父你安靜一會兒。」
賬,等她過了崖山道,再跟他好好算。
「我不,我不,我就不!」
扶道山人腳步輕鬆,如履平地,仔細看的話,便能發現他兩隻草鞋根本沒落到地面上。
他不緊不慢跟在見愁身後,欣賞著她艱難的姿態。
「想當年山人我走這條道時候,可比你慘多了,外頭都是鵝毛大雪,就你腳下這些石頭,全都被雪給蓋著,時間長了,就壓成了堅冰,那叫一個坑人!你現在這太陽曬著,走起來可輕鬆,知足吧!」
見愁閉了閉眼,細密的汗珠從她額頭落下去,點在乾燥的石頭上,一下就看不見半點濕潤的影子,被蒸幹了。
她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平復著心情。
重新睜開眼,面前是她走過的整條崖山道上最狹窄的地方,邊緣似乎有垮塌的痕跡,石塊之間也有裂縫,若是這時候下腳,只怕逃不脫垮下去的命。
而在這一處極窄極險處五尺外,便是堅硬又厚實的石質地面。
只要能過這裏,前面的路就好走了。
見愁沒有說話,思索了起來。
扶道山人見她半天沒動,有些奇怪:「不會真的不敢走了吧?爬山,尤其是爬懸崖,最怕的就是後退,該冒險的就冒險。你再猶豫下去,我真怕你成為一個被摔死在崖山道上的弟子啊!」
這麼一想,扶道山人簡直幸災樂禍到了極點,想要大笑起來,「那什麼,哈哈哈,要不你告訴師父,你喜歡什麼樣的墓碑,師父給你——」
扶道山人還在大笑著,然而下一刻就瞪大了眼睛!
面前原本靜止不動的見愁,竟然直接鬆開雙手,猛然朝前面一跳!
千丈絕崖!
縱身一躍!
那一剎那,見愁頭上如瀑的青絲都被凜冽的山風吹起,一片狂舞!
無盡的層雲,一下徹底進入了她視野。
堪稱瘋狂的舉動。
然而,見愁心底是冷靜的一片。
身體開始下墜,下面的層雲彷彿都有了生命,想要湧上來將她吞沒!
就是這一瞬間!
雪光乍起!
一座一丈方圓的萬象鬥盤驟然綻放,見愁一腳踩在絕壁上一塊凸起的地方,輕輕借力,她纖細的身體立刻騰起,竟然像是一片羽毛一樣一下飄起。
下一刻,她已經一個翻身,直接落地!
手輕輕一撐地面,將沛然的衝力緩解掉,見愁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氣,站起來,回頭一看。
隔著中間的五尺斷裂處,扶道山人站在那邊,張大了嘴巴,露出一副見鬼的表情。
方才那一幕,只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扶道山人根本還來不及反應!
一直到此刻,他才訥訥道:「你,你,你……」
「師父,墓碑的話,您就不必給我準備了。
見愁抬起袖子,擦一把頭上那不知是冷是熱的汗珠,聲音清脆。
「倒是如果師父您想,徒兒會先給您備上一口棺材。」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的笑意真誠無比。
「你!」
扶道山人剎時大怒,直接一步跨出,便身形一隱,竟然直接到了見愁的身邊。
「你你你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快告訴我,剛才你怎麼弄的?」
「師父您給我的小冊子上有個借靈氣輕身的小術法,徒兒剛才想起來,就隨便試了試,沒想到成功了。」
見愁想想,也是心有餘悸。
不過她對這一次實驗還算滿意。
扶道山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隨便試了試……你才煉氣啊……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要善待老人家?!」
「啊?」
見愁不明白。
這又跟老人家扯上什麼關係了?
扶道山人痛斥:「你知不知道剛才那一幕有多危險,會嚇到老人家的!山人我心不好,受不了啊!」
「……是麼?」
見愁幽幽的目光,從扶道山人那一張氣憤的臉上劃過,原本是想隨口開個玩笑的,可話出口,不知怎地就變了。
「徒兒這不還是仗著有師父在身邊,所以隨便試試嗎?反正徒兒掉下去,師父肯定救我。」
「……」
扶道山人一愣,一看見愁,只瞧見這丫頭臉上淺淺的笑意。
那一瞬間,他竟然覺得老臉一紅。
「咳,那是當然。」
對,我就是這麼負責盡職的師父!
他暗暗給自己打氣。
旁邊的見愁,此刻已經徹底放鬆下來。
崖山道乃是環山腰而修,他們從索道上來的時候,便直接選了右邊的路走,此刻越朝前面走,見愁便越能感覺到索道在朝左邊彎。
扶道山人道:「崖山前山僅有崖山道和最上頭的攬月殿,只算個門面。後山才是真正的崖山,轉過前面摘星台就是了。」
那裏,就是見愁的目的地。
見愁點了點頭,朝前面走去。
很快,她眼前的道路轉角處,就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平臺,從石道上延伸出去,像是一條棧道,盡頭處是無盡雲海。
摘星台。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見愁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心裏想的卻是夜晚若在此處,約莫是能瞧見滿天星鬥的。
不然,也不會叫這名字了。
一名沉穩青年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袍子,就站在摘星台旁,一直不斷地朝著崖山道上望去。
「嗒嗒……」
是見愁輕微的腳步聲。
那人一聽,立刻抬起頭來,在看見見愁與扶道山人的剎那,眼底掠過一道驚喜:「師父,你真回來了!」
走在見愁身邊的扶道山人,那臉上雲淡風輕的高人表情,一下就凝固了。
見愁能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了下來。
那一名青年快步走上前來,直接袍子一掀,就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磕了個結實的響頭:「弟子曲正風拜見師尊!」
扶道山人抱著大白鵝,咳嗽了一聲:「哎呀,不就三百年沒見嗎?瞧你這樣兒!趕緊起來吧,別在你大師姐面前丟臉了。」
「是。」
曲正風連忙起身來,眼底彷彿有幾分奇怪的熱淚。
見愁見了,不由悄悄咋舌。
她偷偷瞅了扶道山人一眼,若論當師父,這位可真不夠負責,三百年不在崖山,看看這徒弟都激動成什麼樣了?
分明是這三百年根本就沒跟扶道山人說過話,見過面啊!
才起身的曲正風,聽見扶道山人提到「大師姐」,於是朝見愁看去,彷彿這才有時間打量。
「這位便是大師姐吧?」
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規規矩矩、長身一揖到底。
「正風拜見大師姐!」
「……」
大、大師姐!
明明你看上去比我大啊!
當初在青峰庵隱界外,扶道山人說過的那一句話,又回蕩在耳邊。
「你二十來歲,還嫁過了人,那些三十六代的二傻子入門的時候可都比你小,你當然是大師姐!」
看來,眼前這一位「師弟」入門的年紀比自己小。
只是……
三百年沒見師父一面,眼前這一位「青年」的真實年紀……
見愁一想,只覺得頭皮一炸,若遇到像扶道山人這樣懶得駐顏的,只怕會有一群老頭子跑出來叫自己「大師姐」吧?
見愁覺得自己入錯坑了。
她心裏亂了好久,才把自己的意識找回來,僵硬著一張臉,說出那一句萬用的回答:「曲師弟客氣了。」
曲正風抬頭,望著見愁那沒有表情的臉,心裏也覺得奇妙。
這姿態,還挺淡定!
聽說眼前這一位「大師姐」是師父才收的徒弟,年紀小小,修行也低,如今才煉氣期,來到崖山,頭一次見自己,竟然彷彿沒有半點的惶恐與驚訝。
「不愧是大師姐啊!」
曲正風眼底露出一種異常真誠的讚賞,微妙的目光看得見愁頭皮繼續發麻。
他聲音裏,有一種莫名的慨歎。
見愁只覺得毛骨悚然,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被自己剛來就當大師姐這件事刺激了?
見愁連忙亡羊補牢:「還請曲師弟不要誤會,這大師姐之位實在是——」
她話音未落,曲正風就直接續上了自己剛才的話。
「大師姐真是正風所見崖山新弟子中最鎮定淡然之人,果真要大師姐你這般優秀的人,才能征服師父這種眼高於頂的老混蛋,才能讓他結束三百年的浪蕩生活,回到崖山啊。大師姐,師弟替崖山上下諸位上老弟子,謝過了!」
說完,他恭恭敬敬,一個長揖到底!
見愁懵了。
徹底懵了。
曲正風的話語不斷回蕩在她耳邊,讓她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眼高於頂的老混蛋,三百年的浪蕩生活,替崖山上下謝謝她……
她忍不住慢慢轉過頭去,看著旁邊的扶道山人。
這時候,扶道山人的臉已經黑如鍋底。
他掐著大白鵝的翅膀,陰森森地朝曲正風笑:「你、說、誰、是、老、混、蛋?!」
曲正風竟半點不懼,抬頭挺胸,義正辭嚴、雲淡風輕地開了口:「當然不是徒兒了,都是掌門說的,還請師父勿怪。三百年離宗,不理世事,把中域執法長老的攤子撂下,聽聞中域左三千所有宗門都到昆吾說過了您的壞話。掌門還說您是根老油條,老——」
「閉嘴!」
扶道山人有種暈厥的衝動。
他握緊了拳頭:「不行,不行,三百年沒在崖山,山人我的威信都沒了!鄭邀這王八蛋竟然也敢在背後編排我了!好,好!」
殺氣騰騰,表情酷烈。
見愁簡直被眼前這一幕給驚呆了。
崖山……
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怎麼聽上去,感覺師父跟這個叫鄭邀的崖山掌門的關係並不好?
可又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
她正猶豫要不要上前勸個架,免得這師徒二人打起來或者闖下什麼禍事,就忽然聽見一聲響。
「啪!」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腦門,滿臉憤怒的表情一下就消散乾淨了。
「嘿,奶奶個熊,差點被這孫子給帶進坑裏去了!我怎麼能去找鄭邀這混球呢?等我一去,他鐵定把掌門之位的爛攤子甩給我,差點中計,差點中計!還好山人我英明神武啊……」
說著,他忽然大笑了起來。
旁邊的曲正風頓時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
見愁徹底迷糊了。
眼瞧著扶道山人大笑著朝前面走過去,簡直倡狂到了極致,她終於還是沒忍住,小聲問:「曲師弟,這……到底是?」
曲正風看了看前面,朝見愁一側頭,壓低了聲音。
「你初入崖山,可能不知道,我崖山從來沒人願意當掌門,掌門啊,就巴望著把爛攤子到處甩。唉,我還以為師父會中計呢!」
說完,他一臉滄桑地搖了搖頭。
大概明白了。
但是……
聽上去依舊覺得自己在做夢。
見愁感覺自己腦子有些木,她想了一陣也沒想明白到底為什麼,乾脆直接放下了。
曲正風一擺手:「大師姐請。」
過了摘星台,前面還有一條長道,隱約已經可以看見亭台軒榭的影子。
見愁點了點頭:「多謝曲師弟。」
她邁步朝前面走去,慢慢跟上了扶道山人的腳步。
崖山道一過摘星台,便褪去了猙獰的模樣。
山壁上粗獷的人像浮雕,一變而為精緻而絢爛的圖紋壁畫。
祥雲仙鶴,遠山猛獸,長劍古刀……
俱在眼前。
不同的圖紋,用不同的顏料描繪,彷彿還有芳香。
就連石道頂部,也繪製著巨大的圖紋,一個有一個的圖案湊成一團圓形,連成一排,鋪在頭頂。
地面則變得平滑如鏡,彷彿被人一刀削平,彎曲的線條交織在一起,偶爾有一些鑲嵌在交接點上的靈石,看上去像是一座萬象鬥盤。
從腳下到頭頂,竟都美得驚人,透出一股宏大的氣象。
見愁一時有些驚歎,放緩了腳步,一面看著,一面走著。
又行進了約莫百來步,見愁便徹底驚住了。
崖山後山,終於清晰地呈現在了她眼前。
此刻,她站在開鑿在山腰上的崖山道內,朝外面一望,便能看見一座巨大的圓形廣場,地勢比崖山道所在的位置略低十丈。
在崖山道與廣場之間,有東西兩座石梯相連,供人上下。
隱隱能看出廣場周圍修建有不少房屋,正中央有一個三丈方圓的泉池,盡頭則是一座似懸空三十丈的巨大高臺。
「出來了!」
忽然一道陌生的聲音,從崖山道下方響起。
見愁正看得出神,乍一聽這聲音,只覺得不像是才認識的曲正風。
她詫異一低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正對著崖山道的廣場下方,竟然聚集了近百人,每個人都抬起頭來看著她。
「真的是個女弟子耶!」
人群頓時沸騰。
「我崖山百年冤屈終於可以洗刷了!誰說我崖山不出女修的?!站出來!」
「拳打白月穀,腳踢無妄齋,幹掉剪燭派,指日可待啊!」
「呸!別丟咱們崖山臉了,我們不是要幹掉人家,是要把他們的弟子都搶過來!」
「對對,還是師兄說得對!」
……
一眼望去,全是男修。
氣氛熱烈。
見愁聽著下面亂七八糟如一鍋粥一般的議論聲,僵硬地扭過脖子,去看旁邊抱著大白鵝笑的扶道山人。
「師父……」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崖山跟她想的有點不一樣?
下面廣場上,所有人的崖山弟子都像是看珍稀動物一樣看著見愁。
他們都是今晨就得了消息,知道扶道山人要帶著一名女弟子回來,所以齊齊湧出來,等著看熱鬧。原本他們都覺得沒有哪個女修願意加入崖山,只以為扶道山人是吹牛回來了。
沒想到,現在一看,還真是個女弟子!
不少人都興奮了起來。
扶道山人簡直樂不可支,好歹也三百年沒回來了,如今一回來就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感覺,真是棒啊!
他裝模作樣地走上前來,擺了擺手,咳嗽兩聲。
「嗯哼嗯哼!」
整個廣場上有一瞬間的安靜,接著便是震天的歡呼!
「差點沒認出來,這不是師伯祖嗎!「
「師伯祖回來了!」
「太感動了,看樣子掌門可以放我們一條生路了!」
「有生之年竟能……」
……
聽聽,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扶道山人簡直氣急,生怕這一群王八蛋再喊出什麼不得了的消息來。
他偷眼一看見愁,便瞧見見愁臉上的表情彷彿開了一道縫,嚇得連忙將手抬起來,朝下面一壓,扯著嗓子大聲開口子:「才三百年不見,就認不出山人了不成?!看看你們,像什麼樣子?不就是山人收了個大師姐嗎?至於這麼激動嗎?沒見過女修是不是!」
下頭所有人都聽出扶道山人訓斥的意思來,可是……
真的好委屈啊!
人群之中大家面面相覷,也不知是哪個混小子膽子大,竟然咕噥了一句:「我在崖山這麼多年,真的沒見過女修嘛!」
「哈哈哈……」
下面頓時笑成一片。
扶道山人一看見愁表情,就知道——
完了。
他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手一指見愁,道:「好了,好了,都別吵吵了!從今天開始,我崖山便是一個有女弟子的門派了!」
下面頓時一片歡呼。
扶道山人頓了頓,續道:「她,便是山人新收的弟子,行一,名見愁!」
話音一落,所有人便彷彿約好了一般,兩手抱拳在身前,朝著崖山道上站著的見愁一拜,聲震雲霄。
「拜見見愁師伯!」
大家真是好熱情的樣子。
見愁唇邊掛了一分微笑,便待還禮,可只在那一剎,她忽然有點蒙。
見愁……
師伯?!
她怔然好半晌,憤怒地轉過頭去:「師父……」
「回頭跟你解釋!」扶道山人悄悄遮住自己的臉,壓低了聲音,「先還禮!」
他說著,連忙給見愁遞眼色,示意見愁看下面。
崖山道下,所有人躬身朝下。
這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西邊的一片赤色彷彿從地底升起,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見愁有種沖過去把扶道山人摁住狂揍一頓的衝動。
不過關鍵時刻,她還是很能撐得起場面的。
嘴角上彎三分,見愁十分有禮地朝下一拜:「諸位師、師侄,見愁有禮了。」
「好了好了,都別客氣了,起來起來!」
扶道山人知道見愁不自在,連忙上來揮了揮手。
所有人這才陸陸續續收了禮,起身來。
只是他們都很奇怪地站在原地,沒走。
見愁並未注意到這一幕,她回轉頭去,露出純善的笑意,淡淡看著扶道山人:「師父,你好像還有好多事情沒告訴徒兒。」
「啊,很多嗎?有嗎?你又瞎說了!怎麼可以欺負老人家呢?」扶道山人一拍自己後腦勺,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哎喲,山人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我在山下種的人參,這時候怕該熟了!不說了,我要下去採摘了!那什麼,崖山的事情,自有你師弟們給你介紹!」
說著,他拔腿就跑,抱著大白鵝,速度可快可快了。
一邊跑,他還一邊大喊:「老三,啊不對,老四,剩下的就交給你了!給老子趕緊地!」
話音落地時,人已化作一道殘影,消失不見。
見愁愕然不已。
她還沒來得及追上去,便忽然瞧見,一道雪白的影子,披著這落日下的萬丈霞光,從下方騰空而起,飄飄然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來人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負手而立,面帶微笑,朝著見愁一欠身,風度翩翩。
「山人座下四弟子沈咎,拜見見愁大師姐。」
聲音輕柔和緩,如琴音淙淙。
沈咎慢慢直起身來,直視見愁,十分和善,近乎深情地注視著她:「不知,大師姐可有道侶?」
見愁:「……」
十九洲的修士,都這麼直接的嗎?!!
她還沒有回答,下面一直聚集著沒走的崖山弟子們,立時群情激憤起來。
「作弊!」
「沈師伯好不要臉!」
「太過分了!」
「怎麼可以這樣?」
「明明說好了有師姐咱們一起追的!他居然作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6 12:15 AM
第023章 兩不知
「……」
如今,見愁只想長歎一聲,問一句:到底什麼情況?
眼瞧著在自稱扶道山人座下四弟子的沈咎,在問完見愁是否有道侶這個問題之後,竟然遭到了下面還聚集的所有崖山弟子的反對!
而且……
他們說出來的話,著實讓人有種冒冷汗的衝動。
若非一路來十九洲的所見所聞,讓見愁對崖山在外的名聲有很清楚的瞭解,她只怕要認為這是個土匪窩子了。
前面,姿態優雅的沈咎也聽見了背後傳來的大片質疑之聲。
他朝著見愁抱歉一笑:「見愁師姐莫怪,我崖山弟子向來是這十九洲大地上最癡的一群人,所以不怎麼通曉人情世故,待師弟為你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屁!」
下面立刻有人不給面子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你她娘的忒不厚道!怎麼可以仗著有機會給見愁師伯引路,就先下手了?!」
沈咎白衣如雪,一張臉上堪稱完美的笑容,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
見愁只見他緩緩轉過身去,站在石道上,面向下面沸騰的眾人。
「剛才是誰大喊著要追見愁師姐的,給我站出來!」
「……」
下面一片的寂靜。
有幾個愣頭青覺得奇怪,終於還是站了出來:「我們!」
「你們?」沈咎唇邊浮出異常純善的幾分冷笑來,他兩手往胸前一抱,「你們是什麼輩分?也有資格追求我見愁師姐?你們兩個,要叫她師伯!要不要我把這件事告訴掌門,看看他怎麼說!看看長老們怎麼說!」
我去!
眾人一瞬間沒了話。
這時候了,大傢夥兒發熱的頭腦才算是冷靜了下來。
告訴掌門,告訴長老?
那還要不要活了?
他們揚言要追求新來的見愁師伯,萬一成了,輩分怎麼算?
難道回頭要自家師父見了自己還要低頭?
要知道,掌門和四位長老見了見愁也得喊一聲「大師姐」啊!
所有人被沈咎這麼一提醒,總算是醒悟過來了。
眼看著沈咎唇邊那一點點純善的笑容,所有人只覺得背脊骨一寒。
沈咎這孫子!
欺人太甚!
有人反應了過來:「可見愁師伯明明是我們大家的,你憑什麼先追?!」
「憑什麼?」
沈咎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抬起手來,指著自己的一張臉。
「雖然咱們崖山都是靠臉吃飯,但是,本人,才是崖山長得最好看的那個。你們這麼不滿,是要拔劍不成?!」
說到最後「拔劍」二字,沈咎的聲音忽然鏗然起來。
那一剎,一座兩丈方圓的鬥盤一下在懸在山腰的崖山道上亮起!
陡然出現的磅礡銀光,在這漸漸沉下的夜幕之中,極為耀眼,清晰而奪目!
瘋狂旋轉的鬥盤帶起一陣旋轉的靈氣!
沈咎衣袍獵獵,翻飛而起,一張臉被這鬥盤一襯,越發俊美起來。
站在廣場下的眾人,抬頭便能瞧見站在鬥盤中心位置的沈咎,同時沒了聲音。
如今沈咎可是元嬰期修士!
拔劍?
他們哪裏有資格跟沈咎談拔劍?
簡直變態!
這是明目張膽的欺負啊!
可惜,無人敢置喙一句。
眼瞧著自己放出鬥盤就震住了這許多人,沈咎自己心裏也鬆了一口氣。
他轉過頭,看了見愁一眼。
見愁的目光落在他腳下的鬥盤上,彷彿很感興趣。
沈咎一個閃念過去,腳下萬象鬥盤一閃,便倏忽隱沒在了地面上。
他回頭向著眾人,放緩了語氣:「好了,諸位師侄還是先回去吧,天色已晚,今日諸位為大師姐接風,想必大師姐也感動異常。師尊還交代了我要安頓好大師姐,不能耽誤,大夥兒還是明日見。至於有什麼不服氣的,咱們拔劍台見!」
「算了,還是散了吧。」
「原本我也就是湊個熱鬧,咱們崖山有了第一個女弟子,距離有一群女弟子,還遠嗎?」
「哈哈哈,是啊。」
「看見愁師伯好像挺和善的,跟扶道師伯祖完全不一樣啊。」
「我也奇怪,師伯祖怎麼會收到……這麼……這麼正常的徒弟?」
「會不會見愁師伯也只是表面看起來和善啊?」
「不會吧……」
有人哀嚎起來。
一片高高低低的議論聲中,人群終於散得差不多了。
見愁站在原地,從中聽出了不少的東西。
她看向沈咎,目光裏帶了幾分探究。
這一位四師弟,似乎有那麼一點點與眾不同。
沈咎見人散了,得意地吹了一聲口哨。
他姿態怡然地走回了見愁身邊,笑道:「這一下他們走了,總算清靜了。師父將師姐你交給了我,不如,我帶師姐在這崖山之中轉轉?」
見愁暫時沒說話。
她朝著旁邊看去。
從崖山道上來的時候,她記得還有一位曲正風師弟,這一位雖然好像也不很靠譜,可也許比眼前這一位靠譜。
然而,在看清曲正風臉上表情的剎那,她終於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
「曲師弟?」
曲正風依舊用那種奇異的欣賞目光,看著見愁,聲音裏有一種詠歎之感:「果然不愧是能把師父帶回來的見愁大師姐啊!」
然後,他又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向沈咎。
「果然不愧是我崖山最俊的沈師弟,剛才亮鬥盤的時候也很有氣勢啊!我崖山後繼有人……」
「……」
這個曲師弟,怎麼有點嚇人呢?
見愁無端端覺出幾分危險來,想了一下,還是假裝自己什麼也沒問過,回頭去:「沈師弟。」
「我在。」沈咎連忙一笑,「師姐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吩咐,不過今日初到崖山,初識沈師弟,覺得沈師弟是個很風趣幽默之人。」
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見愁覺得有點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她頓了一頓,續道:「方才沈師弟問我有沒有道侶,我的回答是……沒有。」
「真好!」
沈咎眼前一亮。
見愁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微微一笑,問道:「不過,這一路行來,我也有個疑惑,想要請沈師弟幫忙解答。」
「見愁師姐但問無妨,沈咎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毫不猶豫,誇下海口。
沈咎一臉的信誓旦旦。
見愁點頭,問道:「你們問人有沒有道侶,是對人表白自己的心跡嗎?」
「……算是。」
沈咎萬萬沒想到,見愁竟然直接問了這樣一個問題,直白得讓人猝不及防啊!
他怔了片刻,才答了兩個字。
「原來如此。」
見愁想,若按這樣說,張遂也算是對自己表白過心跡了?
可是……
她看了沈咎一眼,終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了。
天邊的紅日,此刻已經沉沉地降入了地平面。
整個廣場上一片的昏暗,有一彎淡白的月亮,慢慢從天邊浮現,越來越清晰。
見愁看向了右手邊的石梯,從這裏可以下廣場。
她也想去崖山四處走走,所以便抬步而去。
這一番舉動,落在沈咎的眼底,有一種無端端的奇怪。
他連忙跟上見愁的腳步,走在她身邊,一步步走下石梯。
「見愁師姐怎麼不問了?什麼原來如此?」
「沒什麼好問的,只是覺得你們修士的道侶,與凡俗世間的夫妻,似乎不一樣。」
見愁踩著那一級一級的階梯,看著廣場邊緣亮起來的燈光,暖黃暖黃,竟有一種看到了往昔村落燈火的錯覺。
然而,她知道不是。
「我來十九洲,在斬業島上,也有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不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是道侶。」
聽到這裏,沈咎愣了一下。
見愁卻沒看他表情,笑容淺淡:「我在凡間有過夫君,還曾有過一個孩子。凡人興許真是比較俗,要求的是兩心不離,白頭偕老。只可惜,我沒能得到。修士間的道侶,彷彿要隨意得多,功利得多。我並不喜歡,今日不會,往後也不會。」
聽出來了,這是拒絕。
只是這一番拒絕的言語,竟然讓沈咎覺出一種難言的感覺來。
只聽說師父收了個年紀不小的徒弟,可沈咎沒想到,這不僅是個曾嫁過人的有婦之夫,甚至還有過孩子。
她人來了崖山,那孩子呢?
沈咎下意識想要問,可在看見見愁臉上那平淡的微笑時,卻不知怎地,一下忍住了。
「我明白了,今日是沈咎冒犯,平日裏這樣輕浮慣了……那什麼,還請見愁師姐莫怪!」
他假作憨厚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嘿嘿一笑,頗有幾分扶道山人的風采。
「還有今日那些師侄們,其實大家說著玩的居多,都沒有什麼惡意的。畢竟我們崖山有女修,是件很稀罕的事情,可能師姐剛來崖山,不很清楚,呃……那什麼,反正久了師姐你就熟了!」
之前的場景,見愁也看在眼底。
她倒沒看出什麼輕浮來,只有一種真心實意的熱鬧,看不出有什麼討厭與惡意,自然也沒有什麼介意。
她不過是奇怪,修士們的「道侶」到底是什麼存在罷了。
這樣想著的時候,最後一級石梯也終於到了,見愁的腳步落了地,站在廣場上抬眼一望,便更能感覺到腳下廣場之廣,對面高臺之高。
「崖山,挺好。」
這語氣裏,有種莫名的笑意,叫人覺得暖融融的。
崖山,挺好。
好嗎?
沈咎入門這許多年,竟從沒聽人用這樣暖和又簡單的話說過。
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一位大師姐,的的確確是與那些糙得不能再糙的崖山同門一樣的人,倒並非因為她是一名女修這麼簡單。
她跟別的女修也不一樣。
那一刻,沈咎腦子裏甚至有一個荒誕的想法:難道是師尊忽然良心發現,專門給找了這樣一位獨特的大師姐來感化他們?
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扶道山人奸詐的笑容。
沈咎惡寒了一下,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連忙把這想法給壓了下去。
「那什麼,反正崖山說大挺大,說小也小。崖山宗門的範圍很大,但是真正的崖山就在此處。這一座廣場,我們都叫它靈照頂,不過一般都作演武之用。」
見愁聽著,點了點頭。
這時候,沈咎終於充當起了一位引路人與解說人,他略略領先前面半步走著。
廣場很大,他們的腳步不算快,也不算慢。
沈咎朝左手邊一指,那是廣場邊峭立的山壁,似乎有燈光從裏面透出。
「廣場靠著崖山絕壁的這邊,一般都住人,山壁裏開鑿出了不少房間。方才我看曲師兄已經走了,約莫是幫見愁師姐你準備屋子去了。你再看那邊——」
方向一換,是廣場的周邊建築。
「從左邊開始,依次是煉器堂,煉丹堂,觀星堂,執事堂。哦,最右邊這個是佳餚堂,不過一般沒人用……」
前面煉器煉丹見愁還能理解,至於觀星約莫是看天上的星鬥圖,興許還跟萬象鬥盤有關,執事堂也好理解,可是……
「佳餚堂?」
傳聞修士修煉都是可以辟穀的,怎麼這佳餚堂的名字聽上去特別像是廚房?
說起這個,沈咎伸出一根食指,撓了撓自己腦門,有些尷尬。
「這個麼……跟咱們師父關係比較大,那什麼……我以為師姐你……那個什麼……」
他說得斷斷續續,不過一邊說,卻一邊朝見愁做出一個「你知道的」的表情。
見愁竟然輕而易舉地意會了他的意思,想起扶道山人自初見時候起便從未離嘴的雞腿,想起他垂涎於大白鵝的饞樣……
她無奈地點了點頭:「明白了。」
見愁這表情,引得沈咎笑出聲來。
「笑什麼?」
「沒。」沈咎忍住,「只是覺得,見愁師姐與師父相處的這幾日,鐵定不好過。」
豈止是不好過?
見愁著實不怎麼想說話,卻道:「話雖這麼說,師父是饞了點,懶了點,笨了點,摳門了點,坑人了一點……」
說著,見愁忽然沒了聲。
沈咎望望天:「他還能有什麼優點不成?」
見愁沉默半晌,試探著開口:「人好?」
「……」
沈咎頓時用那種看禽獸的目光看見愁!
這一位大師姐跟他一開始的印象好像有點不一樣啊!
竟然可以這樣面無表情特別淡定地說出「人好」兩個字來!果然跟扶道山人那個老混蛋是一路貨色啊!
沈咎簡直有種受騙的感覺。
他怔怔然忘了見愁半天,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好不容易,他才抽搐著嘴角,擠出一句:「也許吧。」
呵呵,扶道山人能「人好」?
太陽一定打西邊出來,連崖山掌門都特別喜歡他眼下的位置了!
騙鬼去吧!
自從成為扶道山人的徒弟,沈咎就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被折騰得那叫一個要死要活,好不容易才終於混成今日這老油條的模樣,簡直一把辛酸淚!
沒想到,今天師父收了個大師姐,大師姐竟然說師父人好!
到底是大師姐白皮兒黑餡兒,還是師父真的對大師姐不錯呢?
沈咎這麼一思索,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無論哪個,都很可怕!
所以,還是不想了。
擦一把頭上無端冒出的冷汗,沈咎終於重新打破了沉默。
這一回開口,已經明顯有點膽戰心驚的味道了。
「總之,這佳餚堂一般也只有師父會用,師父不在的這三百年,估摸著都要長蘑菇了。」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靈照頂的中心位置,這裏是之前見愁站在崖山道上,瞧見的那一個泉池,看上去不小。
泉池兩邊各有一道溪流,分向靈照頂左右兩邊。
這個風很小的晚上,泉池水面上倒映著天上彎彎的月亮,將灑下來的月光揉碎了,鋪在細細的波紋上。
見愁站在泉池邊看去,竟看不到底。
「這泉池好像挺深。」
「這泉池乃是冷泉,很深沒錯,從這裏直直向下穿過這一座山,到達地底。每年八月便會有一群白鶴自天上飛來,棲息於此,聽聞乃是崖山開山祖師當年養的那一群,所以名曰『歸鶴井』。」
沈咎笑著也站了過來。
「再過一個月,大師姐就能瞧見鶴了。」
原來是口井,她其實還以為是登天島上所見的那座小石潭。
目光落在歸鶴井水面粼粼波紋上,見愁腦海之中卻飛快地劃過一群在晨光下近乎透明的蜉蝣之影。
一時之間,她怔了片刻。
抬首望月,原來今天就要過去了,此刻,已是深夜。
那少年如何了?
「大師姐?」
沈咎半晌沒見見愁有什麼反應,有些奇怪,忍不住問了醫生。
見愁這才回過神來,道:「方才瞧見這歸鶴井,便想起了一位……」
「故人?」沈咎接話。
見愁搖頭:「不,萍水相逢,素不相識,無關緊要之人罷了。倒是這歸鶴井,不知到八月會如何,到時得看看開開眼界了。」
「崖山風景好的地方還有很多,除卻歸鶴井之鶴,還有崖山道上摘星台,前山攬月殿的攬月階,順著靈照頂下去,有一座風音穀……」
總之,好玩好看的地方太多了。
沈咎一一地數著,帶著見愁繼續往前面走。
更前面,便是那一座巨大的高臺了。
之前在崖山道上,見愁遠遠看著的時候,只看見這一座高臺底部距離地面足足有三十丈,卻沒想到,走近了看,才發現這高臺與地面之間,並非沒有東西支撐。
只是,這支撐之物,反而令人震撼不已。
撐著高臺的,竟是一柄三十丈長劍!
長劍太細,劍尖落地,插在這巨大的靈照頂上,劍柄處卻緊緊抵著上方的高臺。
這一座高臺,寬有足足二十五丈,長有四十丈,厚度也有整整五丈!
如此巨大的高臺,該有多重?
這一柄長劍竟然能撐住?!
站在高臺投在地面的巨大的陰影之中,見愁駐足仰視,心裏有一種莫名的震顫之感。
沈咎的聲音,在夜裏,也異常地平和。
他站在見愁的身邊,開口道:「此台名為拔劍台。」
「拔劍台……」
見愁呢喃了一聲。
沈咎道:「凡我崖山弟子,正心持道,遇邪魔拔劍,遇不平拔劍,遇違心拔劍……世間有種種憂愁煩惱,何不拔劍解之?」
「所以,你方才才會對那麼多人說,拔劍?」
見愁還記得,在崖山道時,沈咎曾一聲大喝「拔劍」,下面一時之間便安靜了。
沈咎原本只是隨口說一說有關於拔劍台之事,沒想到見愁竟然真的就想到了那邊去。
他有些赧顏地摸了摸鼻子,開口道:「都說拔劍斬心魔,斬去世間煩惱……不過在咱們崖山,大家都是……一言不合就拔劍!」
一言不合就拔劍!
誰打贏了誰就是大爺!
很明顯,沈咎乃是崖山這一群「拔劍派」弟子之中的佼佼者,拔劍之後從無敗局。
所以,今日在崖山道上放那一句狠話,所有人才都慫了。
見愁倒沒想到沈咎忽然來這麼一句「一言不合就拔劍」,聽上去真是夠簡單夠粗暴,偏偏很直截了當沒有那麼多彎彎繞。
思考了一會兒,見愁點了點頭,道:「這個我喜歡。」
「咦?」
沈咎十分驚奇地看向見愁,頓時眼前冒光。
「難道大師姐有意成為我拔劍派的一員?」
拔劍派?
見愁不解。
沈咎一下有些興奮起來,連忙解釋:「大師姐你也知道,這宗門之中總有一些人想法不一樣,有人覺得講道理比較好,有的人呢天生腦子裏就沒那麼多彎彎繞,為人豪爽又直接,比如師弟我這種。」
他倒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見愁默默想,這跟扶道山人很像。
沈咎自然不知道見愁在想什麼,續道:「拔劍派,便是我崖山弟子之中最大的一個派別,大家做事不講道理,只講實力,有什麼不舒坦的地方,直接來硬的。師姐你……那什麼,要不要考慮考慮?」
考慮考慮一言不合便拔劍?
見愁聽著,只覺得眼前的沈咎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我考慮考慮。」
她長聲一歎,看了一眼那高高的拔劍台,慢慢地轉過身去,這一下,整個崖山都被她收入眼底。
來時她從崖山道往下看,此刻,她站在拔劍台下,仰視崖山。
彎月一般的山壁半抱著圓形的靈照頂,崖山山壁上彷彿有一扇又一扇的小窗,透出深深淺淺的靈光來,彷彿有人在裏面修煉,偶爾還能看見人影。
崖山道上的壁畫圖騰,在柔和的月光之下,只能照見一半,其餘的有些模糊不清。
正前方,崖山道下方,卻有一扇巨門,燈火堂堂。
沈咎心裏想著來日方長,反正大師姐也是師父的徒弟,遲早也會加入他們拔劍派。
眼瞧著見愁朝前面看過去,他想起來:「那是崖山弟子聚會的地方,有事兒沒事兒坐在一起聊聊天什麼的,不過重大的集會都在這靈照頂上。」
見愁點頭,仰視著這高高的崖山。
她從崖山道一路攀越而上,此刻腳踏實地,實際卻在層雲之上。
崖山……
從大夏的小山村,東渡大海,來都十九洲,如今站在這裏。
那種巨大的變化,一下讓見愁生出一種無邊的感慨來。
這裏,便是自己以後的家了。
她慢慢地低下頭來,將素色的衣袍一掀,兩隻手掌交疊在一起,覆蓋在額頭上,鄭重而肅穆地,長身跪拜而下。
從此以後,她不再是凡世間那個嫁為人婦,相夫教子的謝見愁,而是——
崖山門下,弟子見愁。
直到此刻,那種真真切切重獲新生的感覺,從籠罩了她。
見愁的額頭觸到了靈照頂冰冷的地面,她回想起自己當初拜扶道山人為師的時候,似乎也是如此。
冰冷的一片。
可不同於當時的是,此刻她心裏暖暖的。
「見愁師姐……」
旁邊站著的沈咎沒料想到見愁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怔然了片刻,才連忙要上去扶她。
見愁卻只是自己慢慢站了起來,回頭時灑然一笑:「不必擔心,我無事。」
「……」
沈咎的眼神閃了一閃,心裏著實有些奇怪。
他想起見愁說,曾為人婦,曾有過一個孩子,如今卻孤身一人站在這崖山靈照頂上,想起她說修界的道侶與凡俗世的夫妻不一樣,白首不相離,可她卻未能得到……
沒追問見愁為何會拜崖山,沈咎想了想,甚至把自己的所有疑問都壓了下去,笑著道:「時辰也不早了,師姐一路從崖山道上來,估摸著也累了吧?想來曲師弟已經把師姐的地方準備好,請師姐隨我來。」
他一擺手,頭前引路。
見愁點頭跟上,從這寬廣的靈照頂上慢慢行去,化作素白月色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千裏月色,籠罩整個十九洲大地。
從崖山繼續往東,越過一道綿長的山脈,跨過一片莽莽平原,便能瞧見那突兀地聳立的平原之上的十座山峰,九頭江的蜿蜒的曲線,從這十座山峰邊緣繞開,秀美而壯闊。
一座古老而斑駁的石碑,便佇立在這九頭江邊。
——昆吾。
「沒想到,三百年撒手中域之事不管,如今真的回來了……」一名蒼顏白髮的老道負手站在江邊,注視著江面。
一向奔流暴怒的九頭江,在過昆吾之時,變得異常平靜。
闊大的江面如同一面平滑的鏡子,不起半點波瀾。
水光接天,月華如練。
另一名青年男子負劍站在他老道身後,皺眉道:「師尊,扶道山人一向是不理俗事,既然三百年不管,那應當對這執法長老之位沒有什麼心思。眼見著便到了重選執法長老之期,他這時候回來,會不會有點太巧合?」
老道臉上掛著平和的笑意,睿智的目光穿透江上淺淺的薄霧。
「回來也好,不回來也罷,對我昆吾也不會有很大的影響。他與我作對了這許多年,脾氣我熟,估摸著,倒不是為了這執法長老之位,只是因為新收了個徒弟吧。」
十九洲中域,說崖山地位特殊不錯,可若論實際的實力與地位,昆吾敢稱第二,再無宗門敢稱第一。
更何況,這裏還有如今修界修為最高的橫虛真人。
青年男子聞言,開口雖謹慎,可話裏卻有隱隱的不屑:「崖山一群不務正業的,如今收了個女弟子,叫什麼見愁,徒兒也早聽說了。師父——」
青年男子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見橫虛真人忽然手一抬。
他所有的聲音立刻止住,抬頭看去。
一道濛濛的青光,穿破江上迷霧,橫渡而來,速度極快。
一人一身青袍,獵獵隨風,腳下不曾禦器,竟憑虛禦風而來,飄飄渺渺,氣質拔俗。
待得人近,便能看見他冰霜染就的眉眼,淡而無情的面目。
正是十三日前,橫虛真人新收的弟子——
謝不臣。
原本疾如流光般的一道,見了橫虛真人也並未有半分的減速,反而越發迅疾。
青年不禁緊繃著身體,皺緊了眉頭,有隱隱的忌憚。
而橫虛真人則是面露微笑,讚賞不已,不閃不避。
那一道青光直沖而來,未帶起江面半點波紋,霎時懸停在了江面上,不多不好,恰好在橫虛真人身前三尺處。
他拱手一拜,神情淡漠。
「拜見師尊。」
橫虛真人見他這般,心下慨歎不已:「不臣天賦卓絕,實乃貧道生平僅見,本來我不欲打擾你修行,不過近日有些中域之中的事,要交代與你。」
謝不臣並未言語。
他眉梢挑起,如三尺青鋒的劍尾一樣冷峭,眼底淡漠甚至冷冽,是一雙不含情的眼,注視著眼前的橫虛真人,也未見得有特別的尊崇與孺慕。
彷彿,任何人在他眼中,都與草木無異。
人,只淡淡往江面上一站,便仿有璀璨光華加身,善而若水。
橫虛真人眼底的欣賞與讚歎更甚,只將事情徐徐道出。
而站在橫虛道人身後的青年,卻無心去聽,只將目光移向了謝不臣的腳下——
築基可禦器,金丹可禦空。
傳聞之中十日築基,十三日登臨築基巔峰,成為金丹以下第一人的這一位「謝師弟」,輕飄飄地淩空立江面上,腳下空無一物!
……
那一刻,青年覺得有一股寒氣,幽幽從心底升起。
謝不臣並未注意,依舊淡然模樣。
在聽見橫虛真人交代的事後,他慢慢點了點頭,聲音平緩:「弟子明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6 12:15 AM
第024章 攬月殿
十九洲的夜,深而長。
這山中的靜寂之感,帶著暖黃顏色的燈火,無一不讓見愁想起往昔。
只是,她也只剩下這些往昔的回憶了。
「這裏就是大師姐日後的住處了。」
伸手朝前面一指,沈咎的聲音顯得很是輕鬆。
他們一路從下面上來,然後喚出了崖山雲梯,很快便來到了崖山更高處。
於是,見愁便瞧見了眼前的場景。
夜晚,縹緲的雲氣都薄薄的,也看不怎麼分明。
遒勁的老樹紮根在岩峰裏,旁邊堅硬的山壁被鑿開成一塊巨大的凹陷,凹陷處往內三尺,竟然鑲嵌著兩扇雕花的木門。
木門旁邊的石壁上,掛著一個嶄新的木牌子,上頭兩字正好是「見愁」。
這木牌,像是凡間房屋的匾額一樣,能讓旁人知道,這是她的住所。
曲正風也負手站在木門旁邊,笑著對見愁道:「方才沈師弟引著大師姐四處走看,我便來把大師姐的住處收拾了一下。不過,我們都不怎麼接觸過女修,所以也不知大師姐是否滿意,還請大師姐看看吧。」
說著,他退了半步,示意見愁上前來看。
見愁慢慢走過去,距離很短,也就是兩步。
她伸手出去,按在門上,便聽得耳邊有細細的「吱呀」一聲。
門開了,裏面的擺設一時清晰可見。
這只是異常簡單的一間屋子,不同的是它開鑿在岩壁之內,內裏四牆都嵌著木板,正好將所有的灰色的岩石都覆蓋起來。
見愁能聞道空氣之間散發出來的木料的清香。
屋內靠牆擺放著簡單的四把椅子,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隻燈盞,燈盞上只放著一隻玉質的小碗,裏面沒有燈油,也沒有燈芯,卻有暖黃的火光,從小碗內部燃燒起來。
其後,是一架樸素的木屏,後頭擺著一間異常簡單的木床。
她抬步入內,便發現腳下的地板上鐫刻著一座又一座的陣法。
沈咎與曲正風兩人,一左一右,都沒進來,只站在外面門框邊上。
不同的是,曲正風不偏不倚地站著,而沈咎卻像是沒骨頭一樣歪在了門框上。
「這地面上共有三座陣法,分別是聚靈陣,示妖陣,清心陣。」沈咎見見愁似乎在打量地面的陣法,於是解釋起來,「崖山之中靈氣雖充裕,不過若有聚靈陣聚合,修煉效果會更好,也省了許多力氣。至於示妖陣,乃是怕邪物侵擾,以警示修士。清心陣則可明心見性,保持頭腦清醒,。簡直是治瞌睡必備!」
三座陣法,各有各的功用。
見愁點了點頭,踏過那三座陣法,走到了桌旁,伸手撫摸。
木桌上的紋理清晰可見,偶爾竟然還有流光閃過,興許也是材質極為特殊的木料。
見愁環視一圈,此處雖十分簡單,卻乾淨樸素,讓人心裏有種安定之感。
她笑著回頭,對曲、沈二人道謝:「多謝二位師弟費心了,這屋子我很喜歡。」
沈咎嘿嘿笑了一聲:「大師姐不嫌簡陋就好,咱們崖山多的是粗心大意的糙男人,不很明白女修們喜歡什麼,若是你有哪裏不滿意的地方,儘管支使二師兄幫忙好了。我們二師兄,可是整個崖山最熱心腸的人了!」
說著,他伸手一拍旁邊曲正風的肩膀。
「是吧,二師兄?」
曲正風涼涼掃了他一眼:「四師弟,在大師姐面前,還請你正經一些,莫要敗壞了我崖山弟子的形象,丟了師父的臉……」
這詞兒,怎麼有點耳熟?
見愁默默地看了一眼正經無比的曲正風,沒說話。
沈咎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顯然半點也不想聽曲正風說這些,他連忙比了個暫停的姿勢。
「今日太晚,我不跟你理論。那什麼,大師姐,今日太晚,我們便不打擾你休息了,明日等大師姐你休息好了,我們再來叨擾。」
說著,他朝著見愁一抱拳。
旁邊的曲正風也沒跟他計較,兩人拜別見愁。
「大師姐,告辭。」
「兩位師弟慢走。」
見愁目送二人離去。
曲正風走的時候,甚至還幫忙把門給她帶上了。
見愁回身,走到桌旁,看了看那一盞沒有燈油,自己燃燒著的燈盞,覺得很是奇妙,研究了好半晌也沒明白,只能想,這崖山上神奇的事情約莫還有不少。
今日不明白,日後慢慢會明白的。
她收回目光,又朝屏風後走去。
和衣躺在木床上,見愁竟一點也不覺得冷。
原本她以為自己新到了一個地方會睡不著,卻沒想,只是眼睛一閉,便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很快入眠。
今夜,無夢。
屋外。
才出來不久的沈咎與曲正風二人,皆回頭望了那緊閉著的門一眼。
沈咎道:「我怎麼覺得你佈置的房間那麼醜?」
「有嗎?」
曲正風思索起來。
「有。」沈咎一口咬定,不過他目中又透露出幾分疑惑,「不過,我怎麼瞧著大師姐屋裏那一盞燈,有那麼一點點眼熟?」
「哦,那個啊……」曲正風眼皮一搭,「你沒認出來?」
「認出來?」
不知怎的,一瞧見二師兄這淡淡的表情,沈咎心裏就咯噔的一下,有些不好。
曲正風看向他,伸出手來拍了拍他肩膀:「我看你屋裏藏著那一隻天火盞也挺久了,一直偷偷摸摸不讓我們知道,今日想著大師姐屋裏正好缺個照亮的,就順手給安上了。還別說,大師姐那屋裏看著亮亮堂堂,你那玩意兒還真好用。」
天、天火盞……
他的天火盞!
沈咎只覺得腦門前面一道白光閃過,晴天霹靂!
「你你你你你說什麼?!」
天火盞?!
屋裏那一盞燈竟然是他的天火盞?!!
「師弟,淡定。枉我前段時間還誇你老成了不少,怎麼如此禁不住誇?反正你放著也是放著,不如造福造福大師姐。」
「屁!」
沈咎立刻就要跳起來!
他心都在滴血!
「你他娘站著說話不腰疼!」
曲正風卻擺擺手,一副淡然模樣。
「東西已經進了大師姐的屋子,與我無關嘍,你想要要回來,可別問我,去問大師姐吧。哎呀,天這麼晚了,我好困,回去睡覺嘍!」
話音落地,一陣風吹來。
沈咎伸手朝前面一抓,正想叫曲正風別跑,沒想到,竟然抓了個空。
眼前曲正風的影子,被風一吹,竟然緩緩消散。
「跑了!」
沈咎懵了!
「二師兄,你欺人太甚!!!」
悲憤的聲音,乍然響起,響徹整座崖山。
次日。
見愁醒的很早,睜開眼時,只覺得整個人精氣神都飽滿至極。
那一隻白玉碗裏的火光,還靜靜地燃燒著。
見愁起了身,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踏過屋子正中的陣法,兩手按在門上,緩緩將門拉開,卻被前面站著的人嚇了一跳。
「沈、沈師弟?」
屋外,已經是晨光大亮。
因為此處地勢極高,所以見愁能看見的,只有茫茫的白雲,太陽的光芒從地面鑽出,斜斜穿上來,照亮湧動的雲氣。
風裏帶了一點點的冷意。
紮根在門旁岩石上的遒勁老樹上,樹葉稀疏,不過此刻都染著幾分露水。
同樣地,站在見愁門前的沈咎身上,也有幾分濕潤的痕跡。
像是……
露水?
他兩眼眼窩裏似乎有點烏青痕跡。
見愁驚訝:他從哪裏來,怎麼在自己門前?
沈咎內心又是痛苦,又是尷尬。
他並非在這裏站了一夜,只是今晨起得早了一些,對於元嬰期修士而言,不飲不食不睡都不是什麼大事,所以沈咎看上去依舊挺有精神。
只是,他臉上那種奇怪的緊張和局促,依舊讓他看上去怪怪地。
兩手不自覺地搓了起來,沈咎醞釀著情緒,就要開口:「那個,大師姐,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
「大師姐,你醒了。」
旁邊一道清朗的聲音,忽然插了過來。
沈咎醞釀準備了許久的話,一下被打斷。
「二師兄你閉嘴!」
沈咎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回頭的同時就罵了出來。
曲正風踏著漫天雲氣而來,一看沈咎那憋屈得不行的模樣,簡直心裏暗爽,卻半點沒搭理他,直接看向了見愁他人落地,聲音也隨之而起。
「正風拜見大師姐,此刻師尊正與掌門在攬月殿議事,吩咐正風帶師姐前去,還請大師姐隨我來。」
「喂喂!你好歹等我把話說完啊!」
沈咎簡直憤怒到了極點。
「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好看,所以故意整我?!」
曲正風終於回了頭,看他,淡淡道:「你要對我拔劍?」
「我……」
之前還囂張不已的沈咎,一下閉了嘴,露出一個像是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
在崖山之中,他對人拔劍,未嘗一敗,其實那是因為特別有眼色。
很簡單,沈咎從來不對自己打不過的人拔劍!
就是這麼無恥!
只是……
到了這個時候,沈咎就只有滿腹的辛酸淚了。
因為,曲正風正好屬於他打不過的那一類人。
眼見著沈咎沒了話,曲正風才露出一個還算滿意的表情,回頭看向見愁。
見愁不知他二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沈咎這麼早來找自己,到底所為何事。
她只道:「既然師父有命,我自然立刻前去。不過沈師弟的事,約莫只能等我回來再處理了。沈師弟,你看?」
「我……我……」
沈咎有心要開口,想討回那一隻天火盞,可旁邊曲正風一副「你居然有臉問剛入門的大師姐要東西」的鄙夷表情,著實讓他難以拉下臉皮來開口。
憋了半天,沈咎內心吐血。
「那就等大師姐回來,再談吧。」
曲正風臉上頓時露出一個得逞的表情,心情頗為暢快。
一側身,他直接喚出一柄暗藍色的長劍來。
「那就請大師姐上來,我帶大師姐去攬月殿。」
又是飛劍。
見愁的目光從這一柄狹窄的長劍上掠過,從容踩上了劍柄處。
什麼時候,她也能禦劍呢?
「好了。」
曲正風微微一點頭,而後看了站在原地的沈咎一眼,淡然地一笑,也不說話,直接一個手訣,劍起。
見愁此前曾乘過無劍,也曾坐過聶小晚的明心鐲,不過都與曲正風這一柄劍的感覺不一樣。
暗藍色的長劍,與它給人的陰冷感覺並不相同,相反,見愁踩上去的時候,便有一股暖融融的感覺包圍了她。
她心裏暗自訝異。
曲正風道:「此劍名為海光,乃是采西海海底千丈處的千年海玉製成。海玉常在深海,卻因深埋地底,而有暖光融融,與旁人從外看時不一。」
原來如此。
看上去冷,實際用起來卻很舒服。
見愁慢慢點了點頭,又問:「師父找我是為了何事?」
「約莫是要見見掌門吧,也可能是別的事。」說到這裏,曲正風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師父一向是我崖山之中不理俗世之人,從來不愛搭理掌門。如今卻都在攬月殿,的確有些古怪之處。」
興許,的確就只是見見吧?
畢竟見愁是扶道山人收的弟子。
沒問出什麼來,見愁也沒多想。
山邊的雲氣,被闖入的劍光驅逐。
曲正風的長劍乘風而上,貼著山崖絕壁,竟然一路往上,往上……
終於升到了更高的地方,見愁往腳下一看,偌大的靈照頂都開始變小。
山壁兩邊,已經只有裸露的岩石,連雜草都找不出一根來,怪石嶙峋,極為險峻。
一座石亭,就孤獨地懸在半空之中,彷彿隨時都會從這山壁上掉下去。
曲正風便帶著見愁落在了這石亭之中,見愁朝山壁內一看,原來這裏竟然有一條寬闊的大道開鑿在山壁之內,通向前山。
「此處,便可通向前山攬月殿了。」
曲正風一擺手,示意見愁往內。
見愁略一點頭,便朝著裏面走去。
寬闊的道路,一點也看不出是修建在山腹之中,頭頂上是雕刻的巨大圖騰和花紋,兩邊還有緊閉著的石門,也不知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盡頭處,隱隱有光透出來。
見愁一路行去,乃是從崖山後山的山壁處,直接通到前山攬月殿。
攬月殿中心有一座高臺,台上空無一物,四角卻都立著銅鶴盞,八隻巨大的銅爐內,依舊燃燒著似乎永不熄滅的火光。
此刻,殿內光滑乾淨的地面上,毫無形象地坐著兩個人。
一個自然是從來沒有形象可言的扶道山人,正砸吧砸吧嘴,一隻雞腿吃得歡快。至於另一人,卻是個白白淨淨的胖子,正是崖山掌門鄭邀。
他用一根手指慢慢地摩挲著下巴,身形雖有幾分臃腫,眼底卻露出了思索的光芒,儼然是個睿智的胖子。
「扶道師伯,你不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嗎?執法長老之爭,恰好選在你修為倒退這個節骨眼上,來得未免太奇。」
「我倒想起橫虛老怪前段日子給我的風信中,說有大事相商,估摸著便是執法長老之位這一件了。」扶道山人倒還淡定得很,「本來當初這位置就是他們各自爭持不下,硬塞給咱們崖山的。如今他們爭得差不多了,自然也要拿回去。至於這時機趕巧不趕巧,便得問心了。」
一面啃著雞腿,一面說著滿含玄機的話語,扶道山人的臉色,倒頭一回有些嘲諷起來。
鄭邀就坐在他對面。
扶道山人是整個三十五代弟子之中,碩果僅存的一位,也是如今崖山明面上輩分最高的人,連他見了扶道山人都要恭敬地喊上一聲「扶道師伯」。
打從許多年前開始,鄭邀就沒見扶道山人這嘴巴有停下來過。
他看了一眼那肥得流油的雞腿,續道:「執法長老之位,我崖山倒不稀罕。左右這位置對咱們也沒什麼用處,我只擔心,是否有人在針對崖山……」
「廢話,當然是有了!」
扶道山人罵了一聲,嘴裏一小塊雞骨頭直接朝前面一吐。
「呼!」
只聽得一聲淩厲的破空之聲!
鄭邀頭皮一炸,一個激靈,立刻迅疾地側了一下頭,避開了。
「師伯你又到處亂吐骨頭!」
「啪!」
背後一聲脆響。
鄭邀一怔,回頭看去。
不知何時,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與二弟子都已經站在那裏了。
那一枚雞骨頭,被穩穩夾在兩根手指之間,但是上面黏著的一點唾液,卻粘在了那兩根手指上。曲正風的臉,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
那雞骨頭距離他身旁的見愁,僅有一根手指的距離。
若是剛才進來的時候沒防備,只怕現在這一根雞骨頭就不是落在他指間,而是落在見愁臉上了。
見愁眨了眨眼,顯然沒想到自己到攬月殿,竟然會發生這般「驚魂」的一幕。
扶道山人抬眼就瞧見兩人,對於自己亂吐骨頭一件事,半點愧疚都沒有,竟直接開口道:「見愁丫頭來了呀,趕緊過來吧,你掌門師弟想要來拜拜你。」
「……」
掌門師弟……
見愁雖知道自己輩分高,可這未免也……
不管何時,走在崖山,都有一種飄在雲裏的感覺。
眼瞧著見愁徹底無語,旁邊的曲正風皺著眉頭,不動聲色將雞骨頭扔了,給見愁遞了一個眼神,便退了出去。
見愁回味著這一個眼神,約莫是……
自求多福?
「這位便是見愁師姐了吧?」
一道儒雅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見愁回過神來,循聲望去,便瞧見了如今崖山的掌門人,扶道山人嘴裏的「鄭邀王八蛋」。
白白胖胖的臉,乾淨得如初生的嬰兒一樣好的皮膚,一雙眼睛不大,卻是黑亮黑亮的,眯起眼睛對人笑的時候,半點敵意都看不出來。
和善。
太和善了。
見愁有些沒想到,崖山的掌門人……
竟然長這樣?
約莫是想到了見愁在想什麼,鄭邀笑眯眯地,半點也不生氣:「所有人見了我第一面,都覺得我不像是崖山掌門。」
「掌門玩笑了。」見愁不知該如何接話。
鄭邀也不起身,坐在地上很是自然:「昨日初到崖山,見愁師姐感覺還好吧?」
「多謝掌門關心,都挺好,師弟們也挺好。」
原來是來關心一下剛入門弟子是否適應?
見愁約略明白了。
「挺好就好。」鄭邀臉上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如今我崖山也算是有女修的門派了。」
又是這一句。
見愁只覺得自己進了崖山,就像成了什麼珍惜的動物一樣,人人見了她都要好一陣的感歎。
更要緊的是,見愁從這種奇怪的態度上,總感覺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來。
為什麼崖山會沒有女修?
僅僅是因為對天賦的要求高嗎?
不是。
彷彿是因為,沒有哪個女修能忍受崖山之中的某些東西。
至於到底是什麼,此刻的見愁還不得而知。
這一條賊船她已上了,下不去,乾脆一條道走到黑,索性也不問了,只恭敬道:「見愁有蒙師父救命之恩,既至崖山,當努力修煉,不負師父教誨。」
「……」
這一瞬間,睿智的崖山掌門鄭邀,眼神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他看了看一本正經的見愁,又回過頭去看了看老不正經的扶道山人。
眼底恍恍惚惚了好半晌,鄭邀才用有些胖乎乎的手指揉搓著自己的下巴,咕噥了一聲:「不應該啊……這麼正經的徒弟,怎麼可能是師伯收來的?」
見愁方才見他一下沒了言語,還以為是有什麼大事,沒想到,過耳好半天,竟然說出來這樣一句話。
她忍不住看了還在啃雞腿的扶道山人一眼。
這一位師父,到底是有多不靠譜!
可惜,扶道山人一點也沒有自覺,反而洋洋得意。
「怎麼不可能?你對山人我有什麼誤解嗎?像山人這樣仙風道骨又有正義感的修士,簡直十九洲少見,稀缺!收到個好徒弟有什麼不行的?好了,咱們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趕緊給見面禮!」
鄭邀頓時無言。
他看了見愁一眼,終於還是一聲長歎,對見愁道:「見愁師姐新入崖山,按理,時任崖山掌門需要給備下一份見面禮。不過師姐入門匆忙,我等都有些措手不及,也沒備下特別適合女修的東西,這一面裏外鏡,便送給見愁師姐,聊作護身之用吧。」
說著,手掌一翻,一面古銅色的圓鏡便出現在了他手上。
見愁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叫自己來是為了給見面禮。
她遲疑了片刻,轉頭看向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斜斜看著那一面圓鏡,不屑搖頭:「這麼多年沒見,師侄你出手越來越摳門了。見愁丫頭,別客氣,這玩意兒不值錢,收下!」
鄭邀轉頭,心都在滴血,怒瞪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優哉遊哉,繼續啃雞腿。
「如此,見愁多謝掌門。」
既然師父已經發話,見愁自不好拒絕,也不忸怩,便將圓鏡雙手接過。
掌門鄭邀又隨手多給了她一枚玉簡:「這上頭刻錄的乃是裏外鏡的使用之法,若能發揮它的威力,能抵擋普通金丹中期修士的全力一擊。另一則,昨日深夜,從封魔劍派與無妄齋都有消息要傳給你。你出攬月殿後,照舊問正風師弟即可。」
封魔劍派與無妄齋?
見愁心下一喜,倒一下忘記自己初得見面禮的喜悅,轉而想起了張遂與聶小晚。
早先扶道山人便說過,他們若回了山門,必定會與崖山聯繫,沒想到竟然這麼快。
見愁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分笑容來:「多謝掌門,若是無事,見愁這便告退了。」
「見愁師姐不必客氣。」
鄭邀微微一笑,目露欣賞,可有一點異樣的目光,卻從她手上捧著的裏外鏡上一晃而過。
那一瞬間,見愁險些有一種錯覺:怎麼掌門師弟好像有點捨不得?
不過師父都說了是不值錢的東西了,見愁也就沒繼續往深了想,她拜別了鄭邀與扶道山人,便出去了。
人一走,鄭邀就跌腳長歎了一聲:「我的裏外鏡啊!」
「不就是面破鏡子嗎?瞧你那心疼的樣子!你送給我我還不稀得要呢!讓你給我徒弟見面禮,你還委屈上了不是不是?」
扶道山人雞腿一甩,袖子一擼,就站了起來。
鄭邀捂著自己的心口,道:「師伯,你知道我什麼不想當這個掌門嗎?還不都是因為你們剝削我的小金庫!姥姥啊,要藏那麼多的珍寶利器,你以為容易嗎?今天你收個徒弟,我要送見面禮;明天他收個徒弟,我還要送見面禮!太過分了!我哪裏有那麼多寶貝可以送!」
「這個麼……」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
「這可不怪我,你得去怪崖山的前輩們,怎麼搞出這種破規矩來。唉,我崖山規模越來越小,一定是因為你們這些當掌門的越來越窮啊……」
娘的,這才說了幾句話就開始扣帽子了!
鄭邀簡直被這師伯氣得吐血,好半天沒說出話來,最終一聲長歎:「若非因為師伯你此刻修為出問題,我必定是要拔劍的。」
「拔劍?」
扶道山人滿不在乎,直接一抖手,一柄裂開了一條大口子的無劍,便「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鄭邀定睛一看,在看見那無劍上巨大的裂痕之時,竟一下跳了起來,瞳孔劇縮!
「師伯?!」
扶道山人臉上老不正經的表情,終於退散了個乾淨,他負手站在這破爛的木劍前面,道:「跟了我也有六百多年了,沒想到會折在青峰庵隱界。這回,那一枚橫出於世的道印,怕是已經驚動了十九洲的老傢夥們。這青峰庵隱界早幾年我也去過,竟不知內中似乎還有玄機。十九洲只怕是真要出大事了。這中域執法長老之位,到底讓,還是不讓?」
「……」
白胖的臉上,之前的輕鬆神情也跟著隱沒不見。
鄭邀眼底那睿智的光芒重新露了出來,緩緩道:「師伯有所懷疑了?」
扶道山人一笑,道:「倒也不算,慢慢說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6 12:16 AM
第025章 友人信
出得攬月殿,見愁便一路順著來時的路走,等到了外面絕崖石亭之中時,便瞧見了站在亭中的曲正風的身影。
見愁走了過去:「曲師弟。」
「大師姐,恭喜了。」
曲正風顯然已經看見了見愁手裏拿著的那一面不大不小的鏡子,知道怕是掌門給了見面禮,於是一笑。
見愁也低頭看了看手裏鏡,倒是有些好奇:「掌門說是給的見面禮,叫裏外鏡,不過我還不知道怎麼用。」
「想來掌門也應該有給大師姐一枚玉簡,他日再習便可。」曲正風留意了一下那一面古鏡邊緣的花紋,忽然輕「咦」了一聲,「等等,師姐方才說這一面鏡子叫什麼?」
「裏外鏡。」見愁奇怪,「可有何處不妥?」
這一刻,曲正風搖頭失笑。
「我才想起來,大師姐剛才就說了這是裏外鏡,我都沒注意到……」
見愁眼底有迷惑。
曲正風解釋道:「修界修士所用武器,統稱為法器,一般有三個大等級,曰法寶,靈寶,玄寶,每一個分級內又有上中下三品之分,正好對應修士修行的九個境界。這裏外鏡乃是一件上品法寶,即便是師姐到了金丹期也完全可以拿得出手來使用,看來掌門還是下了一番血本啊。」
當然,曲正風默默在心裏想,一定是師父摁著頭,掌門才肯給的。
掌門是什麼摳門勁兒,他又不是不知道。
倒是見愁,又瞭解到了一些修界的新東西,一聽見說這裏外鏡是個金丹期修士也可以用的東西,頓時覺得它周圍隱約的銅銹都變得發光起來。
她臉上的喜歡是半點也不作偽,更無半分忸怩,顯得坦坦蕩蕩。
曲正風見過入門的修士多了,大多有幾分羞赧之色,像見愁這般落落大方的還是頭一次見。
果真是有些不同之處的,不然也不會被他們那眼高於頂的師尊給看上。
曲正風想著,微笑著問見愁:「大師姐要回洞府嗎?」
「不。」
搖搖頭,見愁將裏外鏡一收,看向曲正風,道,「掌門說,昨日有從無妄齋與封魔劍派來的消息,是給我的,不知……」
她一說,曲正風一下就想起來:「是有這一回事,還請師姐隨我來。」
他重又喚出那一把海光劍,請見愁上來。
見愁熟門熟路上劍,便隨曲正風而去。
「掌門與長老們事務繁多,所以一些門派及閘派之間相互通有無的消息,都有專人負責打理。當然,也有一種情況是只知道門派之中有自己要找的人,卻無法將消息單獨送達給那個人,所以直接送到門派來。大師姐你的消息,約莫是後者。」
修界修士之間傳遞消息,多用風雷雨雪電,將消息以特殊手法刻入風雷雨雪電中,便能借著天地之間那一股玄妙的規則,讓特定的人接收到消息。
而這一次從封魔劍派與無妄齋來的消息,都指明那是給「崖山見愁」。
見愁聽明白了,知道是張遂等人想要傳遞消息給自己,卻不知怎麼聯繫自己,只好遞到了宗門。
她以為曲正風應當要帶自己去某個類似於驛站的地方取消息,卻沒想到,曲正風乘風而下,如一道流光,穩穩地落在了歸鶴井旁。
此刻,整個崖山已經沐浴在一片日光之中。
靈照頂上有不少弟子在相互過招演練,倒也一片熱鬧場景。
見曲正風與見愁一起來,不少人都恭敬地打招呼。
「見愁師伯好,曲師伯好。」
曲正風微微點頭示意。
見愁心裏奇怪,不知曲正風來此處幹什麼,只是她卻也沒發問,只看著他。
曲正風一笑:「請師姐稍待片刻。」
話音落,他抬手一揮,袖子帶起一陣清風,從歸鶴井並不狹窄的水面上一掠而過,淺淺的波紋泛起。
那一剎那,光華陡現!
歸鶴井水面之上,竟然出現了一片稀疏的銀光。
每一道銀光,都像是一根細細的牛毛針,豎著排列在水面上,伴隨著起伏的波紋而起伏。
見愁看著這銀光模樣,腦海裏陡然閃過一個畫面。
青峰庵,懸崖頂,罡風獵獵,扶道山人手指往無形的風中一夾,便取出了一枚銀針一樣的東西,而後一捏,便是他要收的「信」了。
那一瞬間,見愁眼底露出一種奇異的神采來。
「修士的手段,真真妙不可言。」
曲正風倒沒想到見愁竟似乎知道這是什麼,而且這般淡然,心裏不由又高看了她一眼。
他輕輕一招手,那一片牛毛針一樣豎著的銀芒之中,便飛出兩道來,落在他掌心。
「風雷雨雪電傳訊之術,我等其實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會用,卻不明白為什麼,就像是傳送陣一樣。所以,也並非那般妙不可言。師姐若是想,只怕不用一刻便能學會。」
曲正風微微收攏右手,將掌心的兩道銀芒遞給見愁。
「歸鶴井乃是我崖山的消息集散地,所有不直接送到門下長老弟子手上的消息,都會自動匯入歸鶴井,回頭會有專人來處理。師姐的信指明了要師姐來讀,所以便留到了現在。」
那兩道銀芒,在曲正風的手裏,像是兩條銀色的小魚兒。
見愁伸手去接,它們卻似有靈性一般,輕輕一彎身子,竟然就從曲正風的手裏躍了出來,跳到自己掌心。
她怔了片刻,卻不由得微微一笑,莞爾道:「它們還能認主不成?」
「約莫還是能分辨到底是誰要讀它們的。」
畢竟,這兩道信是指明了只能見愁來看的。
曲正風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只是好奇,封魔劍派,無妄齋,這些在往昔都是與崖山毫無交集的門派,鮮少與崖山有什麼消息往來,沒想到,頭一遭聯繫,竟是因為見愁。
到底信中有什麼呢?
見愁倒不知道曲正風心裏怎麼想,她只是輕輕伸手出去,捏住了其中一條銀光,想起昔日扶道山人的做法,便用力一捏。
銀光沒有任何動靜,並沒有化作一道光幕。
見愁一怔,又思索片刻,這一次將自己身上微薄的靈力透入指尖,只輕輕一碾。
「刷……」
指尖的銀光,好似一下從堅硬的銅鐵之質,變成了細細的銀沙銀粉,霎時間飄散到了虛空之中,而後組合成了簡單的文字,一排一排。
她捏碎的這第一封信,來自無妄齋,只是看口吻卻不像是聶小晚。
「拜崖山見愁小友。小晚乃貧尼愛徒,教之如己出。青峰庵隱界一行,小晚遭歹人毒手,多勞見愁小友出手相助,其事巨細,無妄齋上下已得封魔劍派小友相告,貧尼感激不盡。今已接小晚閉關療傷,以期不損修為。崖山之恩,無妄齋上下沒齒難忘,他日必當竭誠以報。無妄齋,玉心。」
這應當是無妄齋聶小晚的授業恩師所傳的訊息。
見愁從這字裏行間,只嗅出了一種不尋常的味道。
看來,周狂張遂二人的確順利地找到了無妄齋的人,將聶小晚送回了無妄齋,如今無妄齋也開始救治小晚,只是這一句「以期不損修為」,卻為這一條好消息,蒙上了一層陰影。
只需細細一想便知道,無妄齋既然這樣說,只怕不損修為的可能已經極低。
半空中的銀光,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便開始漸漸消散。
曲正風看見愁還站在原地,半點反應也沒有,不由提醒了一聲:「見愁師姐?」
見愁這才回過神來,低頭一笑,卻有些沉悶。
「無妨,左右還算是個好消息吧。」
也只能說「算是」了。
她淡淡抬眸,看向了剩在掌心之中的第二道銀光。
手指一拈,銀光便自動躍至她指間,被她輕輕一碾。
銀光再次散開,又逐漸匯成第二封信。
這一封,自然是封魔劍派處來的。
「見愁師姐安好。登天島一別後,遂等二人已如約送聶小晚師妹歸於無妄齋門下,無妄齋玉心師太已出手救治,萬望師姐安心勿掛。另得知許藍兒已全身退回剪燭派,甚得庇佑。遂與周師弟皆不平,然人微言輕,不能有傷其分毫。惟願,三年後中域左三千小會,可一雪前恥,報得今日之仇。」
這一封信看下來,見愁越發沉默起來。
她注視著那一行行的文字,竟有一種荒唐之感。
許藍兒先有乘人之危惹下陶璋之禍,後有禍水東引想拉聶小晚張遂等人下水之嫌,還為了逃命一力偷襲聶小晚,若非當時她手持九節竹,只怕聶小晚凶多吉少。
而後許藍兒似受傷跌到海面,其後陶璋卻搜尋無果。
這樣,竟然叫她全身而退,回了剪燭派?
見愁竟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她拍了拍手,彷彿手裏粘了什麼髒東西。
「十九洲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見愁師姐,可是有什麼苦惱之事?」
雖才認識見愁不久,接觸也不多,可曲正風覺得見愁不是個喜歡冷笑的人,而方才她唇邊浮出的那一抹笑意,卻帶著真實到了極致的諷刺。
信上到底寫了什麼?
竟會讓見愁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見愁笑笑:「在來十九洲的道上,我結識了幾位朋友,沒想到竟然被歹人偷襲。如今幾位朋友送信回來,告訴我事情進展,被偷襲重傷的朋友如今能保住命,修為卻不一定還能保住。而始作俑者,竟然全身而退,回到了山門之中。曲師弟,十九洲都沒有尋仇這一個說法嗎?」
曲正風一怔。
他沒想到見愁竟然將事情和盤托出。
聯想一下最近封魔劍派與無妄齋的動向,曲正風一下就想到,約莫是青峰庵隱界一事。
他斟酌道:「恰好與見愁師姐所覺相反。十九洲尋仇之事遍地都是,只是宗門與宗門之間,畢竟都要顧及一些顏面,能不撕破臉的,很少會直接尋仇。」
也是。
倒是她一時鑽了牛角尖。
深深地吸進一口崖山靈照頂微涼的晨氣,見愁笑出聲來:「我明白了。」
張遂信中所言「人微言輕」,約莫便是一名弟子與一個宗門的利益衝突,他整個信上的口吻,竟都異常平靜,只說想要在中域左三千小會上一雪前恥。
想來,封魔劍派是不會參與此事了。
再一想曲正風的話,見愁便能推斷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說大了,那是兩個宗門的面子,可說小了,也不過就是私人恩怨私人了。
無妄齋信中也隻字不提為聶小晚討回一個公道,卻不知……
聶小晚到底會是何種心情?
也或許,玉心師太也不能以個人的立場,影響了整個宗門。
「你若有那個本事,屠了十九洲也沒人能管得了你。」
扶道山人的話,再次在耳邊回蕩。
見愁搖頭輕笑出聲,她也不再言語,只朝著曲正風道:「我初到十九洲,各種事都不明白,不知崖山可有相關典籍,可供一閱?」
「這倒是有。」曲正風點了點頭,「不僅有十九洲的風俗人情,還有修煉路上的一些基礎法門。那個……加之師父他老人家教徒弟向來比較隨性……所以……」
隨性?
見愁一下愣住:「說來師父三百年沒有回過崖山,那你們的修煉……」
曲正風額頭青筋一跳,歎氣道:「基本靠自己。」
「……」
見愁明白了。
難怪在說起翻閱典籍的時候,曲正風會在後面說什麼基礎法門,還要提到師父教徒比較隨性,原來是因為……即便拜師了,也還是自力更生的時候多啊。
曲正風一面朝前面走,一面歎氣:「師父不靠譜的時候居多,如今正風修為雖然不算高,但也堪堪要邁入出竅,在元嬰巔峰。大師姐若有什麼修行方面的問題,問我可能比問師父更靠譜一些。」
能讓一名弟子,說出這樣的話來……
見愁已經不忍去想扶道山人到底如何不負責了。
她看向曲正風:「那便多謝曲師弟,往後少不得要叨擾了。不過這話聽起來總是怪怪地……」
作為一個煉氣期的大師姐,見愁說話實在是沒什麼底氣啊。
曲正風自然知道原因在哪裏,他只笑,如春風般和煦:「在大師姐被師父收為徒弟之前,我是崖山大師兄。」
呃……
見愁忍不住低頭笑了一聲,心裏卻在想,曲正風表面上看著不在意,不知心裏是不是也有一種崩潰的想法?
說來,她還不知道師父收的其餘幾位弟子呢。
「對了,曲師弟,我記得,師父一共收了八個徒弟。」
「是有八個,不過如今算上大師姐你,也只有六個在崖山。我如今行二,四師弟你也見過了,他慣來是我們幾個之中最不靠譜的那個。」
曲正風已經陪著見愁上了崖山道,站在上頭,輕輕地一跺腳。
風起雲湧,霎時凝成一座雲梯,出現在見愁與曲正風面前。
這一架雲梯,直直通向絕壁之上,見愁的住處。
昨日這一番神奇手段,見愁已經是見識過了,今日再見,眼底雖有驚歎,卻已經不算是什麼了。
她跟隨著走上去。
「那還有三個在崖山。」
「正是,一個是三師弟,他乃劍癡,常年都在閉關之中,輕易不出關,如今也是。剩下的兩個麼,一個是呆子,一個是胖子。」
曲正風笑了一聲,道:「他們這幾日都在執事堂,雖知道大師姐你來,心裏抓心撓肝地想要見一面,卻也不能夠。我估摸著,今日做完之後,也快了。大師姐你可沒幾天清靜日子好過了。」
昨日所見的沈咎,明顯是個不怎麼正常的人,有些凡塵俗世裏的花花公子氣,不過真沉靜下來,又恣意灑脫,叫人討厭不起來。
至於曲正風,朗月清風一樣的翩翩君子,用以形容他,是再好不過。
只是……
見愁暗暗思索,看沈咎這樣囂張的性子,竟然半分不敢招惹於他,只怕內裏是個蔫壞的,沒有表皮這麼白,剖開來不定黑心,往後須得小心。
至於其他的三個,見愁還沒見過,只聽這劍癡,呆子,胖子,彷彿也沒有多大的危險性。
不過……
仔細一思考,她師父收的徒弟裏有正常人嗎?
見愁一時想起在攬月殿時,掌門鄭邀那一句疑惑:那麼不正常的扶道山人,到底是怎麼收了她為徒弟的?
其實,這不僅是鄭邀的疑問,也是曲正風等人的疑問。
看上去,見愁跟整個崖山都不搭調啊!
兩人各懷想法,不多時就已經順著雲梯而上。
沈咎竟然還站在原地,手裏掐著一朵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可憐巴巴的花,一瓣一瓣地扯著:「去要,不去要,去要,不去要,去要,不去要……」
「沈師弟。」
見愁踏上峭壁內向內開鑿的一塊平地,這裏算是她的「家門口」了。
「大師姐你回來了!」
沈咎聽見聲音,猛然一個激靈,一下就站直了,看向見愁。
若說他之前是個機械的木偶人,如今便像是被人注入了靈氣與活力一樣。
見愁心裏覺得奇怪,他到底有什麼事情要找自己?
「方才我已經隨曲師弟去拜見過掌門了,記得沈師弟剛才說有事要與我商談。」
沈咎開口就想要說話。
然而,他眼角餘光一閃,便瞥見曲正風抄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到了嘴邊的話,一字一句,忽然就彷彿變成了一把又一把的刀子,卡在沈咎的喉嚨裏。
沈咎張了張嘴,竟沒能說出話來。
見愁越發奇怪起來,側頭望瞭望曲正風。
「沈師弟是要找曲師弟的嗎?」
「不是!」
沈咎一口否決,臉上的表情變得極其崩潰。
他看了看曲正風,又看了看完全不瞭解情況的見愁,心底自打昨夜就被撕開的那一道口子,頓時裂得更開了,現在不是鮮血汨汨流淌,簡直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咆哮而出!
「那什麼,二師兄,我這話要單獨跟大師姐說,你能回避一下嗎?」
「哦……」曲正風抄手,淩空踱了兩步,打量著沈咎的目光變得異樣起來,「有什麼話不能說的,竟然還要單獨說?我竟不知道你與見愁師姐有這麼多的話要聊了。」
這聲音裏的調侃和諷刺,是頭豬都能聽出來,更不用說自詡聰明絕頂的沈咎了。
「哢嚓哢嚓……」
這是沈咎磨牙的聲音。
他瞪著曲正風,終於忍不住了。
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燒,沈咎手往腰間一按,聲音彷彿從牙縫之中磨出來:「拔、劍!」
曲正風臉上促狹的笑意,一下頓住。
他微微眯著眼眸,盯著沈咎按在腰間的那一隻手,輕聲道:「真拔劍?」
「當然是——」
沈咎豁然抬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真的!」
漫天磅礡銀光,在他話音落地的瞬間,暴漲而起!
兩丈方圓的鬥盤,憑空出現在這絕壁之上,內裏洶湧的靈力彷彿風暴一樣沖天而起!
這一剎那,整個崖山都彷彿能聽到嘹亮的劍吟之聲!
曲正風在這銀芒暴漲的剎那,便已經腳下一道暗藍色的流光劃過,徹底避開,他長聲一笑:「就因為一隻小小的天火盞,你就要對我拔劍,師兄真是好傷心啊!」
「屁!」
沈咎此刻恨不能把曲正風剁成八段扔出去喂狗。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是絕對無法在人前拉下臉,去見愁大師姐那邊要回天火盞的!
而這個罪魁禍首,卻他娘的站在一旁壞事還說風涼話!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咎腦子一熱,心想:幹了他去!拔劍就拔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6 12:16 AM
第026章 渴望
打起來了!
自打那一聲劍吟響徹崖山之時,整個原本冷清的靈照頂上,立刻就熱鬧了起來。
有人興奮地大喊一聲:「快出來!沈師伯對曲師伯拔劍了!」
「快,快出來看啊!」
「要打起來了,趕緊的!」
……
見愁簡直看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識朝著絕壁之上望去。
在這一片絕壁之上,還有不少的洞府,相隔或是近,或是遠,不少人都將自家門打開,朝著下面看去。
這崖山絕壁,簡直就是天然的觀禮台啊!
見愁算是明白了。
而且,發生了這種事之後,大家的第一反應竟然都是過來看熱鬧,彷彿這已經是常態,倒叫見愁有些驚異。
擺開架勢之後,沈咎整個人氣質都變得邪肆起來,挑釁一般看向遠處淩空而立的曲正風。
「聽聞曲師兄如今已經是元嬰期大圓滿,隨時可踏入出竅期,今日便請師兄賜教了!」
說罷,他按在腰間的手,終於緩緩抽了出來。
一柄絢爛的銀光,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那應當是一把劍,只是見愁看不清這一柄劍到底長什麼模樣,僅僅能看見大一片的銀光。
至於曲正風,卻是不疾不徐,踏著他曾對見愁介紹過的那一柄「海光劍」,優哉遊哉。
「師弟,你氣量實在太過狹小,還得再練練。」
呵呵。
再練練?
再損失幾件寶貝,被你當成傻子玩嗎?
沈咎堅決不肯。
他咬緊了牙關,已經想像自己手裏這一把朔月劍化身砍刀,把曲正風大卸八塊時候的模樣。
身體裏流動的熱血,陡然加快了速度。
沈咎感受著那種前所未有的興奮,眼睛睜得大大地,周身銀芒更盛。
此刻雖是白天,他卻已經像是將漫天的星鬥,都披在了身上!
在那銀光熾烈到讓人無法直視的瞬間,沈咎直沖而出,彷彿人也化作了一道流星,一點銀芒霎時間便已經到了曲正風的眼前。
曲正風倒沒想到,沈咎的劍,來勢竟然會這樣猛。
他微微一怔,便反應了過來,提劍輕輕一擋。
「叮。」
一聲普通到了極點的聲響,卻在擴散開之後,砸進人心底最深處!
那一道迅疾的銀芒,竟然被準確地擋了回去!
「還不錯。」
曲正風手腕一抖,贊了一句。
這一位師弟從不與自己過招,只因他從不對比自己修為高的人拔劍。
曲正風的修為在他之上,卻鮮少出手,所以其實也沒幾個人知道他的真正實力。
有關於扶道山人的七個徒弟,其實是崖山最大的謎團。
他們的師父常年不在山中,即便是在山中也只在他們最疑惑的時候為他們指點迷津,其餘時候修行基本只靠自己。
所以,七個人走的路數基本完全不同。
或許,他們都有一樣的法器,可同樣的法器,在不同的人使出來也是不同的效果。
這七個人的修為所有人都清楚,曲正風元嬰巔峰,沈咎則是才踏入元嬰中期。
只是修為不等同於戰力。
明面上,戰力最高的應當是在崖山之中拔劍頻繁的四弟子沈咎,自拔劍以來,從無一敗。但是也有人說,是扶道山人的三徒弟,那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閉關的劍癡,可能才是戰力更高的那個。
至於曲正風,為人頗為溫和,待人處事也如春風化雨一般,很少有人去思考他的戰力。
只有有心人注意到,沈咎曾對其他人拔劍,卻沒有對曲正風拔劍。
元嬰中期與元嬰後期大圓滿之間的比試嗎?
所有人瞭解之人,幾乎都是兩眼放光!
元嬰期修士放到整個十九洲,都是橫掃一方的大人物了,縱使在崖山這等地方,也算是異常厲害。元嬰期修士往往舉手投足之間,便能使山倒河摧。
如今只在崖山上面比鬥,手腳必定不能施展太開,頂多算是「切磋切磋」。
不過,縱使是「切磋切磋」也足夠使人心馳神往了。
一銀一藍兩道華光,便在靈照頂上展開了激鬥,不一時便落在了拔劍臺上。
正正好。
沈咎越打越勇,只覺心裏所有的憤怒和怨念都被注入了術法之中,腳底下萬象鬥盤上的星鬥光芒,頻繁閃爍,每閃爍一次,便代表著他發動過了一次道印所對應的術法。
他手裏那一柄劍的銀芒,也從未黯淡過半分。
相比於沈咎的大開大合,曲正風則要溫和許多。
沈咎攻,他便守,沈咎進,他便退。
只是這一進一退之間,漸漸便到了拔劍台的邊緣。
眼前,沈咎又是一劍淩空劈來,空氣之中甚至隱隱有雷電閃爍,皆是被這一劍的威勢帶起!
曲正風終於猛地一跺腳,石塵四起。
一座暗藍色的鬥盤忽然浮現在了他腳下!
這一瞬間,高高站在絕壁之上的見愁,甚至瞪大了眼睛!
三丈方圓的鬥盤!
在整個打鬥的過程中,曲正風都不曾亮出自己的鬥盤,彷彿在顧忌著什麼,這一刻忽然亮出鬥盤來,周圍頓時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見愁不禁想起,扶道山人的鬥盤似乎也才恰恰好的三丈……
她記得,自己曾問扶道山人修為,他說三百年前乃是入世,如今是出竅。
天賦鬥盤一丈。
如今出竅期修為,鬥盤三丈。
那麼這一位曲正風曲師弟呢?
天賦鬥盤不得而知,可元嬰期大圓滿三丈卻是不假!
只有兩種可能:其一,天賦鬥盤超越扶道山人;其二,他此刻的實力與出竅期修士無異!
能看到曲正風鬥盤的,自然也都能做出與見愁一樣的判斷。
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就連正在曲正風打鬥的沈咎也是大罵了一聲:「娘的,咱們都是同門師兄弟,你還藏拙!」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曲正風的聲音裏有著淡淡的笑意。
他劍尖斜斜指地,地面上旋轉著他的鬥盤,那正好是一枚由七個道子組成的圖案,道印!
話音落地時,那道印便微微亮起。
一道流光從第一枚道子開始,逐漸第二枚,第三枚……
只剎那間,點亮整枚道印!
曲正風的身影,飄飄搖搖,如在雲霧之間。
身處於曲正風的身邊,沈咎只覺得自己彷彿聽見了海浪翻滾的聲音,深海裏的暗流,逐漸湧動著,讓人安心又舒適,整個身心都彷彿願意在這樣平和的光芒之中沉睡。
……
若是從遠處看去,便能看見那懸空於一劍的拔劍臺上,滔天暗藍色光芒已經覆蓋了整座拔劍台,曲正風的身影早已經模糊不清,而沈咎手中所持的銀光則漸漸微弱起來。
見愁緊緊地盯著,腦海之中已經有了隱隱的預感。
勝負,約莫就在此刻了吧?
她看見,下方滔天藍光之中,原本已經微弱下去的銀光猛然一熾,彷彿炸開一樣,漫天的暗藍色華光都彷彿為之顫抖。
然而,終究沒能掙紮成功。
「轟!」
兩道光芒相撞之時,一道巨大的氣浪從拔劍臺上向著四周彈出去。
在感覺到這一股氣浪之時,山壁上立時彈出一陣濛濛的青光,漣漪一樣泛了泛,那一股爆開的靈力氣浪,便隨之消散。
眾人只覺一陣狂風撲面而來,再看時,那一道銀光已經被拋出了拔劍台,摔在地面上。
沈咎落地時,險險將手中暗淡了的銀光往地面上一插,避免摔個驢打滾,好不容易才穩住了。
他喘息不止,臉上有淡淡的蒼白。
抬眼朝拔劍臺上望去。
高高的拔劍臺上,曲正風負手而立,面帶笑容:「要向師兄拔劍,沈師弟怕還要掂量掂量自己的火候。」
「呵……」
沈咎呼出一口氣來,緩緩起身,手中那一道銀光,在他站起身來的剎那,便已經被他收入體內,消失不見。
「崖山門下,何懼拔劍?」
他目光一下明亮得嚇人,注視著曲正風的目光也變得火熱起來。
「不過倒是沒想到,曲師兄才是一直深藏不露的那個人啊。此次敗於師兄之手,沈咎心服口服。不過下一次嘛……嘿嘿。」
「……」
聽著那笑聲,見愁頓時埋下頭去,歎了一口氣。
前面都還說得熱血沸騰,如今怎麼……
「嘿嘿。」
一聲幾乎與沈咎如出一轍的笑聲,陡然在見愁耳邊響起。
見愁嚇了一跳,轉過頭去,便看見不知何時,扶道山人已經手持雞腿,站在了自己的身邊,目光灼灼地注視著正前方拔劍臺上的事情,嘴裏還嚼個不停。
「師父你什麼時候來的?」
見愁毫無知覺。
扶道山人擺擺手,咂咂嘴:「他們開打的時候來的。我倒不知這倆小子這些年竟然長進了,尤其是正風這二傻子,鬥盤竟然敢修煉到跟山人我一樣的大小,實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見愁無話可說。
前面曲正風跟沈咎兩個人之間,似乎也就是打過這麼一場,走下來之後還相互打趣,根本沒有什麼大問題。
她想起方才兩人打鬥拔劍之時的劍拔弩張,又覺得奇妙。
扶道山人頗帶著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道:「這就是崖山,你習慣了就好。」
這就是崖山。
你習慣了就好。
與這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話,見愁已經聽不到不止一次了。
崖山,的確是個很特別的地方。
眼瞧著沈咎與曲正風兩人一面拌嘴一面往回走,她竟忍不住笑了一聲:「說起來,我總覺得曲師弟好像……不那麼簡單。」
「廢話。」扶道山人回想起當初,簡直有種痛不欲生之感,「這一群二傻子,個個都是心裏蔫壞的。你知道師父為什麼變成了一個不負責任的師父嗎?」
「您竟然知道自己不負責?」
見愁對扶道山人竟有自知之明感到無比詫異。
扶道山人險些被這毛丫頭給噎死!
他怎麼就忘記了自己的體質!
但凡他收的徒弟,就沒一個是好東西!
見愁這丫頭,也就是看著老實,指不定就跟曲正風那王八犢子一個模樣,白皮兒黑餡兒壞透了!
想想自己這幾百年以來收徒的慘痛經歷,扶道山人禁不住悲從中來,竟覺得連一向美味的雞腿都味同嚼蠟了。
他默默地把啃了一半的雞腿往袖子裏一塞,便不見了。
抬起頭來,他鄭重其事地看著見愁:「丫頭啊……」
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見愁側過身子看著他,疑惑:「師父?」
「這些年來,師父收的這七個徒弟,基本無一例外,都長歪了。」扶道山人沉重無比。
見愁聽了,眼角一跳。
扶道山人的聲音裏,又添上一分悲切:「都怪師父,太信任他們,讓他們放任自流,自打曲正風一個變成了倭瓜之後,後面來的徒弟真是有樣學樣,雖沒學來他兩三成的心黑,卻也差不了多少了。」
是麼……
見愁默默回想起了方才聽見的「嘿嘿」那一聲笑,沈咎這作風,分明跟扶道山人一模一樣啊!
所以,你的徒弟們到底學的是誰啊?
這樣把責任推卸給唯一一個比較像正常人的曲正風真的好嗎?!
扶道山人半點沒注意見愁臉上近乎抽搐的表情,他兀自沉浸在一個人的悲傷之中,難以自拔,滄桑無比。
「所以,師父此刻做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
轉過目光來,他認真地注視著見愁。
見愁眨了眨眼。
扶道山人道:「為了防止你被他們帶成歪瓜裂棗,山人我決定親自教你,一定會讓你成為整個崖山最出色的女修!」
這個……
見愁有一種扶額長歎的衝動。
她終於還是沒忍住,提醒扶道山人:「師父,我是崖山唯一的女修。」
不用你教,不會有人比她更出色了!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腦門,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連忙改口:「沒事,還可以有另外一個解釋嘛,那就是讓你成為這一代崖山弟子之中最出色的那個人,即便是女修也沒關係,回頭把那七個二傻子都打趴下!你可以成為超越男修的女修!」
這一回倒是對了,可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像是好話啊。
見愁真的好想告訴扶道山人:有你在,我長歪的可能才比較大啊!
只可惜,扶道山人是聽不見她內心的呼號的。
一看見愁那表情,他還以為自己這徒弟是感動的,不由得歎氣道:「擇日不如撞日,你隨師父來。」
扶道山人手一翻,摸出一塊黑色的玉簡來,上頭刻了一個「經」字。
他抬手直接將這一枚玉簡扣在了見愁屋子前面掛著的木牌上,原本刻著「見愁」二字的簡單木牌,竟然霎時一變,古拙的紋路漫散開去,「藏經閣」三個古字鐫刻其上。
見愁依舊看得驚異不已。
扶道山人走到見愁的門前,直接抬手一推,熟悉的大門打開,裏面確不是見愁昨夜所見的那些擺設了。
推開這一道小門,竟然像是推開了兩扇巨門!
一排又一排的書架整齊地列在房間內,高高的穹頂上裝飾著仙鶴圖紋。
見愁一看,就知道,在扶道山人將那一枚玉簡按在自己屋前的木牌上的時候,裏面的空間似乎就改變了。
走進裏面,見愁四處一轉,便知道這一處空間真不知有多大,一排又一排的書架,根本望不到底。每一本書,或是線裝,或是帛書,或是竹簡,前面都懸浮有一枚隱隱發光的玉簡。
「這裏是我崖山的藏經閣。修為越是強大,在這裏能看到的東西就越多。一般而言,這藏經閣每一年會朝崖山弟子開放一次,不過你是新入門嘛,所以師父這算是給你開了後門。」
扶道山人沒解釋玉簡的事情,只是背著手,得意洋洋在這巨大的藏經閣內踱步。
「你是煉氣期的修為,應該翻看不了多少東西。山人我想了想,到封盤築基之前,都只是積蓄力量,你也不要我什麼指點。藏經閣是個修煉的好地方,乾脆,你就在這裏一口氣修煉到封盤築基再出來吧!」
一口氣修煉到封盤築基再出來!
見愁忍不住睜大了眼睛,覺得扶道山人在跟自己開玩笑:「師父牛不是說有人三五年也不能築基嗎?難道這段時間我都待在藏經閣裏?」
「三五年那是庸才。」扶道山人白眼一翻,「比如你當初在青峰庵隱界遇到的那個張遂,就是此類。但你怎麼能跟他們比?你有一丈的天賦鬥盤,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可見天賦卓絕。你只需在此靜心修煉,把能點亮的坤線都點亮了,也就可以封盤築基了。」
有那麼容易嗎?
好歹也是築基啊。
從見愁瞭解到的基本情況來看,築基也似乎一道坎兒,邁不過這一關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扶道山人說起來卻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彷彿理所應當。
她又轉而想起沈咎等人的話,在崖山,雲梯是給剛入門的弟子用的。
果然……
這才是崖山嗎?
見愁一下有些理解,為什麼尋常人不能在崖山生存了。
「我崖山,向來收徒門檻高,是個天才彙聚的地方。」扶道山人看見愁表情,忍不住開口寬慰她,「你也是這許多天才之中的一個。只是光有天才是不能成事的。崖山之所以為崖山,不僅因為我們只要天才,還因為我們只要腳踏實地的天才。」
「這裏不僅是個天才彙聚的地方,更是一個天才都比尋常人要努力的地方。」
「我曾對你說,我不喜歡昆吾的橫虛老怪,除了因為是死對頭之外,他與崖山門下一樣,深諳天才更需刻苦的道理。」
這其實是一個很重的話題。
見愁沒想到,扶道山人真有這麼正經的時候。
好半晌,她才點了點頭:「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扶道山人眯了眯眼睛,道,「放心,只要聽師父的話,好好修煉。你的鬥盤有一丈呢,只要能點亮一半,就已經是人上人了,若是能點亮十之七八,日後一定能幹掉外面那七個二傻子的!」
「我沒想過要幹掉……」
不……
見愁險些被扶道山人給帶歪了,她反應了一下,才連忙改口:「見愁對七位師弟並無任何……」
「好了好了,山人我還能不知道你嗎?」扶道山人一副「我早看穿你了」的神情,趕蒼蠅一樣擺了擺手,「也不知剛才是誰看著拔劍臺上那倆二傻子鬥法,看得眼睛發光。嘖,山人我真應該用留影鏡給你照下來,看你還敢不敢口是心非!」
「……」
見愁抬手,下意識地一按自己眼角。
她的眼睛很漂亮,狹長的眼尾,顏色比周圍雪白瑩潤的肌膚要略略深一些,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嫵媚,偏生她眼眸又是清澈至極,給人冷冽之感。
眼睛發光?
有嗎?
見愁回想起拔劍臺上,熾烈的銀光與漫天的藍芒,不禁一笑:「或許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嚮往「一言不合便拔劍」的生活,只知道……
此刻的她,沒有任何拒絕扶道山人的理由。
在十九洲,她需要讓自己強大起來。
這裏沒有弱者生存的土壤,一切都需要用實力來說話。
與旁人不同的一點是,她不僅只有生存的壓力。
謝不臣,聶小晚,許藍兒,張遂……甚至是扶道山人,一個一個,都讓見愁感覺,她迫切地想要強大起來。
緩緩放下自己的手指,見愁兩手交疊在身前,朝著扶道山人一拜:「見愁願在藏經閣閉關,封盤築基之前,必不出關。」
作者:
doki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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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6 12:17 AM
第027章 築基之後
「閉、閉關了?」
站在見愁屋門口,沈咎的目光已經定死在了變成「藏經閣」三個字的木牌子上,他簡直有一種拽住扶道山人的脖子把他往死裏搖的衝動!
「師父!這種時候大師姐怎麼可以閉關!」
天啊,好不容易才等到二師兄那個死變態不在,趁機過來要「天火盞」的好麼!
沈咎簡直欲哭無淚。
上午時候,他與曲正風拔劍一戰,整個崖山到現在還在討論兩個人的戰力問題。
可對沈咎來說,無非就是這輩子至今為止唯一的一敗罷了!
對,他一點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自己那天火盞!
曲正風下午時候也不知到底找哪個地方閉關去了,沈咎在整個崖山四處偵查之後,也沒發現他的蹤跡,便琢磨著既然他不在,那天火盞自己如果去要,應該也不算什麼丟臉的事情。
畢竟,天火盞可也是件很獨特的寶貝。
作為一隻小摳門,沈咎可捨不得了。
他好不容易摸到了見愁屋門前,結果竟撞上扶道山人。
沈咎一問,扶道山人竟然答大師姐閉關了?
他實在不能接受!
「大師姐才來多久?一天有沒有?師父你太喪心病狂,毫無人性!女修是用來疼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大師姐!還不快把大師姐放出來!」
扶道山人眼皮一搭,直接一腳飛出去,踹在沈咎的身上。
「沒大沒小!你再給老子嚎兩聲試試!」
沈咎一聲慘呼,雪白的衣衫上頓時蓋上一個黑乎乎的腳丫子印,根本猝不及防,直接被踹下了絕壁。
「三百年不見,你個老混蛋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
憤怒的聲音從崖下傳來。
扶道山人兩手一背,「哼」了一聲,「小王八蛋想跟我鬥,做夢!還想染指你大師姐?呸!」
這回這徒弟,自己可一定要看好了。
怎麼說,也不能被那幾個已經長歪了的給帶壞了。
他要教的,可是整個崖山最強的女修啊!
想想自己能收到一個正經人當弟子不容易,指不定回頭讓見愁出去站站,也能為崖山滿山奇葩正正名呢?
好吧好吧,那都是很遠的事情了。
心裏想著,扶道山人回過頭去,看了看掛在門前的「藏經閣」三個字,便不再多留,一個閃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藏經閣內。
關上的門,隔絕了外面進來的一切光芒。
可藏經閣內,卻依然有光。
這光,是從見愁的頭頂上發出的。
在扶道山人將大門關上的那一剎,藏經閣穹頂上的浮雕,便在瞬間化作了漫天銀河,星塵倒懸,璀璨又柔和的光芒塞下,覆蓋滿整座藏經閣。
見愁仰著頭,從藏經閣的這頭走到那頭,又停下腳步。
她面前的這一排,正好都是一些雜書,接受修界的情況,或者是一些基本的修行常識,於見愁而言,這才是她如今急需的。
所以,她當下取下一冊書來,慢慢翻看起來。
「玉簡篇?」
在這本書翻到一半的時候,見愁忽然就發現了這一個篇目,她看一眼懸在空中的那許許多多玉簡,彷彿一下明白了什麼。
低頭,見愁耐心地將這一個篇目的書給看完,便露出了微笑。
她起身,將厚重的線裝書放回了書架上,而後站到一枚懸空的玉簡前,伸手輕輕一捏,玉簡便被她拿在了手中。
修界製作玉簡的材料,乃是最普通的青玉,通過鍛造將中間的雜質去除,再鐫刻上陣法,便能承載大量的資訊,攜帶也異常方便。
至於閱讀……
見愁沉下心來,閉上眼睛,將這一枚觸手溫潤的玉簡,貼在了自己的眉心。
在玉簡與她眉心想貼的那一瞬間,有濛濛的星光,彷彿從她眉心祖竅之中散了開去,一粒一粒的光塵彌散到空中,微小無比。
無數的資訊,一下湧入了見愁的腦海。
因為不適,她微微皺眉。
這種一瞬間接受太多信息量的感覺,有些頭暈目眩,不過她仔細地調整著,適應著。
一刻之後,她將玉簡放下,重新睜開眼。
「原來如此。」
不僅玉簡的使用方法明白了,連玉簡之中的內容,她也一併看完了。
用玉簡看書,若不須記憶,真是方便太多,一閃念的功夫,便能有無數的東西進入自己腦海。見愁最缺的那些知識,在這一刻之內,竟然就已經填補得差不多了。
順著書架走下去,見愁挑選自己感興趣的內容看了一些,腳步,終於停在了煉氣期的書架前。
一枚又一枚玉簡漂浮著,見愁的目光一一挪移過去,最後落在了《封盤築基》這一條上。
她伸手取過玉簡來閱。
築基,便是搭建一個人修行的根基。
只有正式築基,才算是踏上了修行之路。
萬象鬥盤上的每一根坤線,都代表著人體之中的每一條經脈,或者巨大,或者細小;萬象鬥盤上的每一枚道子,都代表著人體之中的每一枚竅穴,或者明,或者暗。
煉氣期,是為煉精化氣,吸收天地精華,進入自身經脈之中,不斷地流通和運轉,便能打通一條一條的經脈。
反映在鬥盤上,則是一根又一根的坤線亮起。
所以築基的本質,是盡可能多地打通身體之中的經脈,疏通堵塞的竅穴,為日後的修行打造一個極好的根基。
這樣想來,見愁也就明白了過來。
玉簡之中已有不少前人的積累,不同的經脈運行路線,不同的走向,怎麼才能打通更多的筋脈,都在敍述之中了。
見愁思索片刻,也就放下了玉簡,乾脆地盤膝在藏經閣乾淨的地面上,閉上了眼睛。
她的天賦鬥盤,終於漸漸閃現了出來。
一縷又一縷的靈氣,被她吸引,朝著她身體竅穴而來,見愁的修行,終於開始了。
坤線,一根又一根,接連亮起。
整個過程持續了太久,連見愁自己都不記得時日了。
她腦海之中銘刻著許多條經脈的走向,每次運轉靈氣過去的時候,都沒有遇到任何的阻塞,直接就通過了,完全沒有出現別的修士會出現的某些經脈本身就不能用的情況。
天賦鬥盤的大小,代表著一個人的天賦和潛力。
鬥盤越大,上面坤線的數量也就會越多,證明人體內的經脈更多;而能點亮多少坤線,卻要看個人的本事。有的經脈死活打不通,對應的那一條坤線也就永遠暗淡。
修界之中有「完美鬥盤」一說,又稱之為「天盤」,指的便是無一處不亮的萬象鬥盤。
見愁修煉著修煉著,老覺得有些不對勁。
一根又一根的坤線亮起,隨著她打通一條又一條的經脈,變得迅疾無比……
無數的靈氣在她身體各處奔流,也無一絲不暢快的感覺。
見愁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鬥盤,一點一點地估算了起來……
一根,兩根,三根……
太順利了,順利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還記得在閉關之前,扶道山人對自己說的話:你的鬥盤有一丈,能點亮一半,便是人上人了;若能點亮十之七八,就能幹掉你那幾個二傻子師弟了!
雖不記得原話,可大意是如此。
然而現在……
玉簡上有記在的人體經脈,自己都已經打通了,該亮的坤線也一一亮起,甚至整個鬥盤的邊緣都擴大了有一尺餘。
剩下的沒有亮起的坤線,是見愁毫無頭緒,而玉簡上也沒有一點記載的。
一般而言,修士將自己能打通的經脈都打通了,便可以封盤築基。
也就是說,見愁此刻完全可以築基了。
只是……
見愁這時候有些恍惚。
九成九的坤線,都點亮了。
只剩下最後的幾根,如果能點亮的話,那她擁有的,便是一座堪稱可怖的「天盤」!
世間「天盤」少有,更不用說一丈「天盤」了!
要繼續研究一下坤線跟自己身體經脈的對應關係嗎?
還是直接就這樣封盤築基?
見愁腦子裏兩個選擇劃過,最終她看了一眼這滿藏經閣的玉簡,停下了修煉。
此時此刻,封盤築基,見愁依然會是人上人。她不覺得自己是個力求完美的人,只是能完美一些,誰不想要?更何況,坤線與經脈的對應關係,她現在也只是半懂不懂。
而偏偏……
這對見愁而言,極為重要。
她腦海裏劃過的,是自己畫在斬業島和登天島上的幾個圖案。
意外得自青峰庵外和隱界外的圖案,都是道印。
道印乃是道子之間的組合,道子代表的是人體的竅穴,一道靈氣經過不同的竅穴組合可以發揮出不同的威力,也就是尋常人所說的「術法」。
既然知道了道印,那麼一定程度上說,反推靈氣到底會經過哪幾個竅穴,不一定不行。
甚至可以說,對於演算能力夠強的人來說,是絕對可以做到的。
見愁如今腦海之中深深地銘刻著那幾枚道印,甚至是還能回想起,那穿破蒼穹的金光乍起時,帶給她的無邊震撼。
那場面,很漂亮。
隨著那金光被投入雲氣之中的道印,可能普通嗎?
見愁是個普通人,而這是一個普通人都覺得不普通的東西。
所以,見愁的選擇是:研究它。
接下來的時日裏,見愁不飲不食,竟然也不覺得很累,儼然已經早過了辟穀的狀態了。
她翻閱大量的玉簡,並且在自己身體經脈之中做著嘗試,竟然誤打誤撞,輕而易舉地衝開了幾條經脈,鬥盤上暗淡的坤線,再次亮起一根,兩根,三根……
若此刻有外人在,只怕早已經駭得把下巴扔到地上了。
見愁更不知自己此刻在做的,到底是怎樣驚人的一件事。
她一下陷入一種奇異的專注,竟然也不覺得枯燥。
一面翻閱玉簡,一面嘗試著引導靈氣在身體各處衝撞,感受著靈氣在身體裏流動,也同時觀察鬥盤上遊走的光亮。
鬥盤與人體有對應的關係,靈氣走到哪裏,見愁能感覺到,也能看到。
如果據此推測附近那幾條經脈的位置,就簡單多了。
最後一根沒有亮起來的坤線,在最邊緣的位置,見愁將自己的右手抬起來,看了看指尖處。
她輕輕一動手指,一道靈光從指腹上劃過去,鬥盤上,暗淡坤線的旁邊有一簇亮光燃起。
就在這裏!
見愁心念一閃,控製著靈氣緩緩刺入指尖那異常細小的經脈之中。
像是刺破了一層薄膜,被隱藏在其後的經脈,終於接納了靈氣的進入。
鬥盤上,最後一根暗淡的坤線,也終於像是匯入了涓涓細流,徐徐亮起……
這一刻,整個鬥盤上都有一種柔和至極的濛濛白光。
見愁盤坐在地,天元位置裏漂著的那些星塵一樣的東西,陡然變得濃稠了一些,霎時在那一尺見方的天元上空凝結出來,化作一滴又一滴的液體,滴落。
於是,原本像是一座小星空的天元,一下變成了一隻盛著液體的小玉碗。
見愁能感覺到那碗中充盈而飽滿的能量。
擱置於雙膝的兩手,在這一剎那結印!
見愁兩手合攏,收緊在胸前,一個又一個的手印打出,靈力順著特定的軌跡在她身體裏穿行,將一條又一條經脈的軌跡穩定下來。
這是封盤築基的一套手印。
見愁因為不熟,所以打得極為小心。
每落下一道手印,便有一道坤線的光芒凝實一些。
待到最後一道手印打完,見愁已覺得額頭上細汗密佈。
待得她重新睜開眼時,整個天賦鬥盤已經擴充為了一丈一尺三,鬥盤上沒有任何一個陰影區,所有的坤線都是亮著的!
天盤落定!
閱讀過大量玉簡的見愁,此刻只能模糊地理解到這到底是多恐怖的一件事,卻沒有特別直觀的感受。所以,她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心想自己應該不錯,便將此事放到了一邊。
築基既然已經結束,就暫時不用去想了。
方才在衝擊自己身體裏每一條經脈的時候,見愁對於經脈與坤線之間的對應關係,已經很熟,可是道子與竅穴之間的對應,卻還很生疏。
她有好幾枚道印,想要憑藉道印反推靈氣在竅穴之中的運行,得出一個術法的施展訣竅。
這難度,可比推測經脈要大得多。
道印不是見愁自己的,她不確定道印上任何一個點的具體位置,只能根據它們的組合不斷嘗試。
不過……
從另一個方面想,卻也簡單。
人施展術法,無非是四肢七竅,少有術法脫出此類。
如此一來,見愁便可直接選定自己的四肢七竅上的竅穴,作為道印結束的那一個道子所落下的點,於是範圍就可以再度縮小。
「如此……先從哪裏開始……」
見愁一手持著玉簡,一手持著自己用藏經閣之中的毛筆劃出來的道印,在藏經閣之中踱步。
她忽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
「一手要看玉簡,一手要看道印,算了,還是從腿熟悉一下吧。」
這一枚道印,是青峰庵外那金光散射出的道印,一共有七枚道子,組合成一個勺柄一樣的形狀。
她心念一動,靈氣自動從她眉心祖竅處流散而去,一路朝著腿部注入而去。
七個竅穴的組合,按位置可能是……
足三裏。
陽三交……
最後一個是,湧泉穴?
見愁不過只是試試靈氣這樣運行會不會有什麼效果,若是厲害的法術,在運行結束之後自然會顯露出相關的法術效果。
所以,她只是下意識地在靈氣注入湧泉穴的時候一抬腳。
霎時間,見愁只覺得足底一片火熱,彷彿有一道漩渦在剎那之間開啟,要抽走她渾身上下所有的靈氣!
這感覺,有點熟!
見愁立時知道不好,雖剛入築基期,反應卻還算是迅速,連忙一個手印點過去,封住了自己眉心祖竅,鎖住繼續外泄的靈氣!
祖竅處靈力不再外泄,可已經奔流出去的靈氣卻難以收回,它們盡數聚集在了她腳底下——
然後,見愁便看見了自己畢生難忘的一幕。
她面對著藏經閣的大門而站,輕輕地抬起腳上軟底緞面鞋,一道在築基期的見愁看來堪稱磅礡的巨大腿部虛影,便朝著大門悍然撞去!
「轟!」
一聲巨響。
煙塵四起。
藏經閣的大門破了好大一個洞,甚至上面連接著山壁岩石的部分,也被撞空了一大截。整個破洞處連起來的形狀,特別像是一條腿……
見愁茫然地站在藏經閣內。
穹頂上的銀河星辰,因為外面有光線透入,已經不再明亮,恢復成了一圈浮雕的模樣。
外面崖山的聲音,好像一下就大了起來。
此時此刻,見愁心裏其實很平靜。
早知道的話,用手會不會好一點?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6 12:18 AM
第028章 剪燭派來人
這一天,姜賀照舊從自己的屋裏出來,隨便朝外面一蹦——
住在崖山,沒別的好,就是每天下去靈照頂的時候,都能體會一把自殺的爽感。
姜賀特別喜歡這種完全失去掌控的感覺。
當然,他還年輕,至少看上去今年才十歲,自然不能就這樣死掉。
所以,在身體墜落,即將掉到地面上的一剎那,他腳底下鬥盤一閃而逝,紫紅色的光芒快得像是幻象。
待得光芒消散,他人又穩穩地站在地面上了。
抬眼一看,今晨的靈照頂依舊美好,再過半個月,歸鶴井的仙鶴就要回來了,只是……
在姜賀的目光朝著歸鶴井移去的時候,一隻奇怪的動物,便不可避免地進入了他的視野。
「唉……」
一聲長歎。
姜賀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
作為扶道山人座下第七……不,曾經的第七弟子,身形微胖的姜賀,對扶道山人的種種惡習,也算是有所瞭解。
但是,他以前怎麼不知道師尊喜歡養鵝呢?
聽說,這一隻鵝一路跟著扶道山人,從人間孤島到了十九洲大地,原本扶道山人是準備吃了它的,沒想到真到了隨便就能吃的時候,竟然說「能養一隻鵝這麼久,只怕不僅僅是果腹的緣分」,索性就留了這鵝一條禽命。
崖山上下聞言,全都用一種異常驚恐的眼神注視著扶道山人。
他們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扶道山人再也不吃葷了。
只可惜……
姜賀走到歸鶴井的近處,看看這在頗為寬闊的井水面上優雅地彎著脖頸,怡然打理自己光亮羽毛的……一隻大白鵝。
這就是那只大白鵝的歸宿了。
誰也沒想到,扶道山人這老混蛋竟然直接把鵝養在了歸鶴井裏!
姜賀繞著這大白鵝左右走了兩圈,手指搭在下巴上,老覺得心裏有一股氣咽不下去。
大師姐也就罷了,怎麼連跟大師姐有關的鵝都這麼囂張呢?
雖然聽說師父新收的大師姐是個樣貌很和善的人,可姜賀就是喜歡不起來。
沒辦法……
在當初聽說師父終於又收了個新徒弟的時候,他簡直感動得熱淚盈眶,終於可以擺脫小師弟這個排名了,感天動地啊!
誰想到,一轉眼,說好的小師妹變成了大師姐!
倒楣的姜賀,依舊是扶道山人座下的小師弟,不過從第七弟子變成了第八弟子。
這日子,沒法過了!
前幾日輪到他與六師兄陳維山在執事堂當值,又正撞上那不靠譜的掌門撂挑子,扔了好一堆雜事給他們做,真是一個頭兩個大,竟然一直沒抽出空去看看新來的大師姐。
結果,轉眼才過去十二個時辰不到,師父就直接勒令大師姐閉關了!
可憐姜賀與陳維山,連這傳說中的「崖山大師姐」,「崖山唯一的女修」的面兒都還沒見著,如今姜賀也只好盯著這一隻據說與大師姐淵源頗深的大白鵝猛看了。
大白鵝在水中嬉戲,兩隻腳蹼在水底下劃動,姿態可優雅了。
姜賀搖頭看著,忍不住嘀咕:「我看再過大半個月,那一群仙鶴回來,看不把你趕出去!」
大白鵝扭過頭去,拿屁股對著姜賀。
姜賀一看,沒了言語。
難道真是年頭不順,連只大白鵝都欺負自己?
正琢磨著,要不要悄悄找個機會,把這師父的「有緣鵝」給弄進佳餚堂烹了,姜賀還沒決定好,就聽見背後轟然一聲巨響!
一張小臉霎時緊繃,姜賀剛轉過頭,立時就感覺到一陣強大的氣息撲面而來!
精粹得可怕的靈氣,帶著一種近乎毀滅的氣息,從他頭頂半空之中一掠而過!
速度,快得驚人!
姜賀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那一道恐怖的攻擊,已經消失不見。
那一剎,整個崖山都被驚動了!
巨大的聲響,還在整個山穀之中回蕩,靈照頂上一片嗡嗡作響。
姜賀僵硬著脖子,站在歸鶴井旁,抬頭望去。
只見高高的崖山絕壁之上,某一處據說是大師姐閉關之所的位置,不知被什麼撞開了一個巨大的孔洞,足足有七八丈高,邊緣輪廓頗為奇特。
姜賀眨巴眨巴眼睛,看了好久,終於吞了吞口水。
他認出來了,這像是一個人的一條腿。
原本在靈照頂上的修士,都朝事發地點看去,不在靈照頂上的修士,也迅速禦器禦空而出,密密麻麻的法寶毫光出現在半空之中。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敵襲?」
「怎麼有人敢打崖山?不要命了?」
「不大像……」
「好大一個洞!」
「這形狀怎麼有點奇怪啊……」
……
的確有些奇怪。
姜賀伸出自己短短的胳膊,撐著自己帶著嬰兒肥的雙下巴,烏溜溜的眼睛裏閃過幾分思索,他直接腳踩一道紫紅色光芒而起,直直朝著那形狀奇怪的破口處而去。
此時,聞訊而來的扶道山人也是一臉的凝重。
向來懶得無法言說的掌門鄭邀,竟然也腆著肚子跟在了扶道山人身後。
幾個人都沒說話,徑直朝著破孔處飛去。
那一個撞出來的洞,實在是太大了……
才飛來的幾個人,想不看見站在裏面的見愁都很難。
隔著那一個形狀奇怪的大洞,見愁的目光真的平靜而冷靜。
她自然也看到了懸停在半空中的扶道山人和掌門等一乾人等,裏面還有好幾個自己不認識的面孔,甚至連看去跟個小蘿蔔頭一樣的小孩兒都跟過來看熱鬧了。
見愁想了想,將右手上掐著的那一枚畫著的道印一捏,那一張紙便消失在了掌心。
她持著左手的玉簡慢慢走出來,四下裏一片寂靜。
踏過地面上留下的廢墟,見愁發現藏經閣的大門,彷彿出於一個虛實交界的狀態。
殘破的藏經閣大門與殘破的岩石頂部之間,彷彿有一道黑色的裂縫,見愁不看的時候感覺得出它在,去看的時候它又不在了。
見愁小心翼翼地踏了過去,外面的天光,終於照在了她的身上。
靈照頂上站著的所有崖山弟子,頓時都認出了她來,一片譁然。
這不就是十日之前閉關的大師伯嗎?
到底是幹了什麼,怎麼搞出這麼大動靜來?
難道真有敵襲?
弟子們的疑問,也同樣是掌門長老們的疑問。
扶道山人卻沒管那麼多,他臉色出奇地嚴肅,一雙深邃而通達的眼睛望過去,他立時就發現了見愁與之前的不同。
雖然閉關十日,可她臉上皮膚甚好,柔嫩而有光澤。
眼底有慌亂和惶然,卻毫無疲憊之色,反而神光聚攏,再不外散。
左手拿著一枚玉簡,右手卻好像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裏。
仔細打量打量見愁周身,沒有任何傷痕,扶道山人一下就鬆了一口氣:「看來是沒大事。」
跟在鄭邀身後四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都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
終於有一個眉毛長得跟頭髮一樣長的長老忍不住了,開口道:「扶道師伯,這樣說怕不大好吧?崖山的事都不算是事了嗎?」
扶道山人不屑於跟這後輩說話,並且送了對方一對白眼。
長老頓時沒話了。
心裏委屈啊!
長老又怎樣?
架不住扶道山人輩分高啊!
誰叫他是十甲子前那一場大戰裏唯一活下來的一個遺老呢?若無扶道山人,便無今日之崖山。
長老心中有氣,也只好忍了,吞了。
眼瞧著他們不說話了,扶道山人也落下了地,站在她面前,見愁終於緩緩地鬆了一口氣。
扶道山人開口便問:「可是遇到了歹人偷襲?」
「不是……」見愁僵著一張臉,遲疑了片刻,才答道,「徒兒沒想到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噗!」
後面的掌門忽然就噴了。
他被自己口水給嗆住了,卻來不及喘勻氣兒,就驚詫開口:「你說什麼?!」
什麼叫「徒兒沒想到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這麼說,這動靜根本不是旁人鬧出來的,就是他們崖山自家的傑作?
開什麼玩笑……
那麼恐怖的波動,到現在鄭邀還心有餘悸,別說別的弟子和長老了!
那一股穿壁而出的力量,極為精純是其一,更要緊的是隱含著一股讓人頭皮發麻的感覺……
到底是什麼感覺,鄭邀也無法形容。
興許,那應該是淩駕於單獨的「力量」之外的東西,比力量更為恐怖!
或許稱之為——
威壓?
總而言之,鄭邀不覺得這是一個煉氣期……
「等等,你現在什麼境界!」
他注視著見愁的目光,忽然變得怪異起來,驚訝地開口問道。
見愁回看扶道山人一眼,扶道山人也道:「對,什麼境界了?」
「大約,剛到築基期吧?」見愁其實也不很明白,「徒兒不久之前就封盤築基了,不過藏經閣中無日月,也不知時日長短。我閉關了許久嗎?」
「……築基了?」
這是以為自己在做夢的掌門鄭邀。
「不久之前?」
這是歪著頭也以為自己在做夢的扶道山人。
兩個特別不靠譜的領頭羊幾乎同時轉過頭來,對望了一眼。
這會兒,都有點懵了。
「等等,等等,事情有點亂了,讓本座來理理。」睿智的胖子,終於也落了地,同時注意到這門前的一小塊地方特別小,乾脆直接一擺手,吩咐道,「四位長老,讓其他人都散了吧。我們幾個,走。進去說話。」
說著,鄭邀當先一步,走在前面,重新進入了藏經閣。
藏經閣中央有一張很大的圓桌,此刻空無一人。
鄭邀走過去,隨便拉了一把椅子出來,面朝椅背而坐,兩手搭在椅背扶手上,用一種看稀有動物的眼神,把見愁從頭看到了腳。
這目光,著實讓人毛骨悚然。
見愁之前的疑問還沒得到解答,又隱約覺得自己試驗的那個道印似乎闖下了不小的麻煩,一時心虛,也不敢再問,只能強忍住那種感覺,規規矩矩地站在前面。
扶道山人也拉了一把椅子來坐下。
這時候,鄭邀終於開口了:「先來問第一個問題,大師姐你修為幾何?」
「約莫築基。」見愁想了想,又道,「應該沒多久,所以是……初期吧?」
鄭邀立刻低下頭去,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
數著數著,他才覺得有哪裏不對,忽然又抬起頭來,這一回是向著扶道山人:「師伯,師伯,她什麼時候開始跟你修煉的?」
修煉?
扶道山人仔細想了想,只覺得自己頭皮一炸一炸地。
「十三天之前吧?不過……」
他抬起頭來看向見愁:「在仙路十三島的時候,你有修煉過嗎?」
見愁搖搖頭。
然後,她忽然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師父說十三天之前我開始跟著師父你修行,那就是在青峰庵懸崖上的時候,也就是說,現在才過去了……十天?」
她在藏經閣之中是不知外面歲月流逝的長短的,本來以為最少應該過去了三五個月……
可沒想到,才十天?
她陡然便意識到了為何鄭邀與扶道山人都是這表情了。
十日築基,謝不臣。
腦海裏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這個,卻不是因為謝不臣,而僅僅是因為十日築基。
在百日築基便可名揚天下的十九洲,十日築基是什麼概念?
是下一個謝不臣。
「這樣算時間,約莫也就十天半……更何況……」扶道山人的眸子裏,頓時都是一片奇異的色彩,「我記得見愁丫頭你說,你鬧出那麼大動靜之前,應該早就築基了吧?」
「……是。」
見愁眨了眨眼。
「只是徒兒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築基的……」
「那也夠了!」
鄭邀猛地一拍大腿,毫無崖山掌門高高在上的形象!
他甚至狂笑了起來,站起來對著扶道山人道:「就算是十日半,又怎樣?師伯,師伯,多少年了!十九洲大地多少年沒出過這樣的天才了!能有一個在我崖山,便是萬世積下的功德,足夠了!」
沒有人能預料一個天才對一個門派的影響。
也沒有人能預料兩個天才對一個十九洲的影響。
此刻的見愁無法理解鄭邀的狂喜。
此刻的扶道山人心裏有些酸酸地,他無言地摸出一根雞腿來,哢嚓咬了一口:「我不高興……我一點也不高興……真是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
說著說著,他竟覺得雞腿都沒味道了,連嚼蠟都不如!
「啪」一聲,雞腿直接摔在了光潔的桌面上。
扶道山人轉頭來看著見愁:「等等,你鬥盤乃是一丈,當初我點亮一丈鬥盤,大致需要花費多少時間我也瞭解。你怎麼可能那麼快?鬥盤點亮了多少?」
封盤築基是隨時的事,一般只要能點亮一半多一點,便能築基成功。
若見愁只點亮了一半,那就真是可惜了這天賦了。
想到這個可能,扶道山人那故作出來的低沉和無言,就變得真實了幾分,他等著見愁的回答。
見愁想起「天盤」的事情,臉上便露出笑容來,正想要告訴扶道山人。
沒料想,方才那位長眉毛長老又落了下來,竟朝藏經閣裏面走來。
「啟稟掌門……」
「不是叫你們走了嗎?怎麼又進來了?」
鄭邀正等著見愁回答呢,被人打斷,有些煩悶,不大耐煩地回道。
長眉長老長歎了一聲,道:「掌門,是有外客來拜。」
「外客?」
鄭邀皺了眉站起來,腆著肚子在桌旁走了兩步。
「我們崖山近年哪裏有外客走動?哪個門派的?什麼人?」
「對方稱來自剪燭派,共有三人,修為最高者是名女子,只有築基中期,說是代她們師妹許藍兒,來給見愁大師伯賠禮道歉的。」
剪燭派?
代許藍兒給她賠禮道歉?
見愁一下就把所有與修為有關的事情給拋到了腦後,皺起了眉頭。
鄭邀並不知中間有什麼恩怨,只看向了見愁。
扶道山人也看向她,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一日有封魔劍派與無妄齋的消息傳來,見愁閱過消息後,便與曲正風一起回來,遇到沈咎,二人拔劍便鬥了一場,見愁稀裏糊塗地開始了自己的閉關,竟還沒來得及將此事報給扶道山人。
她此時想起來,便將在斬業島的前情敍述一遍,而後說了前些天傳信之事。
「十日前,封魔劍派與無妄齋都送來消息,說小晚師妹已經在療傷。許藍兒也毫髮無傷,回到了剪燭派,除此之外,並無什麼別的消息了。」
鄭邀奇道:「門下弟子偷襲他人,剪燭派竟沒去無妄齋道歉?無妄齋也絲毫沒提追究之事?」
這也是見愁疑惑和不解的地方。
她搖了搖頭,以回答鄭邀的疑問。
那一時,鄭邀便冷笑了一聲。
當掌門也有這許多年了,雖每日都說想要甩掉這爛攤子,但關鍵時刻總是甩不掉。
他兩手一背,頗為不屑。
「無妄齋畢竟勢小,弟子恩怨不上升到門派恩怨,也算是他們兩派達成的一致。只是這剪燭派行徑未免太下作,真正的苦主沒得到道歉,他們倒巴巴趕上我崖山來,要給見愁大師姐道歉了。」
一群踩低捧高欺軟怕硬的東西!
鄭邀最不耐煩應付的就是這種人,他直接一擺手:「一群剛築基的修士也敢來崖山,當心我開護山大陣轟死她們!趕他們走,叫他們滾!」
「這……」
長眉長老到底要顧全大局一些,覺得這樣做不大好。
見愁略一思量,卻道:「啟稟掌門,如此恐有錯殺之嫌。興許,她們來崖山之前,已經先派人去無妄齋道歉過了也不一定。不如見見她們,再趕她們走?」
「嗯……」鄭邀微微有些詫異,仔細一想,其實也是,「不過她們要見的是你,到時候頭疼的可是大師姐你,你可想好了。」
見愁不過想知道剪燭派到底怎麼做的罷了,也實在是好奇,許藍兒竟然能全身而退?
在她看來,五夷宗的陶璋,可絕非什麼善類。
至於頭疼?
見愁想,頭疼的必定不會是她這已經有了崖山大樹做依傍的人。
於是,她不禁莞爾:「見愁若是頭疼,掌門亦會頭疼了。」
一怔,而後大笑。
鄭邀還挺開心,便道:「那就出去見見。」
說著就要走出去。
扶道山人在旁邊半天沒插話,眼瞧著見愁三下五除二就跟鄭邀把話定下來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不對啊,見愁那丫頭還沒回答自己問題呢!
「你到底點亮幾根坤線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6 12:18 AM
第029章 一言不合
外頭圍觀的弟子們都被長老驅散了,對外統一的說辭就是大師姐修煉著修煉著一不小心弄出來的,到底旁人信不信那就不得而知,也不歸長老們管了。
不過扶道山人座下的幾位弟子,可不是這麼好糊弄的。
難得,今天還在崖山的五個人都湊在了一起。
一個曲正風,淡然地立在旁邊;一個沈咎,穿著一身雪白的袍子,手指摩挲著自己的嘴唇,似乎也在思考;一個小蘿蔔頭,姜賀,一直望著最頂上的那個破洞,嘴裏咕噥:「誰的腿有這麼大這麼粗啊?」
剩下的兩個人,自然是所謂的「劍癡」和「呆子」了。
一個滿身落拓的青年,腰上懸著一把長劍,一隻酒壺。
下巴上鬍鬚淺淺,應該是有幾天沒收拾了,有點邋遢的痕跡。
可偏偏那一雙眼睛,刀鋒一樣銳利,只看著這一雙眼,便覺有劍影在裏面閃爍,嚇人得緊。
另一個則面相憨厚,身材壯實,臉上帶著樸實的微笑,雖然生得一張輪廓還算俊朗周正的臉,只可惜這神態表情,怎麼也撐不出半個「帥」字來。
這便是呆子陳維山了。
他撓了撓頭,又聽見了姜賀一直咕噥的問題,便回道:「剛才聽長老們說,是大師姐修煉的時候鬧出來的動靜,我想,這應該是大師姐的腿吧?」
那一瞬間,周圍四個人之中出現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沈咎嘴角抽搐了老半天,抬起頭來,才特別誠懇地對這憨厚的漢子道:「老六,別怪我沒提醒你,到了大師姐面前,你還是一個字不說為好。」
曲正風就站在一旁笑,淡淡地。
姜賀瞅瞅他表情,就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惡寒。
陳維山一點也沒明白:「為什麼?」
沈咎直接翻了一對白眼,這智商,怕是沒救了。
「出來了。」
一直站在旁側,沒有參與過他們討論的青年,一直落在那破洞口的目光,終於一凝,頓時說了一聲。
他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粗糲和沙啞,讓人聽了難受。
不過,這時候大家卻都顧不跟上了,連忙跟著他的目光朝前面看去。
果然是人出來了。
長眉長老在前,掌門與見愁等人在後,落在最後的竟然是他們「尊敬」的師尊,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一個勁兒地朝前面喊:「你倒是回答我啊!」
其實這時候見愁也沒走出去多遠,無奈又好笑地停下了腳步,只是眼角餘光一掃,就發現了違抗長老命令,守在下面觀察自己的幾位「同門」。
仔細將眼光放開了一掃,見愁就發現,無數的目光從遠處近處明處暗處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將要出口的話一頓,出口就變成了:「師父,我們一會兒再說吧,我也不確定。」
天盤這種東西,怎麼看似乎也……
太玄乎了一點。
見愁總覺得自己的修煉過程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太順利,反倒讓人心裏有些毛毛的。
這當口上,扶道山人也已經直接到了他們身邊,聽見愁這樣說,心裏是狐疑不定。
他一面走,一面念叨:「唉,早跟你說了,把能點亮的坤線都點亮了再築基,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心急呢?想當初我最後去摸索那些經脈的走勢,都花了不少的時間。一丈的鬥盤,豈是那麼容易就全部點亮了的?更何況,當時我還是名鎮十九洲的天才……」
「那師父有全部點亮嗎?」
見愁又問道。
「……」
成功地被一句話噎死。
扶道山人恨不得一雞腿給她塞嘴裏去:「山人我發現你真是跟那些臭小子學壞了!怎麼可以這樣欺負老人家?!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哦……」
每次看見扶道山人這樣,見愁就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
扶道山人險些被這逆徒給氣炸了。
走在前面一點的鄭邀聽著,心裏簡直樂呵,只豎著兩隻耳朵,也不插嘴。沒辦法,誰叫他這個掌門既不是天才,也不是天才的徒弟,更沒有一個天才徒弟呢?
哎呀哎呀,清閒真是好啊。
大清早鬧出這麼大動靜來,崖山上下其實都好奇著,雖然被趕走,也只是不敢在明面上圍觀罷了,像沈咎、曲正風這樣的人還有不少,眼見著掌門等一行人有說有笑出來了,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內心都有點蒙。
藏經閣都差點被炸了,這還有值得高興的?
心思活絡一些的,立刻就想到了見愁的身上去。
難道,長老們說,這動靜是見愁大師伯搞出來的話,竟然是真的?
人的想法,在合理的時候,總是存在一種共性。
於是,在扶道山人等一行人離開之後,不少人齊刷刷抬起頭來,望著那個形狀奇怪的破洞:難道,真的是見愁大師伯的腿?
小胖子姜賀也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站在自己身邊的陳維山。
「你覺得呢?」
陳維山向來憨厚,他覺得師兄弟們都在看自己,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陳維山道:「我覺得大師姐挺厲害的,就是腿粗了一點,連牆都壞了。」
「……」
這智商,完全無法正常對話了!
姜賀無力地以手掩面,對沈咎道:「四師兄,你是對的。」
沈咎玉樹臨風地一甩袖子,道:「那是當然了。不過我還是很好奇,見愁師姐閉關之前也就是煉氣期,到底是怎麼鬧出這麼大動靜來的……誒,他們上去幹什麼?」
目光上移,跟上之前離開的扶道山人一行人,沈咎說著說著,就怔了一下。
原來,以掌門鄭邀為首,扶道山人等人竟然都乘雲梯而上,往更高處的攬月殿去了。
去攬月殿,一般是議事或者見客。
眾人在崖山待久了,也都是知道的。
曲正風在旁淡淡道:「方才我看羲和長老從外面來,聽說是剪燭派來了三名女修,要找見愁師姐。具體是什麼事我沒問。」
畢竟不是他的事,不方便打聽。
沈咎立時就好了奇,一隻手伸過來搭住曲正風的肩膀,嘿嘿笑道:「二師兄,別藏拙嘛。我知道你的,你向來是咱們崖山最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咱倆鬥了這麼多年,我現在也被你打敗了。在這種小事上,你就漏漏風聲唄?」
前段時間還掐得要死要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多大仇,一轉眼機就開始哥倆好。
其餘幾人一見,只有齊齊的白眼相送。
曲正風聽了沈咎的話,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道:「我的確不知更多了。」
「既然不知道,那我們去看就好了。」
粗糲而沙啞的聲音,從旁側插了進來。
眾人驚訝回頭,只看見落拓青年的身影,竟然直接消失在原地,化作了一道流光,落向了通向攬月殿的那一出石亭。
剩下幾人都有些沒想到。
曲正風卻歎道:「論行動力,咱們師兄弟,還真是比不上寇師弟啊!寇師弟不善言辭,癡迷於劍,讓他一個人上去,我有點不放心。作為你們曾經的大師兄,我得擔憂著些,便去看看寇師弟吧。」
說罷,他彷彿一個十分負責的「二師兄」,直接禦劍而起,也沖向了攬月殿。
胖胖的小姜賀直接罵了一聲:「二師兄無恥,等等我!」
「我去,你們都去了,要不要這麼坑啊?帶我一個啊!」沈咎向來是個不落於人後的,想也不想,踩著飛劍就追了上去。
原地,腦子裏就一根筋的陳維山想了好半天,呢喃道:「大家都去,我也去,跟著大家一起行動,總是不會有錯。」
於是,陳維山一個閃身,身影就消散在了原地,再看時,竟然已經在小胖子姜賀的身邊了。
幾個人躡手躡腳地接近了攬月殿。
此刻,攬月殿內,四大長老次席的羲和長老已經站在殿中。
他生得很矮,只到剛走進來的掌門鄭邀前胸,下巴上卻有一大把鬍鬚,看著彷彿要拖到地上去。
銅雀燈盞高銜著幽幽的火光,即便是白日也照常亮著。
外面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羲和長老半點驚訝也沒有,直接回頭行禮:「拜見掌門,扶道師伯。」
鄭邀一手搭在自己腆著的肚子上,踱著步就出來了。
正中的位置上,安有一寶座,尋常鄭邀是從來不會坐在這裏的,不過有外人在,就不一樣了。
裝樣子的時候到了。
他袖子一甩,當先坐了上去,身後跟著的扶道山人順勢落座在了他手旁的位置上,顯然是地位異常崇高。至於見愁,乃是扶道山人的徒弟,便順勢侍立在了扶道山人的身邊。
見愁朝大殿正中站著的幾個人看去,除了崖山的長老之外,還站了三名女修。
她們穿著與當日的許藍兒差不多的衣服,衣角上有徽記一般的兩扇窗的繡紋,模樣都是一等一的水靈。
站在最前面的那個眼角有一滴淚痣,還算鎮靜,中間的一個瞧著便有些平庸了,倒是站在最後邊的那一個低垂著頭,彷彿有些緊張,也不知長什麼模樣。
兩扇窗,剪燭派。
何當共剪西窗燭?
見愁腦子裏一下晃過了這樣的一句詩,再打量殿中幾人的時候,就有些異樣了。
太浪費。
若剪燭派全是許藍兒這般心機深重之人,當真是辜負了這麼好一個名字。
羲和長老見人來了,便上前稟道:「啟稟掌門,剪燭派三位求見弟子已在殿上了。」
這是引見的一句話。
後方三名女子聞言,立刻上前一步,一起給鄭邀行禮:「晚輩等拜見崖山掌門。」
如此整齊又嬌滴滴的聲音,一起在殿上響起,倒真有一種格外異樣的感覺。
鄭邀猛地覺得有點冷,不動聲色地悄悄伸出手去,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臉上卻半點端倪不露,道:「三位小友請起。都是中域左三千的修士,也不必如此多禮。本座聽說,你們來是找大師姐的?」
大師姐?
當頭那一名臉上有淚痣的剪燭派女修,在剪燭派也頗受師尊重視,名為周寶珠,雖不如許藍兒,可也差不離。
這一次,她原本是做足了功課來的,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知道見愁是扶道山人的徒弟。
可現在,她有點蒙。
因為,她正準備開口,叫見愁為「大師姐」。
一身冷汗被憑空嚇出來,周寶珠吸了一口氣,才及時調整過來,她應變還算不錯,及時調整了一下開了口。
「回稟鄭掌門,正是如此。」
她沉了沉心,續道:「我剪燭派門中弟子許藍兒,前段時間與中域其他幾個宗門一起出發去人間孤島青峰庵隱界,沒料想半路遇險,幸得扶道長老仗義相救,實在感激不盡。只是在回十九洲途中,我門中許師姐被五夷宗心懷不軌的仇家追殺,在打鬥時一時亂了手腳,竟不慎與見愁前輩交手……」
用「前輩」,還算聰明。
只是這說出來的話,卻不很聰明了。
見愁默默站在扶道山人的身邊,眼底露出幾分嘲諷來。
看來,自己的建議的確是錯了。
上首坐著的鄭邀與扶道山人,都是先聽見愁講過來龍去脈的,如今再一聽周寶珠這避重就輕的話,心裏就不大得勁兒了。
怎麼聽著這話,這麼刺耳呢?
鄭邀那小眼神飛下去,落在周寶珠的臉上。
周寶珠只覺這一位崖山掌門實在跟傳說中的不一樣。
在世人眼中,崖山是崇高又神秘的,乃是一個專出高手之地。
即便是周寶珠,在經過崖山索道下那一片千修塚時,也忍不住心神搖動,可……
崖山掌門怎麼是個……胖子?
周寶珠無法形容心底的感覺,強行壓住那種怪異之感,將自己師尊交代好的話,一一復述而出。
「崖山素得中域左三千門派敬重,剪燭派亦是其一。如今不慎傷人,許師姐雖受重傷,心裏卻愧疚不已,只怕兩門之間起了什麼齟齬,所以特求了師尊,派晚輩等三人前來,為當日之過失,給見愁前輩道歉。」
周寶珠以為一切順利,最後的幾句,表情終於略略輕鬆了起來。
「希望見愁前輩能原諒許師姐此次過失,不計前嫌。剪燭派亦將感念崖山大恩,他日必當回報見愁前輩與扶道長老當日救命之大恩大德。」
「說完了?」
鄭邀聽著她說了一長串,心裏早不耐煩了。
一聽著耳邊沒了聲音,他眼皮一掀,總算是給了那周寶珠一個正眼。
周寶珠一怔,之後卻覺出一種絲毫不被重視的感覺。
崖山之人,未免也太過傲慢了吧?
只可惜,她這樣一個小角色,沒幾個人會照顧她心情。
扶道山人在一旁說風涼話,嘿嘿笑道:「像是說完了。」
「哦。」
鄭邀點了點頭,直接一側頭:「大師姐,這是你的事,你怎麼看?」
周寶珠等三人,在方才行禮時,也匆匆看了一眼。
見愁打扮雖然素淨,並不鮮豔,卻一眼看得出是個女子。烏髮如瀑,眉目如畫,皮膚白皙,難得地秀雅,雖不見得絕色傾城,可站在這大殿上,竟也不失顏色。
聽見鄭邀問她話,周寶珠這才肯定了她的身份:這就是扶道山人如今座下首徒,崖山大弟子見愁了。
見愁站在旁邊,自然也早已經聽明白了周寶珠的話。
她先朝著鄭邀行了個禮,才走出來:「稟掌門,我聽了這一位剪燭派妹妹的幾句話,有些不明白處,想要問詢一二,不知可否?」
鄭邀一點頭,看向周寶珠。
周寶珠眼角的淚痣都彷彿跳了一下,事情跟她想的發展,似乎不一樣。
這一位崖山大師姐的感覺,也與先前許藍兒描述的不一樣。
她一面為見愁「剪燭派妹妹」的稱呼膈應,一面卻又為她即將出口的問題而緊張,眼瞧著鄭邀看向自己,她不敢有不從,忙答道:「見愁前輩請問。」
見愁從扶道山人身後挪出來幾步,踱步到大殿中央,略略一頷首,算是給這周寶珠打了個招呼。
扶道山人打量著她,心裏便開始嘖嘖歎起來:果然是自己才能收到的徒弟,看看這姿態,多怡然?多悠閒?多有壓迫力?多霸氣?
看來,崖山最強女修的稱號也不適合了。
扶道山人愉快地決定了:以後,就把見愁教成崖山最強修士好了!
殿中,見愁站住了腳,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意,看似十分友善。
「剛才,你說許藍兒被五夷宗歹人追殺,這人可是陶璋?」
「……是。」
周寶珠沒想到見愁竟然會問這樣不想幹的問題,愣了一下。
她顯然在疑惑,只是見愁不準備回答,而是繼續問道:「五夷宗陶璋乃是歹人,那你可知,陶璋曾被許藍兒趁火打劫,剜去一隻眼?」
周寶珠頓時瞳孔一縮,心裏升起一個極為不好的預感。
她勉強笑了一下,答道:「見愁前輩誤會,那是歹人一面之詞,做不得準。」
「也是。」見愁不否認,「我初入修界不久,對你們各自宗門之間的仇怨也的確不清楚。那陶璋的事暫時拋開,我只問,你許師姐只在交戰之中誤與我一人交手嗎?」
心底那種不好的預感,終於落地了。
周寶珠知道,事情已經往最棘手的方向去了。
她手心裏冒出冷汗來,抬眼一看見愁,只發現她眼底露出一種嘲諷的冷光來,彷彿已經看穿了她們的來意!
「今日事乃為崖山而來,當時場面混亂,誰又記得清那麼多?許師姐也身受重傷,與師尊敍說此事時也頗為混亂,所以見愁前輩的疑惑,寶珠無法解答。」
那就是不承認了。
只從眼前這剪燭派女修的態度上,見愁就完全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了。
剪燭派不承認許藍兒曾與聶小晚交戰,自然也更不會承認許藍兒竟然為了逃跑而使用「瀾淵一擊」重創聶小晚……
既然什麼都不承認,所謂的「致歉」也的確只對崖山一方。
見愁想也知道,到底剪燭派打的是什麼主意。
她一時竟然忍不住輕笑出聲,實在是覺得可笑至極。
「罷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也懶得跟你打啞謎了。」見愁直接揭開天窗,質問周寶珠道,「許藍兒為逃跑重創無妄齋聶小晚師妹之事,你剪燭派可承認?」
這是逼問,也是半點不留情面了。
周寶珠不是蠢人,她一掃坐在上首「看戲」的崖山掌門鄭邀與扶道山人,就已經明白了崖山的態度。
沒想到……
萬萬沒想到。
來到崖山之後的每一件事,都與師尊推斷的不一樣!
師尊說,崖山久不涉世事,空有威名形於外,應當不願與其他門派起爭執;師尊說,修士利己,許師姐與聶小晚的恩怨,乃是她們二人之間的恩怨,要尋仇也輪不到不相乾的崖山大師姐來;師尊還說,崖山大師姐原本便與許師姐沒有牽扯,更沒有受重傷,與那聶小晚等人不過是初識,談不上多深厚的感情,應當不會蹚渾水。
……
這一切,也是許藍兒選擇向聶小晚出手的原因。
可是現在,周寶珠所面對的一切,都超出了師尊和許師姐的預判。
見愁只見這周寶珠神色變換,卻半晌沒見她答話,心下已是不喜。
「我問,剪燭派可承認許藍兒偷襲聶小晚之事。」
「……」
緩緩地,周寶珠抬起了頭來,彷彿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才能在崖山的大殿上,將脊背挺直。
望著見愁那一雙冷靜的眼,周寶珠鼓起勇氣,開口道:「見愁前輩誤會,此事純屬子虛烏有。我剪燭派與無妄齋雖不說素來交好,卻也從無仇怨,若有這種事,無妄齋又怎可能忍氣吞聲不來找剪燭派理論?還請前輩慎言。」
睜眼說瞎話!
慎言?
竟然還叫她慎言?!
見愁險些就要嗤笑一聲。
在這崖山攬月大殿上,叫崖山弟子慎言!
坐在上頭的鄭邀與扶道山人都露出一種驚異的表情,過了好半晌,鄭邀才古怪地笑了一聲,卻沒說話。
見愁沒有發怒,或者說,至少這一刻沒有發怒。
她道:「道聼塗説的陶璋,你剪燭派不認;我親眼所見之事實,你剪燭派也不認。既然統統不認,又何必上崖山來向我道歉?照樣兩眼一閉,不認,豈不更妙?」
「許師姐做事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她也沒有對不起見愁前輩的地方,只不過是當時場面混亂,所以有失誤罷了。」周寶珠道,「更何況崖山有正名,於許師姐有救命之恩,許師姐唯恐崖山誤會,才有今日我等登門來訪。」
登門來訪?
分明就是不速之客!
見愁想起聶小晚當日重傷昏迷時的慘狀,想起灑在從斬業島到登天島那一段海面上的鮮血,想起張遂與周狂已無力至麻木的冷靜……
她陡然笑了一聲,搖著頭,終於不再看周寶珠,直接朝著大殿上走去。
鄭邀目光複雜地看著見愁,旁邊的扶道山人也一樣。
修界有很多事情,是他們無力改變的。
見愁往上走了一步,踏上臺階。
扶道山人的椅子,還在臺階之上八步,只是見愁一下就停住了,停在了第一階上。
抬眼望著鄭邀,又看看扶道山人。
她想了一下,竟然又回轉身去,看向來的三個人,其餘兩人已經面如土色,最怯懦的那個姑娘早已經開始顫抖,只有周寶珠還強作鎮定。
連自己都藏不住,遮不了的謊言,她們撒謊的時候,便不心虛嗎?
「我最後問一遍,許藍兒當真沒有以你剪燭派聞名的瀾淵一擊,重創聶小晚嗎?」
瀾淵一擊!
這是當初陶璋所言,約莫是剪燭派很出名的一個術法,所以能被陶璋一眼認出。
見愁不知道,但她要這樣問一番。
果然,周寶珠聽聞「瀾淵一擊」之時,臉色大變。
不同的道術,會造成不同的傷勢,而剪燭派的瀾淵一擊,的確有其特殊之處。
難道,這崖山大師姐竟然知道?
周寶珠一時有些驚慌,惶急之下,咬了咬牙,竟道:「即便是有,也是當時情況混亂,許師姐誤傷了聶小晚也不一定。」
「誤傷?」
見愁難以說明自己內心的感受,只能笑一聲,以示輕蔑。
她高高站在周寶珠面前不遠處,睨視著她:「那可真不巧,只怕你也要為我所誤傷了!」
鄭邀心裏頓時大叫一聲「幹得漂亮」,就差站起來給見愁喝彩了。
他強忍住激動,用手在臉旁邊扇了扇,拉長了聲音涼颼颼道:「是啊,眼下這場面真是太混亂了……」
旁邊扶道山人險些樂得把偷偷摸出來的雞腿給掉地上。
周寶珠的面色,已難看至極。
眼前見愁與鄭邀一唱一和,她哪裏還能聽不出來這意思?
今日崖山一行算是失敗了。
只是崖山如此行徑,實在叫周寶珠一萬個沒想到,高傲不說,竟還如此蠻不講理,實在讓人厭惡!
她終於冷笑了一聲,又不是不知道這所謂「崖山大師姐」只有煉氣期的底細,只盯著見愁道:「沒想到崖山竟是如此仗勢欺人的一個門派,倒叫我剪燭派大開眼界……」
這已經不是「一言不合」了。
一言,兩言,三言……
無數言!
見愁早該聽沈咎的,也不用聽這連篇鬼話浪費時間了!
她直接眼簾一掀,眼尾一抬,三分冷豔七分冷酷:「拔劍!」
拔劍!
一直在殿外偷聽的沈咎等人險些一起噴出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6 12:19 AM
第030章 我沒劍
劍都沒有,拔什麼啊?
還有,大師姐你有什麼趁手的武器嗎?
他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幾個人全都貼在殿外的岩壁邊,無一不有一種扶額興歎的衝動。
其中沈咎簡直有一種「哈哈哈終於被我帶歪了」的爽快感,可偏偏,他仔細一想,才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崖山拔劍派,拔劍派,不僅是要讓人拔劍,你自己也得拔啊!
眾人內心是暈厥的。
殿內。
見愁吐出「拔劍」二字後,周寶珠頓時一怔,而後反應過來。
崖山弟子之中自古有「拔劍」一說,所以都說「崖山一劍,橫絕九天」,所有崇尚「拔劍」的崖山弟子,皆稱之為「拔劍派」。
她對此早有過耳聞,卻因甚少接觸崖山一派弟子,從未得見。
如今竟然在這大殿之上,聽見一個煉氣期的崖山派大師姐對自己說「拔劍」?
修界之中,這些人何時竟如此膽大了?
即便是崖山,就不需要看弟子的修為了嗎?
好歹,周寶珠也是個築基中期!
眼下竟然有個煉氣期的小嘍囉仗著自己是崖山弟子,就敢對她說拔劍?
一種被侮辱的感覺,陡然如同一個巴掌,摔在了周寶珠的臉上,讓她的臉色越發難看了起來。
「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等敬重見愁師姐乃崖山弟子,所以一直甚為客氣,自問上崖山以來處處有禮,不曾有什麼得罪見愁前輩的地方,見愁前輩何至於如此?」
周寶珠沉著臉,像是在規勸見愁。
「崖山弟子拔劍之說,寶珠亦略有耳聞。只是奉勸見愁前輩甚重考慮,兩派的臉面,撕破哪一邊都不會好看。」
說是「兩派」的臉面,可實際上周寶珠這話裏的意思,誰都明白。
見愁在她們看來也就是個煉氣期,竟然狂妄到了要挑戰築基中期的周寶珠,丟臉的必定是崖山無疑!
只是……
周寶珠身後,那怯懦的少女,終於緩緩抬起了頭,去看大殿上一直沒說話的崖山掌門鄭邀與長老。
出乎意料地是,這兩位話事者竟然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眼底冒光,更彷彿是興奮?
那一剎,少女覺得有些不對,想要對周寶珠說什麼,卻礙於在大殿上,不敢開口。
鄭邀這會兒心裏早就樂開花了。
見愁大師姐剛剛築基成功,竟然就有人送上門來練招,竟然還口出狂言,暗示他們崖山會丟臉?
樂子大發了。
鄭邀憋著笑,扭頭朝扶道山人看去,扶道山人也是一副「好像挺有意思」的表情扭過頭來。
兩人對望了一眼,都沒出言阻止。
至於見愁,在聽聞什麼「撕破哪一邊的都不會好看」的時候,就已經懶得說話了。
她只轉過身去,對著鄭邀與扶道山人一拜:「掌門,師尊,這大殿太小,施展不開拳腳,不知可否換個地方?」
一意孤行的意思。
她今日是一定要「拔劍」了。
其實眼下的攬月殿並不小,只給兩個築基期的修士打鬥,可以說是綽綽有餘。
見愁不會看不到攬月殿的情況,所以唯一的可能是……
扶道山人想到那山壁上巨大的破洞,不由得眼放異彩:哎呀哎呀,自家徒兒也是藏有私貨的高手啊!
看樣子,這是準備來一場了!
沒等鄭邀說話,他就已經唯恐天下不亂地站起來:「後山拔劍台,夠大,夠空,若要比個高下,談談誤傷這種事到底容不容易發生,去那邊就好。」
鄭邀忍不住在心裏贊了一聲。
瞅瞅這無恥的模樣,好好一場尋釁滋事,竟然直接被美化成了「談談誤傷這件事發生的可能性」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實在是太過分了!
不過,他喜歡。
於是,崖山掌門也站起來,笑眯了眼:「對,拔劍台正好。」
「咕咚!」
「咕咚!」
「咕咚!」
……
殿外傳來了一片倒地的聲音。
扶道山人早知道外面有幾個人在偷聽,心裏也不甚在意,只當做沒聽到。
見愁卻是有些訝異。
掌門鄭邀早已經邁步朝殿外走去,算是給這三名剪燭派女修引路。
周寶珠冷冷地看了見愁一眼,跟著鄭邀去了。
見愁微微頷首,竟然十分有禮,她唇邊掛笑,只等著扶道山人走過來了,才跟在了自家師父的身邊,也朝外面去。
長而闊的通道,就在眼前。
只是見愁走出來的時候,竟然瞧見了外頭還有五個人。
曲正風與沈咎自不用說,之前看見的小蘿蔔頭也在,另有一個個子高高看上去憨厚的,還有一個周身都泛著一股頹唐落拓之氣,只有一雙眼睛,讓人格外深刻。
「大師姐!」
沈咎見人出來,連忙跳了出來,壓低聲音喊道。
見愁停下了腳步,看了前面的周寶珠一眼,方向一變,朝著沈咎走過來:「四師弟?」
這是有什麼事嗎?
沈咎上下打量見愁,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曲正風也是目光奇妙,只覺得見愁的性子,與他一開始想的,的確有些不一樣。
至於其他三人,則是真真正正頭一次看見這一位「大師姐」,更是瞪著眼睛,彷彿想要數清她有幾根骨頭。
「大師姐你有劍嗎?」
這種關鍵時刻,沈咎不說廢話,單刀直入,問出了所有人都十分關切的一個問題。
見愁一怔:「沒有。」
沈咎扶額,無奈長歎:「沒劍你叫人拔什麼劍啊?」
「刷拉。」
一陣寒芒爆閃而出。
一柄長劍,忽然被遞了出來,放到見愁的眼前。
沈咎與見愁,都詫異地轉過頭去一看。
只見曲正風手裏持著一柄連鞘的深黑色長劍,烏光如墨,看上去平平無奇。
見愁不解其意。
曲正風淡聲道:「據我說知,大師姐如今還沒有十分趁手的武器,如今既然要與剪燭派一戰,無劍不可。此劍名深潭,為上品法寶,乃我早年隨身所用,見愁師姐可立刻滴血認主。」
「對啊!」
沈咎一拍自己腦袋,也直接手一伸,「刷拉」便有另外一柄通透秀雅的小劍出現在他掌心。
「這是我前幾年從別人手裏搶來的,原本就是個女修用的,也是上品法寶,比二師兄那把更好看一些。見愁師姐若不喜歡,拿這把去吧!」
他二人法寶一亮,其他幾個人也紛紛瞪眼。
見愁眼瞅著其餘三人也有要掏法器的架勢,不由有些無奈。
唇邊掛上一抹笑,這一回卻是暖了。
「幾位師弟不必牽掛勞心了,我以為,拔劍是讓旁人拔劍。我自己卻不一定要拔劍啊。」
「但是……」沈咎眼珠子轉了轉,終於還是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想法,「大師姐,沒劍就不帥了啊!」
其餘幾人齊齊翻白眼。
見愁樂了,她莞爾道:「多謝四師弟好意,我的確沒劍。」
她一頓,幾個人都看著她。
見愁十分輕鬆:「但我有腿。」
腿。
呆子陳維山的目光,一下就挪了下去。
而且,他不是一個人。
在經過最初的那一時的怔忡之後,所有人齊刷刷去看見愁的腿。
見愁的打扮並不女氣,穿的乃是素白的一身袍子,適合在外行走,與他們這些男修的打扮差不多。
一雙腿……
額,這樣盯著大師姐的腿看是不是有點不好?
姜賀小胖子紅了臉。
見愁側頭一看前面,掌門鄭邀已經停下了腳步,回轉身看他們。
扶道山人抄著手在一旁吃雞腿,完全一副看樂子的表情。
她知道不能多留,也沒有再解釋什麼,微微笑了一下,便轉身繼續朝外走。
原地,師兄弟五人都有點懵。
幾個人的目光落在見愁邁出的腿上,身材高挑,腰肢纖細……
這腿……
「果然藏經閣外面那大洞的形狀,就是見愁師姐留下的啊……」陳維山一副自己的想法已經被證實了的表情,「那麼粗的腿……」
沈咎聽見這一句,險些一個趔趄摔到地上去。
他回過頭來,只看見其餘四個人的目光,都凝在見愁大師姐的大長腿上,不敢打別人,但是沈咎敢一個巴掌給姜賀小胖子拍過去。
「啪!」
「四師兄你幹什麼?」小胖子怒了。
沈咎瞪眼:「看什麼看?見愁師姐是女修?有你這樣盯著人家腿看的嗎?!」
曲正風的笑容一下變得涼涼地,沒說話。
陳維山眨眨眼:「四師兄你剛才不也看得很入神嗎?」
「咳咳咳……」
沈咎一下咳嗽了起來,老臉一紅。
「那什麼,我們還是趕緊出去看熱鬧吧!」
說著,他直接當頭一個跑了出去。
後面幾人也沒計較,都跟了出來。
所有人都想看看,「但我有腿」,到底是個什麼說法。
此刻見愁翻出了掌門之前賜下的那一座裏外鏡。
在藏經閣中,她所閱覽的玉簡很多,自然也學習了禦器之法,這一面裏外鏡,自己雖還沒滴血認主,卻能使用自如。
裏外鏡泛出一陣濛濛的金光,霎是紮眼。
扶道山人看過來,鄭邀也看過來。
旁邊的周寶珠忍不住輕蔑笑道:「見愁前輩不會是臨陣磨槍吧?」
見愁笑笑,也不說話,直接對鄭邀一拜。
而後,她直接一抬手,裏外鏡霎時飛旋起來,在這飛旋的過程中,金光大方,朝著周圍散射,裏外鏡也一變而為三尺見方。
明亮的金光,有如琉璃一樣通透。
這法寶,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崖山底蘊之深厚,遠非其他小門派可比。
剪燭派雖然不小,可在見愁亮出裏外鏡時,周寶珠也依舊忍不住有些眼紅。
見愁從容地踏上鏡面,對周寶珠一擺手:「剪燭派小友,請。」
這一聲「小友」,與之前那一句「剪燭派妹妹」有異曲同工之妙。
誰不知道見愁不過才踏入修行十餘日,仗著自己輩分高,就敢稱自己為小友?
不……
不對!
踏入修行十餘日!
周寶珠眼底忽然露出駭然之色!
她盯著見愁與她腳下的裏外鏡——
這是禦器!
修界非築基不可禦器!
一旦能禦器,便代表此人已經踏入了築基期!
怎麼可能?
周寶珠不敢相信。
許師姐曾說,這是扶道山人臨時收的弟子,在斬業島時也才堪堪進入煉氣,分明是個剛修煉不久的,往後能不能築基都不一定。
可是現在才過去多久?
十三天。
自己親眼所見,怎可能有假?!
這一位崖山大師姐,在十三日內完成了築基!
見愁一看周寶珠表情,就知道對方心底必定正一片翻湧,她笑眯了眼,提醒道:「可有什麼不妥?」
周寶珠這才一下回過神來。
她眼底的忌憚已經變得有如實質,卻強自鎮定,冷哼了一聲。
「見愁前輩請。」
她冷著一張俏臉,手訣一起,便有一道幽幽的紫光亮起,一柄秀氣的飛劍已將她抬高。
二話不說,兩人幾乎同時出發,化作了兩道流光,從高高的石亭上拋下,一下落在了高大寬闊的拔劍台!
下方,不少閒適的崖山弟子感覺到靈力波動,抬頭仰望。
「什麼情況?」
「那不是大師伯嗎?」
「怎麼還有個女修?」
「不對不對,見愁師伯什麼時候會飛了?」
「我是不是看錯了?難道真的一個閉關就築基了?」
「你看!她們去拔劍台了!」
拔劍台!
在崖山門下所有弟子的眼中,拔劍台永遠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一柄細長的劍,劍尖落地插在地面,劍柄則穩穩地撐起高高的拔劍台,撐起崖山的脊樑。
層雲只在靈照頂上漂浮,熾烈的日光將拔劍台巨大的陰影,投落在靈照頂平坦的地表。
見愁與周寶珠,分別落在拔劍台的兩側。
山風凜冽,將雲氣攪動,卻再難以漫上拔劍台。
靈照頂已經夠高,而拔劍台卻還要高出靈照頂數十丈!
崖山,向來是這中域至高的一個點。
剪燭派雖然不小,卻萬萬沒有崖山這般淩絕頂的氣勢。
如今站在高高的拔劍臺上,下面無數崖山弟子仰頭而往,就連靈照頂對面,也有不少人走出了自己的洞府,站在山壁前觀望。
周寶珠忽然覺得自己身體裏的血液,都在湧流。
崖山,崖山。
這便是崖山嗎?
她就站在崖山的靈照頂上,卻要與崖山門下弟子為敵。
這跟與整個崖山為敵,又有什麼區別?
只是,若此戰一勝,從此以後她周寶珠必將聲名鵲起,整個中域都將傳揚她大名。
周寶珠的思緒,飛得很遠。
她注視著站在自己對面的見愁,此前所有輕敵的心思,都已經被收攏一空。
即便站在自己對面的只是一個凡人,她如今也必當全力以赴!
持劍抱拳,周寶珠躬身一拜,聲音清晰,足可令整個靈照頂上的人聽見。
「剪燭派周寶珠,請見愁前輩賜教。」
見愁手持著裏外鏡,頷首淡笑:「不客氣。」
「……」
不客氣!
下面無數崖山弟子險些為之絕倒!
山壁上看戲的扶道山人簡直拍腿大笑:見愁丫頭這一句真是能氣死個人!
沈咎等人更是嘴角抽搐,有種掩面的衝動。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若把大師姐剖開了看,不用說:黑的!
站在見愁對面的周寶珠,原本心境已經調到了最佳的狀態,聽見這一句「不客氣」,也是氣血翻湧。
她趁著這一股怒氣,只把臉色一沉,長劍一拔,烈烈紫光沖天而起!
一座一丈方圓的鬥盤,終於在她腳下閃亮!
周寶珠決心用最快的速度,打敗見愁!
裏外鏡,為鄭邀所贈見面禮,上品法寶,能抵擋金丹期修士全力一擊。
見愁手持著裏外鏡,手指在鏡面上輕輕點動,那琉璃色的光芒,便漫射而出,霎時好看。
拔劍臺上,紫光金芒,一時相映成輝。
若論法器,周寶珠其實略遜一籌,但她勝在修煉已久,又是築基中期。
見愁抵擋許師姐瀾淵一擊之時,手持的乃是扶道山人給的九節竹,品級甚高,據師門長輩分析,那一次許藍兒會失手,純因法寶之利。
可現在……
見愁竟然不用九節竹,而持裏外鏡上來,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因為,所有剪燭派的弟子都清楚,許藍兒修為高,可真論起暫態的攻擊力,周寶珠才是剪燭派弟子之中的新秀!
那一刻,周寶珠已經勢在必得。
她緊盯著見愁持著裏外鏡的手,同時持劍而起,充沛的靈力從眉心祖竅處驟然爆發出來,大放光明!
同時,她腳下一踏,便化作無數道殘影,沖向了原地未動的見愁!
鬥盤的旋轉速度,因靈力的注入,而陡然加快,絢麗奪目。
鬥盤上有一十餘枚道子組成的道印,從第一顆道子開始,逐一亮起。
周寶珠手中的劍,華光遮天,竟彷彿要籠罩整個拔劍台,也將見愁的身影覆蓋其中。
見愁沒有動。
只有她手裏的裏外鏡,散發出淡淡的流光。
然而這樣的流光,在璀璨的紫光之下,如此微不足道。
下面已經有人忍不住要驚呼出聲。
危險!
見愁慢慢抬眼,看著越來越近的周寶珠,腦海裏卻在思考一個問題。
會出人命嗎?
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此她再不出手,出的人命一定不是周寶珠,而是自己!
天盤她有;道印她有;實力她也有!
還有什麼理由不拔劍,不出手?
她微一垂眸,腳下滔天的白光熾烈而現。
狂風吹卷而起,讓她衣袍與青絲一起翻飛。
一丈一尺的鬥盤,旋轉而出。
周寶珠已越來越近。
在覆蓋一切的紫光之中,旁人都看不見,只有她能看見,那一座鬥盤!
一根根坤線明亮,遵循著天地間最古老的玄機,排列在鬥盤上,靈光四射,延伸出去……
整座鬥盤都亮著!
沒有任何一根坤線暗淡!
周寶珠終於徹底駭然。
然而,不會有人知道她的駭然。
所有人只能看見紫光覆蓋了一切,他們崖山的大師姐,彷彿無助又無力的一葉孤舟,漂在狂風巨浪裏。
一枚道子。
在鬥盤上亮起,靠近見愁的腳邊,又一隱而去。
第二枚道子。
第三枚道子。
……
一道流光閃過,便有一枚道子亮起。
這分明是初學的道印,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若施法之人,早將道印掌握,如臂使指,在鬥盤出現的剎那,整個道印就應該已經出現!
周寶珠初時的駭然,終於平息下去一些,滔天的紫光終於一斬而下!
剪燭派,瀾淵一擊!
見愁歎了口氣。
等她下次將道印研究好,會嘗試著用手來施展的。
如今麼……
她不敢冒險,在這關頭若是用手掌施展道印失敗,丟的可不止自己的臉,而是整個崖山的臉了。
腦子裏略過這個想法的同時,見愁霎時抬腿而起,迎著滔天紫光,迎著周寶珠的劍,迎著剪燭派的瀾淵一擊,轟然一腳!
撞去!
巨大的虛影在見愁抬腿的瞬間出現!
虛影與紫光,交匯在一起!
在它出現的剎那,便逼退了紫光,見愁的身影,終於真真切切地展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當然,所有人也都看清楚了見愁的姿態。
就這麼一腿過去!
虛影與紫光!
原本龐大的撞擊,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
「噗。」
彷彿水面上冒出的氣泡破碎,聲音輕輕。
那滔天紫光竟彷彿不堪一擊一樣,在撞擊的瞬間,就被擊破!
周寶珠一劍,甚至未能接近見愁的身子,就被那虛影淩空一撞!
她只覺有一股巨力襲擊了自己的五臟六腑,身體經脈之中的靈氣,在虛影穿過她身體的剎那,彷彿都失去了抵抗,在她經脈之中橫衝直撞!
「噗」地一口鮮血長吐而出。
周寶珠再也無力握劍。
「噹啷」一聲,長劍落地。
而周寶珠本人,卻被那一道虛影帶著,直接拋飛出拔劍台,重重落在靈照頂的邊緣!
那一道虛影,在擊潰了周寶珠之後,並未停止,而是直直向前而出,轟向了不遠處的雲層,撞出一層形狀奇怪的破洞,很遠很遠,才力竭而止。
一擊之力,恐怖如斯!
整個靈照頂上,一片寂靜。
拔劍臺上,如今只站著見愁一人的身影,腳踏鬥盤,獵獵迎風!
好半晌,才有兩道驚呼先後從山壁上響起。
「周師姐!」
是剪燭派其餘兩名女修,先後飛身而起,急急沖向堪堪就要掉下靈照頂的周寶珠!
山壁上,沈咎等人已徹底目瞪口呆。
好暴力!
瘋了吧……
這是瘋了吧!
姜賀之前就曾感受過撞破藏經閣那一擊的「風采」,現在再感受了一遍,只覺得頭皮發麻,帶著哭腔喊:「真的是腿……」
劍癡寇謙之則有些忍不住,眼底迸射出一團精光。
他的手,緩緩按住了腰間彷彿要掙紮而出的長劍。
陳維山目光也呆呆的,注視著拔劍臺上那一道素色的身影,只覺天朗氣清。
「原來是一言不合就拔腿……」
沈咎本就出於震驚之中,如今真是要被他這一句嚇得掉下山壁去。
與他們一樣,整個崖山目擊了這一場的所有人,都震撼無比。
戰鬥的過程太短,可也太驚豔!
一擊對一擊!
一勝一負!
與所有人不同,曲正風沒有說話,目光從前方站著的鄭邀與扶道山人身上掠過。
這二人,竟然還保持著觀戰時的姿勢,怔怔地望著拔劍臺上的見愁,彷彿已經陷入了恒久的失語。
這一幕,有些異樣。
曲正風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拔劍臺上,見愁腳下的鬥盤,旋轉的速度,終於緩慢了下來,光芒也逐漸變淡,慢慢隱入了拔劍台堅硬的石質之中。
「天盤……」
微微顫抖著的聲音,洩露了曲正風少有的情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5-26 12:22 AM
第031章 天盤
「師伯,師伯……你,你掐我一下!」
這是掌門人鄭邀不敢相信的聲音。
扶道山人抖著手,油膩膩的雞腿彷彿有生命一樣,不斷在他兩手之間滑動。
娘的,今天這雞腿怎麼這麼不老實?
他只能用雙手將雞腿握緊,才能保證不讓它掉下去。
聽見鄭邀在那兒叫喚,他想也不想就罵了一聲:「山人我還想有人掐我一把呢!你嚎個屁!」
姥姥誒,這可是天盤啊!
快來個人給他們一巴掌!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見愁這丫頭,真是太壞了,太壞了!
最開始的時候不回答自己也就算了,打鬥初,竟然沒有亮出鬥盤。等到開始戰鬥了,鬥盤又被遮蔽在了紫光之中。
一直等到打完了,一腳把那喋喋不休的周寶珠踹出去了,他們才看到啊!
真是嚇得山人雞腿都掉了!
紫光虛影散去之後,站在拔劍臺上的見愁腳下,竟然是一座全亮的鬥盤!
一根根坤線,皆如玉質一樣瑩潤!
全亮的坤線,全亮的鬥盤,意味著什麼?
完美鬥盤,天盤啊!
「天盤」兩個字已經在兩個不靠譜的人腦子裏不斷盤旋,他們太過激動,以至於現在竟然無法說話。
山壁上,繼曲正風之後,其餘人等也終於聽見了「天盤」二字,一時陷入無盡的震撼之中。
拔劍臺上,見愁還站在原地。
這一次,她收著力道,身體裏的靈氣其實也沒完全恢復,這一擊其實也就堪堪與之前藏經閣那一次相比。
但即便如此,之前還神氣不已的周寶珠,已經重傷吐血,現在躺在剪燭派另一名女修的懷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靜靜地注視著下面的周寶珠,接觸到了一種極為震駭與不甘的眼神。
見愁一語不發地持著裏外鏡,朝外面走了兩步。
之前在殿中所見三名剪燭派女修之中,較為平庸的那個,懷抱著周寶珠,一臉驚恐地望著見愁;而之前膽戰心驚怯懦不已的那個,卻在這一瞬間拔出了手中劍。
「你已經勝了,還要趕盡殺絕嗎?」
這倒有些出乎見愁的意料。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步,再看看對方驚弓之鳥般的神情,頓時就笑了出來。
真是,趕盡殺絕?
自己看上去有那麼嚇人嗎?
她不由開口道:「這一切不過她咎由自取。昔日,你剪燭派能仗勢欺人,今日,我崖山仗勢欺人,若用同樣的標準來看,有何過錯?」
那少女不由沉默,咬了咬唇,猶豫至極地望著見愁好半晌,才將手中劍一收,兩手抱拳,躬身一拜。
「此次乃我派不自量力,行為有頗多失了偏頗之處,見愁前輩大人大量,還請高抬貴手,放過周師姐。」
「江鈴!你說什麼!」
艱難的一聲斷喝,咬牙切齒,從已經重傷的周寶珠口中發出。
她狠狠地瞪著前面的少女,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江鈴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將頭埋得更低,照舊對見愁道。
「晚輩深知,見愁師姐當日未對聶師姐袖手旁觀,實則是個心有正道之人。如今周師姐已為她的狂言付出代價,可她畢竟不是始作俑者。若見愁前輩能放過我等,待一回到剪燭派,晚輩必對師尊及閘主陳明今日事情原委,轉達崖山之意,相信門主一定會改變主意。如此,方可有兩全之法。」
「胡說八道!你……咳咳……」周寶珠氣急敗壞,說話間,竟然又咳出了不少鮮血。
抱著她的那名女修,已經險些急得掉了眼淚。
「周師姐你別動了,別動了……」
「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快把她給我攔住!」
真是丟剪燭派的臉,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朝崖山低頭!
等到回到剪燭派,等到她養好傷,看她怎麼收拾她!
那女修看了看周寶珠,又看了看前面背對著她們,卻將她們護在身後的江鈴,又望了一眼站在高高拔劍臺上的見愁,她正在注視著她們。
這女修,終於緩緩地低垂下了頭,沒有奉行周寶珠的話。
這一次,任由周寶珠如何叱駡,她也只當沒有聽見。
這一幕,有點意思。
見愁看著這少女江鈴的目光,倒是變得有些欣賞起來。
不過說放就放,未免也太容易了一點吧?
她兩手一背,將裏外鏡放到了背後,笑著問道:「你說放走你們,讓你們回去跟剪燭派的長輩們陳明事情原委,空口白牙,我怎敢相信你們?誰知道,你們回去會不會直接抹黑我崖山?再說了,我看你,也不過剪燭派一無名小輩,怎可能說動你師門長輩,改變主意?」
直中要害。
見愁所言,句句在理。
一看江鈴就知道她在剪燭派的處境了,初來之時戰戰兢兢,半句話不敢多說,如今站出來歸根到底是為了維護周寶珠,保護兩位同門,卻要被周寶珠叱駡威脅。
人微言輕,見愁不相信她,才是必然。
顯然,江鈴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她唇瓣鮮紅,牙齒雪白,咬起來的時候也分外用力,彷彿越用力一些,就越能讓自己冷靜一些。
遲疑了許久,江鈴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開口道:「晚輩並不敢保證一定可以說動師門長輩,但若見愁前輩不放過我等,此事便絕無可能。」
見愁一聽,忍不住點頭,贊一句:「有道理。」
得了見愁這一句肯定,江鈴煞白的小臉,頓時漲得一片通紅,彷彿得到了鼓勵,便說了下去。
「若見愁前輩肯高抬貴手,一則崖山之名遠傳中域,師門長輩皆敬重不已,不敢不考慮崖山的想法;二則見愁前輩甚為維護無妄齋聶師姐,見愁前輩天資卓絕,人莫能與敵,師門長輩想必絕不願再豎強敵;更兼今日之戰,乃是周師姐出言不遜,是非正誤,師門長輩必能判別。」
其實剪燭派會派人來單獨給崖山道歉,無非他們以為這一次崖山會置身事外,以為見愁會選擇置身事外,沒想到,不管是崖山還是見愁,竟然都像是一副趟定了這渾水的模樣。
如此反差,是之前沒有人能想到的。
若剪燭派師門長輩得知,心中即便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也只會選擇暫時對崖山低頭,將這件事辦得漂漂亮亮。
江鈴的一番分析,儘管有用一些比較好聽的辭彙來修飾,可本質上便是說剪燭派夠識時務。
其實這不算是什麼誇獎,甚至太過功利。
可這就是現實的剪燭派。
見愁依舊不得不說,江鈴是個很聰明的人,只可惜……
竟拜入了剪燭派。
眼見著見愁許久沒說話,江鈴一顆心不由懸得更高了。
「不知,見愁前輩意下如何?」
「……」
見愁定定俯視著下面的少女,一時之間,竟然想起聶小晚來,她目光複雜了些許,看向遠處正在看她的扶道山人和鄭邀,還有那幾位同門師兄弟。
最後,她轉回目光來:「你有一句話我很喜歡,那就是我並非與你周師姐一般強詞奪理還濫殺無辜之人,我已經勝了,本沒準備趕盡殺絕,不過逗逗你。至於讓不讓你們走……我想,你該問問我們掌門。」
江鈴近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不大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站在那高高拔劍臺上,見愁的身影被高處垂落的日光,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銀光,從下往上仰視之時,只能隱約看見那一道逆光的身影,連她臉上的表情都是模糊的。
然而,江鈴卻能感覺,見愁前輩笑得似乎很開心。
她反應了好半天,才明白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對見愁遞去感激不已的眼神。
一時由極度的緊張而放鬆,她險些跌倒在地。
遠處看戲的鄭邀與扶道山人,一看時機成熟,簡直迫不及待地就沖了過來,同樣落在拔劍臺上。
江鈴開口就要問,鄭邀已經十分好爽地一擺手:「沒你們事兒了,趕緊走吧!」
趕緊走趕緊走!
一個剪燭派算什麼大事?
他們壓根兒就不關心!
現在他們心裏只有兩個字——天盤!
天盤天盤天盤……
鄭邀心頭火熱,一句話放走了剪燭派等幾人之後,就急不可耐地湊到了見愁的身邊來。
那兩隻眼睛,簡直要放光。
「大師姐大師姐!」
「見愁丫頭,你簡直太壞了,怎麼可以這樣欺負老人家?」
扶道山人已經想不出第二句控訴的話來了。
見愁站在拔劍臺上,強忍住扶額的衝動,瞥了一眼下面一群無語的崖山弟子,頓時想要以頭搶地。
這裏還有那麼多人呢,你們兩位可都是崖山的主心骨啊!
「那個什麼……掌門,師尊,你們……能不能注意一點……還有這麼多人呢……」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就怕被人聽見了。
扶道山人與掌門人毫不猶豫地送了見愁一對白眼,內心中只有同一個想法:形象,形象個屁!形象能值幾個錢?有天盤重要嗎?有天盤重要嗎?有天盤重要嗎?!
扶道山人就差掐著見愁的脖子了,他只問:「你就說,是天盤吧?」
鄭邀連連點頭:「對對對,快說快說!」
剛才他們不都看到了嗎?
見愁自己其實也不很說得上來,她只道:「徒兒只知道鬥盤上所有的坤線的確都亮了起來,但不知道是不是天盤。」
「二傻子!」
扶道山人毫不猶豫送了見愁一個新稱號。
「所有坤線都亮了自然就是天盤啊!你真不愧是我收的徒弟,這種時候都能犯傻!」
這聲音著實不小,山壁上佇立的其餘五位弟子,齊齊覺得自己膝蓋很疼。
至於站在拔劍台下的其餘崖山弟子,這會兒都有點懵。
為什麼開始聽不懂師伯祖和掌門師叔到底在說什麼了?
天盤?
誰天盤?
不對,是怎麼可能真的有天盤?
這難道不是傳說中的存在,上千年來基本沒人達到過嗎!!!
再一看他們興奮的對象,見愁大師伯!
那個剛剛築基就一腳踹飛了築基中期對手的見愁大師伯!崖山有史以來最厲害的一條腿!
一言不合就拔腿的傳說,只怕以後就要冠在這位大師伯的頭上了。
現在竟然又說什麼天盤?
要不要這麼誇張?
已經有人被打擊得萬念俱灰,恨不能趴在地上了。
而見愁……
從被扶道山人與鄭邀圍住開始,就有一種想跪下來叫他們爺爺的衝動。
她無力解釋:「師父,不是……我也說不上那種感覺,反正就是,就是修煉起來好像太簡單了一點,順利得讓我害怕。莫名其妙就修出這樣的天盤來,跟我想像中不一樣。」
見愁不覺得自己是個庸才,可也沒覺得自己有天才到逆天的地步。
不然,為什麼被殺的是自己,被人看上收徒的是謝不臣?
所以,她對自己的修煉進度,一直持一種很神奇的「咦怎麼就修煉成了」的態度。
只可惜,在扶道山人這個師父的眼裏……
他聽完了見愁的話,默默把雞腿朝嘴裏一塞,呵呵笑出來。
「這輩子我都不想再收徒弟了。」
怎麼就讓他收到這麼個奇葩?
天盤?
還敢嫌修煉的速度太快?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會死!
嗚嗚嗚,再也不想跟見愁丫頭說話了!太打擊人了!
唯有掌門鄭邀,這時候還兩眼放光,他搓著手道:「那什麼,咱們換個地方,繼續聊聊吧。我長這麼大,修煉這麼久,還真沒見過真正的天盤是什麼樣呢!大師姐,大師姐!快讓我過把癮啊!」
十三日築基,還是天盤。
扶道山人擺擺手:「走走走換地方,得要好好研究一下,另外還有幾件事得問問你。」
見愁猜,估計是要問自己這一「腿」的事情。
她沒拒絕,便與扶道山人、鄭邀兩人,一起回到了攬月殿。
中途,她碰到了山壁上幾位師弟,每個人都用一種神奇莫名的眼神看著她。
見愁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停下了腳步,朝著他們走來。
沈咎心有餘悸地看著見愁一雙腿,吞了吞口水,恨不能離見愁遠點。
他就怕這腿一不留神再來一下,自己雖是元嬰期了,卻也可能hi被這一擊搞得狼狽不已。
要緊的是……
剛才那一腿實在漂亮得讓人頭皮發麻!
就算見愁是築基期,也叫人害怕。
還好,見愁不是來找他的。
她走過來,停在了曲正風的面前:「曲師兄,你修為最高,我有一件事……」
曲正風還沉浸在方才瞧見天盤的感覺之中,如今一看見愁,只覺得她滿身都有一種極為神秘的感覺。天盤……
有幾個人能有天盤?
不是天眷,便是天妒。
見愁會是哪個?
他想法很多,不過並不妨礙他回答見愁的問題:「見愁師姐可是擔心方才離開的那位?」
見愁訝異地看著他。
曲正風心思之細密,實在超出她的想像。
她都還沒透露半個字的口風,他竟然就已經猜到了,要麼是能讀心,要麼是心裏也有同樣的擔心,見愁猜,他怕是兩樣都會。
既然曲正風點明,她也就不客氣。
「誠如曲師弟所言,我正是擔心剛走的剪燭派弟子,江鈴。她在拔劍台下說出那些話,固然是維護了周寶珠,只怕是離開崖山之後,周寶珠就要翻臉不認人。若中間出了什麼意外,只怕不是我們想看到的。」
事情若真能如江鈴所言一般處理妥當,那真是再好不過。
曲正風自然也明白。
他一拱手:「如此,還請見愁師姐放心,此事便交給我吧。」
畢竟,見愁找他的理由是:他修為最高。
其實,到底為什麼會找曲正風,見愁也不知道。
興許,因為他是以前的大師兄,看上去比其他人更靠譜一些?
見愁沒深究,只是謝過了曲正風,便拜別其餘幾人,入內而去。
見愁一走,沈咎就嚷嚷開了:「真是,我也可以啊,為什麼不找我?寇師弟也行啊,戰鬥力一流呢,還是個純情男修呢!這樣開桃花的機會,怎麼可以不給我呢!」
陳維山在一旁憨厚地笑:「我要是見愁師姐也不找你,一看你就不像是什麼好人。」
「……」
沈咎險些被這呆子噎了個半死,瞪圓了眼睛,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姜賀小胖子卻是咬著自己的手指,咕噥道:「好想知道掌門和師父他們到底要聊什麼……」
攬月殿內。
見愁也很好奇。
她已經走回來,站在扶道山人與鄭邀的面前,看上去規規矩矩的,甚至有些平平無奇,與站在拔劍臺上時候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同。
怎麼看也不像是直接一腿幹掉築基中期修士的戰力啊!
扶道山人揪著自己下巴上的鬍鬚,用看禽獸的目光看著見愁。
過了好半晌,扶道山人才開口:「鬥盤亮一個給我看看。」
見愁依言而行,心念一閃,腳下鬥盤就重新亮了起來。
一丈方圓的鬥盤,將扶道山人與鄭邀兩人都括了進去。
這種站在別人鬥盤上的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奇妙……
鄭邀呢喃著:「我這還是站在一座天盤上啊……」
這一回,終於看得真切了。
一根一根的坤線,穿插交織,構成了一座完整的鬥盤。
仔仔細細,每個角落都檢查過了,扶道山人口裏發苦,也不知胸中到底是什麼感覺:「真的是天盤……真的是天盤……」
真的是?
見愁一直不敢肯定,如今被扶道山人一口咬定了,心裏才算是落了地。
她眼底神采奕奕,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師父,我十三日築基,昆吾橫虛老怪的徒弟十日築基,但我有天盤,他有嗎?」
「噗!」
掌門鄭邀再次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他在看了見愁一眼之後,立刻去看扶道山人:「師伯,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怎麼跟大師姐說的!」
「叫他老怪怎麼了?委屈了他了?」扶道山人真是白眼連翻,道理都不想跟鄭邀講了,直接一把把鄭邀撥開,「別擋路!」
鄭邀委屈。
扶道山人後腦勺對著他,半點也看不見。
他只來到見愁對面,抄著一根雞腿道:「天盤我不知道。但是山人我發現了,你是個可造之材。不如這樣吧,你再用這速度修煉幾天,我把橫虛老怪約出來,讓你跟他徒弟打一場。山人我算了算你的戰力,說不準三兩腿出去就揍死那倒楣催的謝不臣了呢?」
「……」
見愁足足瞪了扶道山人好久,才強忍住激動,點頭如搗蒜:「師父果然英明神武不愧是我崖山脊樑啊!」
鄭邀站在背後,頓時有無語問蒼天的衝動。
「你們怎麼知道那一位不是天盤了?」
「他是?」
見愁一下回頭。
鄭邀聳肩:「我只是覺得,以昆吾的作風,向來喜歡藏拙,搞出一個十日築基,已經很駭人聽聞了,若我是橫虛真人,即便有天盤也不會說出來。」
「這倒也是……」
橫虛真人的作風,扶道山人還是瞭解的。
他想了想,最後又直接擺了擺手:「有沒有天盤有什麼要緊?反正見愁丫頭這戰力,絕對是同級之中少見!對,戰力……」
一下想到什麼,扶道山人扭頭來看她。
「說起來,山人我還忘了問你,你那一腿是怎麼回事?」
一腿……
自然就是道印了。
見愁猶豫了一下,道:「在青峰庵隱界外,曾出現過一個很大的符號,當時徒兒就在外面,把這符號記了下來,前幾日在藏經閣修煉的時候,覺得挺像是道印,就隨手反向推衍了一下,沒想到一下使出來,竟然成功了,所以才毀壞了藏經閣。」
說著,她將自己早已經藏起的那一張畫著道印的紙,從袖中取出,遞了出去。
青峰庵隱界?
難道是那一枚符號?
扶道山人陡然一驚,將紙接過來,與鄭邀一起看去。
這符號看著平平無奇,要知道具體在哪條經脈和竅穴上運行靈氣,才能體會這道印是否強大。
扶道山人想起見愁那些話來,腦子裏還有些蒙。
「我沒聽錯的話,你剛剛說,你隨手反向推衍了一下,一下使出來,就成功了……也就是說,你第一次就成功了?」
「對。」見愁老實地點點頭,「興許是運氣好吧。」
運氣……
世上真有人能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扶道山人眉頭緊皺起來,又想起見愁說之前修煉起來異常順利,快得讓人不敢相信,如今又是天盤,甚至還一次就試驗成功了一個道印。
且不說這道印之中的玄機,單說反向推衍這件事,在修士們看來就是極為耗費心神的一件事。
一枚道印,要在無數種可能之中試驗,一不小心還有經脈炸裂走火入魔的風險。
一萬個可能裏推衍出幾個來,興許還不一定能成,推衍試驗者就有可能已經死了。
若非風險這樣高,天底下的道印豈不都早就要多少有多少了嗎?
扶道山人只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在轉。
不對勁,不對勁……
這裏面一定有原因。
他使勁地用手指敲擊著自己的太陽穴,思考著自己到底漏掉了哪裏。
見愁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只好跟鄭邀一起,轉動著腦袋,隨著扶道山人的腳步而移動。
過了好半晌,扶道山人才腦子裏靈光一閃。
「我記得你在崖山道上之時,曾越過一次道上的險處,當時你手背上亮起了鬥盤?!」
「……是有這麼一回事。」
見愁也想起來,點了點頭。
「不過這有什麼嗎?」
這有什麼嗎?
扶道山人要給這小祖宗跪了。
他伸出手指來,顫抖著點著見愁,聲音也一顫一顫地:「到底竟是我大意了……你……你還能再讓鬥盤在手背上亮亮嗎?」
「這樣嗎?」
見愁雖不知扶道山人要幹什麼,但瞧他一臉呼吸不過來的表情,也不敢有所違抗,直接伸手一抬。
腳下的鬥盤霎時隱沒,再出現時,竟然直接懸浮在了見愁的手背上!
那一瞬間,扶道山人跟鄭邀都化作了兩尊石像,站在原地動不了。
見愁沒覺得這有什麼。
「難道不是靈力流轉到哪裏,心念一動,鬥盤就在哪裏亮起嗎?像這樣……」
她念頭一動,伸出去的那一隻手五指收攏後,將食指伸出來,於是那鬥盤一下又到了食指上。
為了好玩,她還隨便轉了轉手指,手指轉,鬥盤也轉,一時之間流光溢彩,好看得不行。
「或者,這樣。」
彷彿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正確,證明這是一件極其尋常的事情,見愁手指一收,鬥盤再次隱沒。
然後她抬起頭來,朝上一望,瓷白的面頰微微仰起。
那一瞬,靈力都湧至祖竅處。
於是,鬥盤乍現,在見愁的頭頂旋轉。
這樣看著,著實有幾分滑稽,像是一個小人戴了一頂巨大無比的帽子。
可扶道山人笑不出來,他只差哭給見愁看了。
人比人得死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09:48 PM
第032章 神秘消失
我收了個很會欺負老人家的徒弟!
果然我收的徒弟沒一個好東西!
山人我心口好疼啊!
「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過了好久,扶道山人才將心情平復過來,手裏舉著雞腿,啃了一口。
見愁沒已經停了下來,盯了一眼那雞腿,皺眉道:「雞腿。」
「……」
這傻徒兒。
扶道山人直接一口把雞腿上的肉都拽了下來,雞骨頭隨便往地上一扔。
攬月殿光滑的地面,在受到雞骨頭撞擊的一剎那,便散出一陣漣漪來,雞骨頭頓時像是扔進了水裏,眨眼就沉下去了。
見愁怔怔地望著,眨了眨眼,有些沒想到。
扶道山人也沒解釋,白眼一翻,直接道:「山人我當然不是問你雞腿啊,你都不用動動腦子嗎?我問你你知道的東西幹什麼?」
「那徒兒不知道的東西,師父你幹什麼還要問我?」
結果不都是不知道嗎?
見愁咕噥了一聲。
「噗。」
鄭邀不厚道地笑出聲來了。
扶道山人真是一個頭兩個大,疼得不能再疼了。
他原地跌了跌腳,臉上的神情,卻漸漸變化起來。
目光落在見愁的身上,但見她一身氣息並不柔弱,比尋常的女修還要來得灑脫幾分。
也不知為什麼,扶道山人就笑了一下。
「懶得跟你這毛丫頭計較了。修行之中,有一種特殊的體質,名為天虛之體,跟你的情況差不多。不拘哪裏,心意一動,便到處都是鬥盤。不過我也不確定你是不是,所以,回答為師幾個問題。」
天虛之體?
見愁眨眼,道:「請師父問。」
「的確是可以隨心所欲,想到哪裏就到哪裏?」扶道山人問了第一個問題。
見愁點頭:「不錯。」
方才其實已經試過了,不過扶道山人問一遍比較保險。
他滿臉的皺紋,都鐫刻著歲月的痕跡,這會兒問話的時候,把手背起來,眉頭一擰,倒是像模像樣。
「此前你曾說,修煉的時候,覺得特別容易。那在打通經脈,點亮坤線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
「前面的許多坤線,都是徒兒從藏經閣玉簡之中看來,所以順著玉簡之中敍述的路線過去,幾乎都是一次成功。只有在根據鬥盤上的坤線反推經脈位置的時候,時常失敗,不過如果找準位置,一般也都能成。」
這也就是見愁覺得自己修煉太容易的原因所在。
扶道山人的眉頭,頓時擰得更緊了。
他原本輕鬆的表情,倏忽消失不見,眼底不斷地閃爍著,似乎在回憶什麼。
鄭邀一直聽著,並未說話,此刻走上來道:「師伯,可是這當中有什麼不妥之處?」
不妥的地方大了去了。
扶道山人搖了搖頭,並未回答,又問見愁:「那道印呢?一次成功?」
「對。」
這一點,見愁是肯定的。
不過她以為,這純粹是幸運。
這道印到底是什麼,自己不知道,只知道威力奇大。以她一個小小的築基期修士,竟然也能發出那麼恐怖的攻擊力,勢必是這一枚道印本身太過高明。
不同的經脈運行方法,帶來不同的效果。
擅長攻擊的修士們,往往喜歡研究怎麼用最少的靈力,發出最強的攻擊。
見愁猜,這一枚道印約莫也是此類。
「你可還有力氣?」扶道山人又問。
力氣?
見愁想了想,道:「力氣還有,靈力也還有。」
就是不知道扶道山人指的「力氣」到底是哪種了。
扶道山人看了鄭邀一眼,直接回轉身,拽著他領子就往旁邊扯:「過來,別擋著。」
「喂喂喂!不帶你這樣的啊!你要幹什麼?師伯!」
好了,被放下來了。
鄭邀不喊了,狐疑地看了扶道山人一眼,覺得他好像一下有點不對勁了。
「師伯,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嚴重了?」
「閉嘴。」
簡短的兩個字。
扶道山人臉色其實不大好。
這一回,這麼明顯,見愁也看出來了。
她很少看見扶道山人把臉色拉下來,一般都是他裝的,要麼就都是嘻嘻哈哈,一副老頑童模樣。
心裏不由有些擔心,見愁躊躇半晌:「師父,怎麼了?」
「沒什麼,就嫌他擋路。」扶道山人白了旁邊鄭邀一眼,彷彿又恢復了正常,他隨意地拍拍手,道,「一會兒我說開始,你就換一個地方,這回不用腿,用手試試,就用那個道印。」
換手使用道印?
見愁詫異。
她還沒來得及領會這一句話裏的意思,扶道山人就連忙退到了一旁,一指見愁前面不遠處。
那是大殿的正門口,但是外面無路可走,對著的是崖山索道的方向,也就是見愁初來時候千修塚的方向。
「千萬別朝裏面轟,朝外面,收著點力,看看能不能成就行。」
說著,又退了兩步。
至於麼……
見愁嘴角一抽,只覺得自家師父未免也太誇張了。
她一個築基期的修士,能對他們兩個大能修士產生什麼威脅?
不過她早已經深刻瞭解扶道山人內心之中浮誇的風格,所以乾脆沒繼續想,不在意了。
轉過身,面對著大殿門口。
天上的驕陽還很熾烈,此刻才到日中,從見愁所站的位置,看不見山下一切的樹木花草,更看不見有任何一座可以進入視野的山峰。
這倒真是個適合放大招的好地方。
可惜,就是不能看效果了。
不過,她也沒膽子再轟崖山一座牆。
回想著那一枚道印排列的規則,見愁想起自己定下的四個位置,兩手兩腳,使用術法基本不出於這兩個位置。
於是,她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掌,仔細看了看。
不知何時,掌紋竟然變得有些模糊。
素白的手掌上,隱約能看見裏面蜿蜒的青色血管。
一個個排布在手掌上的竅穴名稱,一一浮現在見愁的腦海之中。
七枚道子。
七個竅穴。
試試哪幾個組合呢?
見愁思索了起來。
靈力,緩緩湧動在她眉心祖竅,從肩膀過天泉穴,少海穴,流至手臂……
與此同時,她的手臂也緩緩朝外抬起,自然地將手臂伸出。
周圍的風,在這一瞬間,好像停止了。
四周寂靜得可怕。
這一次,好像與之前用腿,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見愁有些小小的緊張。
扶道山人也感覺出了這種異樣,手一伸,那嵌著裂縫的無劍,便已經握在手裏。
「無妨,你繼續。」
有扶道山人這一句,見愁一下安心了許多。
她將心沉下來,腳下的鬥盤,隨著她心意而旋轉。
此刻流光聚集到鬥盤某個位置,便見一顆道子亮起,隨後熄滅,到達下一個位置。
見愁靈氣走穴,也到了第三個位置。
位於小臂的間使穴。
風乍起,並非從外面吹來,而是從見愁的鬥盤上吹來。
旋轉的鬥盤,帶起了周圍凝聚的靈氣。
見愁心跳有些加快。
靈氣陸續走過大陵、神門、少府穴,最後一個——
中沖!
右手中指指尖霎時間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刺痛,而手掌亦在同時,被一股玄奇的力量帶著,朝前面緩緩一推!
轟——
四周本沒有聲音,可所有人都彷彿聽見了聲音!
以攬月殿為中心,整個山腰周圍的所有靈氣,都顫抖了起來,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召喚一樣,蜂擁而至!
無數的靈氣,彙聚起來,形成一個以靈氣組成的巨大虛影!
這一次,是手掌!
幾乎是同時,見愁感覺到鬥盤忽然變得不受控製起來!
瘋狂旋轉!
眉心祖竅光芒大放,不斷有星塵一樣的光芒被抽了出來,注入鬥盤,注入她的手掌!
「丫頭!」
扶道山人已經感覺到了那種失控,大驚之下,便要上來阻攔。
只是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控製不住了。
先前用腿部的竅穴,施展這一枚道印的時候,見愁可以及時地控製住靈氣的注入量,可現在,她卻發現這一枚道印,在手上的時候,彷彿一個巨大的漩渦,通向一個浩無邊際的黑洞!
整個身體,都泛出一種刺痛的感覺!
那是因為蘊藏在身體血肉之中的靈氣,都被一絲一厘地抽了出來!
她已經無法回答扶道山人的問題,只覺周身劇痛無比,彷彿千刀萬剮!
扶道山人大駭之下,踏前一步,無劍此刻必定沒有什麼作用,他連忙伸手朝前面一抓,身後立時浮現出一隻巨大的雄鷹。
攬月殿中,彷彿立刻有了一聲長鳴!
雄鷹展翅,揮爪而去!
扶道山人五指成爪形,亦向著見愁抓去!
見愁手掌前那巨大的虛影,已經逐漸凝實,轟然前行,終於脫離了見愁的掌心!
那一剎,她只覺得那巨大的黑洞,巨大的漩渦,終於停止了旋轉,也停止了吸收來自外部的靈氣,離自己遠去。
一種巨大的疲憊與疼痛,陡然襲上。
見愁眼前有些發黑,喉頭腥甜,竟有一口鮮血湧了出來。
扶道山人的一爪,後發先至,堪堪趕上!
※
攬月殿前,山腰之上,便是崖山索道。
三道身影,從崖山道上繞出,終於上了索道,很快便過了九頭江在崖山的支流,停在了對岸的高臺上。
「放我下來!」
周寶珠被剪燭派另一名女修背著,在過了崖山地界的瞬間,便立刻冷著臉吩咐了一聲。
那一名女修連忙將周寶珠放下,喊了一聲:「周師姐。」
江鈴站在這女修的身邊,也想要開口:「周——」
「啪!」
剛站穩的周寶珠,來不及擦乾淨自己唇邊的血跡,抬手就給了江鈴一個耳光!
原本嬌嬌弱弱的少女,猝不及防之下,只被這一個巴掌摔了個趔趄!
她踉蹌了好幾步,才停了下來,詫異地抬起頭,十分不解。
「周、周師姐?」
抬手起來,摸著自己的臉頰,江鈴徹底愣了。
於修士而言,皮肉上的傷害,真不算是什麼。
可有一句話說得好,打人不打臉,修士也是人!
周寶珠雖沒對江鈴真正動刀劍,可眼下這一巴掌,真比刀劍辛辣出十倍、百倍!
冷眼看著江鈴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周寶珠直接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竟然也敢趁著我受傷,趁著有那崖山的賤人給你撐腰,踩在我頭上,還敢不聽我的話?!」
「師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鈴試圖解釋。
在當時那個情況下,任誰都不會以為見愁對她們懷有善意。
若是三個人全折在了崖山,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當時我們根本無路可選,要想脫身,只能向崖山低頭啊。若是他們一怒之下,要與我剪燭派算賬,又該如何是好?以崖山之強,我們根本……」
「閉嘴!」
周寶珠咬著牙,走上前來,掐住她削尖而白皙的下巴,笑得刻毒。
「崖山?你以為崖山算什麼?你知道什麼?!」
「周師姐……」
江鈴看著眼前的場景,有些蒙。
她朝旁邊那一名女修,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沒想到,對方竟然後退了一步,有些害怕地看著眼下的周寶珠。
周寶珠身上有傷,半路上恢復了一點力氣,若是江鈴此刻反抗,周寶珠必定不是對手。
可她不敢。
在剪燭派,周寶珠的地位,僅次於許藍兒,天知道若是得罪了她,回去之後會有什麼日子?
江鈴顫抖起來,聲音裏帶了哭腔:「拔劍台下,實在是迫不得已,周師姐,我……」
「你?」
周寶珠輕蔑地笑出了聲,尖尖的指甲掐進肉裏,在江鈴的下頜處留下一道道淺淺的血痕,她卻看得快意,尤不知收斂。
「你在門中算什麼東西?今次帶你來,不過是看你夠聽話,沒想到你竟然敢擅做主張!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師尊的心腹,從來都是我與許師姐!什麼也不知道,就敢站出來丟我剪燭派的臉,你江鈴有本事。」
這一番話,著實讓江鈴心裏發冷。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聶師姐受傷之事,原本許師姐便是罪魁禍首,師尊一力庇佑於她,勢必惹怒無妄齋。如今聶師姐又與見愁前輩交好,難保他日崖山不為無妄齋撐腰。師姐,你何必為了許師姐而陷自己於險地?本就是我們錯了!」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個巴掌。
周寶珠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報復的快意。
眼瞧著江鈴有些站立不穩,她倒是漸漸清醒了。
「今日你這般以為,不過因為崖山依舊是中域絕巔,有成千上萬年的底蘊在,可若是那一日崖山沒了,不在了,倒了!你還這樣以為嗎?十九洲自古以實力為尊,若我剪燭派亦有此刻崖山的地位和聲望,誰敢說我們錯!」
眼底的光芒,瘋狂而冷靜。
周寶珠低頭一看,江鈴已經愣住了。
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不著急了。
輕輕咳嗽了一聲,周寶珠站在高臺之上,目光穿過長長的索道,落在了高高的崖山上。
千修塚靜靜地躺在寬闊的河灘上,偶爾被上漲的河水淹沒到邊角。
這一趟,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穫。
崖山見愁?
呵。
周寶珠回轉過身來,也沒看江鈴一眼:「 等回去,自有師尊好好收拾你。我們走!」
江鈴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發冷。
她不明白,許藍兒師姐到底哪裏來的膽氣,竟然敢招惹於崖山修士在一起的聶小晚,更不知道師尊為什麼偏偏要派性情刁鑽刻毒的周寶珠師姐來崖山致歉,甚至……
她還不明白,周寶珠的底氣,從何而來。
方才那一名女修,有些不忍地看了江鈴一眼,卻終於還是連忙跟上了周寶珠的腳步。
十九洲大地,青山蒼蒼,白雲浮動。
高臺下,是亙古流淌的九頭江。
長長的索道上,一道身影,在剪燭派三人離去之後,漸漸顯露出來。
一身的深灰色長袍,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搭在身前,長風吹動,卻吹不動他思緒。
曲正風站在這裏有一時了。
受見愁所托,因擔心剪燭派弟子江鈴在離開崖山之後出事,他跟了出來,準備看看情況。
沒想到,竟然會在此處,看見這樣的一幕,聽見這許多奇怪的話語。
看周寶珠這架勢,江鈴的安危,倒一時無虞。
只是待回了剪燭派,可就難料。
只是那已經不是曲正風能乾涉的了。
他思索片刻,眼底有幾分不解,默立許久,才從遠處收回目光。
此刻,他正站在崖山索道的正中,腳下大江奔流,日夜不息。
浮光碎金,灑在粼粼的江面上。
曲正風回首而望,便瞧見了對岸河灘上的千座墳塚,衰草依舊連片而去,他緩緩地從索道上走過,步履間,彷彿有種奇異的沉重。
在即將走到索道盡頭的時候,曲正風的腳步,忽然頓住。
抬頭一看,崖山道前,站著一身白衣的沈咎。
「你怎麼來了?」
曲正風發問。
沈咎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笑著走上前三步,道:「沒什麼,只是在自己屋裏發現了點有意思的東西,思考了一下,還是來找二師兄你談談心。」
曲正風沒說話。
沈咎直接伸出手來,晃了晃手裏的東西。
一隻白玉碗,瑩潤,通透,陽光這麼一照,光澤細膩。
「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啊。我沈咎自負聰明一世,最終差點被二師兄你玩弄於鼓掌之間,厲害,厲害。差一點,我就要去找見愁師姐要天火盞了,卻沒想,天火盞根本就沒離開過我的屋子。」
曲正風終於一笑。
「總算是發現了?」
「好像是遲了一點。」
沈咎嫌棄地看了看手裏的小碗,直接朝袖子裏一塞,就不見了,他走上前來,摟住曲正風的肩膀,拍了拍,笑得奸詐:「不過啊,要我說,二師兄你這人就是不坦誠!想要找我打架就直說嘛?我知道你一直不是咱們拔劍一派的,但是……偶爾壞壞原則,拔拔劍,不也挺開心的嗎?何必繞這麼一大圈,引我主動跟你拔劍呢?」
「……」
曲正風一時沒有說話,只伸出手去,將沈咎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扔開。
他眉長眼狹,風度怡然。
「我不是故意引你拔劍,不過是厭惡你。」
沈咎一愣,看了看自己被撥開的手掌,慢慢抬起頭來,看向曲正風。
曲正風臉上淡淡的,說出來的話,是真還是假,半點也分辨不出。
「二師兄,你……」
沈咎想要說什麼。
曲正風眼皮一搭,便直接朝前面走去,竟半點也沒搭理沈咎。
這一刻,沈咎終於怒了。
他站在原地,豁然回頭看向曲正風的背影。
「你給我站住!」
曲正風腳步一頓,卻沒站住,便繼續往前走了。
沈咎咬牙,一時之間有些邪火上來。
這一位二師兄,原本是他們的大師兄,從來深藏不露,被一群人說是心裏蔫壞。
可沈咎覺得,他做事周到,心思細密,往往能想到旁人所不能想也想不到的地方,是眾師兄弟之中難得沉穩的一個人。
同時,曲正風也是扶道山人收得最早的一個徒弟。
沈咎不過成為扶道山人的徒弟三百五十餘年,這當中還有三百年是扶道山人不在的時候。
可聽三師兄寇謙之說,曲正風是扶道山人六百八十多年的徒弟。
他不是眾師兄弟中天賦最卓絕者,卻是如今修為最高的一個,甚至即將比肩於扶道山人。
沈咎只覺得他周全歸周全,可平日裏開玩笑都只是淡淡一提,不與其餘人一樣。卻萬萬沒想到……
他好心好意,竟然換來曲正風如此歹毒的一句「厭惡」!
曲正風卡在元嬰大圓滿這個坎兒上,已經許久了。
從元嬰到出竅,並非那麼簡單的事情,沈咎只以為他需要戰鬥來找點進階的感覺。
看來……
是他想錯了。
眼瞧著曲正風的背影越去越遠,沈咎心緒翻騰也就越厲害。
他忍無可忍,終於大喊了一聲:「厭惡我也就算了,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連大師姐也不喜歡!」
喊完了,沈咎自己就愣住了。
前面一直如常走動的曲正風,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回過頭,看了站在原地的沈咎一眼,唇邊掛上一抹淡笑,聲音涼涼:「你願意怎麼想,便怎麼想。」
說罷,再不理會,腳下一道暗藍色光芒騰起,整個人便已禦劍而去。
他怎麼會忽然問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沈咎忽然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可偏偏……
在問出來之後,他又隱隱覺得自己問得沒錯。
這種矛盾的感覺,讓他極為糾結,一時竟想要抓狂起來。
轟——
沈咎感覺到了什麼,倏忽之間,一下抬起頭去,仰望高高在上的攬月殿!
恐怖的氣息,自前山攬月殿磅礡而出,沈咎竟覺得自己耳邊彷彿出現了老鷹展翅時淒厲的長嘯!
手掌的虛影,緩緩推出。
一道爪印,立刻跟上,卻阻之不及,力量雖強,也沒將那一道掌印虛影阻攔乾淨!
攬月殿上的琉璃飛簷,被這虛影撞破一個角,撲簌簌地便落了下來。
那一道虛影,繼續朝前面撞去,排開了無數的雲氣,也不知出去多遠才消散乾淨。
這一幕,如此熟悉!
沈咎只覺得渾身汗毛一豎,幾乎立刻就想到了見愁的身上。
還有那鷹爪的虛影!
沒記錯的話,那是扶道山人「山鷹振翅」裏的一式。
難道出什麼事了?
站在原地,沈咎只猶豫了片刻,便立時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禦空投向了攬月殿!
這一次,他乃是從攬月殿前門進入,一下站在殿前的平臺上,沈咎朝內望去。
地面上乾乾淨淨的一片,只有空氣裏,似乎有一點點的血腥味。
銅雀燈盞佇立,銅爐內火光熊熊。
照舊是尋常的攬月殿,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只是……
沈咎記得很清楚,剛才那一擊絕不是自己的錯覺,剛才見愁大師姐與扶道山人,一定都在這攬月殿中。
他記得之前見愁師姐是被扶道山人與掌門叫了進去,像是要談什麼事。
按理說,此刻殿中應該有三人。
可是現在人卻不見了。
沈咎慢慢地走進來,在大殿之中轉了一圈。
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腳底下,這一片光滑的地面。
「難道,是去了那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09:49 PM
第033章 天虛之體
啪嗒,啪嗒。
空曠的地底空間,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彷彿是在被鑿空的山腹之中,一座高臺拔地而起,像是一座祭壇,最頂上鑲嵌著一面巨大的銅鏡,銅鏡表面彷彿蒙著無數的灰塵,沒有半點光透入。
銅鏡中央,盤坐著一具枯骨,身上披著的衣衫卻還完好無損。
在那腳步聲傳入的剎那,枯骨上陡然泛起濛濛的金光,光芒過後,盤坐在祭壇銅鏡上的枯骨,已然變成一個雖枯瘦無比,卻有血有肉的老者。
乾枯發皺的皮膚,預示著他超乎尋常人的年紀。
眼皮抬起,老者的目光,望向了那聲音傳來的地方。
扶道山人在前,掌門鄭邀在後,兩人朝著祭壇這邊走來。
腳步不快,可轉眼已經到了祭壇下面。
扶道山人臉上籠著一層陰雲,也不說話,直接抬腳一踩,整個人便像是登上了天梯一樣,落腳時,已在祭壇邊緣,卻沒踩到那一面銅鏡上。
彎身,將懷裏抱著的人放到銅鏡上。
「扶道……」
沙啞的聲音,像是乾枯的骨頭在摩擦一樣。
老者緩緩開了口,渾濁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花了好半天,才將他認出來。
扶道山人很久沒聽見過這樣的稱呼了。
所以啊,他才這麼討厭這些老不死的,真是,襯得自己輩分都小了!
只是……
該拜,還得拜。
扶道山人兩手一拱:「崖山門下,扶道,拜見老祖宗。」
「老祖宗」微微一笑:「心不甘,情不願。多少年沒見過你了,幾百年前,鄭邀小子跟我說,你出門散心去了,眼下可算回來,一散心,三五百年,可真夠久的。」
「山人我愛散心就散心,老祖宗你這是嫉妒呢。」
扶道山人心裏又罵了一聲老不死,瞅了一眼他身下這一面巨大的銅鏡,又看了看躺在銅鏡上,唇邊有血跡的見愁。
這一會兒,見愁眼睛緊閉,像是初見時躺在棺材裏一樣。
扶道山人腦海之中,一直浮現出當時的場面來,那種奇怪的感覺,也就越發厲害。
他開口道:「知道老祖宗你日理萬機,扶道我也不廢話,我新收了一名弟子,天賦卓絕,築基便是天盤,並且運轉鬥盤隨心所欲,約莫是天虛之體。只是我並不敢確定,想請老祖宗出手,借彌天鏡之力,一觀究竟。」
「天虛之體?」
皺巴巴的臉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老者,終於皺了皺眉,低頭看向躺在銅鏡之上的人。
一名女子。
崖山也有女修了啊。
「天盤,已是天才之中的驚世者;天虛之體更是十九洲成千上萬年也出不了一次的……這女娃竟同時擁有天盤與天虛之體,不大對勁……」
當然不對勁了。
若是對勁老子找你幹什麼?
扶道山人心裏腹誹著,無邊火起。
「非天眷,便是天妒……」老者呢喃了一聲,倒是對眼前的見愁好奇了起來,「彌天鏡之力注入了地底,我能調用的也不多。天決定的事,我等亦無能為力。你既然已知她是天盤,又是天虛之體,還要我查什麼?」
「想請老祖宗觀她三魂與七魄。」
聲音低沉,顯得他整個人也低沉。
扶道山人這樣子,倒像是被霜打過一樣。
老者奇怪:「魂與魄有什麼好觀的?」
……這老不死的。
若不是對方修為太高,又是崖山輩分比天高的長輩,扶道山人老早就一個雞腿甩過去了。
「這丫頭乃是我從墳裏挖出來的,當時她埋在一處藏風聚氣之地,乃為龍穴。她魂魄遊走在外,我借了那龍穴聚氣之效,重聚了她神魂,也是她命不該絕。山人我瞧她有緣,所以收她為徒。如今一有天盤,二有天虛之體,我只怕是這當中有什麼變故。」
藏風聚氣之地,必出精怪。
扶道山人一說,老者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他皺了眉,道:「你先下去。」
這是答應下來了。
扶道山人想要說什麼,最終看了毫無知覺躺著的見愁一眼,還是縱身一躍,直接跳下去了。
崖山掌門鄭邀,一直在下面站著,沒上去。
見扶道山人下來,也聽見了他們之前的對話,只壓低聲音道:「每次到這下面,我總覺得陰森森的,唉,老祖宗也就對你還算和善了。」
和善?
個屁!
扶道山人冷哼道:「他也就是在這下頭壓了太久,幾百年沒見到人,驟見到了脾氣好上一些罷了。」
鄭邀被他一句話頂得一硌,摸了摸鼻子,也不敢觸黴頭,只道:「老祖宗雖血肉沒了,只有一副骨頭,卻還有點人情味嘛。不過,我還以為師伯你要做什麼逆天改運的事情,沒想到不過請老祖宗觀一觀大師姐的魂魄,自己做豈不輕鬆?還不用來這裏……」
「觀?山人我拿什麼觀?」
扶道山人氣得直接翻白眼。
「都跌到出竅了,還觀個屁。」
那一瞬,鄭邀忽然愣了一下。
他眼神閃了閃,注視著扶道山人:「我……師伯,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跌就跌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抬頭朝高高的祭壇上望了一眼,扶道山人知道,約莫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就一屁股坐下了。
修行統共九境九重天。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出竅,為前五重;入世,返虛,有界,通天,為後四重。
扶道山人三百年前是入世,如今是出竅,從第六重跌回了第五重。
尋常來看,像是只往下跌了一個境界,可在大能修士們眼中,卻是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原因無他,唯修心耳。
修行九重天,以出竅期為分界,出竅之前修的是「身」,出竅之後修的則是「心」。
前五重天,力量到了,機緣到了,便能突破,可在突破出竅期,到達入世境界的時候,卻會出現一異常兇險的道劫,修士稱其為「問心」。
「問心」一劫後,敗者灰飛煙滅,成者扶搖直上。
從此以後,力量乃是其次,體悟與感知,卻成為了重中之重。
出竅之前,乃是修士的「身」脫離凡塵;出竅之後,乃是修士的「心」脫離凡塵。
所以,從入世跌落出竅,不僅僅是只跌了一個境界那麼簡單。
好不容易攀越而上,三百年後不升反跌,只怕是心境上出了問題。
這種事,說出去,整個修界也無人敢信。
可這一切,就發生在鄭邀眼前。
他躊躇著,想要挽回之前那一句話,卻沒想到扶道山人竟似半點也不在意。
如今境界只有出竅期的扶道山人,在「心」上的修為不足,又如何能觀人「魂魄」?
說到底,也只能求助於老祖宗了。
鄭邀歎了一口氣,走過來,坐到扶道山人的身邊,道:「所以,師伯你是懷疑當初聚魂的時候出了什麼差錯?」
「非是差錯,而是輪回。」
扶道山人拿出一根雞腿來,慢慢啃著。
「人間孤島與我十九洲大地不一樣。九頭鳥已死,從此修界無輪回。可人間孤島卻還有輪回在……人死,三魂七魄歸輪回。我發現見愁丫頭的地方,藏風聚氣,所以魂魄不散。十甲子前極域一役,我曾跟那些鬼東西學了一手,所以能聚凡魂……只是不過一個小手段,極域之地,向來神秘,山人我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九頭鳥已死,從此修界無輪回。
所以修士一死,便是真正的身死道消。
這一切都與十甲子前那一役有關,鄭邀聽著,沒插話。
「我發現見愁丫頭的時候,她已經死了三天……」
這話聽起來,有點奇怪。
扶道山人說完,自己也愣了半晌。
然後他用油膩膩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忽然思索道:「你說,這會不會是個大量造天才的好辦法?把人殺了,埋進一個不錯的地方,然後等過段時間把他挖出來,聚魂複生,於是就能有天盤和天虛之體?」
「……」
才不是還好好在說見愁大師姐的事嗎!
怎麼一轉眼就開始聊這麼兇殘的話題了!
鄭邀真是半晌都沒反應過來,他真覺得論道行,自己還差扶道師伯太遠太遠!
就這一瞬間換了話題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本事,自己是沒有的。
不過……
鄭邀用一個與扶道山人同樣的姿勢摸著下巴,也思索了起來:「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啊,這樣培養出來的一批弟子,簡直算無敵啊。」
想想看,見愁師姐是什麼速度?
十三日封盤築基,還是天盤,其後修行一個神秘道印,竟能運轉自如,威力奇大不說,身體各處竟然也還都能使用,堪稱逆天啊!
若是再來一打見愁師姐……
鄭邀忍不住暢想了起來,兩眼發光。
下面兩人越聊越不靠譜,上方被他們稱為「老祖宗」的老者,卻緩緩抬起了手掌來。
他身下坐著的銅鏡,陡然發出「嗡」地一陣長鳴,震動了起來,上面覆蓋著的灰塵,漸漸被震動彈開,迷霧一般的一片。
金光如同氾濫的平湖之水,漫延而出。
見愁,就躺在這一片金光的湖泊上。
老者閉上眼,這一剎,重新身化枯骨。
右臂五根灰白的手骨朝著彌天鏡鏡面按下,竟然像是散開了一片漣漪,漣漪不斷地浮動著,見愁的身體,也隨之而泛起淡淡的光芒。
說不出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光芒,彷彿有形,又似無形。
一道,又一道的煙氣,從她眉心漫散而出……
整個巨大的地底空間裏,其餘各處,都彷彿隱藏在深深的虛無裏,只有這一座祭壇,乃是真實。
金光大放,朝著四面八方照耀開去。
於是,也終於能漸漸看清,這空間是有頂的,山岩蜿蜒,鐘乳垂落,反射著下方祭壇濛濛的光,一時也變得真實起來。
祭壇正前方的穹頂上,露出一段大劍的劍尖,彷彿已經插在那裏很久了,明亮的劍刃都被石質覆蓋。
而在祭壇的正後方,則有一道巨大的棱柱,亦如一柄劍的劍身,從穹頂之上,直直插到地底,貫穿整個地底空間!
扶道山人借著這一陣的金光,朝著四面看去。
他很清楚這是在哪裏,劍尖顯露處,其上乃是崖山拔劍台所在的位置。
此處,乃在崖山靈照頂之下,其存在幾乎不為普通弟子所知。
漸漸地,照亮四周的金芒,暗淡了,消散了。
扶道山人一下回過神來,抬頭一望,起身來,虛影一晃,便出現在了那寬闊的祭壇上。
「好了?」
彌天鏡中央,老者緩緩將手收回,同時睜開眼,一副枯骨又漸漸血肉豐滿起來,蒼白的五根指骨也變成了五根蒼老而滿布著皺紋的手指。
他點了點頭,沉聲道:「這女娃,魂魄有缺。」
「……」
扶道山人一下說不出話來,一直懸著的心,並未落地,只是被憑空來的一劍,陡然刺穿。
真的有缺。
老者彷彿看不到扶道山人的表情,渾濁的眼底,混雜著太多複雜與滄桑。
「方才你們說話,我這老不死也有聽見。人死之後,魂魄離體,遊離於世間,肉身便如一具空殼,會漸漸腐爛消失,化為泥土,消散在世間。這是一種『融』,肉體消融。經脈融於筋骨,竅穴隱於血肉,最終化為一體,或為蛇蟲鼠蟻所食,或為風霜雨雪所侵。」
「屍體,無有經脈,無有竅穴。」
「可她活了過來……」
扶道山人盯著躺著的見愁,心裏難以接受。
老者點了點頭:「正是因你聚魂,她才活了過來。人活,所以血肉豐,經脈分,竅穴出。只是她魂魄有殘……」
「三魂可離體,七魄歸於身。三魂七魄若不在,人如何能活?」
所以魂魄若是有缺,見愁怎可能死而復生?
扶道山人亦有不解之處。
老者道:「三魂中,天魂缺三分,地魂不缺,命魂缺一分;七魄中,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氣、四魄力、五魄中樞皆不缺,七魄英缺三分。」
方才他早就觀了見愁如今魂魄的情況,當時也是驚訝無比。
「她三魂七魄俱在,可並不完整。能聚魂魄歸體復活,是你運氣好,遇到藏風聚氣之穴,魂魄遊離未被帶走。只是藏風聚氣之穴易出精怪妖鬼之物,見生人魂魄,吃了幾分也未可知。」
準確說,這便是最大的可能了。
「所以,她人雖能活,可其實魂魄有缺,血肉雖豐,空有其形,而經脈不分,竅穴不出。她身體裏,根本沒有經脈,一切所謂修煉之事,不過憑空臆想,依靠靈力生造而出。她想處,便是經脈,便是竅穴。」
這一番話,若扔出去說,堪稱是駭人聽聞!
修成天盤的見愁,身體之中其實沒有經脈,更沒有竅穴!
下面的鄭邀,已經聽得目瞪口呆。
老者蒼老的目光,落到了扶道山人的身上。
「所以你的徒兒,若在修行之前看過人體的經脈竅穴,便會以為自己身體之中經脈竅穴亦是如此,從而在已經消融為『屍』的身體裏,造出一條條的經脈一枚枚竅穴來。只要她想,便會有,所以只要她推算的時候,對自己推算的把握大上一些,必定能成,所以能點亮所有坤線。」
扶道山人站在那兒,好久沒說話。
他修行已久,不會不明白這一番話的意思。
真因為身無經脈竅穴,所以反而處處是經脈竅穴,所以那一枚道印,她只要算準了軌跡,就能在第一次試驗的時候便直接成功。
用腿,用手,似乎也只有在威力上的輕微差距。
只是……
扶道山人舌尖上一陣苦澀泛上。
「可出竅之上,有問心之劫,一到入世,便是修心……」
老者亦沉默許久,而後緩緩點頭。
「所以,你這徒兒,在出竅之下,修煉速度驚人,修行道印隨心所欲,若與人交戰勢必攻擊極強。出竅以下,難逢敵手,一到問心,必死無疑。」
出竅以下,難逢敵手。
一到問心,必死無疑。
只因見愁魂魄有缺,無法修心,更抗不過兇險的問心道劫!
扶道山人沒有再接話,只是俯身彎腰,將見愁抱了起來,直接一步踏出,已在距離祭壇足有十餘丈外遠的地方。
他朝著前面走去,腳步沉重,枯瘦的身體像是拉滿的弓弦,緊緊繃著。
彷彿,他若不這麼繃著,就要立刻垮掉一樣。
眼見著扶道山人漸漸消失在那一片虛無的黑暗裏,鄭邀站在原地,沒走。
老者長歎一聲,頗為複雜。
「六百年了,他修為竟然在倒退……何必自苦?」
鄭邀聽了,回過頭來:「師伯向來這脾氣。」
「向來?」老者聽了,不禁笑出聲來,聲音沉重,「他這狗脾氣,可比原先好多了。」
狗脾氣……
也就您敢這麼說了。
鄭邀是不敢接話,只朝老者一拜:「老祖宗,見愁師姐如今為天虛之體,魂魄又有缺,難道就沒有什麼補全之法?」
「但凡與魂魄相關之事,無一不涉天道玄奧,非極域不能問。只是六百年前一戰,崖山已盡耗精銳,再問不起了……」老者緩緩將眼睛閉上,「天眷,天妒,其實沒什麼差。這女娃,若想活久些,不妨修煉得慢些。」
話音落地,他的眼皮已經徹底合上。
於是,一身的血肉漸漸消去,巨大的祭壇彌天鏡上,只剩下一具經年的骷髏。
鄭邀看了許久,想起扶道山人走時的沉重,亦是一聲長歎。
他亦緩緩走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不一時,攬月殿的地面上,泛起了一陣漣漪。
鄭邀的身形逐漸凝實起來,已經站在了攬月殿上,環顧無人,約莫是扶道山人已經帶見愁回去了。
※
睜開眼的時候,周圍的光亮都有些模糊。
見愁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是她的屋子。
那一盞奇怪的玉碗裏,還燃燒著一點明亮的火光,經久不息。
見愁坐起身來,只覺周身舒暢,竟無半點不適。
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才隱約想起自己在攬月殿試道印的時候,因為力竭而暈倒。
如今出現在自己的屋子裏,想必是扶道山人送自己回來了。
對當時出現的異狀,見愁百思不得其解,用腿可以,用掌也可以?那可真是個奇怪的道印。
她從榻上起來,走到門前,發現當日被自己一擊撞破的地方竟然已經都修復了起來,巨大的腿形破洞,竟然沒在崖山的山壁上留下半點痕跡。
見愁拉開門的時候,側頭看了一眼旁邊掛著的木牌,秀雅的花紋蔓開,「藏經閣」三個字已經沒了,回到木牌上的,是「見愁」二字。
想來,藏經閣已經被扶道山人收走了。
她站在自己門前,朝下面一望,這時候竟是暮色四合,卻不斷有各色的毫光從山壁上飛下靈照頂。
歸鶴井前,站著不少人,見愁粗粗一數,約莫二十來個。
扶道山人就坐在歸鶴井旁,兩腳踩在水裏,手裏捏了根細竹竿,正在逗那水面上浮著的大白鵝。
大白鵝脖子一扭,實在懶得搭理這二傻子,腳蹼在水裏撲騰兩下,便屁股朝後,往旁邊遊去了。
一道如金色琉璃一般的流光墜落在身邊,扶道山人不耐煩得很,頭也不回一下,便道:「真是,別來問我了!那些個金丹期弄沒了法寶的,有正當理由就帶去開武庫,沒有的自己去找!煩不煩?!」
「……」
見愁一怔,看了看四周,只在那一撥二十來人的隊伍裏看見了曲正風。
曲正風也看見了見愁,隔著眾人,微微朝她點了點頭。
見愁頷首還禮,一笑,接著回頭來,直接在扶道山人的肩膀上一拍:「師父!」
扶道山人真是想一竹竿給她掄回去,沒想到,一轉頭來,竟然看見了見愁。
這可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甚至有幾分狼狽。
不過很快,扶道山人就一臉咬牙切齒、氣憤不已的表情:「好你個見愁丫頭!睡了那麼久,剛醒了就來嚇你師父!你是真喜歡欺負老人家啊!」
呃……
見愁特別想問:你也算是老人家?
她怕自己被打,所以忍住了。
「這不是才醒了,就看見外面特別熱鬧,又看見師父你在下頭,我就過來嗎?順便還有幾個問題要請教師父呢。」
道印可不是什麼小事,見愁總要知道個為什麼。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無力地一歎。
他把胳膊肘往自己腿上一撐,腰彎下去,手掌搭在下顎,翻著白眼看見愁:「你睡了六天,山人我這六天都在忙事兒,好不容易清閒一下。你就不能放過師父一馬嗎?要不,給你找點事兒幹吧?」
一個想法,忽然冒了出來。
見愁倒是一下好奇起來:「什麼事?」
扶道山人一看有戲,連忙扭過頭朝曲正風那邊一喊:「老二過來!」
曲正風正與其餘崖山弟子說話,聽見聲音,便對眼前那一名弟子擺了擺手,朝歸鶴井這邊走過來,來到扶道山人面前一拜:「師尊。」
扶道山人一指見愁,道:「今日開武庫,這毛丫頭還沒趁手的法器呢,你帶她去挑上一個。」
武庫,法器?
見愁一下明白了,原來這許多人聚在這裏,是要去挑選法器了。
崖山的法器,不是自己找的?而是宗門給的?
她扭過頭去看曲正風,倒一下把道印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曲正風一怔,順著扶道山人所指,側頭看向見愁。
的確,那一日在拔劍台對戰周寶珠的時候,見愁也就能拿出來一面裏外鏡,甚至連把劍都沒有,以至於最後……
只能拔腿。
咳。
如今見愁大師伯一言不合便拔腿之事,在整個崖山弟子之中可謂是人人耳熟能詳。
甚至,有好事者給見愁冠了個新名號,曰:崖山拔腿派。
拔劍派的劍,拔腿派的腿,都是好名號啊!
心裏掠過這幾日的種種傳言,曲正風眼底亦有流光閃過。
他略一沉吟之後,開口道:「的確如此,見愁師姐如今也算是我崖山拔劍派裏排得上一號的人物了,若是再沒一把劍,實在不怎麼好。那便依師尊所言,此次開武庫,便帶著見愁師姐去吧。」
一言不合就拔劍,怎能無劍?
見愁看向站在曲正風身後的那一群弟子,都是崖山弟子,修為大多不高,才築基的居多,好像也有幾個金丹期的。
在她轉過去看的時候,大家都看著她,目光都帶著一種看傳說中的人的感覺。
見愁略略覺得頭皮發麻,又連忙將目光收回來,想到「劍」,心裏已經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
我也可以有一把劍了?
唇邊不自覺地露出一點笑容來,見愁恭敬朝扶道山人一拜:「徒兒多謝師父,那……」
側過頭一看曲正風,她笑道:「就勞煩曲師弟照顧了。」
曲正風點點頭:「請師姐隨我來吧,這會兒便要出發了。」
見愁跟著他,走入了那一群崖山弟子之中。
扶道山人坐在歸鶴井旁邊,腳丫子被水包裹著,冰涼的一片。
他看著見愁與那許多崖山弟子站在一起時候的模樣,緩緩將目光垂下。
出竅以下無敵手。
聽上去多風光?
正如見愁此刻,萬目所視,萬心所仰,萬光所耀……
「唉……」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扶道山人覺得自己頭開始疼。
又一道流光落下,沈咎站在了扶道山人的身邊,看了一眼已經要出崖山的一行人,忍不住皺了眉,他開口道:「師父,中域左三千中,現在已經傳開了,都說我崖山新入門的女修,十三日內築基,負有天盤。」
「傳開了?」
扶道山人聽見這話,簡直頭皮都要炸了。
這怎麼可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09:50 PM
第034章 她前夫
「十三日內築基,負有天盤?」
昆吾,九頭江邊。
照舊是奔流的大江,照舊是漫漫的長河,照舊道袍一身,白髮滿頭。
橫虛真人慢慢沿著江堤朝前面走,卻是要回昆吾去。
身邊跟著的徒弟,是他早年所收的三弟子,名為吳端,如今也是元嬰後期的修士了。
吳端聽見橫虛真人的疑惑,點了點頭:「便是前段時日所傳崖山新收的那一名女弟子,名為見愁的。有人說她築基的時間,興許還不到時日,天賦鬥盤一丈,如今多少不知,但有人親眼所見,乃是天盤。」
「天盤……」
還有人親眼所見?
橫虛真人笑了笑:「有人,指的是何人?」
吳端一怔:「師尊的意思是……」
「無甚意思,群魔亂舞罷了。」
他倒是真好奇,剪燭派到底得了什麼,竟陡然間敢如此倡狂。
打上崖山,與崖山弟子交手不說,現在還敢散佈這樣的傳言,到底為的是什麼?
昆吾前不久才出了個十日築基,十三日提名九重天碑第二重的天才弟子,接著就有人傳崖山出了個十三日築基負有天盤的女弟子……
其心可誅。
不過……
都與他沒太大關係。
橫虛真人微微一笑,只依舊順著山道而上,將歸於昆吾去。
原地,吳端為這一個啞謎,著實思索了許久。
他沒有跟上橫虛真人的腳步,只是朝著寬闊的江面上望去。
殘陽鋪水,一片血色。
謝不臣一身青袍,盤坐於江心湍流之中,周身無光無芒,彷彿一個普通人。
崖山那一名女修是否十三日築基,吳端不知,只是他很清楚,眼前這人十日築基,決然不假。
才入門多久?
竟然就光輝奕奕,甚至將整個昆吾其餘的修士都蓋過去了。
往日,昆吾趙卓有人知;往日,昆吾嶽河有人知;往日,昆吾吳端有人知……
可如今,這些人,誰也不關心了,所有人的眼裏嘴裏,永遠都只有昆吾謝不臣!
天才?
那一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平靜,攪得吳端心潮湧動。
他上前幾步,踩著滔滔滾動的江水,一步步朝前面而去。
謝不臣搭著的眼簾,緩緩掀起。
第一映入眼底的,是奔流不息的九頭江,江面寬闊,而他正在江心之中,目之所見,較在江邊,更為雄奇壯麗。
看了有一會兒,他才側頭看向已經走到江心位置的吳端。
未起身,只開口,謝不臣道一聲:「吳師兄。」
表情太淡漠,眼底無情,也似沒心。
有關於謝不臣的來歷,師尊從來不對旁人說,以至於他們所有人對這一個新入門的師弟,一無所知。他們不知他從何而來,更不知他過往有何經歷,是何身份……
太過神秘。
也太過耀眼。
不遭人妒是庸才,而謝不臣是天才之中的天才,即便在人才濟濟的昆吾,亦能淩於絕頂。
「師弟久在江心修煉,好像許久不曾回昆吾了。」吳端隨意起了個話頭,笑看著他,「近來中域十分熱鬧,出了幾件大事,不知師弟可曾聽聞?」
久不回昆吾,自然什麼也不會知道。
謝不臣對所謂的消息,也不感興趣。
他淡聲道:「不曾。」
吳端心底冷笑一聲,開口道:「聽聞崖山有一新入門的女修,十三日內築基,且坤線全部點亮,乃為世所罕見的天盤!說起來,師弟你十日築基,雖為中域萬人所傳,我身為你同門師兄,竟從未親眼見過你的鬥盤。不知……師弟這般天縱奇才,可也是天盤?」
天縱奇才……
不假。
至於是不是天盤……
謝不臣低下頭去,轉眸望向奔流大江,只問:「師兄想看?」
這般輕柔的語氣,卻帶著一種混合了冰渣的冷冽,叫人極為不舒服。
吳端平白有一種受到侮辱的感覺。
他知道師尊如今最在乎的,便是眼下這一位天才弟子,只可惜……除了師尊之外,昆吾少有人喜歡他!
今日既然已經開了口,吳端還不至於怕了他。
「不僅想見識見識師弟的鬥盤,還想要見識見識師弟的本事。」
那就是準備打了。
謝不臣兩手原本輕輕擱在膝頭,微微蜷曲,如今忽然輕輕動了一動,柔和的折線,忽然變得有力起來。他五指撐了膝頭,終於從江心之中起了身來。
也不看渾身緊繃,一臉忌憚的吳端。
謝不臣俯身,將手伸入江水之中,原本只是暗裏的湍流,一下變得吵鬧起來。
吳端不知他在幹什麼,卻已經直接手訣一指,一柄白骨長劍便已浮在他身後高處。
江水流動,拂過謝不臣左手五指。
修長如玉的手指,透明圓潤的指甲,永遠得體又顯出幾分風度。
他緩緩起身,同時抽回自己的手掌……
一江之水,在此時竟彷彿靜止了,吳端心中陡生一種警兆,只覺汗毛直豎!
整片江面,在靜止了那樣一剎那之後,忽然浪濤驟起!
謝不臣從江水之中抽回了手,自江心而起,滾滾流動的江水,竟然也隨之騰起,像是在江心之中拔起了一道瀑布!
湧流!
謝不臣五指併攏,彷彿將那一道江流握住,越抬越高!
「嘩啦啦」的水聲,一下在耳邊響動。
那一道江流,終於被他從江心拔起,兩旁的江水,在那一道江流離開的剎那,便猛然朝中間的空缺處一合!
砰!
水花濺起,沾濕了謝不臣的衣角。
他右手負於身後,左手輕輕一抖,被他握在手中的水流竟然如一柄劍抖開雨水一樣,水花四濺,殘陽下,晶瑩如染血。
待得水花散去,謝不臣手中握著的,已然一柄江水鑄成的劍,波紋隱隱,竟還似流淌!
抽江流為劍!
吳端只覺自己腳下寒氣,比那一日看見謝不臣禦空而來更甚!
謝不臣持劍而立,腳下江水流淌,淡淡道:「聽聞師兄如今為元嬰後期,修為甚高,不臣修為尚淺,願請師兄賜教。」
※
「師父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坑咱們崖山?」
日頭,已沉入了西山。
天徹底暗下來了。
見愁等人已拜別而去,扶道山人從歸鶴井裏抽回了自己的腳,站在邊緣回望整座崖山,道:「你見愁師姐十三日築基之事,早已經交代下去,誰也不許說出去。崖山這一群二傻子,平日裏嘻嘻哈哈,看上去不靠譜,真到了這種時候,山人我還是很信得過的。」
畢竟崖山。
只是……
什麼叫二傻子?
來報信的沈咎扶了一把自己的膝蓋,跟在扶道山人的身邊:「所以消息不會是崖山傳出去的?」
「可能性極低。」
扶道山人兩手按在那細竹竿上頭。
「見愁築基出關那一日,恰好有剪燭派的人來,那幾個壞心眼的,保不齊帶什麼心思呢。你想啊,昆吾才出個了謝不臣,我們崖山就跟著弄了個見愁大師姐出來,我要是橫虛老怪啊,這會兒就要想了,你崖山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說著,他還裝模作樣地一抹自己下巴,彷彿有很長的鬍鬚一樣。
沈咎無語,分析在理不錯,但是你到底是有多恨橫虛真人,才能把這動作模仿得這麼難看啊!
「師父,要不我們去敲打敲打那剪燭派?」
「敲打?」扶道山人露出一個鄙夷的神情,「人家敢做,必定有所依憑,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且看著吧,我去找鄭邀那小王八蛋查查去。」
說著,他便直接從歸鶴井邊離開,點著那破竹竿,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
鄭邀正在攬月殿裏面,面前攤著一大堆的竹簡,正腦仁發疼。
「不行了不行了,這麼多的事,我還是哪天捲舖蓋逃走算了……當個掌門怎麼這麼麻煩?」
崖山一門不少都是武癡,他寧願成日閉關,都不想待在這裏處理事情,太難,太難了!
唉……
一聲長歎。
扶道山人進來,聽見這一聲,就想給他一巴掌。
「歎歎歎,歎個屁啊!山人我都沒歎了,你歎個什麼勁兒?」
鄭邀冷不丁被噴這麼一通,抬起頭來還有點蒙,他乾脆地把自己眼前的一堆東西一推,直接走過來:「我歎我的,師伯你歎你的,咱倆兩不相乾啊。誒,不對,你都沒歎了?」
他一下睜大了眼睛看著扶道山人。
「大師姐醒了?」
「醒了。」扶道山人白眼,呵呵一笑,「可沒良心了,山人我擔心她那麼久,結果她丫一醒了,就跟老二那黑餡兒的跑了!一聽說可以去武庫選法器,笑得牙不見眼,你是沒看到。」
「……」
這難道不是正常的嗎?
鄭邀想,當初本座第一次去武庫的時候不也一蹦三尺高嗎?
只是笑笑?
唉,見愁師姐這也太含蓄了嘛!
鄭邀道:「不過……這個時候,見愁師姐適合去武庫嗎?」
「怎麼了?」
扶道山人抬眼。
鄭邀臉色古怪:「見愁師姐魂魄有缺,崖山武庫之中,名器皆非凡品,尤其是劍……只怕……不會有幾口劍會挑她。」
「咦……」
扶道山人聽了,猛然一拍自己腦門兒,露出呆滯的表情:「對啊!那丫頭好像還是想要一把劍!完了……」
這回算完了。
武庫裏到底哪口劍會瞎眼看上閃亮閃亮的崖山大師姐?
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哪!
鄭邀只有狂擦冷汗的份兒,他湊到扶道山人身邊來,又問:「武庫的事,大不了大師姐空手而歸,但是魂魄有缺這件事,我們怎麼辦?」
「山人我已經想好了。」
扶道山人收回落在武庫那邊的思緒,開口時已經輕鬆了不少。
「見愁這丫頭,乃是經歷過生死的人,遠不是我們想的那樣脆弱。當初我說問她若見到她前夫怎麼辦?你猜她怎麼說?彼時不過一介凡人,竟說,那就殺了。嘿嘿,山人我收的徒弟,豈是那般心智懦弱之人?所以,這件事,等她回來我就告訴她。」
好像有點道理。
鄭邀其實也這樣想,若是稀裏糊塗地修行下去,萬一哪天問心道劫來了,真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若要見愁知道了自己眼下的情況,也好選擇以後的道路。
到底還要不要繼續修行,修行到什麼境界,要不要控製速度……
都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鄭邀點頭,表示贊同扶道山人,然而……
他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師伯你剛才說什麼?前夫?」
「我沒說過嗎?」好像是沒說過,扶道山人一拍腦門,道,「她夫君是個狠人,為求仙問道,竟殺了她。所以見愁才會為山人我所救。」
「殺妻證道?」鄭邀只覺悚然,「那她夫君……哦不,前夫,若求道而來,也應當在十九洲了。我倒好奇,她前夫何許人也?可有名姓?」
「……」
扶道山人被問住了,眨了眨眼,然後搖頭。
「你不說,我都快忘了這件事……從沒問過……」
「……」
鄭邀頓時鄙夷。
扶道山人不在意地擺擺手,道:「待那丫頭取了法器回來,咱們一併說,一併問,若合適了,直接幫她把那該死的前夫逮過來殺給她看!」
這時候知道當師父的要給徒弟撐腰了?
鄭邀搖頭不語,早你幹啥去了?
算了,還是等著吧。
看時辰,武庫也差不多該開了。
不知一言不合就拔腿的見愁大師姐,會帶回來怎樣的法器?
崖山之外,九頭江的支流在逐漸暗下來的夜裏流淌。
見愁跟著曲正風等一行人,出了崖山,一路沿江而下,禦器往前,約莫行了有一個時辰。
周遭都是法器毫光,照亮黑夜。
見愁抬眼望去,只見群山蒼茫,在夜裏有深色的輪廓,越過一座高山,終於看見眼前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盆地。
曲正風腳下踩著海光劍,就在見愁身邊不遠處,眼瞧著到了地方,他便道:「此地便是武庫所在,還請諸位同門都落地,稍等片刻。」
這一座高山的山腰處,正好有一座平臺,像是專門供人落腳。
見愁聽了,依言控製著已經滴血認主的裏外鏡朝下落去。
站在這平臺上,便能俯視下面整個平原。
她心裏不由好奇:武庫,武庫,武庫在哪裏?會像是崖山奇妙的藏經閣一樣嗎?
曲正風乃是崖山之中輩分較長的弟子,修為也已經到了元嬰巔峰,放眼整個十九洲也不遑多讓,此次便由他帶新築基的弟子們並一些沒了法器的金丹期弟子,前來武庫挑選法器。
眼見著眾人落下,曲正風卻並未落下,而是腳踩海光劍,懸停在了虛空。
不少人都轉頭朝他望去。
曲正風只望著沉沉黑夜之中的虛空,巨大的盆地裏,林木茂密,鳥雀早還巢,一片靜悄悄地,只偶爾有什麼小動物從樹叢之間穿行過去的聲音。
他手一伸,海光劍飛到他掌中。
禦空而去,曲正風持劍立在高山平臺之外,盆地的邊緣。
見愁從後面,只能看見他昂藏的背影,深灰色的衣袍邊角,有精緻的繡紋,彷彿閃過淡淡的流光。
劍,抬而起之。
曲正風凝目,注視著下面的盆地,腳下三丈鬥盤霎時旋開,一道靈光從他眉心亮起,繼而風聲大作,無數在天地間遊蕩的靈氣,在那一剎那彷彿感應到了什麼的吸引,朝著曲正風瘋狂湧來!
見愁睜大了眼睛,只覺得這一幕隱隱有些熟悉。
呼喚來的靈氣。
全數凝在那一柄暗藍的海光劍上!
每有一分靈氣襲來,海光劍上的光芒便漲起一分。
原本暗藍的顏色,在無數的靈氣積累之後,終於漸漸澄澈起來,像是雨後淨藍的天空!
伴隨而來的,是在這靈氣積蓄之中產生的莫大威壓!
不過,曲正風並沒有讓這威壓持續多久。
他淩空而立,只持劍——
一斬!
湛藍的劍光終於爆發,如一灣月華一樣朝著前方巨大的盆地奔去!
寂靜的夜,被這一道璀璨的劍光照亮!
盆地裏一片茂密的樹林,周圍群山環抱的影子,甚至包括盆地邊緣的溪流……一切的一切,在這熾烈的劍光之下,都彷彿無所遁形!
見愁竭力想要睜大眼睛,卻也無法看清曲正風隱在劍光之後的身影!
「轟!」
劍光落下!
那一片被群山環抱的盆地,被這一道劍光從中間劈開,竟朝著兩邊退去,一陣地動山搖!
站在高山平臺之上的崖山弟子,皆震撼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地面被綻開,朝著兩旁退開之後,劍光還未消散,可地縫之中,竟然緩緩升起了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石柱!
最近的兩根,正好就在高臺兩側,與群山齊高!
這一幕,曲正風早已經看過許多次了。
他手提海光劍,回頭看去,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震撼,即便不是第一次來的金丹期弟子,也依舊滿眼讚歎。
而站在最前方的見愁,注視著那一道漸漸消散的劍光,目光卻十分明亮。
一雙烏黑而澄淨的眼,可眼底彷彿有一簇小小的火光亮起。
不知,是不是劍光在她眼底的映照?
那樣的表情,曲正風好像在其他人的眼底也看到過,有些像沈咎。
那是心嚮往之的眼神,是堅韌,是好戰,是好勝……
只是藏得極深,興許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
身形緩緩下落,曲正風正好落到了見愁的身邊,同樣望著那一片巨變中的盆地。
無數的山石被推了開去,一座平臺緩緩從地底升起,周邊無數道石柱,高聳而立,比肩群山,環抱著那一座平臺。
「凡元嬰期修士,皆有開武庫之力。一劍斬之,萬象齊開。」
見愁聽著,一下從眼前震撼的場景之中回過神來,側頭看曲正風:「曲師弟?」
這是什麼意思?
曲正風亦緩緩回頭看她,卻發現那眼底隱約的光亮,已經消失不見,此刻的見愁站在他面前,臉容淡淡,還帶著一點點的疑惑和好奇,一下就變得柔和了。
他唇角一勾,道:「我的意思是,若見愁師姐他日到得元嬰期,也可持劍來武庫過上一把癮。」
持劍來武庫過一把癮?
見愁聽了,微微愕然,而後卻不禁笑起來。
她重又看向開始恢復平靜的盆地,回想方才那震撼心神的一幕,只知道自己還差很遠。
只是……
若有那樣一日,站在此地,為新築基的崖山弟子,一劍劈開武庫,豈不壯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36 PM
第035章 她的法器
「如今我才築基呢,曲師弟玩笑了。」
最終,見愁也只是歎了這麼一聲。
曲正風沒有說太多的話,也只是回以一笑,見愁倒不明白這個笑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眼前的盆地,終於停止了震動。
三十六根巨大的石柱如通天一般高聳,下方巨大的平臺顯露出灰白的石質顏色,整個盆地看上去,有如某種建築的殘垣斷壁。
「這便是我崖山武庫了。」
說著,曲正風取出一枚虎頭權杖來,黝黑而有光澤,伸手朝著自己前方一按。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彷彿聽見了「哢嚓」的咬合聲,像是那一枚權杖,在虛空之中的某個地方與什麼東西合上了。
於是,只見一道漣漪一樣的金光以曲正風的權杖為中心,朝著四面散開。
兩根立在平臺兩側的石柱之間,竟然憑空出現了一道泛著金光的石牆!
花紋鏤刻,圖騰蜿蜒,儼然昔日見愁在崖山道上抬首所見!
武庫!
於一片虛空之中出現!
在曲正風將權杖按下之後,便見無數道石牆緩緩從虛空之中浮現,一下變成一座巨大的石宮,宏偉軒峻!
在見愁他們面前的那一道牆上,便有兩扇巨門,曲正風的權杖,便正好卡在兩扇巨門的門縫中央。
他輕輕地將權杖旋轉,兩扇巨門便轟然朝內打開,門口爆出一片刺目的白光。
見愁看不清裏面有什麼。
其餘弟子也是一臉的好奇,而來過這裏的金丹期弟子,則是眼露火熱。
「武庫已開,請諸位同門隨我入內吧。」
說著,曲正風當先禦劍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投入武庫門內那一片雪白的光芒之中,身影消失不見。
見愁輩分高,又站在前面,便跟在了曲正風的後面,第二個飛了進去。
穿過那一片白光,彷彿穿過一面玄奇的鏡子,飛出去不過三尺餘的距離,卻像是飛越了半個滄海。
在看清楚門內場景的一剎那,見愁愣住了。
寒風乍起,刮面生疼。
風裏彷彿夾著冰刀,凍得人骨頭裏發冷。
放眼望去,銀裝素裹,千山飄雪。
穿過石宮的大門,竟然就來到了一處茫茫冰原之上。遠處近處,山峰佇立,又鋒銳的棱角,全都被冰雪覆蓋,看不到一點點的綠色,只有冰的透明和雪的潔白。
連天空都是灰白的顏色,不時刮過怒號的寒風。
茫茫冰原,一望無際。
呵出一口氣來,竟然也變成了茫茫白霧。
見愁回頭看了一眼來處,竟看不見大門,只有灰白天空的顏色,還有跟隨而來的二十餘崖山弟子的眼底的震撼與讚歎。
修界術法,果真奇妙。
她還記得一路行來,但見古木蒼蒼,飛鳥繞鳴,轉眼便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這裏,便是我崖山武庫。」
曲正風淩空立在所有人的面前,聲音平緩,彷彿早已經習慣了一撥又一撥崖山弟子的震驚。
「崖山曆有萬餘年,底蘊深厚。這武庫乃是有界期的大能先輩,以一擊之力開拓,離於十九洲,不在六界內。至於裏面的所有法器,低者有法寶,高者有玄寶,甚至據聞此地還有仙家用過的名劍,高於玄寶的特殊聖器……不過,到底能得到什麼,皆看各人緣法。」
說完,海光劍托著他,緩緩下落。
正下方,是一座冰上平原。
曲正風落下,其餘人跟上。
見愁落地時,隨意跺了跺腳,腳下的冰原,似乎都看不到泥土,只有無數凝結的堅冰,跺起來與鐵塊無異。她皺了皺眉,卻在想法器到底在何處。
原本已經準備收回目光,卻沒想,就在她即將抬頭的那一剎,冰下某個輪廓,一下映入了她眼底。
腳下堅冰雖是透明,可光線在冰質之中卻有折射,導致人看不清下面的東西。
然而……
見愁依舊能發現,堅冰下的那影子,像是一把劍。
曲正風回頭便發現了見愁的舉動,他微笑解釋道:「正如你們所見,就在腳下這一片冰原上,便有無數的法器。它們都被封在這萬年的堅冰之中……」
「這要怎麼取出來啊?」
有人不禁發問,犯了難。
見愁也好奇地看著他。
曲正風道:「武庫之中的法器,少有凡品。但凡法器,上者必有靈。崖山法器無主而擇主,若是有緣,你自然可以得到。至於怎麼得到,那是你們的事了。你們只有半日的時間來挑選法器,若半日之後依然一無所獲,也只能一起回去。時間不多,祝願諸位同門皆能有所獲。」
此言一出,大家便都拱手躬身謝過曲正風,之後便朝四面散開了。
見愁站著沒動,看向四面。
有的人一路在冰原上尋找,看見冰下有法器的形狀,便直接抬劍朝冰下一斬,卻只砍出一些碎冰塊來,整座冰面,竟紋絲不動。
也有人直接下了冰原,朝著更遠處的山川而去。
無數冰面之下,似乎覆蓋著無數的法寶。
「大師姐不去嗎?」
海光劍便在曲正風的手中,如今已經光華斂去,只有外面幽藍的暗色。
曲正風看她還站在原地,便走了過來。
見愁回頭語一看,忽然好奇起來:「曲師弟的劍,也是在這裏得到的嗎?」
曲正風低頭一看自己手中的海光劍,又瞧了見愁一眼,笑了一笑:「大師姐你猜呢?」
「……」
唉。
難以對話。
見愁道:「我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
她一面說,一面在這冰原上轉悠起來。
曲正風也不怎麼在意地跟著她走。
「大師姐曾在攬月殿外托正風跟隨剪燭派那三名女修出去,怕那江鈴出事。說來,這幾日大師姐昏迷,正風一直沒機會同大師姐說當日的狀況。」
是了,確有此事。
其實曲正風此時不說,見愁過不久也要問。
她停下腳步看曲正風,問道:「周寶珠不像是個好相與的,那江鈴沒事吧?」
「暫時沒事。」曲正風道,「那一日我尾隨她們出了崖山索道,周寶珠便呵斥了江鈴,說她什麼也不懂,叫她頗受了幾分委屈……」
將昔日自己所見,一一道來。
見愁聽得眉頭皺起。
曲正風說完了便道:「聽她們言語,我總覺得這剪燭派背後另有陰謀。茲事體大,所以也已經將此事報給了掌門與師尊,這幾日門中已在查。若有什麼結果,正風也會告知師姐,師姐不必太過掛心。」
真是個周全又體貼的人。
見愁想起諸人對曲正風的評價來,一時覺得好玩。
「此事多勞曲師弟了,那我回頭等消息便是。現在,還是找找這武庫之中,有什麼趁手的東西吧……」
說著,她已經走到了冰原的邊緣。
朝下面一望,冰原與冰山之間,有狹長的山壑,也都覆蓋著皚皚白雪。
山川的褶皺,在這裏都成為了通透白色。
「武庫之中,各種各樣奇怪的法器都有,刀槍劍戟斧鉞勾叉……不過,修界之中用劍的修士比較多,我崖山也不例外,又因有拔劍台一說,所以用劍的人越發多起來。武庫之中,九成九都是劍。」
曲正風站住腳,看著見愁。
「師姐想要什麼法器?」
「我?」見愁想了想,「我想要一把趁手的好劍。」
不是一把趁手的劍,而是一把趁手的好劍。
見愁望著山穀下面,周圍也有一些崖山弟子,已經開始了四處尋覓。
至今,還未有一人有什麼收穫。
見愁看了看腳下,冰原高有數百丈,她笑一聲,竟然直接縱身往下一躍!
那一刻,曲正風的瞳孔不由得縮了一下,被見愁這舉動嚇了一跳!
「大師姐!」
但見見愁的身影,如同一塊石頭一樣,朝著冰原之下急速下墜,滿頭青絲在滿世界白雪的襯托之下,如暈染在紙面山的墨蹟一樣,純粹又詩意。
狂風刮面,衣袂翻飛。
數百丈的高度,躍下之時,堪稱驚心動魄!
眼見著見愁就要摔在下面堅硬的冰面上,一道琉璃金光乍起,三尺圓鏡一下出現在了見愁的腳下,將她墜落的身體托住,竟然又扶搖而上,朝正前方劃過一道絢麗的圓弧!
落地時,見愁已經在冰原對面的山腳下。
回首一望,見愁看見高高站在冰原上的曲正風,彷彿正要禦劍。
因為逆光,也看不清他臉上表情。
不過見愁想,估摸著是蠻驚詫的。
她臉上露出笑容來,呼出一口氣,感受著胸腔之中還劇烈不止的心跳,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過了好一會兒,曲正風才禦劍而下,落到見愁的身邊。
他目光,或多或少有些奇異。
「大師姐忽然跳這麼一下,會嚇到人的。」
「禦劍乘風,數百丈高的地方一躍而下,也能乘風而起……」見愁並不在意,眼底露出幾分回憶之色來,「若在二十餘日之前,這是我想也不敢想的。」
曲正風一怔,看向見愁,卻見她已經抬步朝前面走去。
眼前這一座山很高,冰面上有密密麻麻不少法器的影子。
見愁能看到一座小小的燈盞封在裏面,也有一些歪七扭八的長劍……
很多,很多。
她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來:這武庫若是搬到十九洲去,到底會引起多大的轟動?
法器都如破銅爛鐵一樣封在冰裏啊!
彷彿看穿了見愁此刻的想法,曲正風道:「我崖山一向財大氣粗。」
「……」
見愁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終於說不出話來。
「大師姐若要尋一把好劍,需要仔細一些。」曲正風道,「好劍有靈,傲氣天生,必不與諸劍同。」
他的意思是……
見愁轉頭看了看著密密麻麻的一片劍,明白過來:「多謝曲師弟指點。」
她不再停留於此處,只抬首望向這一座山的高處,裏外鏡一起,便拖著她往高處飛去。
曲正風只在下面看著,並沒有上去。
見愁越升越高,看見的各種法器也就越來越多。
她甚至發現,有的冰面之下,竟然還有隱隱藏著的血跡,有的劍,也並非完整,會出現一些小缺口……
這些劍是哪裏來的?
見愁的想法,一掠而過。
巨大的山壁,如同一面平滑的鏡子,見愁能從上面看見自己的影子。
越往上走,眼前所見冰面之中的影子,也就越少。
漸漸地,見愁好像明白了什麼。
下方密密麻麻都是法器的影子,上面卻開始稀疏起來,有時候,整個視線所及的範圍之內,也只有三兩把。
出現的,多是劍。
形製古樸,造型獨特,有的如一彎鉤月,有的則寬闊巨大,表面鑄有一圈一圈的雲雷紋,隱隱有流光閃爍。
見愁幾乎就要在這裏停下了,然而,在她抬頭的那一剎那……
一道巨大的陰影,忽然映入了她眼中。
在冰峰的高處,終於空白的一片,只有剔透的冰色,彷彿在這麼一大片地方,沒有一把劍敢停留。
一道虛影,伏在一層又一層的堅冰裏。
它豎直而立,劍尖指向這一座山的底部,彷彿處於整座冰山的中心,足足有六尺長,如群劍之王,俯瞰著腳下無數的凡器。
只在見愁看見它的瞬間,便有那種強烈的毛骨悚然的衝動,彷彿有一道寒氣,忽然從這一柄劍的虛影上侵襲了她全身經脈!
六尺,古樸。
彷彿遺留自荒古的文字,安靜地鐫刻在它的劍身上。
鋒銳的劍刃邊緣,有波浪紋的痕跡。
一道深深的紅痕,似一條線,從劍尖處往劍身上延伸,如同血跡,為這一柄劍平添了幾分猙獰的豔色!
那一瞬間,見愁為之心折。
她想,這就是她想要的劍!
她隔著層層的堅冰朝它望去,心底的震撼難以掩飾……
見愁懸浮在高空已久,下面的曲正風自然注意到了。
在發現見愁所停留的位置時,他忽然睜大了眼睛:「一線天?!」
一線天,是那一把劍的名字。
曾經,有無數的崖山弟子,走到這一柄劍的面前,想要將它喚出,然而它只亙古屹立,巍然不動,彷彿已經在長久的冰凍之中,失去了生命。
這一刻,又有一名崖山弟子看上了它。
曲正風再也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
這一位大師姐,是崖山有史以來最神奇的一位,修煉速度極快,又有天盤,甚至還他還聽說了一些很奇怪的傳言,比如:天虛之體。
不過師尊並沒有透露更多的東西,他也並不想去問。
可這一刻,他不得不去關注見愁:因為,也許她能拔出這一把劍。
見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拔出這一把劍。
她只將手按在了那萬古的堅冰之上,一股寒氣立刻順著指尖上來,凍得她整個人都要為之顫抖。
手指彎曲,輕輕叩了叩冰面,便有清脆的聲音傳來,見愁竟然覺得這一座冰山,都跟著這樣的聲音震動起來。然而,它巍然不動。
緣法……
到底什麼才是緣法?
見愁實在不明白,曲正風也沒有說得很清楚,彷彿這是很玄奧的一件事。
要鑿開堅冰,才能將劍取出嗎?
手一翻,裏外鏡出現在了她手上,但見一道流光劃過,巨大的鬥盤出現在她腳下,橫鏡一斬,裏外鏡便脫手飛出,直朝著巨大的冰面撞去!
「當!」
一聲清脆的巨響!
裏外鏡去勢極快,撞在冰面上,如同撞響了一口鐘!
霎時間,整個冰域雪原上,都回蕩著巨大的響聲。
然而,見愁已經注意不到。
她視野之中,裏外鏡化作了一道流光,在撞上冰面之後,竟然以更快的速度彈射回來!
見愁迅速地一側頭,便覺臉頰旁掠過了一道狂風!
呼!
裏外鏡竟然被撞飛了出去!
驚魂未定!
見愁回過頭,便瞧見那一道琉璃色的金光朝著遠遠的冰原邊緣撞去!
那邊,正有另一名崖山弟子鑿開了冰面,似乎就差一點就要摸到冰面裏的一把劍。
而後,一道琉璃金光乍現!
那弟子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見眼前炸開一片冰霧,堅硬的裏外鏡一下撞在了他開鑿的位置上,將外面層層的堅冰撞垮。
嘩啦啦……
冰面墜落而下,封在堅冰之中的寶劍霎時間沖天而起。
那弟子顧不得驚訝,眼底掠過一道狂喜,直接一躍而上,將那一把亂飛的劍抓在手中,歡呼起來:「劍!我的劍!出來啦!」
周圍所有還在忙碌的崖山弟子,都不禁轉頭看去。
那一把剛剛解封的劍,像是十分興奮一樣,拽著那弟子在天空之中飛行了好久,才慢慢落在山穀之中。
下面有他同門的師兄弟,見狀立刻歡呼起來。
「哈哈哈哈幹得好!」
歡呼的同時,關係好的幾個朋友,便將拳頭伸出去。
那得了劍的弟子拎起拳頭來跟他們一下一下撞過去:「同喜同喜!」
整個山穀下,一片歡騰。
見愁站在高空的冰面上,嘴角忽然抽了一眼。
她回頭看了一眼在冰面裏紋絲不動的「一線天」,又看了看被嵌在冰原上的裏外鏡,心念一動,便將裏外鏡喚回,化作一道流光,重新落在她腳下。
那一名得劍的崖山弟子連忙跑了過來,站在下面,恭敬地對著見愁行了一禮,面帶喜色:「弟子多謝見愁大師伯出手相助!願祝大師伯得一口好劍!」
見愁說不出話來,只能道:「恭喜師侄,不必客氣。」
明明是她要去砸裏面那一把大劍,誰想到竟然被彈飛出去,誤打誤撞幫了別人?
見愁也只能說,權當自己是做好事了。
她回過頭去,看著那一柄六尺長劍,伸手摸了摸冰面,除了一個小小的白印子,什麼也沒留下。
這一刻,她已經明白,這一把劍自己拿不到。
雖然不舍,可見愁也知道時間有限,很識時務,直接降落下來,隨便挑了一把看得順眼的長劍,便抬鏡砸去。
這一下,倒是簡單。
哢嚓哢嚓,沒幾下,冰面就已經被她砸破,眼瞧著一柄長劍就在裏面,見愁有些驚喜,心想:就是它了。
她伸出手去,就要將這一柄劍拿起。
早已經被鑿開了周圍的堅冰,見愁本以為輕而易舉就能抬起這一把劍,沒想到,這一把劍竟然——
紋絲不動!
她愣住了,不信邪,使勁拔了拔,那一把劍也還是牢牢在遠處,就是不動一下!
曲正風注意到了這奇怪的一幕,皺眉走了過來。
見愁實在是反應不過來:「上面那一把劍也就算了,這一把明明鑿出來了,可怎麼動也不動一下……」
就在此時,一聲穿冰之聲從背後響起!
見愁回頭看去,原來是另一名崖山弟子,在走到一面冰牆前的時候,裏面一口短劍竟然破壁而出,自動飛到了他手中!
又是一陣歡呼聲!
這是劍擇主!
曲正風收回眼神來,看向見愁握劍的手,遲疑了片刻,道:「劍有靈,這一把劍,好像與師姐不合,並未選擇師姐,所以不動。不如還是換一把吧。」
「……」
見愁也不知自己心底是什麼感受。
她慢慢縮回手來,站在原地看了看這一把劍,道:「……那還是換一把吧。」
說著,見愁直接換了一個方向,心想有可能是劍的品級太高,看不上她這樣才築基期的小嘍囉,於是她繼續往下,重新開始鑿冰。
哢嚓哢嚓的聲音,再次密集響起。
這一次,比上次更快,沒兩下,一柄通體火紅的長劍,就出現在了見愁的眼前。
因為周圍的冰都被鑿開,這一柄劍懸空於冰面上,發出一陣淺淺的靈力波動。
見愁想,這一次總行了吧?
她伸手過去,拿劍。
拿……
拿……
拿……
拿不動!
見愁蒙了。
曲正風也有一種傻眼的感覺。
「怎麼會?」
他詫異極了。
一般而言,只要能鑿開冰面,即便是劍不沖入人手中,也會任由旁人拿走,不至於像這樣拔也拔不動!
「見愁大師伯,這一把劍你不要嗎?」
一名崖山弟子,走到了見愁上次鑿劍的地方,輕輕鬆鬆將先前那一把劍拔起來,朝著這邊的見愁揚了揚,放聲問她。
見愁僵硬地扭過自己的脖子,就看見了那讓她無語的一幕。
先前她死活也拔不出來的長劍,竟然被一個同是剛築基的弟子輕鬆地拿在手裏!
到底這是怎麼了?
這武庫之中的劍都嫌棄自己不成?
她沒回答,低頭去這一柄懸空起來,也無法被自己拔走的劍,頓覺心裏哇涼哇涼的。
那崖山弟子看見愁在拔另一把劍,想了想,便明白過來,原來大師伯是看不上這一把劍啊。
他摸了摸下巴,乾脆將這一把劍收起來,對著見愁躬身一拜:「多謝大師伯賜劍。」
見愁頭也沒回一下,僵硬而木然道:「師侄不必多禮,不客氣。」
手上再次用力!
拔劍!
……拔不出來。
見愁回頭看了曲正風一眼:「曲師弟,這劍裏是不是有什麼古怪?」
「……我帶過許多弟子來武庫,卻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曲正風也詫異至極,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他走上前來,道,「我來試試。」
見愁鬆手,讓開了一步,讓曲正風站到前面來。
曲正風沉下氣來,朝著那一柄劍伸出手去,五指握住劍柄,都沒用力,那一把劍就被他抽了回來,拿在手裏。
這一瞬間,兩個人都忽然沒了話。
情況太過詭異了。
曲正風將劍遞給見愁,心裏覺得,若是旁人拔劍給她,應該不會有問題。
見愁也想知道結果,於是伸手去接劍,那劍上卻猛然彈射出一陣赤光。
「啊!」
見愁驚呼了一聲,連忙抽手回來,白皙的手指頓時一片通紅,乃是被方才那一陣赤光擊中!
心,一下沉了下來。
見愁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曲正風更沒想到……
他手裏提著劍,過了好久,想要說什麼,卻見見愁抿了唇,一個近乎冷峻的弧度。
她一語不發,直接轉過身去,抬起手中裏外鏡便砸,不一時,一柄一柄的長劍,便都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與之前的情況一模一樣。
沒有一把劍,能被見愁拿起。
它們都像是在排斥著什麼,又忌憚著什麼……
一下,兩下……
一把劍,兩把劍……
見愁砸出了無數的劍,卻依舊沒有得到一把。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所有的崖山弟子,都已經尋找到了自己心儀的劍,可見愁依舊一無所獲。
大家都發現了這異常的情況,不由面面相覷起來,看著見愁的模樣,又有些擔心。
時辰到了。
見愁也終於停下了,她面前的一把劍,依舊動也沒動一下。
身邊腳步聲響起,是曲正風來到了她身邊,聲音有些滯澀:「大師姐……」
時間到了。
見愁眨了眨眼,道:「我知道。」
「興許是武庫出了什麼問題,大師姐不必擔心,等到回去之後,我們將此事稟明師尊與掌門,看看能否解決。他日再單獨為大師姐開武庫,也無不可……」
原本是想說出一些什麼安慰的話的,可曲正風不知見愁不為劍所選的原因,連寬慰的話語,都顯得如此蒼白。
見愁怔了許久,其實這個時候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甚至沒有任何一把破破爛爛的劍瞧上自己。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聲:「難道我上輩子做過什麼虐待它們的事?」
這算是調侃,可曲正風笑不出來。
見愁回頭一望,其餘的二十餘名弟子,都已經聚集在了一起,人人手中一把劍,她也不能再耽擱大家的時間了,便道:「無妨,不過是沒一把趁手的劍罷了。也許出了武庫,去別的地方行呢?裏外鏡可沒嫌棄我。」
她笑了一聲,便朝著那邊走去。
曲正風眼神複雜地望著她的背影,回頭看了一眼被砸出來的無數把劍,它們都在冰原雪域的風中屹立不動。
抬步,曲正風就要上前,引著眾人出武庫,回崖山。
卻沒想,便在此刻,天邊忽然飛來了一道黑影!
「呼!」
速度太快,破空之音!
曲正風一看,竟然是一團巨大的黑影,急速地朝著見愁的方向奔去!
那一剎,他大喊了一聲:「危險!」
站在見愁前方的崖山弟子們,也都驚駭地抬頭看去,朝著見愁大喊:「大師伯小心!」
見愁只覺後面吹來了一陣狂風,她一道手訣,將裏外鏡祭起,絢爛的琉璃金光便從她腳下升起。
她霎時回轉身去,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那巨大的黑影從高空砸來!
呼呼呼!
狂風湧動!
見愁睜大了眼睛,根本避之不及!
不管是曲正風,還是前面無數的崖山弟子,都來不及出手相救!
見愁只覺那一道黑影刀刃一樣的鋒銳之氣,直朝著自己面門砸來!
在它砸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剎那,她終於看清了!
一柄開山巨斧!
黝黑的斧身,刻著古老的印符,金色的流光暗淡不已,雲雷紋有一段又一段的殘缺,脊背上有一塊凹陷下去的圓孔,鏽跡斑斑!
那一刻,見愁以為自己會被這一柄「天外飛斧」劈成兩半!
「哢!」
一聲巨響!
那斧頭重重砸下,尖利的刃頭直直釘在了見愁腳下一尺處的堅冰上!
「哢嚓哢嚓……」
一陣破冰的巨響。
見愁腳下的冰面,霎時有無數的裂紋爆開!
一斧之威,竟至於斯!
這一柄巨斧,與見愁整個人齊高,巨大的斧身足足有三尺長,一尺五寬。
深紅色的鏽跡,彷彿經歷過很久很久的風吹雨打……
滄桑古樸,歲月痕跡。
巨大的斧柄上,盤旋著一圈骷髏頭紋路,更有無數的惡鬼雕刻其上,彷彿被地獄之火煎熬,欲要從這斧上掙紮而出!
兩個古篆字鐫刻在縫紉的一側。
見愁明明不認識這兩個字,卻在看見這兩字的一瞬間知道:鬼斧。
曲正風站在原地,海光長劍上湛藍的劍光,如長鯨吸水一樣斂去。
怔然了半晌,他忽然笑了起來,走上前來,對見愁伸出手來,握成拳。
見愁抬起眼,雖然半天反應不過來,卻還是下意識地將手握成拳,跟曲正風對碰了這麼一下。
她看見了曲正風奇怪的笑容,也聽見了他含著笑意的聲音。
「恭喜見愁大師姐了。」
恭、恭喜?
見愁慢慢收回手,看著自己面前這一把比自己還大的斧頭,忽然有一種跪下的衝動!
她腦海之中,漸漸浮現出一個人影來。
肌肉滿身,濃眉大眼,一臉憨厚,厚重的巨斧扛在他肩上,若一座巨人!
周狂!
再看看眼前這一把斧頭,比周狂那一把更大,更誇張,更厚重,也更兇惡!
說好的劍呢!
見愁有些崩潰。
後面二十餘崖山弟子,更是目瞪口呆。
巨大的斧頭,嬌小纖細的見愁師姐!
這、這真是……
有夠暴力啊!
崖山第一個用開山巨斧的弟子,還是女修!
真是要炸了,要炸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37 PM
第036章 我心
「天都要亮了,也差不多該回了吧?」
歸鶴井旁,扶道山人跟鄭邀都等著。
山壁上一道道流光落下來,到了扶道山人的身邊。
扶道山人不回頭都知道,是那幾個二傻子。
「你們下來幹什麼?」
沈咎打頭,嘿嘿笑道:「聽聞見愁師姐也去了武庫,挑選武器,我們都好奇,到底大師姐會帶回來怎樣的一把劍。」
跟沈咎站在一起的,還有呆子陳維山,小胖子姜賀,甚至連一向深居簡出從不關心其他事情的劍癡寇謙之也出來了。
扶道山人回頭一看。
瞧見其他人也還好,一看見寇謙之,他詫異道:「你出來幹什麼?」
寇謙之手裏提著自己的長劍,用那難聽的聲音回道:「大師姐天賦卓絕,我等難以相比,只想知道,以師姐的天賦,是否能帶回一線天。」
一線天。
一線天,一線仙。
天機一線,仙機一線。
多少年了?
無數弟子進出武庫,對對這一口劍仰慕至極,卻從無一人能將之帶回!
萬年的堅冰亙古不化,刀槍難入。
當年的寇謙之,幾乎為那一片堅冰耗盡了心力,可一線天紋絲不動。
於一名癡迷於劍的修士而言,不能得一線天垂青,無疑是一種巨大的遺憾。
所以,當他思考著,似乎有人能帶回一線天的時候,就格外關注起來。
其實,其餘人也都一樣。
扶道山人共八個徒弟,除去兩個還在外面歷練修行的人之外,站在這裏的三個人,還有去了武庫的曲正風,無一不用劍。
見愁入門至今,時日雖短,卻不斷給眾人驚喜或是驚嚇。
那麼……
這一次呢?
武庫中的「一線天」,可是所有人望而不得的夢想了!
扶道山人約略也明白這一群二傻子的想法了,不由轉過頭來,與鄭邀對望一眼。
只有他們兩個老傢夥知道……
幾乎不可能。
見愁魂魄有缺,武庫之中的名劍名器擇主,會依此來感應。
準確地說,魂魄有缺,那都不叫個人,叫「行屍走肉」,只是見愁這一具比較特別罷了。
能帶回一線天?
呵呵。
扶道山人默默想,他還不如指望這丫頭給自己帶回來一群肥美的大白鵝!
肩膀一垮,扶道山人長長歎了一聲。
眾人皆不知扶道山人為何歎氣,還以為是嫌棄他們在這裏看熱鬧。
但是幾個人修行了這麼多年,修為且不說,至少臉皮的厚度是練出來了。
他們對望了一眼,只當是根本就沒聽見扶道山人這一聲「嫌棄」的長歎,只站在原地等著。
見愁他們走的時候乃是天將夜,如今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高懸在崖山懸崖邊上的月亮,也終於漸漸沉落。
隨著一道道法寶毫光亮起,一聲聲破空的之聲傳來,眾人終於精神一震,抬頭看去!、「他們回來了!」
一道又一道毫光,或是深藍,或是淺碧,或是赤紅,或是雪白……
一一落在歸鶴井旁。
二十餘人,都有了自己的法器,眼見著掌門與扶道山人竟然都在這邊等著他們,眾人一怔之後,齊齊行禮:「拜見掌門,拜見師伯祖!」
鄭邀看了一眼,便道:「不必多禮。」
只是……
再看看,沒人?
扶道山人也奇怪,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去,竟然沒有一張長得像是曲正風和見愁的。
「怎麼只有你們?你們曲師伯與見愁師伯人呢?」
眾位弟子一聽,忽然面面相覷起來。
這個……
回想起發生在武庫之中的那一幕,眾人都有一種頭上狂飆冷汗的衝動。
還是之前拔了見愁那一把劍的清秀修士走了出來,戰戰兢兢稟道:「回稟師伯祖,見愁大師伯的、的……法器,有些重,曲師伯陪著大師伯,還在後頭。」
呃。
法器?
有點重?
需要曲正風陪著?
扶道山人眨了眨眼,有點不明白。
鄭邀也奇道:「大師姐怎麼可能有法器?」
旁邊無數人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彷彿奇怪他怎麼知道,又彷彿是在奇怪,掌門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鄭邀剛想跟扶道山人說點什麼,那清秀的少年便抬頭朝半空中一望,道:「回來了!」
眾人側頭望去,但見一金一藍兩道流光落下。
深藍的那一道還好,穩穩地;可琉璃金的那一道卻搖搖晃晃,喝醉了酒一樣,像是隨時都會從天上栽下來。
無疑,深藍的乃是曲正風,那一道琉璃金嘛……
下面眾人皆捏了一把冷汗。
肯定是見愁大師伯了!
兩道光還沒到靈照頂正中,那一道琉璃金終於撐不住了,直直朝下落去。
曲正風倒吸一口涼氣:「大師姐!」
「咚!」
一聲巨響!
有什麼東西伴隨著見愁落地,同時落地,敲在了靈照頂堅實的地面上。
歸鶴井旁,所有人都覺得在那一剎,整個靈照頂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接著,他們看見了等待已久的見愁大師伯。
身材纖細的見愁大師伯。
抬頭一看,她便發現他們都在那邊,於是慢慢拖著什麼沉重的東西,漸漸走過來。
見愁每走一步,地面上便發出巨大的摩擦之聲。
一步,「隆……」
一步,「隆……」
一步……
整個靈照頂都似乎微微顫抖了起來,巨大的聲響,讓周圍山壁上的崖山弟子,都聽了個完全。
這一大早,早起的人也有,估摸著方才伸了個懶腰,就耳邊一陣轟鳴。
於是,眾人盡皆起身,朝聲音發源處望去。
見愁一步一個腳印,終於走了過來。
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齊齊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扶道山人與鄭邀更是抽搐不已。
那是什麼……
她後頭拖著的那個到底是什麼!
一步,一步。
見愁終於走近了,她手腕已經發酸,終於鬆了一口氣,五指一放。
巨大的鬼斧終於轟然倒在地上!
「碰!」
又一聲巨響。
煙塵四起。
在這一片煙塵之中,見愁俯身一拜,聲音裏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解脫。
「弟子拜見師尊,拜見掌門。武庫一行,不辱使命,已取回法器。」
「……」
扶道山人呆滯的目光,從她生無可戀的淡定臉上,挪到了她腳邊那一把橫躺的巨斧……
不辱使命……
不辱使命……
不辱使命……
這四個字,不斷在扶道山人的耳邊回蕩,讓他有一種在做夢之中的感覺。
「你、你、你……」
扶道山人抬起手來,指著她,又指著她腳邊的劍,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鄭邀心有戚戚地走上來,拍了拍扶道山人的肩膀:「居然能帶回一柄法器來,已然不易了,師伯就不要苛求太多了吧?」
周圍人聽著這句話,都覺得奇怪。
見愁也很奇怪,像是……
有玄機?
至於見愁那幾位便宜師弟,這會兒只覺得後腦勺狂冒冷汗。
我去!
帶什麼回來不好,竟然帶回來一把劍!
大師姐,你跟尋常的女修有點不一樣啊!
這斧頭也太、太……
太大了吧!
扶道山人顫抖了半天,才跌腳冒出來一句:「不辱使命個屁!」
真是寧願見愁什麼也沒帶回來,也別把這種大得要命的玩意兒帶回崖山啊!
要讓旁人知道,崖山新入門的女弟子竟然就用這麼兇殘的一把斧頭,只怕崖山不歡迎女修的駡名,還要在頭上掛個好幾百年啊!
扶道山人險些就要哭出來了。
他默默往嘴裏塞了半隻雞腿,哭道:「山人我真不知是你瞎,還是這斧頭瞎啊……」
鄭邀在旁邊用睿智的腦子,思考了許久,最後肯定道:「師伯,這得是斧頭瞎啊!」
「……」
這是無語的眾人。
地上躺著的那一把斧頭,周身黝黑無光,深紅的鏽跡滿布,簡直像是一把標準的破銅爛鐵。
這會兒,它毫無動靜地躺在所有人或是詫異或是異樣或是無語的目光之中,彷彿已經習慣了。
見愁早知道拖回這一把斧頭來會有這種效果。
她的聲音有些無力:「徒兒能得到這一把鬼斧已經很不容易了,您是不知道,武庫裏的那些劍,一口比一口傲氣,徒兒也不知怎地,一把都拔不出來。這一把斧頭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徒兒……徒兒覺得,應該還挺厲害。」
「哢嚓。」
這是扶道山人尖利的牙齒一口咬斷了雞骨頭的聲音。
他嚼了兩下,看了見愁許久,終於慢慢地走了過來,伸出腳去,踹了踹那一把斧頭。
鄭邀咳嗽了兩聲,看周圍所有人都用異樣到崇敬的目光看著見愁,頓時這一位命途多舛的大師姐心生憐憫。
他走出來對那些看熱鬧的弟子道:「剛拿到法器,都趕緊回去好生修煉吧。」
眾人也知道,熱鬧估計是看不成了。
也正好離開,好回去跟其餘同門說道說道有關見愁大師伯的新消息!
拔腿之後有巨斧!
這一位見愁大師伯果真我崖山第一奇葩,絕非常人啊!
想想如此美貌與嬌小的見愁大師伯,掄起比自己還高大的開山斧砍人的樣子,所有人都有一種異常興奮的感覺!
大約,自那一腿之後,他們已經接受了「見愁大師伯很暴力」這種預設。
沒一會兒,人就已經乖覺地散了走。
原地還留著的,也就掌門鄭邀與扶道山人的幾名親傳弟子。
眾便宜師弟這會兒內心也是一言難盡……
大師姐沒有帶回一線天,卻帶回了一把神奇的巨斧……
沈咎側眸看了一眼站在旁邊沒說話的曲正風,又慢慢收回了目光。
這時候,扶道山人已經蹲下來,伸出手指頭,把這沉重的巨斧翻了一轉。
「哐當。」
這一下,他立刻就看見了旁邊鐫刻著的兩個字。
鬼斧。
那一瞬間,他怔了怔。
原本還在奇怪,武庫之中怎麼可能有法器會選擇見愁,卻沒想到……
會是這一把。
扶道山人的手指,挪到了巨斧的脊背上,那裏果然有一個圓形的凹陷處。
「原來不是這斧頭眼瞎啊……」
這一句話說得更奇怪了,鄭邀忍不住走了上來:「師伯,怎麼了?」
「是鬼斧。」
方才見愁言語之間就曾提到過,可扶道山人當時正在「女修怎麼可以用這麼大的斧頭」的內心咆哮之中,所以並未注意。
如今蹲下來一看,才算看了個真切。
望著這巨斧上那些深紅色的鏽跡,往昔極域閻羅戰場上的一幕幕,又潮水一樣,湧了上來。
扶道山人的身形僵硬下來,很久很久沒動。
在聽扶道山人說出「鬼斧」二字的剎那,在走過來看見斧柄和斧身上那些惡鬼圖案的剎那,鄭遨也愣住了。
兩個人都沒說話。
曲正風瞧見這一幕,慢慢將眼皮搭下來。
見愁見狀,有些不明白。
她側身,也注視著那一把斧頭:「師父,這已經是武庫之中唯一一柄選中我的法器了,難道有什麼不妥?」
「無甚不妥之處。」扶道山人慢慢起身來,將手指收回,長歎一聲,「這是把好斧頭,也難怪它會選中你。不過你可要想好了,這是一柄殘斧,並不完整。原先的品級很高,如今山人我也說不準……殘斧選殘魂,難怪……」
難怪見愁能帶回這把斧頭來。
見愁皺眉:「殘斧選殘魂?」
一種不大好的預感,忽然升了起來,她望著扶道山人。
鄭邀沒說話,心裏歎氣。
他知道,扶道山人之前曾說,等見愁回來,就把話攤開了說,讓大師姐自己做選擇。可真到了要說的時候,才會覺得這是多殘忍的一件事。
扶道山人沉默了良久,抬起頭來,注視著見愁。
迎著她疑惑的目光,他開了口:「去武庫之前,你想問我與道印和鬥盤有關之事,現在我便告訴你。」
那種不詳的預感,緩緩沉重起來,像是一塊石頭,壓實在她心上。
見愁聽著,沒說話。
扶道山人道:「你是我在斷崖下的棺材裏發現的,那時已身亡有三日,我施展聚魂之術,將你三魂七魄喚回,令你死而復生。」
對。
見愁記得。
扶道山人又道:「前陣子,你輕而易舉修成了天盤,輕而易舉可以隨心所欲地控製鬥盤,甚至能在身體任何一個位置施展出道印術法,百無禁忌……我說,你是天虛之體。」
「正是。」
只是天虛之體的事情,見愁還沒瞭解得很清楚。
而其餘眾人聽到這四個字之後,也是面露駭然之色。
天盤也就罷了!
連天虛之體都整出來了!
大師姐,要不要這麼變態!
抬眸望見愁一眼,扶道山人又移開了目光去:「有天虛之體,自然是無上的好事。只是你的天虛之體,成因卻與旁人不同。你曾三魂七魄離體,肉體消融。若三魂七魄完整融於肉體,經脈與竅穴便該與常人一樣。可你的身上沒有經脈,也沒有竅穴。心之所想,身之所現,於是有天盤易築,於是有道印隨心。也就是說……」
「我的三魂七魄,並不完整?」
見愁何等聰明?輕而易舉就領會了扶道山人話裏的意思。
周圍人頓時愣住。
鄭邀長歎一聲。
扶道山人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你三魂七魄俱在,只是其中兩魂一魄各有殘缺,約莫是在你三魂七魄離體之時,為龍穴精怪惡鬼所食……所以,肉身與三魂七魄無法相融……」
正是因為無法相融,才有了她古怪的「天虛之體」。
這其實是件好事。
只是見愁看見了扶道山人的神情,往日的扶道山人,就像是個什麼也不管的甩手大爺,怎麼看怎麼可樂,如今看去,臉上雖沒什麼表情,眼底卻有幾分故哭意。
見愁知道,沒那麼簡單。
「師父,兩魂一魄有缺,可是有什麼禍患?」
「有。」
扶道山人吐出一口氣來。
既然早就決定要說,自然不能瞞著見愁。
她應該知道,也必須知道,如此,以後走的路才是她自己選出來的。
作為她的師尊,儘管再心疼,也不得不做這個決定,說出這一番話。
「魂魄有缺的天虛之體,修煉會極快,便像是你十三日內築基還是天盤一樣;加之你身無經脈,隨心所欲,若與人交戰,難以預料你怎麼出手,體內則百無禁忌,將會威力奇大。只是這樣的速度,只會持續到出竅期。」
一頓,扶道山人終於還是沒忍住,長歎一口氣。
「出竅期之後乃是修心,你魂魄有缺,修心幾無可能,面對針對心境的兇險問心道劫之時,幾近必死無疑。出竅之下,難逢敵手。一旦過了出竅……」
一旦過了出竅,必死無疑。
見愁聽明白了。
她站在原地,久久沒有說話。
周圍沈咎等人更是徹底愣住了,怎麼會這樣?
出竅之下,難逢敵手;
一過出竅,必死無疑?
鄭邀著實有些擔心。
他走上前來,站到了扶道山人的身邊,想要笑一笑,卻發現笑起來挺艱難的。
「那什麼……其實本座覺得吧,也不算什麼大事。畢竟要過了出竅才有問心之劫,大師姐也可以選擇不修煉的,或者只修煉到那個門檻上,沒有那麼危險。」
頂多是到不了更高的境界罷了。
扶道山人聽了,也點頭:「正是如此。為師不想瞞你,所以今天把事情都告訴你,看你自己怎麼選……」
見愁依舊站在那兒,沒說話,微微垂著眼簾,有些看不出她表情。
巨大的斧頭,就在她腳邊上。
現在,見愁明白為什麼武庫之中的那些劍,都對自己無動於衷了,只因為自己魂魄有缺。而這一柄斧頭會選中自己,無非因為它也是一柄有缺的斧頭。
鬼斧有殘,見愁有殘。
英雄惜英雄,殘廢惜殘廢?
見愁這麼一想,也不知為什麼就笑了一下。
這一笑,可把扶道山人給嚇住了。
他緊張不已,只以為見愁是被這消息給打擊壞了,頓時有種捶胸頓足的衝動!
「我早該知道不應該告訴你的,正常人都受不了這樣的消息。那什麼,見愁丫頭你也別著急,大不了以後師父給你跑一趟極域,看看那邊有沒有什麼補缺的辦法。不就是魂魄嗎?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山人我拍著胸口給你保證,在你達到出竅之前,一定找到辦法!」
哎喲喂,這大話都開始放出來了。
聽聽,什麼縫縫補補!
屁!
你以為魂魄是衣服呢!
鄭邀聽著扶道山人這一片的口不擇言,真有一種一巴掌把這師伯拍開的衝動!
「還有,師父也知道你想要一把劍,沒事,這斧頭太醜了,咱不要了,扔開它去!」
扶道山人說著,就要把見愁身邊的鬼斧一腳踹開。
見愁聽著,心裏無奈,連忙一把給攔住了。
「師父……」
一片安靜。
扶道山人看她:「怎麼了?」
見愁無奈地搖搖頭:「真是,徒兒我有那麼脆弱嗎?好歹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能死而復生,這一條命就是賺回來的。梗何況,正如掌門所言,我也可以選擇不修煉嘛……至於這一把斧頭,師父你腳拿開。」
扶道山人看她彎腰,連忙將腳挪開,眨巴眨巴眼,還沒明白自己這徒兒的意思。
見愁彎腰,兩手握住斧柄,上面惡鬼的紋路,越發清晰起來。
斑斑鏽跡如血,彷彿訴說著它曾經歷過的滄桑變幻。
「鬼斧乃殘斧,它既然選擇了我,我必不能辜負它。」
這一番話,很淡,可很有力。
見愁五指用力,握緊,一道靈光從手中亮起,她一咬牙,竟然一把將斧頭抬了起來!
眾人瞪圓了眼睛看著她!
一口氣緩緩吐出,見愁發現,自己若是用上靈力,還是拎得動這一柄巨斧的。
她將巨大的鬼斧往肩上一扛,眼眸澄澈而明亮,朝扶道山人一笑,帶著一種近乎超然的灑脫。
「再說了,出竅以下,難逢敵手,不正好嗎?」
很好?
扶道山人一怔。
「你的意思是……」
「但凡我努力修煉,這十九洲大地之上,便少有人能超過我。那麼,只要我努力修煉,一定可以在出竅之前——」
見愁見愁眯了眯眼,微笑起來,純善無比,將剩下的幾個字補上。
「幹掉他!」
乾脆,俐落。
旭日東昇,新的一天到來了。
燦爛的日光,灑在見愁的身上,巨大的鬼斧在被她扛起之後,足足高出她大半個身子,怪異又誇張,曲線兇險又猙獰!
而她,偏偏一臉的笑容,溫和又怡然。
這一副畫面組合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眾人看著,都不禁屏息。
大個子陳維山,帶著一種豔羨的目光,望著那一把斧頭,也不知是說見愁,還是說那一把斧頭。
「夠爺們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38 PM
第037章 鬼斧
她看到,站在陳維山身邊的小胖子姜賀,險些摔了個趔趄;她看到,聽見這句話的沈咎,只把巴掌往臉上蓋了一下,好像發誓日後要離陳維山遠一點;她看到,就連向來面上沒什麼表情的寇謙之,也有一瞬間的龜裂;她看到……
看到太多,都如畫面直接從腦海裏閃過,一瞬就沒了影子。
見愁印象深刻的,是在許久許久冷場一般的死寂之後,爆發出來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爆笑的掌門鄭邀。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捶胸頓足的師父扶道山人。
見愁忽然之間不是很想說話。
她默默看了陳維山一眼,涼涼笑了一聲:「多謝六師弟誇獎。」
真是個好師弟啊。
來日方長,不急不急。
陳維山還愣愣的,望著見愁那表情,下意識看了一眼曲正風。
咦……
為什麼會覺得大師姐這個表情跟以前的二師兄好像?
想想以前二師兄對自己這樣笑過之後,發生過什麼……
好像是被打了一頓……
不會吧?
陳維山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他張張嘴,好像想解釋什麼,然而見愁已經直接一個轉身,扔下一句話就走了。
「我先把斧頭扛回去認主了再說。」
也許,認主之後就可以不那麼重了吧?
見愁心裏哀歎著,只想早點離開歸鶴井。
沒想到,「嗒嗒嗒」,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扶道山人樂呵呵地追了過來。
「丫頭,丫頭,哎呀,不要生氣嘛。老六也是好意,剛才那樣子真好看!架勢真好!那什麼,要不你把斧頭借給山人我耍耍?哎呀,要有了這斧頭,日後師父走到哪裏也不會有人敢欺負我了……」
說得跟有人敢欺負你一樣,真是。
見愁可知道,這位就算是修為倒退了,眼下也是恐怖的出竅期高手,一個出去能撂倒一群的,還不至於被什麼沒眼色的人給欺負了去。
她回頭一看,只看見扶道山人瞧著自己這一柄鬼斧,眼睛冒光的模樣。
那一瞬間,她真有種一斧頭掄回去弒師的衝動!
「師父,你跟著我幹什麼?」
見愁很無力。
扶道山人就走在她旁邊,不滿道:「我是你師父啊,憑什麼我不能走在你身邊?你說說,你都是一個行將就木之人了,說不定哪天一到出竅就嗝兒屁了,師父當然要抓緊時間跟著你啊。」
「……」
剛剛那個可愛又疼她的師父哪裏去了!
信誓旦旦說要為她找到補缺之法的師父哪裏去了!
被狗吃了嗎?!
見愁近乎震駭的回頭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扶道山人眨巴眨巴眼,一副「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的表情。
「徒兒,怎麼不走了?扛不動了是不是?要不師父幫幫你?」
「……」
見愁憋了好久,終於還是一句話沒說,大步向前走!
再也不想相信這個世界了!
忒坑!
見愁走,扶道山人追。
他還有事要跟見愁說呢,一看她腳步這麼快,頓時憤怒地揮舞著手臂:「你到底尊不尊重老人家?老人家走路很慢的你知道嗎?你走這麼快幹什麼,哎!慢點啊!你個逆徒!太壞了,太壞了!你……」
「……你閉嘴!」
忍無可忍的見愁終於爆發了。
然而……
回應她的,依舊是扶道山人的喋喋不休。
「我的綠葉老祖啊,我新收的乖徒弟,竟然叫我閉嘴……還有沒有天理了,不公啊……」
「……」
歸鶴井旁,眾人見著那逐漸遠去的一老一少,一種同情與敬佩油然而生。
沈咎摸著下巴,心有餘悸道:「三百年沒見,師父越變越可怕,真不知道大師姐與他同行的那一段日子,該是多難熬啊……」
「我怎麼看你好像一點也不同情的樣子?」
陳維山很敏銳地皺著眉問。
沈咎一個白眼翻過去,似笑非笑看他。
「誰說我不同情了?」
陳維山打了個寒戰,低下頭咕噥道:「怎麼都笑得這麼可怕……」
算了,還是不說話了,安全。
曲正風收回自己落在遠處的目光,也沒參與眾人的討論,轉身便離開了。
小胖子姜賀看了一眼,卻沒在意,反而摸了摸自己的頭,皺著眉道:「大師姐剛剛說『幹掉他』,可是『他』是誰啊?」
這問題一出來,所有人都愣住了。
對啊,「他」是誰?
大師姐這樣好的人,難道還有仇人?
※
一路被扶道山人跟著來到了自己的屋門口,見愁停下來,站住腳,看著他。
「師父,還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吃著雞腿就沒有個停下來的時候。
「我還要指點你修煉啊。好不容易搬了把斧頭回來,難看是難看了一點,也不是很適合女修,不過挺適合你……」
「什麼?」
見愁再次有種掄他出去的衝動。
扶道山人立刻解釋:「哎哎哎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你用一般男修用的法器也挺好看的,那叫一個英姿颯爽玉樹臨風迷倒萬千少女……哦不,少男。」
「……」
見愁轉身就走。
「哎哎哎別急嘛。」
好像又說錯什麼了,扶道山人趕緊拉住見愁,搓了搓手。
「你總想知道,天虛之體應該怎麼修煉,還有後面的道印的事情,還包括這一把斧頭吧?山人我可是很清楚的……」
他望著見愁,一臉「我什麼都知道你不好奇嗎」的表情。
見愁定定看了他有半晌,生硬道:「好奇。」
「很好。」
扶道山人直接一塊權杖摸出來,上一次是個「經」字,這一次則變成了「道」字。
好像,跟上次有些不一樣。
見愁站在旁邊,之間扶道山人照舊把那權杖往她門口的牌子上一按,寫有「見愁」二字的木牌,一變而為黑色,成了「道場」二字。
扶道山人大大方方把門推開,見愁便看見自己那可憐的小屋又不見了。
呈現在眼前的,只是一異常空闊的巨大空間,像是漏鬥一樣朝下,四面都有不少的階梯,最下面的位置是一個圓形的平臺,彷彿可供人站立。
「這是我崖山的道場,不過很久沒人用過了。對了,這幾塊牌子你存一下吧。」
說著,他直接手一伸,摸出來一大串的牌子,遞給見愁。
見愁伸手接過。
扶道山人直接朝裏面走,一面走一面說:「崖山很高,弟子們都住在山壁上,表面上看只有一個靈照頂,還有外面那一圈煉丹煉器堂什麼的,可實際上很大。武庫你去過了,那是已經殞身的崖山前輩們留下的,這一座道場,則修建在山下地底。只要你手持權杖,站在崖山範圍內,隨便往牆上一按,就能到這裏。」
相應的,別的權杖也是一樣。
見愁好奇地翻了翻,這一串權杖,除了之前她見過的「經」字牌之外,「道」字在,還有「修」字牌,「鬥」字牌等……
每一面字牌後面,應該都隱藏著一個地方。
「這個也給你,修士的東西太多,都得要個小袋子裝起來。」扶道山人又扔過去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淺藍色織金小袋子,「這東西叫乾坤袋,當然東邊那一群禿和尚喜歡叫芥子袋,山人我覺得都差不多,跟咱們崖山權杖是差不多的東西。」
依舊接過袋子,見愁看了看,小小的一個,只像是一個香囊:「這也太小了吧?」
「你打開裝東西試試看?」
其實不過是修界一個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兒罷了,扶道山人忍不住停下腳步來,得意地看著她。
見愁皺眉,將小袋子打開,遲疑著把幾枚權杖朝口子上一放,便見一道濛濛的光芒湧出來,那幾枚權杖一下就不見了!
「這……」
「這小袋子是用一種特殊的材質製成,能感應空間之力,自成一個小空間。雖然不大,不過平時帶在身邊,裝裝雜物什麼的,卻是剛剛合適。」
這東西其實並不常見,因為一旦與「規則」相關的東西,都極為難得。
空間和時間,便是宇和宙,縱橫千千萬萬年下來,除卻「有界」修士,誰人能自成空間,領悟宇宙洪荒?
大多數修士,有東西都是滴血認主之後,藏在體內罷了。
至於崖山?
財大氣粗而已。
扶道山人道:「下來吧,山人我最近都忙壞了,你既然醒了,又有了自己的法器,便叫你看看,我這師父不是白當的。」
說完,他就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直接盤坐在了下方最中央的石臺上。
見愁扛著斧頭走過來,盤坐在了扶道山人的對面。
這一刻,周遭無人,廣闊的道場裏,只有他們師徒二人。
扶道山人臉上,那種輕慢的表情,也終於收了起來:「今日要說的,是你的鬼斧,道印,還有日後的修行。先從斧頭開始吧……」
鬼斧就被放在見愁的身邊,深紅色的鏽跡,如雲又如墨,像是鐫刻在鬼斧上的花紋。
猙獰的圖案,見證了它曾經經歷過的崢嶸。
扶道山人忍不住看了許久,才淡淡笑了一聲:「十甲子之前,我崖山曾經歷過一場大戰,遠赴極域,被十萬惡鬼所困。中有一人,乃返虛大能,算是當時我崖山最驚才絕豔之人。他持此斧入閻羅,縱橫極域三千裏,封惡鬼無數。」
返虛大能?
見愁微怔,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柄斧頭竟然還有這樣的來歷。
還有,十甲子前一場大戰,又是怎麼回事?
她有心想問,可扶道山人並不多言,只道:「這斧頭乃是以陰鐵陽火打造而成,原名陰陽斧,曾是北域陰陽兩宗的一名煉器宗師打造,號稱雖為上品玄寶,卻有溝通陰陽兩界之能。他殞身之時,將這一柄斧頭贈給了我崖山。只是沒想到……在跟隨那人去了極域之後,它自己回來了。」
「自己回來了?」
見愁詫異。
斧頭還能自己回來?
扶道山人笑看著她,笑容有些奇怪:「你在武庫之時,沒看見那些法器上,有很多沾有鮮血嗎?」
「是……」
見愁的心情,有些低沉下來,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
「崖山武庫之大,乃成千上萬年的積累,不斷有新的法器被打造出來,也有舊人逝去,於是原來的法器,便成了無主之物。但凡崖山弟子,但凡是從武庫之中取走的法器,只要那人身死,法器會自動歸於崖山。」
扶道山人聲音平緩地說著,伸手將那一柄斧頭拿了起來,輕而易舉。
「十甲子那一役死了很多人,這一柄斧頭的主人,約莫也沒了。你能拿到它,也算是一種緣分。興許,是他日的機緣也不一定。」
原來如此。
見愁聽明白了……
她不是很會安慰人,也不知道說什麼。
很明顯,扶道山人並非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淺薄。
「滴血認主吧。」
他看了許久,往昔戰場上的一幕一幕,簡直像是烙印一樣,讓他整個人都熬煎在獄火之上。
將鬼斧放下,扶道山人看向了見愁。
見愁點了點頭,手指尖輕輕一彈,便有一粒血珠從她指尖冒出,滴落在鬼斧黝黑無光的表面。
那一剎,只見紅血漸漸融入鬼斧,在它逐漸消失的同時,鬼斧顫動了起來。
一下,又一下。
彷彿是沉睡了六百年,終於有機會起來伸個懶腰。
烏光流轉,斧頭表面那些惡鬼,彷彿也聞到了鮮血的刺激,越發兇惡猙獰起來,在慢慢地扭曲著。
在紅血完全消失的剎那,見愁耳邊聽見了一聲呼嘯——
那是惡鬼的嚎叫。
烏光大放!
無數的惡鬼從斧頭之中掙紮而出,霎時間擠滿整座道場,牛頭馬面,窮兇極惡,陰風怒號,萬鬼咆哮!
見愁險些以為自己已身處閻羅地獄,周遭所見只有惡鬼!
無窮無盡的惡鬼!
黑的影子,紅的鮮血,白的骷髏……
黃泉水流,三生河淌……
倏忽之間,一道烏黑的斧影從天而降,在落地之時爆開一道炫目的白光!
漫天惡鬼退避,皆如飛灰一樣,湮滅!
於是,眼前的所有幻象,重又消失。
見愁目之所見,又成了那空蕩蕩的道場。
鬼斧靜靜地躺在見愁的面前,那滴落的鮮血,已經消失不見。
一種莫名的心神聯繫,終於被她感知到。
「剛才……」
見愁猶自有種驚魂之感,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看向對面的扶道山人。
「名器有靈,此斧雖是殘斧,卻也曾斬萬鬼。」剛才那一幕,扶道山人自然看見了,「那不過是這一把斧頭內心的不甘,它曾一斧出,萬鬼哭。」
一斧出,萬鬼哭。
見愁的手指,搭在了鬼斧上,只感覺這斧頭表面的烏光,似乎圓潤了一些。
扶道山人道:「滴血認主已經完成,你試著往上面注入靈力,我想看看,這一把斧頭上的器印還在不在。」
器印,見愁是知道的。
在藏經閣內,她看過很多的東西了。
但凡有靈的名器,自它出世的那一刻起,便會像修士有天賦鬥盤一樣,帶著天賦器印,這器印與修士的道印無無異,乃是一樣天賦能力。
有的器印可以斬邪,有的器印乃是防護,有的器印則是淩厲的攻擊……
甚至,最頂級的器印,會成為修士也可修行,用來與器印匹配的道印。
鬼斧也有?
見愁也不禁好奇起來,手拿住斧柄,注入靈力。
一道又一道的白光,在斧頭上流轉開去,化作瑩潤的烏光,又被散發出來。
斧身上,逐漸浮現出一些黑白的光點來。
扶道山人凝神看去,卻是歎了一口氣:「器印有缺,原本是三枚,如今只有一枚。果然是殘斧,缺了東西……」
「這斧頭缺了東西嗎?」
見愁仔細地看了看,目光停在了斧頭脊背那圓形的凹痕上。
扶道山人點頭:「正是此處。煉製這一柄斧頭的人,北域陰宗的叛徒,後來入了陽宗,所以能習得陰陽兩種功法,他製了一枚『兩儀珠』,安放在此處,以使此斧,有溝通陰陽兩界之能。如今卻是無法了……也好,留下的這一枚器印,於你而言,正好合適,乃是劈空斬。」
「劈空斬?」
見愁思索了起來。
扶道山人倒是不急,慢慢與她講來。
除卻鬼斧之外,要說的還有很多。
見愁與扶道山人,足足在這道場之中坐了有三日,見愁才算是明白了自己如今的處境。
因為是天虛之體,見愁修行道印會變得格外容易,但是這樣也有一個弊端,便是全而不精。所以扶道山人為見愁定下的路線是:道印可以多學,但一定要有專精,最好還是選擇搭配好的。
「如今你有一枚威力奇大的道印,可以為攻,可別的道印,還是回頭去藏經閣好生挑選一番。」
扶道山人已經在思考,要給見愁什麼樣的道印了。
見愁聽見這一句,忽然想起來:「師父,我在青峰庵隱界抄下的那一枚道印,到底是什麼來頭?」
「來頭太大,如今我們也不知道。」
一說到這個,扶道山人就嘿嘿笑了。
「這幾日我都在為這道印奔忙,隱界裏頭似乎出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這道印只是其中一枚。當時不少大能修士,神識過海,都沒能觀得這一枚道印的全貌,倒叫你個小丫頭片子撿了便宜……」
一想到祭壇上那一副骨頭架子當時也沒看到道印全貌,最後被自己拿過去的道印震得說不出來的模樣,扶道山人心裏就得意萬分。
「據說這一枚道印叫翻天印,乃是上九品,難得之中的難得。只是無法判斷是否有殘缺……所以品級約莫有下降吧,不過不管怎麼說,你個丫頭,可賺大了。」
「九品?」
見愁不禁咋舌。
道印分九品,從一到九,品次遞增。
九品豈不是頂天了?
雖有殘缺,可本質上還是九品啊!
她一下就想到了另外的幾枚道印。
那也跟青峰庵隱界有一點關係,見愁沉吟片刻,便開口道:「師父,當日在青峰庵隱界外,就那一扇大門那裏,我還得了四枚道印……」
「噗!」
扶道山人被口水嗆了。
那一瞬間,他抬起眼來,用一種看禽獸的目光看她:「多少?!」
見愁的聲音小了一點:「四、四枚。」
加起來一共五個。
見愁就是想給扶道山人看看,所以才說出來。畢竟對方是自己的師父,見愁沒覺得有什麼不可說的。
扶道山人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神情恍惚。
「老子修煉了一輩子,最高的也才八品啊……姥姥的,還要不要人活了?」
「師父?」
見愁有些奇怪的尷尬,在有關於道印這一塊上,她的運氣似乎極好。
「不過我也不確定它們是不是能修煉,所以想請師父幫忙看看……」
「別別別!」
沒想到,扶道山人竟然一口拒絕。
見愁詫異:「師父?」
扶道山人搖了搖頭,好不容易將心態調整回來了,只道:「如今我不過只是個出竅期的修士,無法與那些在窺探天地的大能相比。青峰庵隱界之事重大,如今也還沒個頭緒。你若將道印給我看,便算是洩露了天機,未必不能被大能修士以大術推衍而出。還是算了,時機成熟之時再說。」
青峰庵隱界之事重大,扶道山人卻不敢拿這小丫頭的命來冒險。
他拍了拍見愁的肩膀,道:「反正你自己看看能用就用,這種事能做不能說,一說一看就會被人知道。十九洲可嚇人著呢。」
見愁無法理解,卻也沒有反駁。
對面扶道山人拍拍屁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手一拿,便是一隻雞腿。
「好了,該說的也都說完了,你自己好生修煉吧。」
說完,扶道山人便覺得自己這個師父的職責已經盡夠了,轉身就要走。
見愁起身便要相送,沒想到……
腳步一停,扶道山人頓住,扭頭道:「對了,丫頭,你那前夫叫啥名兒來著?」
一個名字就在舌尖上,準備脫口而出。
然而,即將開口的剎那。
又被她吞了回去,見愁看他:「師父怎麼忽然問這個?」
「那什麼,你不是想要幹掉這沒心沒肺的嗎?」扶道山人一副要幫見愁打抱不平的樣子,「十九洲這麼大,什麼時候才能碰到他?不如你告訴我,回頭咱們崖山一起幫你找,早點找著了,早點弄死他,不更好?」
「……」
眼角跳了跳,見愁沉默好半晌,才開口問:「師父你是不是怕我還沒問得為什麼,還沒報仇,就死了?」
「咳咳咳……」扶道山人連忙咳嗽起來,眼珠子骨碌碌地亂轉起來,「瞧你說的,怎麼可能?師父才不是這種人呢,這不是想你早點報仇嗎?」
「那還不簡單?」
見愁微微一笑:「等徒兒早點修煉好,師父帶我去昆吾便是。」
「那還不簡單?」
扶道山人想也不想就一揮手,像是這件事就包在他身上一樣。
然而……
等等!
是不是有哪裏不對?
昆吾?!
扶道山人陡然蹦起來,手指頭顫抖地點著見愁:「你你你你你你你什麼意思?」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38 PM
第038章 不斬邪魔
「沒什麼意思啊……」見愁忽然覺得扶道山人的反應很好玩,她眼珠子轉著思索了一會兒,道,「聽聞昆吾乃是中域絕顛,甚至是比崖山還要高上一點的存在,慕名已久,想去看看風景什麼的……」
「屁!昆吾算個球!」
扶道山人一下就憤怒了起來,然後他一拍腦門。
「不對不對不對,你個死丫頭片子別扯開話題。快告訴我,難道你前夫是……是那個?」
「哪個?」
見愁一臉迷惑的表情看他。
扶道山人恨得咬牙:「裝!就十日築基姓謝的那個!」
「……你還是出去吧。」見愁想了想,直接推著扶道山人就往外面走,「我還要修煉,師父你就別打擾我了。」
「啊啊啊啊啊你快說是是不是啊!」
扶道山人兩手摳著門框,死活也不想走,就跟見愁僵在那兒了。
「真的是十日築基的那個?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為什麼是昆吾!你前夫到底叫什麼名字!快說呀——」
見愁無奈至極,只問了一個問題:「師父以為,他是個絕頂天才的可能有多少?」
「殺妻證道,無情至極,一定是個王八蛋。更何況還挖了個坑給你堆了座墳,甚至還立了墓碑,一看就知道雖然殺妻卻也不能證道的。」扶道山人一分析,續道,「修煉起來應該不快,為心魔所困,多半會停滯不前。」
「那不就結了?」
見愁攤手,示意扶道山人可以出去了。
扶道山人覺得不對:「結個屁啊!我怎麼覺得你在忽悠我?你前夫到底叫什麼名字?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走了!」
昆吾謝不臣。
見愁怎麼可能真的告訴他?
她道:「師父,你就別亂想了。我知道他人在昆吾,卻不是謝不臣。他日徒兒修煉到了,您只管帶我去,我便告訴你他是誰。」
「喂!你!」
扶道山人叉腰就要罵她,這麼遮遮掩掩算什麼本事?
沒想到,他憤怒地一抬眼,卻忽然愣住了。
見愁一雙眼睛,變得淡靜無比,沒有絲毫的笑意:「師父,你知道了,又能如何?真能上昆吾,把他抓過來,跪到我面前,讓我殺了他嗎?」
不管這個人是不是謝不臣,見愁明確告訴了他的一點是:她前夫在昆吾。
昆吾是什麼地方?
與崖山一樣,只收天才,在十九洲之中,與崖山低調甚至有點避世的做法不一樣,昆吾大張旗鼓,打的就是十九洲正統第一修行門派的旗號。
連中域左三千小會都是他們主持的。
昆吾勢大,自不必說。
她前夫在昆吾,可以確定的是,天賦必定不差,不然不會被昆吾看中。
既然是昆吾門下,扶道山人憑什麼向昆吾出手?
如果見愁沒記錯的話,扶道山人還是整個中域的執法長老,據聞這個位置很特殊,又怎麼可以挑起兩派的矛盾?
不管怎麼看,所謂「幫你把那孫子抓過來」這種事,都是不可能實現的罷了。
扶道山人與橫虛老怪雖然不合,可當年乃是一起成名,甚至一起從左三千小會上走出。扶道山人嘴上抱怨,可實際上橫虛老怪還隔著茫茫大海傳信給他,兩人關係應當不差。
這些事情,見愁都看在眼底。
她不想扶道山人為難,也不想他糾結於此事上。
走上來,見愁對他笑眯了眼:「師父,徒兒的事情就讓徒兒自己來解決。畢竟都是修行以前的事了,事事都要師父為徒兒強出頭,徒兒好不容易踏上修行路,豈不一點長進都沒有?」
「話是這麼說……」
扶道山人還是猶豫。
見愁道:「我保證,在出竅之前,一定解決這件事,不讓師父您老人家掛心!」
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
扶道山人酸酸地哼了一聲:「你別是對你那前夫還有舊情,生怕師父我傷了他害了他吧?」
「……」
見愁一怔,霎時失笑。
她真是沒想到,扶道山人竟然會這樣以為。
「笑笑笑,笑什麼?」扶道山人惱了,大喊了一聲,「有那麼好笑嗎?」
好半天,見愁才停下來。
她也不知自己應該怎麼說,只一垂眸,才慢慢抬起來,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一雙眼底,透著一種奇怪的淡漠。
「原來,在師父眼中,我竟是個這麼容易忘仇的人嗎?」
「我……」
扶道山人一下想起那一日她在山村屋內的慟哭之聲,說不出話來了。
見愁故作輕鬆,推了他一把:「好了,師父不用擔心。徒兒這就閉關去,好好修煉,必定不辜負師父期望,待徒兒出來,一定又學了不少本事了!」
這一回,扶道山人終於被推了出去。
見愁隨意擺擺手,便將門關上了。
「居然就把山人我推出去了……好壞!好壞!」
扶道山人站在外面了,才反應過來,大力地拍著門,然而裏面半點反應都沒有。
站在道場內,門口邊緣處最高,可以俯視那一把放在圓臺上的巨斧。
猙獰的鏽跡,斑斑駁駁,像是那一日見愁看見的血跡。
有舊情?
還有什麼舊情?
若仇恨亦是情,那約莫也算是有。
見愁慢慢地走了下去,一步一步,來到了鬼斧旁邊,便隨意地坐下來,伸手按在冰涼的斧身上,萬鬼圖紋彷彿要一口咬掉她手指。
她只嗤笑一聲。
縱使永墮閻羅又如何?
縱使出竅必死又如何?
縱使他天賦絕頂又如何?
只要在這一段時間裏,她有任何一個超過他的機會,必定得而問之,得而殺之!
見愁慢慢將手指挪開,露出完整的鬼紋來。
那一頭惡鬼高高仰著頭,一腳踩著一具女屍,一手舉起一顆可怖的人頭,倡狂大笑起來,彷彿在嘲笑這世間人太癡,太苦,太難熬。
鬼斧曾斬萬鬼,可也能斬去她心中的邪魔?
不。
不能。
也不願。
這是她的鬼斧。
縱使心有邪魔,她也聽之任之。
屠刀方舉,怎可輕放?
見愁看了好半晌,輕輕笑了一聲,只將這一柄鬼斧翻轉了一面,再也看不見這一隻大笑的鬼。
她開始了自己第二次閉關。
這一次,要比第一次久得多。
道印貴精不貴多,所以見愁著力修行了一道輕身的道印,名為「萍蹤」,可在與人交戰之時騰挪翻轉;掌上的功夫她其實已有了,於是又挑了一套指法,名字她很喜歡,叫「紅塵破妄」,不過她好像難以施展出其中精髓來,只學會了其中的第一式,名曰「入妄」;又及新有了一柄鬼斧,所以她竟然也從藏經閣挑選出了一枚為持斧的修士量身打造的道印,名曰「開山十二斧」,走的是「一力降十會」的路子。
「紅塵破妄指」似乎與一些體悟有關,見愁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因為魂魄殘缺的問題,難以繼續往下修煉;但是「開山十二斧」就不一樣了,簡單粗暴,純走力氣路線。
也就是說,只要見愁修為夠,使用得當,這一個複雜的由二十七枚道子組成的疊加道印,可以讓見愁用最少的靈力,發揮出斧頭最大的攻擊力。
於魂魄有缺卻還不知道具體情況的她而言,絕對是再合適不過。
對女修而言,純走力氣路線,約莫還是驚世駭俗了一點。
見愁只要一想想自己提斧頭劈人的場面,再想想眾位便宜師弟的反應,就知道會有什麼效果了。
不過……
已經不重要了。
見愁在結束了學習道印之後,又著力吸收靈氣,鞏固著自己身體裏的「經脈」。所謂經脈,不過就是靈氣的運行路線罷了,扶道山人說她沒有經脈,可只要靈氣順著這一條路走,又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見愁自己倒是想得開。
樂觀些看,他日別人要一狠上來,想要摧毀自己經脈,不是摧無可摧嗎?
道場圓臺上,鬥盤重新出現,並且旋轉起來。
見愁的眉心祖竅,彷彿化作了燦燦星空之中的一個點,不斷地有星塵隨著她吐納吸收,而慢慢漫散開來。
築基初期的境界,很快就穩住了,並且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著築基中期積累……
鬥盤微不可見地,慢慢變大著。
一般而言,一個人的天賦鬥盤大小,決定了這個人能承載多少靈力。隨著修為變高,鬥盤也在不斷變大。只是變大,需要有一個基礎。這個基礎,便是天賦鬥盤的大小。
扶道山人與見愁都是一丈的天賦鬥盤。
扶道山人如今跌到了出竅期,約莫有三丈多。
按著見愁所看的玉簡裏的說法,以出竅期為分界線,出竅以前,一般修士的鬥盤每一個大境界可以擴寬一丈左右。
見愁一直處於修煉吸納靈氣的過程中,一條條坤線,在修煉的過程中逐漸凝實起來。
一寸,一寸……
鬥盤也更大起來。
等到結束最後一次吐納的時候,見愁周圍已經鋪著淺淺的一層灰。
睜眼一看,鬥盤一丈四尺多。
只是吐納靈氣,這修煉的速度,果然很快。
見愁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反正現在約莫也算是跨過了築基中期的門檻,將境界給穩住了。
她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心念一動,鬼斧就從地上飛起來,朝著她身上一撞,霎時消失了。
「原來這就是體藏利器的感覺麼……」
走起路來,好像也沒什麼差,只覺得這一柄斧頭就在自己的眉心,隨時可以抽它出來。
見愁摸了摸,也不明白原理,只把乾坤袋收入自己袖中,便朝著外面走去。
重新站在了道場的門前,見愁深吸一口氣,不知外頭現在怎麼樣了?
都說山裏人不知歲月短長,如今她才算知道「山裏人」到底是個什麼說法。
「吱。」
用力地將門拉開。
撲面而來一陣狂風,加著潮氣,吹得見愁面頰都濕了。
「嘩啦啦」暴雨沖刷的聲音席捲而來,一道飛瀑從崖壁上非瀉而下,外面一道雷霆炸響!
「轟隆!」
滿世界雪白的一片,閃電掠過天際,照亮了被籠罩在暴雨之中的靈照頂。
大白鵝歡快地揮舞著翅膀,在不斷被濺起小氣泡的歸鶴井中徜徉。
幾隻丹頂仙鶴立在歸鶴井旁邊,動也沒動一下,彷彿冷眼看著這佔據了它們歸巢的異類。
那一瞬間,見愁愣住了。
歸鶴井有鶴歸來?
她初到崖山時候,沈咎介紹的話,又在耳邊。
每年八月,歸鶴井有鶴歸來,在此盤旋……
這麼說,至少過去有近一個月了?
回頭一看自己門前的木牌,見愁走上去,抓著那「道場」兩字一摳,便見手上華光一閃,頓時有一枚「道」字牌躺在見愁的掌心。
開著門的道場消失,闊別了許久的小屋,終於出現在了見愁的眼前。
當初在她閉關之前,扶道山人已經給過了「道」字牌,手上這一枚是多出來的,終究還是得還給他去。
另一則,一口氣到了築基中期,雖然也不算是大突破,也算小有成就,正好與師父交流交流。
想著,見愁就想出發去找師父。
可眼瞧著已經喚出了裏外鏡,見愁便愣住了:扶道山人住哪兒?
她入門這許久,竟然連這個問題都不知道。
再一想,她連幾位師弟的住處也不知道。
外面這一片瓢潑的雷雨,讓人心煩。
見愁想著,不如等雨停了再出去找人,總能碰到知道地方的人,卻沒想到,便在此刻——
閃電,劃破天空!
然而,這一次卻不是在天際,而是直直劈向了歸鶴井!
歸鶴井裏的大白鵝嚇得直接兩隻翅膀高舉起來,一頭埋進了水裏,兩隻腳蹼揚在外面翻動,顯然以為自己就要大難臨頭。
可它對面的那幾隻丹頂仙鶴,卻是自在地踱了兩步,顯然沒把那一道慘白的雷電當一回事。
見愁原本有些擔心,見了這一幕,不由得歇了心思,頓住了腳步。
那一道雷電,劈在了歸鶴井的中央處,如同其他的雷電一般,一閃而逝,半點痕跡也沒留下。
只是在雷電消失之後,歸鶴井浮動著的水面上方,卻出現了一根閃電形細針。
見愁一下明白過來了,原來與「風信」相同,這一次是「雷信」。
崖山的歸鶴井自動收集所有無明確指向或者直接指向門派的資訊,等待著合適的人去收取。
以前她見過的風信比較多,都是一根細細的牛毛針一樣流線形的,這樣閃電形狀的細針形卻還從來沒見過。
風雷雨雪等「信」中,雷電的速度約莫是最快的,不過也快不到哪裏去,來信之人連這一點點的時間都要爭,約莫是十萬火急的事了。
正這樣想著,見愁便瞧見靈照頂那面的執事堂內走出來一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頓時「咦」了一聲。
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曲正風。
往日見他都是灰袍,並不怎麼亮眼,如今換上一身顏色厚重的,倒襯得他氣質拔俗起來。
他腳踩海光劍,站在靈照頂邊緣一看,便一伸手,那遠在靈照頂中央的歸鶴井上,之前出現的閃電形的那一道流光傳訊,便朝著他指間急速飛去。
彷彿感覺到了有人注視,在傳訊到手的時候,他朝崖壁上看了一眼。
不過,很快見愁就看見他走進了執事堂。
想了想,見愁將手中裏外鏡一放,琉璃金光芒驟現。
她腳踩上去,便朝著雨幕之中飛去。
裏外鏡自動彈起了一道光圈,將落下的雨水,都阻隔在外,見愁禦器行於雨中,身上卻半點也未沾濕。
執事堂建在靈照頂邊緣,就在拔劍台的右邊幾十丈遠,見愁落在了飛簷下,抬眼一望,外面是待客的地方,擺著桌椅板凳各式飲水的用具,卻沒一個人坐著。
相反,後面一片吵鬧之聲,彷彿還在爭執什麼話題。
「這剪燭派,竟然敢說我們?」
「真是臭不要臉!」
「咱們崖山最近是不是太客氣了一點?」
「扶道師叔祖,扶道師叔祖?五夷宗那件事怎麼辦?」
「師叔祖,師叔祖?」
……
「吵吵吵吵個屁!山人我有事,你們先商量著!」
一聲大吼傳來,站在外面的見愁嚇了一跳,這是扶道山人的聲音沒錯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裏面就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一個是扶道山人,一個卻是方才見愁所見的曲正風,之前曲正風取走的雷信,現在已經捏在了扶道山人的手裏。
剛出來,扶道山人面沉似水,只道:「真是……惹急了山人我,直接一人一劍踏平了剪燭派!」
一抬頭,他就看見了見愁。
「咦,見愁丫頭你閉關好了?」
曲正風也抬起頭來,看見了她,微微一笑:「見愁大師姐。」
見愁有些尷尬,本來是想問問曲正風,怎麼去找師父的,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都看見了。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在處理正事。
她拱手道:「拜見師尊,見過曲師弟了。徒兒堪堪邁入築基中期,便結束閉關出來了,想著應該先拜見一下師父,原本想找曲師弟問問您住處的,沒想到師父在這兒。」
「唉。」
扶道山人回頭看了一眼執事堂裏面,還有不斷的爭吵聲傳出來。
他真是半點也不想搭理,直接走到了外面來,站在屋簷高高的臺階下,聽著滿世界的雨聲,這才算是好了許多。
「師父這是在這裏受罪呢。真是要被氣死了……十九洲這麼多年居然擠壓了這麼多的事情……這不,又來了一件?」
說著,他「啪」地捏了一把,那銀光便炸開了。
細碎的銀塵重新組合起來,一行行字出現,扶道山人就給了自己一巴掌:「叫你當年瞎,要聽橫虛老怪忽悠,這回坑慘了吧!真是要命……」
「可是又出了什麼事?」
曲正風倒彷彿習慣了,隨口問了一聲。
扶道山人巴不得直接去雨裏打滾,歎氣道:「望江樓那頭出了點小事,你去解決一下吧。」
說完,他毫不負責地直接將面前那浮著字的一片光幕一抓,便又將之聚成了一道細細的銀光,直接朝站在身邊的曲正風一扔,就要走人。
這真真是飛來橫禍,曲正風都愣住了。
「師父,這……」
扶道山人直接背對著他擺擺手,道:「師父知錯,師父知錯,師父以後再也不偷懶了,就偷這一次,你也是元嬰巔峰的修士了,這點小事難不倒你。順便帶著見愁丫頭去吧,也好出去見見世面。對了……」
他自己碎碎念著,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於是扯開嗓子朝執事堂裏面大喊。
「胖子!小胖子!老七……哦不,老八!出來!」
裏面一陣翻騰的聲音,接著見愁就聽見咚咚的腳步聲。
在聽到扶道山人的呼喚之後,姜賀小胖子連忙邁著兩條小短腿跑了出來,站到扶道山人的面前:「師父,終於要放我回去了嗎?」
放你回去?
想得美!
扶道山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副懶散表情。
「不是放你回去,是放你出去。跟著你見愁大師姐和正風二師兄,也出去練練。我沒記錯的話,你也是金丹後期了,雖然體質特殊,也不能就這麼荒廢著,出去一趟,說不定回來就突破了呢?」
姜賀立刻就要叫喚起來。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閉嘴!」
姜賀委屈。
眼見著這小娃老實了,扶道山人才語重心長對曲正風道:「剩下的可就交給你了,師父不管了啊。」
說完,他又伸手拍了拍見愁的肩膀。
至於姜賀……
伸出手去,又收回來,拍了拍屁股。
姜賀小胖子就是長不大又長不高,真是……
算了,走人嘍!
才剛見到師父,還沒說上兩句話呢,見愁這就被扔了個奇怪的什麼「任務」,她腦子完全轉不過彎來。
「這……這是……」
曲正風搖頭笑笑,估摸著心裏也是一片苦意。
「師父乃是中域左三千的執法長老,按說是雜事纏身,如今才慢慢把擔子撿起來,他人又懶……」說到這裏,曲正風頓了一下,便道,「總之,這一次勞煩大師姐與八師弟同我一起去西海了。」
剛才他已經查過了這一次事情的根由,望江樓在九頭江入海口處,人是望江樓那邊的人,事卻是在西海出的。
見愁手裏捏著自己的裏外鏡,只僵硬地問了一句:「需要我出力嗎?」
曲正風看了一眼她的裏外鏡,沉默半晌,回道:「希望不用吧。」
那一瞬間,見愁忍不住扶額。
看運氣的意思了。
姜賀小胖子早已經被壓榨慣了:「他們都忍心把我這麼可愛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壓在執事堂裏處理雜事,壓榨一下你算什麼啊?」
這口氣頗為不客氣,頗為睥睨,頗為高傲。
見愁聽著不對勁,抬起頭來,注視著他。
這就是排行老八的小胖子姜賀吧?
一見見愁看自己,姜賀哼了一聲:「其實我不很喜歡你。」
「為什麼?」
見愁記得,自己還跟他沒什麼交集呢,怎麼就不招人喜歡了?
姜賀別過眼去:「他們都騙我,說來的是個小師妹……結果師父直接讓你當了大師姐……嗚嗚嗚不公平……為什麼不讓我當師兄……」
笑容,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
見愁眨了眨眼,她自己倒是不生氣,只是有點小詫異。
不過另一位傳說中「切開全黑」的二師兄,就不一定了……
曲正風慢慢地走了過來,海光劍握在他手中,輕輕往地上一杵。
他低下眼來,看著姜賀,聲音淺淡。
「八師弟,你剛才說什麼?我有些沒聽清。」
「……」
那一瞬間,姜賀簡直汗毛直豎,還沒等面前見愁反應過來,就怪叫了一聲:「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赤光霎時沖天而起,姜賀已經不見了身影。
他的聲音遠遠從雨幕裏傳來:「我們還是趕緊去西海辦事吧!哈哈,又可以打架啦!」
這是被嚇走的。
見愁忍不住側頭看了看曲正風。
曲正風倒是毫無異樣,只將海光劍一扔,踏上去道:「我們也走吧。」
「嗯。」
見愁應了一聲,也上了裏外鏡。
琉璃金光出現的一剎,曲正風便回頭看了她一眼。
見愁有些赧顏,解釋道:「打架用鬼斧便好……平日裏,裏外鏡也不錯。」
至於原因嘛……
曲正風慢慢笑了,便化作一道光投向遠處,見愁跟了上來。
「此次去往西海,乃是要處理一件棘手的事。說來,涉事之人,與大師姐還有幾分淵源……」
淵源?
說起西海,見愁的印象還很深刻。
她在海面上第一次與人交手,還受了一些傷;她在那裏結識了來十九洲後第一批朋友;她還在登天島上,遇到過一個蜉蝣少年,自名曰「朝生」……
抬手望著天幕,見愁竟忽然有種日夜難分的感覺。
奇怪地一笑,她想,約莫是想到了那幾句驚心動魄的話。
見愁收起心思,只問:「有何淵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39 PM
第039章 死蜉蝣
「陶璋此人,大師姐應該還記得吧?」
曲正風略略領先幾尺,見愁就跟在他身邊,前面飛著的那一道赤色的光芒,便是小胖子姜賀,簡直像是剛出籠的鳥兒,飛得那叫一個亂七八糟。
見愁多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來,道:「記得。」
甚至可以說,印象深刻。
陶璋,那個據聞被許藍兒一招戳瞎了眼睛,卻怎麼也不肯為自己換一雙的人,一隻眼睛蒙著,只留一隻眼睛看人,長得陰柔,頗給人一種不男不女的感覺。
在見愁看來,這人雖然有些無辜,只是做事手段狠辣。
以當時相遇的情狀來看,此人在門派之中的地位,應當也不低,畢竟身邊還有那麼多人,都聽他指揮呢。
說起來,見愁忽然想起自己對此人一無所知。
於是,她開口問道:「我只知此人與許藍兒有仇,曾在海上攔截我們,行事作風頗為霸道,乃是五夷宗的弟子。卻不知,此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曲正風道:「來歷倒是簡單。聽聞是大街上一個行乞的孤兒,運氣好,遇到了一個跟人打鬥的五夷宗未來弟子。」
「未來弟子?難道他幫了這人,所以被收為徒了?」
見愁想起自己的經歷來,自然而然地這樣以為。
風雨依舊大,曲正風站在劍上,長髮飄擺,墨袍隨風。
他聽見這話,側頭過來,看了見愁一眼,眼神裏帶了一分笑意,卻不一定是真的在笑。
「不是人人都像師姐你這樣好運的。」
「……」
這話聽著讓人有些不舒服,不過……
見愁不得不承認:「的確。」
曲正風聽她如此坦然地承認自己運氣好,反倒是真的笑了。
「方才說話不好聽,叫師姐見笑了。」
「真話總是不好聽。」
見愁其實有些詫異,向來穩重妥帖的曲正風,按理應該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她也有自己想要說的話,「只是運氣好運氣壞,又怎樣?誰人這一輩子沒有走運的時候?我只是走運得遲一些,旁人也沒見我經歷過什麼。」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
準確地說,見愁並不是運氣好。
死而復生或恐是運氣,可一過出竅必死無疑,卻像是懸在她頭頂上的一把劍。
曲正風沒有說話。
見愁卻微笑道:「我在來十九洲的道上,在仙路十三島,曾碰見一個人,他……知道自己不久之後就會死去,當時我不懂他感受。可如今,卻頗有幾分感同身受了。」
刷拉拉……
雨聲。
像極了那一日在大夏的雨。
見愁抬頭望瞭望,天空烏黑的一片,像是被人用墨汁染過。
整個世界裏,雷電交加,這雨幕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腳下,很快已經飛離了崖山的地界。
她們從靈照頂禦器而出,不一會兒就看見了外面奔流著的九頭江的支流,於是順著江面而下。
姜賀似乎是玩累了,終於放緩了速度,在前面等他們。
「大師姐,二師兄,快點啊!」
見愁看了一眼,道:「還是說說陶璋吧,他不是被那打架的五夷宗弟子收為徒的?」
曲正風點了點頭:「不是。那只是五夷宗得到了資格,卻還未能入門的弟子,與人鬥法,為人重傷。當時陶璋便在旁邊,見人走了之後,年紀小小的他,竟然走了上去。聽聞,他殺了那一名不能反抗的未入門弟子,拿走了他的資格權杖,頂替此人入了五夷宗。」
竟然這般駭人聽聞?
年紀小小?
見愁早知陶璋是個狠角色,卻沒想到竟然在那麼早。
只是……
「不會被發現嗎?」
「當然被發現了,不然他如今怎麼叫陶璋?」
很顯然,陶璋乃是此人本名。
曲正風負手,任海光劍慢慢降低,貼著江面而行,一路奔去。
「只是被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名築基期的弟子了,五夷宗沒道理放棄這樣的一名天才,所以並未追究昔日之事,反而給了他極高的內門弟子待遇。」
原來如此。
其實,若陶璋並非是個有天賦之人,被發現之後,多半也就死路一條罷了。
見愁對十九洲的法則,似乎又有了更深的瞭解。
「至於這一次的事,乃是昆吾那邊,請執法長老所在的崖山出面,去調停查看一些事宜。」曲正風繼續說著,「執法長老乃是整個中域左三千宗門的執法長老,因為需要無欲無求、地位崇高並且比較公允的修士來擔當,所以三百年前,這個位置從昆吾橫虛真人的手上傳到了師父的身上。你也知道……」
「師父跑了三百年……」
見愁無語地接上了話。
曲正風笑起來:「所以,現在他好不容易回來了,就沒有清閒日子過了。」
「那這件事是陶璋惹出來的?」見愁又問。
曲正風搖頭:「望江樓三名弟子出海,聽聞某座礁石下面有異寶,前去查探,沒想到在裏面遇到了陶璋。於是四人結伴而行,沒想到後來忽然出事,其中兩人沒有回來,一人脫出,不久之後看見陶璋滿身是血從裏面出來。於是,懷疑那兩人已經被殺,出手者是陶璋。現在望江樓困住了陶璋不放,五夷宗又不可能放著這樣的精銳弟子不管,所以鬧起來了。」
見愁皺眉:「若是沒記錯的話,宗門之中一般都有弟子們的『命牌』,人死則命牌碎。人到底死沒死,望江樓應該很清楚,既然是懷疑,那一定是命牌還沒碎。既然如此,不正該去救人嗎?」
「大師姐所言有理,只是做起來卻沒那麼簡單。」
曲正風顯然對這陶璋有一點瞭解,只道:「幾年前我曾見過這陶璋,性情乖戾至極,不好相與。若望江樓真困住了他,禮遇有加或恐還有談的餘地,一旦態度專橫……只怕要壞事。」
說到這裏,見愁終於算是明白了。
「所以才需要我們?」
需要一個看上去與世無爭的崖山,威信足夠的崖山,派人去調停此事,順便當個苦力,再幫忙找找人?
難怪扶道山人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這根本就是做苦力啊。
大略瞭解完此事之後,見愁只有一個想法:「若我是師父,也必定不想當執法長老,只怕這修界也沒人願意吧?」
分明是苦差事。
可沒想到,曲正風卻笑著搖頭:「大師姐雖這樣想,可旁人卻未必。大師姐閉關已久,約莫還沒聽到風聲,前段時間大師姐十三日築基之事,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約莫就是剪燭派幹的。現在剪燭派那邊卻向昆吾提出,要求在五甲子來臨之際,將師父換下,換別的執法長老,而剪燭派則有爭奪執法長老之位的想法。」
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剪燭派為什麼要爭取?
見愁詫異不已:「他們想幹什麼?」
「不清楚。」曲正風抬眼一看,小胖子姜賀已經在眼前了,只道,「前面不遠便是傳送陣,我們直接從那邊過去吧。」
這裏有傳送陣?
見愁倒是吃了一驚。
這裏已經去崖山挺遠,江岸邊上有一座石崖,他們便落在上面。
九頭江在這裏轉過一個大彎,轉了個方向,才又奔流而去。
聽聞,昆吾也在九頭江邊,不過是幹流。
腳下的石崖上就刻著傳送陣,看得出歷經風雨侵蝕,不過有人維護,有一些線條是用特殊的材質重新填進去的。
曲正風將數枚靈石填了進去,便直接啟動了傳送陣。
離開中域崖山地界的時候,周遭都還是一片大作的風雨,可待眼前的景物重新變得清晰起來,見愁才發現,此時正好是清晨。
他們出現在了一個見愁比較熟悉的地方。
那一座巨大的海邊廣場上,遠處的海上,靜靜地佇立著那一座聞道碑,與見愁第一次看它的時候一般無二。
在那個方向的廣場上,自然也還佇立著那九重天碑。
清晨時分,這裏沒有她上次與扶道山人來的時候熱鬧,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往日熱鬧的九重天碑底下,也是空無一人。
「望江樓便在北面不遠處,我們沿海直接過去便好。」
曲正風當先走出了傳送陣,指了一下方向,當先走了過去。
因為這一次與上次從海島上傳送過來的位置不一樣,所以見愁自然而然地經過了九重天碑,在經過第四重天碑的時候,她的腳步忽然停了一下。
第四重元嬰。
她竟然在這上面,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姜賀小胖子打了個呵欠:「真是沒日沒夜的趕路,不知道這一回有沒有架打,聽說……咦,大師姐你怎麼了?」
忽然驚覺自己身邊的見愁沒有走過來,姜賀停下了自己揉眼睛的手,回頭看去。
只見見愁站在第四重天碑之下,抬起了頭來,看著上面的某個名字。
姜賀湊過來一看,頓時笑起來:「還當你是在看誰呢,原來是看二師兄!哈哈,我們二師兄可厲害了,在這天碑上面掛了好久好久了,不管是昆吾還是別的門派,都沒人能打敗他!」
見愁知道謝不臣的名字在第二重天碑上,卻沒想到,曲正風竟然也是天碑上有名之人。
那麼,曲正風應當是「元嬰期中第一人」了。
她想起在拔劍臺上,這一位輕輕鬆鬆擊敗了沈咎的模樣,不由得回過頭去,看了看曲正風。
卻沒想,此刻的曲正風只仰頭看著面前的第二重天碑。
「曲師弟原來也是碑上有名的。」
「師父的名字,曾刻在每一座碑上。」曲正風不以為意,只看著第二重天碑上的名字,慢慢道,「只是我忽然看到此人,覺得師姐他日,當取而代之。」
見愁抬目,正好看見「謝不臣」的名字。
她心裏一驚:「為什麼?」
「我只是不喜歡昆吾。」
說這一句話的時候,曲正風臉上的神色,似乎格外冷凝。
他沒再多停留,只道:「時間不早,走吧。」
姜賀小胖子敏銳地感覺到了二師兄現在不好惹,連忙縮了過來,拽住見愁的衣角,跟著她走。
「怎麼了?」
見愁奇怪。
姜賀伸出肉呼呼的指頭,點了點前面走著的曲正風,壓低聲音道:「二師兄這時候心情一定不好,只要露出這個表情,我就知道。上次六師兄這個時候招惹他,被打得可慘了!」
「……」
見愁愕然,看了看前面如常的曲正風,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三個人一路往北,出了廣場,便禦劍而去。
不一會兒,站在高空之中,就能看見前面出現了一條大江,便是浩蕩的九頭江。江邊入海口的地方,立著一座巨大的高樓,面向江面。
在高樓身後的一大片平原上,修建著無數精緻又華美的建築,甚至在這一片建築群外面,形成了一個規模巨大的市鎮。
他們三人尚未落下,便已經能感覺到那種豐富的人氣。
見愁還記得扶道山人說過的話,望江樓所轄的區域,有整個中域那麼大,如果沒有分出去一個望海樓的話,只怕會更大。
這樣的望江樓,在世俗之中,只怕便是一個國家了。
「我們直接入內,他們的人已經在等了。」
曲正風看過了雷信,很瞭解情況,直接頭前帶路,入了那一片精緻華美建築之中的一座。
外面一座小湖,小湖周邊竟然還建了不少蓮池。
蓮池之中有開落的蓮花,金色的蓮蓬竟然還朝外散著光芒,約莫是什麼比較珍惜的靈植。
這時候,才是清晨,蓮蓬上有許多晶亮的露珠。
見愁禦著裏外鏡,到這小湖邊緣之後,便隨著曲正風將速度放慢,她看了一眼,卻忽然瞥見了停在花瓣、蓮蓬、蓮葉上的那些淺白色、近乎透明的東西。
小小的蟲子,透明得幾乎看不見的翅膀。
是蜉蝣。
那一瞬間,見愁不禁微笑了起來。
於蜉蝣而言,約莫是個美好的早晨。
只是……
下一刻,她唇邊的微笑,便凝住了。
一陣風吹來,停在花瓣和蓮葉上的那些蜉蝣,輕得彷彿沒有重量,一下便像是一陣灰塵一樣,被吹散到了水裏,任水飄走了。
這不是清晨嗎?
「哈哈哈,崖山前輩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久仰曲前輩大名,莫遠行見過前輩!」
一陣大笑聲伴著見禮而來,一下打斷了見愁的思緒。
她在禦器向前,卻見對面水榭之中,飛出來三道毫光。
當先的那一道毫光最先停下,是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連忙朝著曲正風拱手。
有人見禮,見愁想應該停下來還禮。
可沒想到,不管是曲正風,還是她身邊的姜賀,竟然都半點沒有減速的樣子,原來是多快,現在還是多快,像是一陣風般直奔水榭。
曲正風淡淡道:「此事因由崖山已經瞭解,陶璋何在?」
那望江樓長老莫遠行一怔,非但沒有露出憤怒的神情,反而有些惶恐起來,連忙追上來,一擺手:「這裏便是。」
說話間,幾人已經落在了水榭外面。
雕琢精緻的木門沒有關上,四面的窗也都開著,可以清楚地看見,裏面的地面上,已經一片狼藉。
原本鋪著的地毯,好像也被誰掀走了,露出地上的木板。
那些木板並不平滑,滿布著刀劍落下的痕跡,顯然這裏才經過異常打鬥,甚至能看見地上有鮮血。
背對著他們坐在地上的那人,兩腿箕踞,一身青色道袍上血跡斑斑,新舊不一,有的已經呈現褐色,有的卻還鮮豔無比。
那長老莫遠行恭敬上前來,指著裏面那人便道:「此狂徒傷我徒兒,我等詢問於他,他竟然還據不回答。我等生怕此凶徒逃跑,一番惡鬥之後,已用『畫地為牢』之術將此人困住。」
曲正風聽著,走入了水榭之中。
這動靜,裏面的人自然能聽見。
「老狗又請來了幫手不成?」
那的確是陶璋的聲音,即便摻雜著幾分疲憊,也有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妖邪。
他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轉過身,看見剛進來的曲正風,忽然一怔:「崖山?」
接著目光一轉,一下看見了站在曲正風身後處的姜賀與……
見愁。
那一剎,陶璋露在外面的那一隻眼裏,忽然放出一種很奇怪的光芒。
他竟然直接忽略了曲正風,慢慢地朝前面走了一步,眯著眼道:「竟然是你?」
見愁手裏握著裏外鏡,淡淡地一拱手,算是見禮:「昔日西海一別,已有兩月,道友安好?」
「安好?」陶璋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安好,安好!卻不曾想,兩月前見你,不過堪堪煉氣,如今一觀,竟已有築基中期。看來我所料不錯,近日中域傳得沸沸揚揚的崖山十三日築基且是天盤的女修,便是你了!好,好,好!」
「休得放肆!」
莫遠行一見陶璋如此倡狂情狀,便怒上心頭來,指著陶璋便要開罵。
豈料,陶璋陡然停下笑聲來,目中厲光閃爍:「陶某說話,你也有資格插嘴?!」
那一剎,但見一道青光沖天而起,陶璋手中無劍,卻如持劍一般,淩空一斬!
他面前,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被破掉,發出一聲蛋殼破碎一樣的聲響!
那一道劍光未停,竟然直直向著門口三名崖山門下而來!
莫遠行見狀大驚:「大膽!」
話雖如此說,可他竟然沒出手相助。
那一道劍光來勢極猛,見愁手中裏外鏡已泛起琉璃金光,她自忖今日陶璋一劍,至少乃是昔日許藍兒瀾淵一擊的五倍!
洶湧的劍光滔天而來,彷彿立刻就要將三人擊中!
「呼。」
一聲風響。
站在最前面的曲正風大袖一甩,玄黑色的衣袍兜了風,一下將他的身形都遮掩住了。
狂風乍起,虛空中彷彿有溫暖的海水霎時湧流而來,海光劍未出,卻有湛藍的光芒漫散開去,眨眼之間便將陶璋那一道劍光掃落。
曲正風站在原地,腳步都沒有動一下,彷彿只是輕輕揮了揮袖子,彈開灰塵一樣。
一切可怖的攻擊,煙消雲散。
他款步入內,彷彿也沒看見陶璋劇縮的瞳孔、變得危險至極的眼神。
「畫地為牢你也解了,現在我們來談談吧。」
聲音淡靜,曲正風面無微笑,卻給人很溫和的感覺,只是此刻的溫和,又給人一種無法拒絕之感。
「崖山門下,事情繁忙,並無太多時間可供揮霍。三日內若不能解決,便殺了你回去複命。」
這一刻,滿室寂靜。
陶璋滿面冰霜地看著曲正風。
門口處的見愁則有一種錯愕之感,只是旁邊的姜賀卻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打破沉默的,依舊是曲正風自己,他看了一眼門口站著的兩人,道:「大師姐,八師弟,進來吧。」
姜賀連忙進來,見愁也沒說話,還是跟上來。
陶璋的目光,從門口神情變幻的莫長老臉上掃過,又落在了見愁手裏的裏外鏡上,彷彿驚訝竟不是劍。他又看了那小胖子一眼,最後還是看向了曲正風。
「崖山門下,第四重天碑第一,出竅以下無敵手,曲正風?」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0 PM
第040章 卑微者
早在這人進門的時候,就開始猜他身份,方才出手,其實並不是為了給那望江樓的莫長老好看,只是為了試探一下崖山這幾人的修為罷了。
只是這人一出手,陶璋便猜出了他身份。
眼見著見愁與那小胖子也一起進來了,他摸著自己的下巴,踱了兩步。
曲正風沒回答見愁的話,只一擺手:「大師姐上座。」
「……」
那一瞬間,見愁真有些懵。
曲正風手示的方向,正是左手邊最上頭的那一把椅子,與左手椅子相對的右邊,同樣有一把,應當代表了主客尊卑。
這……
怎麼能自己上去?
她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抬眼一看,曲正風目光淡淡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來。
這一時,她忽然想起,自己才是崖山的大師姐。
所有要說的話,都被吞了進去,見愁遲疑了片刻,還是微微點了點頭,慢慢走了上去。
望江樓的莫長老也已經走了進來,正好在他們近處,一見這場景,也有些沒想到。
大師姐?
「這位便是最近中域之中人所傳揚天賦卓絕堪的見愁前輩吧?最近中域真是天才輩出,約莫算是英雄要從少年出了。莫遠行在此有禮。」
「莫長老客氣。」
她十三日築基且是天盤的事情,果然傳了出去?
眼瞧著莫遠行那奇異的目光,見愁忽然覺得這滋味並不怎麼好受,挺奇怪的。
作為望江樓的長老,莫遠行負責處理此事,乃是半個主人,遂也一擺手,道:「請上座。」
見愁拱手還禮,終於落座。
其餘人等也都坐下,其中曲正風坐在了見愁右手邊第一個位置上,姜賀十分自覺地坐到了曲正風下面一個位置。
原本望江樓其餘的兩位執事長老應該坐在幾人對面。
沒想到,陶璋直接走上前來一步,一腳踹翻一把椅子,扯過唯一剩下的那一把椅子,直接往自己屁股底下一塞,大喇喇地坐到了曲正風的對面。
「你!」
其餘兩人氣得吹鬍子瞪眼,可礙於崖山三人在場,竟然不好發作。
陶璋面上閃過一絲冷笑,那一隻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曲正風,竟然又開了口。
「聽說你在元嬰巔峰期已經徘徊了許久,等我算算……」陶璋裝模作樣地開始掐指頭算起來,「嘖,竟然已經有一百三十年了,這好像有點不對啊。」
有關於曲正風的修為,見愁也只是在那一日曲正風與沈咎拔劍台一戰之中,才略有所知。
現在一聽見陶璋說話,便不由得皺了眉頭。
只知道曲正風已經是元嬰期巔峰,卻不知他在元嬰期巔峰停留了多久。
因為是曲正風自己的事情,見愁也不好開口。
只是……
曲正風自己也是八風不動地坐著,半點沒有開口的意思。
望江樓那長老左右打量幾分,心裏不由得感歎這陶璋果真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真是什麼話也敢說。
哼……
不過,崖山做事,倒真是有脾氣!
三日查不出,便將這陶璋殺了回去交差。
到時候若能找到望江樓的門人,事情便解決了;若是不能找到人,殺了這陶璋也算是洩憤。
莫遠行估摸著,崖山怕是站在望江樓這邊。
誰叫陶璋此子如此狂妄?
這麼想著,莫遠行更是優哉遊哉,就坐在旁邊冷眼看戲,看陶璋蹦躂,看他怎麼得罪崖山。
眾人之中,第一個忍不住的是姜賀。
他啃著自己的手指,翻著白眼:「你一個才剛結丹的,有屁資格跟二師兄說話?連我也打不過!」
「……」
此言一出,周遭靜寂。
陶璋的臉色,終於徹底地沉了下來。
姜賀身形胖胖的,短短的,看上去就是個孩子,在翻著白眼說出「連我也打不過」的時候,真是臭屁得可以。
那種感覺,真讓人看了有一種大呼「暢快過癮」的衝動!
連坐在上面的見愁,都有一種把這小胖子摟過來親兩口的衝動!
說得真好!
她看了一眼曲正風,發現曲正風竟也是唇邊帶笑,不由得咳嗽了一聲,開口道:「我雖剛入修行不久,不過卻也知道,修行乃是看機緣和天分的事情。就如剛才陶璋道友所言,你我二人初見時,我才堪堪煉氣呢。」
誰不知道見愁是最近中域最近最熱門的兩位天才之一?
有關於她與那昆吾謝不臣的傳說,早就已經傳揚在整個中域已久,一個是十日築基,十三日後成為金丹以下第一人;一個十三日築基,雖沒成為金丹以下第一人,卻偏偏修出了世所罕見的天盤。
雖然也有人說昆吾謝不臣也有天盤,可畢竟沒得到昆吾的證實,並且這流言也不如「崖山見愁有天盤」傳得廣,因而人們只是好奇,卻並不敢確定。
可見愁的天盤,卻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如今見愁說這麼一句話,與姜賀小胖子說「連我也打不過」,乃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甚至……
即便只有築基中期,可有天盤在身的見愁,只會比小胖子更加耀眼。
可憐陶璋,不過出言諷刺了一句崖山二師兄曲正風,竟然就遭來了見愁與姜賀兩人如此兇殘的「惡語相向」,真是令人頓生同情啊!
望江樓這邊的三位長老,一坐兩立,心裏不知怎地就一口惡氣出來,舒爽多了。
原地,陶璋慢慢坐直了身子。
他看向了見愁,腦海之中回憶起來的,卻是當初見愁抵擋瀾淵一擊之後,明明沒什麼力氣,卻還握住了九節竹的模樣。
「見愁前輩說的是,是陶某狂妄了。既然只剩下三天,我也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畢竟在我眼前的,可是高高在上的崖山呢。」
這像是終於要開始談事了。
在經過前面一番言語較量之後,望江樓這邊也終於算是心平氣和了起來,莫遠行朝著見愁拱手。
「聽聞事情因由,崖山已經瞭解。我等將此人困住,甚至不惜與五夷宗翻臉,只是為了我望江樓兩名弟子的安危。那礁石如今已經坍塌,望江樓的人手正在外面搜查,可是一無所獲。我們想要知道,那礁石之下的一道門到底怎麼進去,這陶璋卻一問三不知,分明是想將那兩名弟子置於死地啊!」
莫遠行說著,便激動了起來。
「扶道長老既然派了三位前來,便請三位為我望江樓向此人討個說法!」
曲正風坐著,搭著眼皮,自開場時候有說過一兩句話,震住了場面之後,便再也沒什麼抬頭說話的意思,只將一張嘴閉得緊緊地。
見愁不動聲色地望了他一眼,見他依舊沒動,心裏便明白了幾分。
這真是要趕鴨子上架啊……
怎麼覺得,這一位曲「師弟」對自己有那麼幾分不大高興?
這想法只是一掠而過,見愁面上卻沒顯,如常一般開口道:「聽聞下礁石的有三名弟子,有一人活著回來。不知此人在何處?」
陶璋聞言,頓時嗤笑一聲。
「當然是被他們藏起來了。我陶璋雖作惡多端,如今卻也是金丹期的修士,沒必要殺那兩個小嘍囉,他們算什麼東西?」
言語雖輕蔑,卻也似乎在理。
只是誰也不知道下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所以見愁也不敢斷定此人無辜。她只是側頭,向莫遠行看去。
莫遠行已然大怒:「胡言亂語!你出來之時,分明滿身鮮血,如今血跡未消,你怎敢狡辯?這鮮血不是旁人的,還能是你自己的不成?!」
這一句話,引得眾人都去看陶璋青袍之上的血跡。
的確是有。
舊的血跡已經是深深的褐色,不過上頭還有新鮮的血跡。
陶璋也低頭一看自己那滿身血汙的衣袍,頓時笑得眯起眼睛來,一隻眼睛裏有一種難言的嘲諷。
「是啊,望江樓人多勢眾,仗勢欺人,我這滿身的鮮血,還真就是自己的。」
「你!」
莫遠行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見愁心裏猜測陶璋身上的鮮血,至少那新鮮的是他自己的,不為別的,只為行事太乖張,約莫是與莫遠行起過衝突。
這裏又偏偏是望江樓的地盤,陶璋吃些苦頭,受些委屈,約莫是必然了。
似這般雞毛蒜皮的瑣事,必然不是崖山關注的重點。
見愁思考了一下,直接挑了關鍵的問:「昔日恩怨先放一旁,陶璋道友當知道,我崖山曲正風師弟一言不合便有可能出手,所以,見愁有幾個問題,還請陶璋道友想一想,好生回答。」
挑眉,陶璋瞧向見愁,上下打量她。
崖山崖山……
崖山的修士,就敢以築基中期的修為站在自己面前,這樣問了嗎?
側頭一看旁邊似乎漫不經心用手指摩挲著海光劍劍鞘的曲正風,陶璋心裏忽然有些憋屈。
不得不承認,這兩人是一唱一和來了,而且,自己不得不認。
要想離開這裏,只能選擇先幫助這三個來自執法長老所在的崖山門下弟子了。
陶璋倒也識趣,直接開口道:「陶某與見愁前輩也算是舊識了,崖山也不比望江樓這小人做派,陶某信得過些,必然知無不言。」
旁邊的望江樓長老只覺被人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臉上,真是疼得人七葷八素!
他有心想要站起來呵斥陶璋,可一看旁邊坐著的三位崖山弟子,立刻就忍住了。
站起來否認陶璋的話?
那崖山算什麼了?
莫遠行的憤怒,很快被自己強壓了下去,只是心裏憋屈,臉上也紅了一片。
陶璋看得心頭快意,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笑容來。
他再一看見愁,真覺得這一位「崖山門下」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愛,怎麼看怎麼漂亮。
見愁心知這兩人你來我往相互地刺著對方,卻並不參與他們之間的口角,思索一下便發問:「如今最要緊的,乃是找到打開礁石下那一道門的方法。兩位望江樓弟子如今命牌未碎,證明他們應當都還活著,所以救人為先。陶璋道友應當知道下去的方法?」
「礁石都已經塌了,還說什麼門?」陶璋冷笑著,「我反正不會。」
「哦?」
見愁心思敏捷,似有所思地看了陶璋一眼,微微一笑。
「我只問那開門的方法,陶璋道友能進去,便一定能知道。所以,道友只需據實已告……否則,我等也只能認為陶璋道友只想那困在礁石之下的兩位望江樓弟子身亡,好讓一些不應該被人知道的事情埋藏於海底了。」
這……
這真是血口噴人啊!
下面的姜賀小胖子簡直目瞪口呆地看著見愁!
那一瞬間,他簡直對這一位大師姐佩服到了極點!
曲正風也不由得點了點頭。
他緩緩抬眸瞧著見愁,如今修為雖然低微,可被自己強按在了上首之後,卻很快鎮定了下來,領悟了自己的意思,並且言語之間雖不說有大家風範,卻也沒什麼差錯。
尤其是這一手……
簡直深得師尊無恥的精髓……
或許,她真能有資格成為崖山大師姐也不一定。
只有陶璋,此刻回想一下初見時候的見愁,再看看這個高高坐在上首,對著自己露出微笑的見愁,真有一種做夢一樣的感覺……
是他忘了,自見愁將聶小晚擋在身後,站到他面前,重新催動九節竹開始,這就是一名再合格不過的崖山弟子。
豁得出去。
崖山……
陶璋沉默了許久,看了旁邊瞪圓了眼睛,彷彿就要將自己一口吃掉的莫遠行之後,終於笑出了聲來:「看來,如今陶某想要保得自己一條小命,只有這般了。只可惜,這開啟之法,乃是我五夷宗不傳之秘,望江樓那三個小嘍囉也不過是沾了我的光,才能一起進去,我能帶他們進去,卻不一定要負責帶他們出來。」
「所以?」
見愁知道,他既然妥協了,必定有後話。
果然,陶璋的笑容變得古怪起來:「我可以為你們打開礁石下的大門,卻不能告訴你們,就這麼簡單。」
「你!欺人太甚!」
莫遠行真是對這陶璋恨得咬牙,那兩名徒兒都是他愛徒。
去礁石下探寶,原本以為會有所收穫,沒想到竟然在下面遇到了陶璋,陶璋在前,開了一道門,卻因為那一處特殊的環境沒有注意到後面有人跟隨,一起進去了。
出來的時候,就出了大事,完好歸來竟只剩下一人,著實讓莫遠行惱怒不已。
不是他陶璋對人下了毒手,會是誰?
如今還這一副不配合的態度,若不是崖山三人在此,他早就一刀剁了他!
「莫長老稍安勿躁。」
見愁已經有了想法,她看了一眼曲正風。
曲正風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於是,見愁回頭來,直接起身,對陶璋道:「既然陶璋道友肯配合,便再好不過,不如我們現在便去西海礁石處,探看一下情況,也好看看,能否讓陶璋道友有用武之地。」
陶璋一怔,隨後慢慢地笑了出來。
接著,竟然是大笑。
「有魄力!不過是個蠢主意!既然見愁前輩有言,陶璋不敢不從,這就陪你們走上一趟!」
很顯然,陶璋斷定那裏沒有他「用武之地」了。
見愁皺了眉,回看曲正風,見他也是一副思索的模樣。
曲正風低聲道:「去看了才知道。」
於是,一行人終於決定好,直接從這庭院之中出發。
陶璋倒是一點也不看低自己,直接走到了見愁的身邊來。
見愁回頭看了他一眼。
陶璋坦然道:「走在你們身邊安全些,否則我怕自己還沒到西海,便橫屍道中。」
這是在諷刺望江樓做派,見愁終於還是沒應聲。
後頭的莫遠行等三人氣得心裏發慌,卻依舊忍了,還指望著陶璋開啟大門,終究還是兩名弟子要緊。
「前面有去登天島的傳送陣,還請諸位隨我來。」
莫遠行頭前帶路。
出了水榭,依舊從湖上離開。
在經過湖邊那一片開放的蓮花時,見愁的腳步緩了緩。
來的時候,她曾看到蓮葉上有蜉蝣,如今水面上飄著一層白色的「屍體」,她伸手過去,輕輕從蓮葉上拈起了一隻細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蜉蝣。
它動也不動一下,身體飽滿,卻已經死亡。
姜賀好奇地湊過來,一看,皺了眉:「都死了,大師姐你幹什麼拿著?」
「沒什麼……」
只是覺得,這情況有些奇怪。
身體飽滿,便不是昨夜死去的蜉蝣,而是今晨初生不久,便已經死去的。
興許,只是一個巧合吧。
還有事要辦,見愁慢慢將那蜉蝣放回了原處,跟著走了出去。
這一個插曲,也沒人在意,大家很快踏入了湖對岸刻畫著的一座傳送陣,光芒閃過之中,竟然已經在西海頓天島上。
「那礁石,便在登天島往西不遠,我們從這裏過去便好。」
介紹情況的,還是莫遠行。
他當先從傳送陣中走了出來,見愁也走了出來,抬頭一看,這個時候,登天島上也有不少的人,見著這一座傳送陣亮起來,不少人都轉頭看來。
張遂正在與同門師兄弟說話,忽然看大家都朝那邊看過去,不由也順著看過去。
那一瞬間,他怔了怔。
見愁與曲正風站在一起,被莫遠行引著,朝西面望去,她手中持著泛著淡淡金芒的裏外鏡,目光淡靜,隱約能看出那一日直接擋在聶小晚身邊時超乎尋常的冷靜與平靜。
如果張遂沒有記錯的話,她身邊的那個玄袍男子,正是第四重天碑第一人,崖山曾經的大師兄曲正風。
站在原地,張遂想起自己曾經問過的那一句話……
道侶?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張遂想起,曾經在登天島上,他與周狂的想法。
「興許不久之後,她的名字,也會與那曾經的許許多多故事刻在一起,成為流傳在十九洲修士之中的一個傳說……」
如今,他隔著遠遠的地方看著,只覺得,這一個預感快了。
腥鹹的海風,似乎依舊是昨日的味道。
見愁有些恍惚,她聽著莫遠行的聲音,點了點頭,便四下裏忘了一眼,再看向自己右手邊不遠處的時候,她忽然怔了一下,而後笑起來。
這笑容,卻是難得的真心。
她朝著那邊走去。
曲正風與姜賀都詫然了一下,朝她看去。
「見愁師姐?」
「遇到一位故人,去打個招呼。」見愁淡淡答了一句,已經到了張遂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張師弟,別來無恙?」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2 PM
第041章 誰的斧頭?
張遂沒想到,見愁看見自己,竟然還會走過來。
他怔然了片刻,才連忙回禮,道一聲:「勞見愁師姐牽掛,一切都好。」
見愁在回崖山之後,便有張遂與聶小晚兩人傳訊,將最近的情況通報給她。至今,她還能回憶出風信內的每一個字,人微言輕……
她臉上有淡淡的笑容:「原以為要等左三千小會,才能與張師弟再見面,不曾想竟然來得這樣快。」
「師姐這是?」
看了不遠處的幾人一眼,張遂有些好奇起來。
背著一柄赤紅色的寶劍,張遂一身封魔劍派的暗紅色衣袍,站在幾名同門的前面,人雖沉默,如今與見愁站在一起,卻吸引了太多的目光。
甚至,封魔劍派幾名與他同行的弟子,都忍不住暗暗打量。
見愁注意到了旁人的目光,卻已經有一點點熟悉的感覺了。
她沒有隱瞞,徑直道:「我師尊乃是中域左三千的執法長老,如今這邊出了點小事,我被他派出來跑腿了。張師弟呢?」
「陪著門中的師弟們出來歷練。」張遂笑了一聲,看向其餘幾人。
見愁的目光也望過去。
那幾人立時有些局促起來,連忙朝著見愁行禮:「拜見見愁前輩。」
微微一怔,見愁瞧見了他們戰戰兢兢的樣子,連忙道:「諸位客氣了。」
幾個人這才起身來,依舊用一種很好奇的眼神,悄悄看她:早聽說崖山的弟子們個個不好相處,卻沒想到,這一位崖山大師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實在叫人心生好感。
「上一次我曾給崖山傳訊,不知見愁師姐可有收到?」張遂想起來,忽然發問。
見愁道:「風信已經看到。後來剪燭派曾派了許藍兒的同門上崖山來道歉,不過……灰溜溜回去了。可還有什麼後事?」
「後續我倒不知道了,只在前段時間聽說,小晚師妹已經無虞,正在傷後的閉關之中,約莫也能趕上左三千小會。」張遂頓了頓,皺了皺眉,「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跟許藍兒有關,我心裏總有疑惑……」
見愁眉頭一擰:「與許藍兒有關?」
張遂自己笑了一聲,似乎對自己的躊躇和多疑感到好笑。
「是當初青峰庵隱界之事。剪燭派並不大,甚至不能與我封魔劍派相比。進去的時候,許藍兒都是夾著尾巴做人,出來的時候卻變得有些飛揚跋扈。她幾乎全程與我們在一起,除了中途離開去奪取某樣東西回來,之後便引來了師姐在隱界外所見的那怪物。我在想,她敢在道中對聶小晚師妹出手,甚至不顧及師姐也在旁邊,大約是得到了什麼。」
的確。
當初許藍兒的行為似乎有些肆無忌憚了。
有關於他們在青峰庵隱界之中的經歷,見愁有所耳聞,如今經過張遂一說,她不禁思索起來。
「你的意思是,這一樣東西,導致她後來這般飛揚跋扈?」
「遠不止如此。」張遂道,「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總覺得還與最近剪燭派的舉動有關。中域風傳,剪燭派有人要與扶道長老,爭一爭執法長老之位。」
見愁心裏驚訝。
「此事曲師弟也曾提過,只是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麼……」
「這也不過是我的猜想罷了。」
張遂聽見她說「曲師弟」三個字,回頭去看了一眼站在那邊的人,一身玄袍的曲正風正望著這邊,似乎也在打量他。
元嬰巔峰的「曲師弟」?
張遂心裏苦笑了一聲:「我說這件事,只是為了給師姐一個參考,好叫師姐有所警惕,至於是與不是,我難以分辨。師姐如今還有事在身,想來不能多叨擾了。」
聞言,見愁朝後面看了一眼,果然發現大家在等她。
她一笑,也沒多留,只對張遂道:「張師弟好意,見愁記在心底,他日左三千小會,願與張師兄並肩,一雪前恥。」
「……」
張遂抬起頭來,這一次是真的詫異。
過了好久,他才還禮:「願與見愁師姐並肩,一雪前恥。」
兩人拱手道別,見愁返身走了回來。
曲正風從張遂身上收回了目光:「封魔劍派?」
「是我來十九洲時同行的朋友,心腸很好,若沒他們,約莫我也死在這海上了。」見愁並未否認,她想起事情來,看向莫遠行,「耽擱大家時間了,我們即刻起行?」
「既然見愁前輩沒問題了,那便由老夫頭前引路,大家跟在我後面。」
莫遠行連忙出來應聲。
眾人皆點頭,算是同意了。
於是,再次由莫遠行打頭陣,幾人禦劍跟在後面。
張遂站在原地,遠望著那幾道飛出的毫光,只覺心底複雜沉重的一片。
過了好久,他才近乎自嘲地一笑,轉身對著眾人道:「我們也走吧。」
登天島上,人漸漸稀疏了起來。
見愁等人隨著莫遠行一路向北,出了登天島,飛過臨島的一片淺海。
海水的顏色,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不同的層次,由近而遠,由淺藍至深藍而墨藍。最後在天邊,化作一道與天相接的線條。
浮動的海浪,如同一片片鱗甲,覆蓋在深海的表面,讓它看上去,如同一頭在陽光下困覺的猛獸。
莫遠行說的礁石,在他們飛了有半刻之後,終於到了。
在一片深藍的海域之中,一片黝黑的島礁,像是大海的傷疤一樣,突出地浮在海面上。海水衝擊而來,拍在礁石上,一片雪白的浪花。
「此處為大夢礁,得名自遠古。三日前,我徒兒經過時發現此礁之下,有異光閃動,於是相約探看。沒想到,深入礁石之下,竟然發現礁石之間有通道,道內有一大門,而此人——」
莫遠行一指陶璋,冷笑一聲。
「便站在門前,以異術將門打開入內。」
「是啊,然後你那幾名虛偽的弟子,便想尾隨在我身後,趁火打劫?」陶璋冷笑了一聲,一副無奈表情,「說來,倒是我倒楣了,好生生探個大夢礁,還要被人跟蹤打劫。許藍兒如此,你望江樓的小嘍囉也是如此,當陶某好欺負不成?」
事情的原委,見愁其實已經很清楚。
這望江樓的兩名弟子,也算是犯了大忌,只是中域之中的宗門,似乎有約定俗成,不該有這般撕破臉的時候。
崖山的原則,約莫是不介入宗門之爭,所以即便是聽見他們爭執,曲正風也沒有任何表示。
見愁自然乖覺,站著不說話。
大夢礁並不大,不過足以容納二十餘人鬆散地站在上面。
此時,礁石上已經有十來名望江樓弟子站在上面,一色的深藍道袍,繪有一個江流環繞的圖徽,最前面站著的乃是一名女子,一看見遠處飛來的那幾道毫光,立刻興奮了起來。
「襄兒拜見師尊!」
其餘人等也連忙行禮:「拜見莫長老。」
「行了,都不必多禮。」莫遠行當前,直接落了下來,對著那自稱「襄兒」的女修一招手,「襄兒過來。」
那女修連忙走了上來。
莫遠行對諸人介紹道:「見愁前輩,這便是你此前問的那一名活著出來的弟子了,她是我愛徒,叫衛襄。」
眾人不由得都轉過眼打量衛襄。
一襲鵝黃色的長裙,腰上一條淺碧色的系帶,配著一塊深藍色的玲瓏;身材嬌小,鵝蛋臉,櫻桃唇,是個美人胚子;走過來的時候有些跳脫,沒自覺地便拿眼打量見愁。
接著,衛襄的目光便自然地挪向了見愁身側,曲正風。
那一瞬間,她目光有些癡了。
「襄兒?」
莫遠行喊了一聲,卻沒喊動。
眼見得衛襄的目光怔怔落在曲正風的臉上,半晌也拔不回來,而曲正風則已經抿緊了嘴唇,眼底透出些許的不悅來,莫遠行頓覺臉上無光,不禁尷尬地放冷了聲音。
「襄兒!」
「弟子在!」
這聲音,終於震得衛襄回過了神來,連忙行禮。
莫遠行瞧她這樣,難免有些氣不順,說話時聲氣便不大好:「這是崖山來的幾位前輩,見愁前輩,曲正風前輩,姜、姜前輩。」
介紹見愁也就罷了,畢竟天才;介紹曲正風也就罷了,畢竟元嬰巔峰;可順著下來介紹姜賀的時候,連莫遠行自己都有一種無語的感覺。
扶道山人當什麼執法長老啊?
這一撥徒弟出來,誰不看他面子喊一聲「前輩」,這一群出來辦事的,隨便拉一個出來,真論輩分都嚇人!
奶奶的,還要不要人過日子了?
當然,種種埋怨,都被莫遠行裝在心底,並沒有說出來。
衛襄顯然也沒想到,眼前這三個,自己竟然都要叫前輩。
她連忙行禮:「襄兒拜見崖山三位前輩……」
一頓,她又飛快地抬起眼來看了一眼曲正風,臉頰緋紅,多了幾許羞澀:「拜見曲前輩。」
喲。
眾人這一聽,這一看,還有什麼不明白?
小胖子姜賀一臉過來人的模樣,嘿嘿笑了兩聲,一點也不顧及場合,倒是見愁還能繃得住一張臉,用眼角餘光斜曲正風的時候,發現曲正風只是一臉的漠然,似乎半點也懶得搭理這衛襄。
見愁咳嗽了一聲:「不必多禮。既然人已經到了……」
「別廢話了,陶某只問,通道沒塌嗎?」
陶璋看著衛襄的目光冷冷地,一副厭惡的模樣。
衛襄一聽這聲音,再回頭來一看,竟然發現陶璋竟然就在崖山眾人的身後,那一剎,她立刻拔劍而出,冷然而視:「你這奸邪之輩,竟然也敢來!」
「哼。」
陶璋冷哼了一聲,真有一種把這噁心的女人剁吧剁吧了喂魚的衝動。
莫遠行也知道,這會兒不是鬧的時候,只一拉衛襄,冷臉喝道:「崖山前輩面前,哪裏輪得到你來拔劍!」
「師父!」
衛襄驚訝。
莫遠行沒有任何動搖:「收劍!」
「……」
衛襄沉默許久,一雙眼睛霎時變得紅紅的,強壓下一口氣,將劍收起。
眼見得場面控製住了,莫遠行才對見愁道:「如今此處,事無巨細,悉聽見愁前輩指點。」
「談不上什麼指點。」見愁環視了一圈,只問,「那通道在何處?」
「我望江樓弟子已經在此處多番查探,通道在島礁之下,不過外面的確已經被亂石覆蓋,如今只清理了一半,不過清理的時候,已經有鮮血湧出。」
說話的時候,莫遠行將眉頭皺緊了。
衛襄憤憤不平道:「那一定都是我兩位師兄的血!」
說完,她又死死瞪著陶璋。
陶璋半點不在意,唇邊笑容嘲諷至極。
到底陶璋殺沒殺人,見愁其實也說不準,只覺得這裏面是有隱情。
很明顯,陶璋並不願意打開通道的大門。
望江樓來礁石下探寶,結果撞上了正在打開大門的陶璋,然而除了陶璋之外,望江樓的人竟然無法打開大門,這裏面的貓膩可就多了。
不過,見愁等人要找的只是那兩名弟子,一旦人找到了,便任由陶璋與望江樓或者五夷宗與望江樓一地雞毛去也。
見愁想得很清楚,她側頭看向曲正風。
「不如,我們下去看看吧。不知曲師弟意下如何?」
曲正風點頭:「正有此意。」
莫遠行於是道:「那老夫便與幾位走上一趟,襄兒同我下去,其他人守在島礁之上,以防萬一。」
「是。」
其餘人等連忙抱拳答道。
礁石的邊緣,有海浪拍擊,不過浪花不大,這一片深海,還算是平靜。
那望江樓的莫遠行乃是元嬰中期,隊伍之中又有一個元嬰巔峰的曲正風,下海之時,應當不擔心發生什麼意外。
見愁修行至今,還從沒去過水下。
修士修行到一定境界,除卻能辟穀之外,亦能在一定的時間之內避水避火,由是幾人下去都無更多防護,直接禦劍沖下。
姜賀最是興奮,兩隻眼睛都要冒出光來了。
他站在曲正風的身邊,頗為迫不及待。
莫遠行帶著衛襄,當先下去。
曲正風則道:「見愁師姐,八師弟,你們先下,水下亦可傳音,你們當心,我斷後即可。」
他修為最高,這倒是理所應當。
於是,姜賀歡呼一聲,直接蹦了下去。
見愁見狀一笑,自己卻將裏外鏡喚出來,才慢慢沉入了水底。
最後剩下的乃是陶璋與曲正風,曲正風一看他,他兩手一攤:「明白,我先下。」
說完,陶璋也直接喚出自己一柄劍,鑽入了水中。
最後站在礁石上的曲正風,只朝著這四周看了一眼。
連天的烏雲,從海天相接的地方,漸漸湧起,吞去了燦爛的驕陽。
一場暴雨,似乎在醞釀之中。
這天氣,莫名讓他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再望一眼島礁附近的海面,他還是跟了下去。
下海之後,便不能說話,眾人之間只能傳音。
於修士而言,這倒是個簡單的技能,與正常交流無異,見愁也曾學過,所以無甚不適。
一路往下,海面上的光亮漸漸便淺。
深海之中的黑暗,終於撲了上來。
這一座島礁留在海面上的部分雖然少,可不過是冰山一角,藏在海面下的部分卻是巨大,像是一座小山一樣。
見愁裏外鏡的琉璃金光芒,與這一片海水的深藍交織,竟然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墨綠色。
前面的衛襄注意到,扭過頭來,竟對見愁傳音道:「見愁前輩不是崖山弟子嗎?怎麼不用劍?」
那一瞬間,見愁有種把裏外鏡拍到她臉上的衝動。
面上依舊淡淡,她微微一笑,回一句道:「誰規定崖山弟子必須用劍嗎?」
衛襄倒有幾分不好意思起來,不過看那目光,顯然覺得見愁是個異類。
見愁懶得搭理,眼看著前面莫遠行停下來了,便看了過去。
在這個深度,島礁上出現了一些紅色的珊瑚。
前面的島礁縫隙之中,果然露出了一條通道,莫遠行繼續前行,提醒眾人跟上。
姜賀小胖子朝前面一跳,赤紅色的光芒,照得他小小的身子更加肥胖了起來,那一跳特別滑稽,旁邊的衛襄又笑了起來。
見愁直接從她身邊走過,跟上了莫遠行。
通道往前不遠,果然出現了一大片的亂石,的確像是通道坍塌。
見愁走了過去查看,隱約看見在亂石的那一頭有一扇門的痕跡,緊緊閉著。以修士之力,移開這些石頭不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見愁隨手一揮,便有一道靈光落在了石頭上。
沒想到,那石頭竟然紋絲不動。
莫遠行彷彿早料到這一幕,道:「這石頭不是那麼簡單,見愁前輩請看。」
他隨手一指,巨大的碎石上有個陣法符號。
「這是千斤陣,為穩固地面上建築的地基專用的,望江樓通陣法之人都不在,所以我等搬運起來頗為困難。」
「原來如此。」
見愁凝眉,這可難辦了。
「我來試試吧。」
一道聲音,忽然傳入了見愁的腦海。
她一下抬頭,才注意到不知何時,曲正風竟然已經站到了自己的身邊。
他腳下踩著的海光劍,像是沒有發出任何光芒,只是周圍流動的海水,卻有扭曲的痕跡。海光劍的劍光,乃是深藍的,此刻在海水之中當然沒有任何痕跡,難怪自己毫無知覺。
曲正風從見愁身邊走過,來到了那一塊巨石前面,伸手摸了摸。
他思索片刻,將劍換持到左手,右手一伸,便有一柄菱形的小刀被他夾在了指間,朝著那陣法淩空一劃。這刀鋒,頗為淩厲,看似無聲無息,可見愁卻感覺海水都彷彿被這一刀化裂!
「噗。」
彷彿有一聲輕響,那一道千斤陣霎時破裂,化作一陣飛煙,散入了海水之中。
其後,曲正風隨手一抬,那一塊巨石便直接被他揮到了一旁。
莫遠行眼底,頓時露出了驚訝之色。
見愁不由看他一眼。
莫遠行解釋道:「這是小有名氣的破陣刀,乃是一柄很有意思的法寶……只是我竟沒想到,曲前輩竟然真的用來破陣……」
言語之間,一片的歎息,彷彿覺得曲正風暴殄天物。
見愁不知這「破陣刀」有什麼來歷,只覺得……
破陣這名字,似乎挺好。
前面的曲正風見這樣做有效,竟然如法炮製,三兩下便將所有的石塊解決掉。
於是,一扇兩人高的石門,呈圓形,終於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這一下,站在後面的陶璋臉綠了。
曲正風站在門前,回身看他;見愁也笑著轉過身來,望著他。
可憐陶璋以為自己全無用處,沒想到竟然真的輪到他來,將這一扇門打開。
心底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
只可惜,還是得上來。
不然,他一定只有被曲正風大卸八塊的命!
實力不如人,此刻也只能低頭了。
陶璋走了上來,站到門前,倒也沒猶豫,直接手一翻,竟然便有一枚綠玉小印出現在他手中,朝四面散發著濛濛的青光。
那一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它的不凡,彷彿周圍的海水都有了生機一樣,環繞著這一枚小印流動。
曲正風不由挑了一下眉,看著這印。
陶璋道:「此乃我門中機密,你們要我開門可以,但是得要退後。」
這還不讓他們看了?
衛襄立刻反駁:「不行,誰知道你會不會耍什麼花招!」
「你們不讓,我便不開,自己選一個吧。」
陶璋又是一聲冷笑,那一隻獨眼看著衛襄,頗為挑釁。
衛襄一窒,當真說不出話來。
陶璋看了一眼沉默的曲正風,又看了一眼見愁,笑得玩味:「反正,有崖山的高人在此,我還能跑了不成?」
說實話,見愁覺得這一番話不怎麼可信。
她不想退開,只想一劍架到陶璋的脖子上,逼著他開門。
沒想到,曲正風竟直接說道:「你開門,我們退後。」
「好!」
陶璋立刻大笑起來:「不愧是崖山,有氣魄!那我要開門了。」
莫遠行有些不理解,只當是曲正風托大,皺了皺眉,也不好反駁,只好跟著退後。
見愁也不很明白,狐疑地看了曲正風一眼。
曲正風回頭朝她一笑,似有深意。
他們一直退後,陶璋看著。
「好了,就到那兒吧。」
說完,他手持綠玉小印,就轉過了身去。
兩手將綠玉小印放開,那印懸而不落,飛速旋轉起來,投射開一道又一道飽含著生機的翠光,映照得整個通道一片碧色。
見愁他們在遠處,只見那綠玉小印光芒大盛之後,忽然一頓,而後所有的碧色光芒竟如長鯨吸水一般,被吸回了小印上,光芒隱去。
陶璋背對著他們,面向那一扇門,手上似乎有什麼動作,他們看不清。
只這一刻,便能感覺到腳下顫動起來,竟然是整個通道都在顫抖!
海水一陣湧動,見愁能感覺到它們流動的速度明顯加快。
「轟隆……」
水下的傳聲效果並不好,可這一聲悶響,眾人還是聽見了。
只見那一道石門,裂開一條縫,從中間打開,終於露出了一條縫隙,海水不斷地朝著裏面湧。
莫遠行見狀,眼底精光一放,身形一動,立刻就要朝前面沖去。
然而,陶璋比他更快!
原本就站在門口處的陶璋,在那裂縫大到足夠能通過一人時,便大笑一聲。
「在外面玩兒吧!」
話音落時,他人已經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閃身而入!
站得比較遠的見愁等人哪裏能有他快?
根本追之不及!
這人,果然有詐!
他們不斷地朝通道門口追,沒想到,那一道裂縫,竟然不再繼續打開,兩扇門朝內重新合攏!
莫遠行頓時大罵起來。
見愁也一陣詫異。
被算計了?
關鍵時刻,見愁只覺得身邊的海水,彷彿有一瞬間的溫暖,側頭去看時,之前一直站在她身邊的曲正風已經消失,身化一道暗藍色的殘影,彷彿與這海水融為一體,竟然在險之又險之際,往門內一投!
轟……
大門,在曲正風進去之後,轟然合閉!
外面的四個人都傻了!
萬萬沒想到!
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還沒等他們理清楚這裏面的因果關係,通道之內,異變再生。
就在大門合攏的那一瞬間,此前被曲正風破去了千斤陣的巨石上,竟然再次騰起一陣奪目的金光來,橫飛而起,朝著眾人砸來!
巨大的石塊,飛來之時,威勢極重,速度竟然也出奇地快!
站在最左邊的衛襄兒距離最近,根本反應不及,只來得及尖叫了一聲。
一塊巨石,呼嘯而來!
周圍的海水,彷彿都要因為這樣的速度而沸騰!
莫遠行還沉浸在「人怎麼就沒了」的震撼之中,看見這一幕的時候,竟然也沒來得及出手!
只有見愁——
她心裏咬牙,已經是暗罵了一聲!
就知道出門一定會打架!
電光石火之際,她伸手直接從眉心祖竅處一抽!
所有人只見到一片濃黑的影子,被她抽了出來,朝外一甩!
呼呼呼呼!
耳邊彷彿能聽見那黑影如閃電一般朝外飛旋的聲音!
衛襄傻愣,呆呆地看著已經到了眼前的巨石。
轟!
一聲巨響!
一道巨大的黑影,後發先至,忽然砍了過來,直接劈在了她旁邊的通道上!
鑄著古拙惡鬼凶紋的斧柄,在海水之中,因為震動一陣震顫!
這一斧頭,不偏不倚,正好攔在了那巨石的去路上!
當!
海水震盪。
巨石被堅硬的斧身一擋,終於掉落在地。
危險解除。
衛襄眨了眨眼,怔怔地注視著距離自己鼻尖僅有三寸的斧頭。
好、好大……
好大一把斧頭!
她僵硬地轉過臉去,看向了自己不遠處的三個人,小胖子姜賀,師父莫遠行,崖山大師姐見愁……
這……這到底是誰的法器?
見愁臉色冷淡,直接一伸手,已經滴血認主的鬼斧自動從通道石壁上拔起,俐落地飛回她手中。
她看都沒看衛襄一眼,冷聲喝道:「還愣著幹什麼?躲!」
前後左右,更多的巨石飛了起來!
衛襄像是被人用門夾了腦袋一樣,她覺得自己有些懵。
但見那之前持鏡的崖山大師姐,左手持鏡,右手持斧,巨大的斧頭朝下垂著,一下就襯得她纖細嬌小了起來,表情冷厲至極……
好……
好霸氣!
那一瞬間,衛襄眼底異彩盡放!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2 PM
第042章 昆吾來人
昆吾,諸天大殿。
一層一層彎月形的階梯不斷往上,兩側巨大高聳的柱子通向了星空一般的穹頂,站在大殿內抬眼望去,只有星塵滿眼,彷彿站在夜幕之下。
可此時,不過是朝陽初升,露水滿山。
橫虛真人座下三弟子吳端,站在了第一級臺階前,白骨長劍被他握在手中,抬眼朝上面一看,一座高有足足三十丈的周天星辰圓盤,被豎立在最後一級圓臺上。
一道身影,已經在星辰盤前佇立許久。
「咳咳咳。」
眉頭一皺,吳端臉色蒼白,沒什麼血色,一下咳嗽了起來。
他想起大半月前,九頭江心之中那一戰,只有滿臉的苦澀。
終究是為他人做嫁衣……
平心靜氣,吳端好不容才讓自己看上去毫無異樣。
他一階一階邁步而上。
越上越高,身形也就越顯渺小。
寂靜的大殿上,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橫虛真人沒有回頭,目光落在運行著的周天星辰盤上。
即便是他,站在此盤之前,亦有一種微小如塵土之感。
一粒又一粒的圓光,無數,依照著亙古以來的原始軌跡,自星辰盤上劃過。從這星辰盤上,彷彿能看見宇宙千萬年來的衍化,窺見不久之後的未來。
橫虛真人的目光,也虛無至極。
「徒兒拜見師尊,不知師尊喚我何事?」
一直走到最上面,吳端終於停住了腳步,望了橫虛真人的背影一眼,躬身行禮。
橫虛真人不用回頭,光聽聲音,便能察覺吳端氣息略有混亂:「周身氣脈虛弱,靈氣行至心肺處有淤塞,右臂處有三處劍氣殘留。你近日曾與人交手,還受了傷,怎麼如此不小心?」
橫虛真人一向洞察這昆吾山上大大小小之事,彷彿事無巨細,都無法逃脫他這一雙眼睛。
吳端沉默了半晌,低下頭去,躬身道:「徒兒羞愧。」
「是他?」
橫虛真人略略思索片刻,便直接問了一聲。
至於這「他」字……
在吳端聽來,卻有一種意味深長的感覺。
「徒兒自己學藝不精,竟連境界不如自己的人都打不過,乃是徒兒無能,請師父責罰。」
「責罰?」
橫虛真人笑了一聲,目光終於從星盤上移開。
在他回轉身的那一剎那,三十丈高的星盤,竟然霎時化作無數水銀一樣的東西,瘋狂流轉著,如同百川歸海一般,沖向了橫虛真人的後背!
「轟!」
空氣之中,彷彿有震顫的巨響。
可實際上,半點聲音也無。
水銀一樣的液體,霎時間隱沒在橫虛真人的後背,那巨大的星盤,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消失無蹤。
橫虛真人邁步,朝臺階下走了一步。
「不過是同門之間的較量,弟子輸了我便要責罰,這昆吾還有什麼意思?你有好勝之心,並無什麼過錯;找他挑戰,也無什麼過錯。你錯在實力太弱,卻不自量力。」
前面是聞言軟玉,後面的話卻利如一把鋼刀!
偏偏,橫虛真人還是那淡漠通達的眼神,並未多看吳端。
吳端彷彿被人迎面甩了一巴掌一樣,狼狽不堪。
橫虛真人卻似半點也沒察覺這樣的狼狽,亦或者……
根本不在意。
他朝下走著,道:「我今日觀星象,十九洲蜉蝣朝生朝死,事出詭異,只怕天下有至妖至邪將出。事在西海,你即刻出發,去西海查探情況,隨時稟明。」
「西海?」
吳端微微詫異,又聽聞有至妖至邪將出,頓時皺眉。
關鍵時刻,身為昆吾弟子,他倒也不含糊,雙手抱拳,乾淨俐落地行禮:「徒兒領命!」
橫虛真人微微點了點頭。
吳端退後幾步,才轉身從大殿上慢慢走出去。
出了大殿,外面便是高高的雲海廣場,與崖山的靈照頂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來得更仙氣縹緲,乃是懸於昆吾山絕頂之上三百尺,夜可手摘星辰之處。
吳端走出來,停住,回望整座昆吾諸天大殿,但見渺渺雲氣漸漸合攏,將它隱在了世人難以觸摸的地方。
昆吾……
昆吾……
無端地,心底一陣苦澀。
吳端腦海之中,陡然閃過當日謝不臣的一言一語,握著白骨劍的手,驟然握緊。
他咬緊了牙關,只在那一瞬間,化身一道淩厲的紅光,一下從高空躍出,直往西海而去。
※
西海,大夢礁。
通道之中,見愁持斧而立,神情冷峻。
誰也沒想到,這裏竟然會發生這樣大的變故,陶璋忽然消失,曲正風卻似早有預料一般,遁身而去,留下他們這邊幾個人,面臨著來自巨石的威脅。
不過好在這裏都是修士,雖然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可等到反應過來之時,這些巨石也都不是問題了。
最後一塊巨石,帶著金光奔襲而來。
見愁面無表情,直接一斧頭抽了出去,帶起一道殘影!
劈空斧!
第一道殘影,還在見愁的身邊;順著看下來,第二道殘影,卻詭異地到了見愁前方三尺處;第三道斧影,直直撞向了那一塊巨大的石頭!
轟!
霎時間,碎石亂濺!
那一道斧影消失在了與巨石的撞擊之中。
眾人回頭一看,那一把斧頭,還在見愁的手中,從來沒出去過,除了——
救衛襄的那一次。
除了還在滾動的碎石,整個通道前,終於恢復了平靜,因為巨石飛起而形成的亂流,也終於溫順了起來。
大海,像是初時一樣,將所有人包裹在其中。
海水流動的方向並不固定,彷彿在呼吸一般。
見愁持斧而立,斧刃向下。
萬鬼圖紋,被海水的波紋映照,有如真實的無間地獄。
她望向了那兩扇緊閉的石門,不由皺緊了眉頭。
衛襄從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驚歎的目光,望著見愁。
一見危機暫時解除,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見愁持著的那一柄巨斧,也不知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的巨斧,看上去鏽跡斑斑,格外可怖。
看著平易近人的見愁前輩,一旦拿起巨斧,便彷彿變得冷硬了許多,眉眼之間都帶著一種讓人難以接近的淡漠之感。
「原、原來見愁前輩用的是斧頭……」
衛襄磕磕絆絆地說著,一步一步地挪了過來。
旁邊的姜賀小心看了一眼見愁的臉色,發現她沒有任何發飆的跡象,才拍了拍自己胸口,算是鬆了一口氣。
見愁回頭看她一眼,不很想搭理,也就沒說話。
這一眼,看得衛襄心驚膽寒,頓時止住了自己朝著見愁接近的腳步,可憐巴巴地站在原地。
拿斧頭!
好帥!
拿的還是太斧頭!
好威猛!
她夢想之中的道侶,便應該是這樣一個持斧的英雄!
渾身肌肉遒勁,手臂抬起來,便能墳起一座小山;巨斧揮動之間,則有搬山卸嶺之力;腳步落地之時,當如地動山搖……
完美!
見愁雖沒有渾身的肌肉,可其他幾樣簡直完美契合了自己的擇侶標準!
尤其是剛剛見愁斜自己的那一眼……
凍得她一顆心都開始顫抖起來……
就是要這麼霸道的感覺!
衛襄咬著自己的嘴唇,心裏雖然已經開始翻江倒海,卻半點也不敢接近見愁,她乖乖湊到了莫遠行的身邊,只用那種發光一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見愁。
見愁只覺得後腦勺發冷,像是不斷有人在自己後面吹涼氣兒。
姜賀傳音道:「大師姐,我覺得你要有麻煩了。」
這還用你說?
見愁一看那眼神就覺得自己麻煩大了!
原來這衛襄竟是不分男女,一概通吃嗎?
她真有一種鬼斧一扔,直接走人的衝動了。
只可惜,不能。
強壓下心底的不安,見愁朝前面走了兩步,伸手按在石門上,一動不動。
衛襄終於有了一個說話的機會,連忙道:「這門尋常手段開不了,我發現這礁石下的門的時候,便已經試過了,沒有成功,而後才找來了兩位師兄與我一起來。沒想到,這個時候,就撞上了那個奸邪之輩!」
一說到陶璋,衛襄便咬牙不已。
聽衛襄這麼一說,見愁又忽然發現,自己之前的判斷有一點小失誤。
看來,應該是個巧合。
只是,望江樓的弟子發現此處是巧合;他們三日後來,撞上陶璋是巧合;可陶璋出現在此處,卻絕對不是一個巧合。
這一座石門後面,應該有秘密在才是。
見愁想著,越發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一座石門,十分簡單,見愁只在石門的四角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圖案。
下面的兩角,繪製著一片片流動的波浪,彷彿代表著「水」,上面的兩角,繪製著一朵一朵的雲紋,彷彿代表了天空。
這是什麼意思?
「大夢礁,得名自遠古,聽聞有上古神獸,在此大夢一場,一夢不醒。」
這是莫遠行的聲音。
見愁回頭看去,莫遠行皺著眉頭也走了上來,顯然一樣的迷惑不解:「不過,都只是傳說了,若非我這徒兒發現,只怕誰也不知道這島礁之下竟然還有這樣一座石道。只是如今石道封閉,我們不得其門而入,只有曲前輩跟了進去,現在該如何是好?」
腦海之中閃現的,是曲正風在說「你開門,我們退後」時候,他臉上略過的那一道笑容。
雖覺得此事總有哪裏不對勁,可見愁卻是相信曲正風的。
一個元嬰巔峰,一個是初初結丹,又是在陶璋自鳴得意,自以為計成的時候,約莫不會出很大的問題。
見愁有心想用自己得自青峰庵隱界的那一枚「翻天道印」試試,卻礙於這許多人在場,不好施展開。
正自沉吟之時,又一道傳音過來。
還是小胖子姜賀。
「這種事二師兄處理過許多了,大師姐,我看這望江樓的莫老頭不像是什麼好人,二師兄不跟我們先商量好,必定有自己的把握和計畫,我們不如到外面等他。」
見愁凝眉,想起這一路來莫遠行的表現,最終一笑。
她沒看姜賀,回頭道:「曲師弟雖孤身入內,可實力卻有元嬰巔峰,此處詭異,我等既然無法入內,不如先上島礁,再尋人探聽一下此地情況。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外如是。不知,莫長老以為如何?」
莫遠行沒想到見愁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愣了一下,心有不甘地看了眼前這一道石門一眼,道:「老夫還有兩名徒兒在裏面,生死未蔔,如何能放心?就這樣走掉,老夫絕不同意!」
說完,他眼神一冷,竟然在這一剎那禦劍而起!
莫遠行的劍,三指寬,三尺一寸長,通體透白,如冰霜鑄就。
起劍時,腳下鬥盤展開。
見愁一看,兩丈有餘。
一道靈光,自莫遠行眉心溢出,一枚複雜的道印在鬥盤上一閃而逝!
一劍出,以此劍為始,一道冰棱霎時自劍尖凝結而出!
冰借水勢,又在海中,見愁等人但見一片冰雪自莫遠行劍尖,倒卷而出,順著水流的方向,迅速凝固,一時成轟然之勢,朝著那兩扇石門撞去!
嗡嗡……
只見石門四角,那水波雲紋,竟然像是活了過來一樣,齊齊朝著中間一合!
水波雲紋,頓成四角之形!
自莫遠行劍尖而來的恐怖攻擊,無巧不巧,竟然正好撞在這水波雲紋圍成的四角之上!
無數的冰雪,如尖刀利劍一樣,有金石之聲!
然而,撞在那四角之中時,卻彷彿泥牛入海,只起了一陣隱約的波紋,便被吞沒無蹤……
刀劍冰雪去得有多快,消失得便有多快!
這一幕,看得見愁瞳孔一縮。
這水波雲紋,竟然如此詭異!
在吞沒了莫遠行的攻擊之後,水波雲紋吃飽了一般,竟然朝外猛然鼓動了一下,彷彿打了個飽嗝。
周圍海水,泛出了淡淡的波紋。
瞬間,見愁只覺頭皮發麻,一種極端危險的感覺升上心頭。
她毫不猶豫斧頭一甩,斷喝一聲!
「走!」
通道之中的四個人都不是傻子,霎時間逃命一般,化作四道流星一般的光線,齊齊沖出了通道!
見愁站在鬼斧之上,一道一道的殘影在空中閃動,卻與別人的流光不同。
在沖出通道的那一瞬間,她回頭望去——
石門之中的的那四角水波雲紋,在鼓動平息之後,竟然重新朝著四角擴散回去!
於是,一陣令人心顫的白光,從石門上狂射而出!
之前被石門吞進去的那無數刀劍冰雪,竟然都被吐了出來!
威勢巨大,十倍不止!
「幹!他奶奶的,嚇死了!」
同樣因為好奇轉身看去的小胖子,一見此景,簡直亡魂大冒,哇哇怪叫一聲,腳下的赤光在快得不能再快的情況下,竟然又快了一分上去!
咻!
深藍的海水之中,射出一道離弦的紅箭!
見愁自然聽見了小胖子的罵聲,一時之間竟覺得對方罵出了自己的心聲。
背後滔天的白光,彷彿要灼瞎人眼一般,瘋狂地撲了出來!
見愁心念一動,眉心祖竅之中光芒大放,一丈多的鬥盤陡然放出,在這深海裏發出奪目的光彩來!
鬼斧上的圖紋,頓時扭曲了起來,一時之間,見愁身周竟彷彿有萬鬼怒號之聲!
一經催動加持,鬼斧便呼嘯而出,竟然在霎時間追上了先前跑出去的小胖子!
頭頂上,一層一層的海水裏,透出海面上的天光來。
見愁再不猶豫,直接往上一沖!
嘩啦啦!
浪濤四起!
見愁乘斧而出,直接衝破了這茫茫的海面!
小胖子隨後出來,大叫道:「師姐你怎麼可以這麼快!這跟我想的不一樣啊!」
「砰!」
身後又是一聲響。
這一次,是莫遠行拽著驚魂未定的衛襄出來了。
見愁已經淩立於海上,身周鬼影幢幢,看著駭人至極!
她一張白皙的面龐,隱在那怒號的鬼影之中,越發冷凝。
回首一看,島礁上竟然還站著人。
她直接一道裏外鏡拍過去!
「還不快躲!」
島礁上的眾多望江樓弟子,過了初時的驚駭,這才紛紛逃命一般禦器而上。
深藍色的海面下,鋪天蓋地的白光,已經近在眼前,眼見著就要衝破海面了!
有幾個動作慢的望江樓弟子,只覺腳下的島礁都顫抖起來,有一陣洶湧的寒氣,彷彿自他們立足之地冒出,要將他們凍在那裏。
說時遲,那時快。
一道琉璃金光自空中打來,威勢驚人!
幾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這旋轉著的一道圓盤金光從島礁上打飛出去!
哢哢哢!
就在眾人被打飛出去的那一瞬間,白光已然沖出了海面!
突出於這海面上的一座黑色島礁,霎時之間被封凍起來,變成了一片雪白!
從石門之中發出的攻擊,還未停止……
以島礁為中心,冰凍的範圍不斷擴大,見愁只覺這一片雪白,彷彿是滴入淨水之中的一點墨汁,霎時之間便擴散了開去!
西海之上,一片冰封!
海水一片一片被封凍了起來,足足擴散出去有百丈遠,才漸漸慢了下來,一點點止息……
「咚咚咚!」
接連的幾聲落地聲!
那幾名被見愁裏外鏡拋飛出去的望江樓弟子,這才轟然砸落在封凍的冰面上,朝外面滾了幾滾,險險止住。
撿回一條小命的幾人,驚魂未定,連滾帶爬地從冰面上起身,避之不及地禦劍飛起,這才有一種真實的「我還活著」的感覺。
之前砸飛出去的琉璃金光,縮小之後,化作一面圓鏡,終於飛回了見愁的手上。
她一手接住,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無數人,頓時用一種殘存著驚駭的目光看著她,彷彿感激。
若無見愁方才在危急時刻的一拍,只怕現在幾名望江樓弟子已經被封凍在了冰面之下!
四下一望,目之所及,無不雪白的一片。
只有更遠更遠的海面上,才有大海的深藍。
一擊之力,恐怖至此!
很明顯,這是石門在吞入了莫遠行的一劍之後,以十倍百倍之力,將此劍奉還!
一道赤色的毫光自南而來,眨眼已經到了這一片封凍的冰面之上。
見愁腳下的鬥盤已經開始緩緩隱沒,鬼斧之上狂舞的鬼影,呼號的聲音,也慢慢小了下去,漸漸如同一陣煙霧,縮回了鬼斧無數的圖紋之中。
在那一道赤紅色毫光停在眾人面前之時,見愁鬼斧之上的諸多鬼影,終於凝固回了鬼斧之上。
看上去,見愁就像是站在一柄鑄紋奇特的巨斧之上罷了。
在經過方才那電光石火的一幕之後,所有人都用一種心有餘悸的目光看著她,即便是她站在這有些不合她女修身份的鬼斧之上,所有人亦覺得她有淡漠傲岸之姿。
風吹動衣角,方才那驚險的一幕猶在心中。
見愁渾身的緊繃還未放下,眼見得眼前毫光乍落,不由目含冰霜,抬眼望去。
一名身穿藏藍道袍的男子,站在一柄散發著赤紅光芒的猙獰白骨劍上,負手而立,臉色有一種奇異的蒼白,不過眉目之間卻有幾分孤傲之氣。
吳端正在西海之上查看,忽然察覺到有異動,所以迅速趕來。
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看見了如此驚人的一幕。
如今十九洲,竟然還有人用這般鬼氣森森的法器……
是個女修。
見愁只從這人和這人的白骨劍上,感覺出了一種外露的恐怖氣息——
與曲正風有些相似。
她正自皺眉,卻沒想旁邊的莫遠行,一眼認出了此人,連忙飛身上前來一拜:「望江樓莫遠行,拜見昆吾吳端前輩!」
「莫遠行?」
吳端聽見聲音,終於轉過頭去。
這時,他才發現這邊竟然還有幾個人,最紮眼的,便是旁邊那個同樣腳踩一道紅光的小胖子——
這人他認得。
那一瞬間,吳端竟然忘了還有莫遠行,只瞧著姜賀,一皺眉。
似詫異,似忌憚。
「崖山?」
而旁邊踏在鬼斧上的見愁,看了恭恭敬敬的莫遠行一眼,又看了一眼白骨長劍上長身玉立,有天人之姿的吳端,頓有一種恍惚之感。
——昆吾?
吳端注視著姜賀的目光,終於又轉了回來,落到了見愁的身上。
他打量了見愁許久,想起自己先前遠遠看見的場景。
以吳端的修為,自然能看出見愁如今不過只有築基中期,可剛才沖出海面之後,竟然還有餘力,直接一鏡拍出,在間不容髮之際將那幾個廢物救下,足可見心智與手段。
還有……
這一把鬼斧。
外面人不知道的消息,不代表昆吾也不知道。
先前是沒看見姜賀,如今各種資訊一對,吳端頓時眯了眼。
他舌尖一卷,一放,看著見愁的目光,陡然奇異極了。
「雖十三日築基,卻有天盤,力壓我昆吾謝師弟,若是吳某沒猜錯……閣下當是崖山門下,見愁師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3 PM
第043章 舊傷
見愁師姐?
一時間,見愁有些詫異起來。
在她看來,昆吾乃是與崖山齊名,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加可怕的門派。如今一名修為甚高的元嬰期弟子,竟然口稱自己為「師姐」。
崖山的名號,有這麼好使?
見愁眼底藏了幾分隱晦的遲疑,望了對方一眼,卻發現對方面上雖有倨傲之色,可神情之中,其實並無傲慢,而且……
這眼神裏,有一種奇異的打量。
見愁也說不清這眼神到底是友善,還是敵視。
既然對方打了招呼,她也不好不還禮,只站在鬼斧之上,一拱手:「崖山見愁,久仰吳端道友了。」
一看就知道,見愁其實是第一次聽說他名字。
修界所謂「久仰」,都是瞎扯淡。
吳端自己也清楚,卻沒計較,不過聽見一句「吳端道友」,只覺來得生疏。
他環顧一圈,又看了看腳下,笑著問道:「方才遠遠在海面上,發現這邊有異狀,我便直接趕來了,未料想正見得師姐出手,卻是好一陣驚豔。崖山這兩年,果真是人才輩出啊。只是不知,這裏到底出了何事?」
「道友過獎,我與兩位同門乃是奉師命來查望江樓弟子失蹤之事,不想礁石下有異,如今才鬧出了什麼場面,倒不是什麼大事。」
見愁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並沒有透露太多的資訊。
倒是吳端聽了,挑眉一看她身邊,周遭所見,再無第二個崖山弟子,不由奇怪:「兩位同門?不知另一位是……」
「乃是我崖山曲正風師弟。」
見愁淡淡答道。
曲正風。
這名字,於元嬰期中的修士而言,簡直像是一個魔咒。
那個一百多年沒有突破境界,一直霸佔著元嬰期修士第一名頭的人,吳端乃是元嬰後期不假,可才剛進階沒有多久,難以與曲正風相比。
誰沒個爭強好勝之心,如今聽說曲正風也在此處,吳端不由感了興趣,不過卻沒看見他人。
一旁的小胖子姜賀聽見,也湊了上來,上下打量吳端。
昆吾吳端的名頭,在崖山混了這麼多年的「元老」姜賀自然聽過,他上來解釋道:「二師兄還在下面,跟著人一起下去了。吳師兄大名我也聽說過,乃是橫虛真人座下三弟子,按理說應該鎮守在昆吾,怎麼吳師兄現在出現在西海?」
方才他直接問了見愁等人出現在這裏做什麼,有什麼情況,姜賀這樣問,也無可厚非。
吳端想起師尊吩咐的事情,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他道:「師尊測算天機,察覺十九洲大地上出了一些異事……所以,派我來西海查探一番。」
異事?
這話說得真是含糊不清,顯然是吳端不想讓人知道他到底為什麼而來。
吳端自己覺得,「至妖至邪」這等容易人心惶惶的事情,在不確定之前,還是不要說的好。
見愁等人聽見「異事」兩個字,卻都忍不住齊齊望瞭望自己腳下。
顯然,大家都在懷疑今日遇到的事,便是所謂「異事」。
黑壓壓的天空低沉,陰陰欲雨。
整個天穹,都彷彿要倒扣在茫無邊際的大海上一樣,黑色的礁石,在封凍的冰面下,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只因為莫遠行之前莽撞的一擊,便令石門反擊,由此造成這種效果……
現在,麻煩可大了。
這冰層如此厚,又不知石門之外是什麼情況,已經入了那莫測石門的曲正風與陶璋,又要如何出來?
見愁一看冰面,便不由想起這件事來,皺緊了眉頭。
吳端也在打量下面,他倒是在登天島上查過了一些相關的情況,卻沒有一個人說有什麼異事,如今自己看見的唯一異事,也就是眼前這一件。
說不準,還真有可能。
吳端思索了片刻,對見愁拱手道:「如今已經四人被困於石門之中,崖山曲師兄的實力,吳某敬仰已久,若是他在裏面,應當不會出什麼問題。只是五夷宗陶璋此人,實力雖微,但其惡名,我等卻是有所耳聞,不好對付,也並非善類。為防萬一,不如我下海查探一番,還請見愁師姐帶人在此冰面之上稍候片刻。」
如今見愁等人的修為都不高,莫遠行又有古怪,吳端的來意,見愁等人雖不能明白,但此刻看吳端的態度,著實比莫遠行要可信得多。
姜賀小胖子對見愁傳音道:「雖然不知道二師兄為什麼不喜歡昆吾的人,不過看這個傢夥,似乎還可以相信。他有元嬰後期的實力,是我們這幾個人當中最強的,又身在昆吾,興許對那石門有辦法。」
其實,這也是見愁的想法。
她奇妙地看了一眼小胖子姜賀,忽然覺得這一位八師弟的想法總是與自己不謀而合。
姜賀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直接一把將自己環抱住,戰戰兢兢道:「大、大師姐你別這樣看我,簡直跟二師兄一樣可怕!」
有麼……
其實見愁覺得,曲正風有時候雖然給人一種不很好相處的感覺,但是大部分時候他又表現得十分好相處。
看來,還是自己跟他認識的時間不久,不瞭解秉性。
看看小胖子,這都嚇成什麼樣了?
見愁心裏感歎著。
吳端聽見兩人的話,約莫猜到他們在相互傳音,倒也沒出聲,只在旁邊看著。
姜賀一副怕兮兮的模樣,見愁也沒多解釋,只涼涼地收回了眼神來。
她看向吳端:「吳師弟肯出手相助,我等自然感激不盡,如此誠依吳師弟所言,便靜候吳師弟佳音了。」
從「吳端道友」一變而為「吳師弟」,這態度的改變誰也聽得出來。
吳端心裏那種奇妙的感覺,越發濃厚了起來。
天下的天才,總都有幾分孤傲之氣,與尋常人不同,才能稱為天才。甚至有很多人,根本就是個瘋子。
他在門內接觸過的天才,包括他自己,無一不有幾分脾氣,便如那惹人厭惡的謝不臣,更是誰也不愛搭理,每日不是在江心體悟劍意,便是在地火壇修煉。
可是眼前這一位崖山的「見愁大師姐」,卻讓人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吳端看著見愁,一時有些久了。
見愁眉頭微微擰緊,咳嗽一聲,提醒道:「吳師弟,怎麼了?」
「嗯?」
終於回過神來了。
吳端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想這種事出神,他倒也沒隱瞞,笑著道:「讓見愁師姐見笑了,不過是鮮少接觸崖山的同道,初初接觸,心有驚訝,覺得崖山果真與眾不同。」
這話倒是奇怪。
見愁有些不解。
吳端灑然解釋道:「見愁師姐溫文有禮,平易近人,半點沒架子,與尋常所謂『天才』之人,並不一樣。吳端一時心有所感,所以出神了。似我昆吾謝師弟,萬萬沒有見愁師姐這般好親近,易相處。」
那一瞬間,見愁望著吳端,眼神裏的淡漠加了一分。
謝師弟……
無疑是謝不臣了。
吳端說完,直接拱手道:「閒話便不多說,吳某先下海查看。」
見愁也一拱手,目光落在吳端的白骨劍上,但見白骨劍上流光一閃而過,吳端便已經直接從封凍的冰面邊緣處入海,消失不見。
姜賀小胖子慢慢湊過來,摸著自己的下巴,咕噥:「這人怎麼跟我想的不很一樣……」
「怎麼說?」
見愁看了旁邊面色奇怪的莫遠行一眼,問道。
姜賀道:「昆吾橫虛真人座下有十二親傳弟子,吳端算是其中修行比較早的幾個,聽聞向來處事霸道,不近人情,多有昆吾傲氣。怎麼我今日看他,簡直像是換了個人……難不成是吃錯藥了,或者……被人削了?」
「……」
無話可說。
見愁往日從未接觸過昆吾之人,不知昆吾之中橫虛老怪的真傳弟子到底是什麼脾氣,只是她如今發現,吳端對自己的態度其實很奇怪。
沒有敵意,可也不像是友善。
在提到她與自家「謝師弟」的時候,那種感覺更像是複雜。
謝師弟,謝不臣。
天才,難以相處?
這跟見愁往日記憶之中的謝不臣,卻不是同一人。
他曾是一家嬌生慣養的少爺,卻熟讀四書五經,遭逢大難之後雖沉凝了許多,卻也絕難算得上是「難以相處」。
相反,謝不臣彬彬有禮,待人接物溫文爾雅,周全又妥帖……
不知不覺,昔日的謝不臣,便逐漸被她腦海之中的記憶片段,給拚湊了起來。
再一想方才吳端那含著萬般複雜的一句話……
見愁不禁抬首遠望。
人站在天與海之中,彷彿一隻孤獨的海鳥,將在這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之中穿行。
她倒不知道,謝不臣竟然變了個模樣。
這還是第一次,除了有人談論他顯於外的名聲之外,第一次真正真正地提起這個「人」來。
那一時的感覺,真如這將傾覆的天幕。
眾人眼見著見愁陷入了沉思之中,倒也不敢打擾起來。
她腳踏鬼斧,懸浮在海面上,這般沉思的模樣,倒有一種難言的沉重。
不遠處跟在莫遠行身後的衛襄,望著見愁,眼底簡直要冒光了。
沉思的樣子也好帥啊!
她輕輕啃了啃自己的手指,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不敢打擾見愁,卻直接跳到了姜賀的身邊。
「姜師兄。」
衛襄喊了一聲。
姜賀側眸看她:「你想幹什麼?」
說完,他一下想到了曲正風,頓時一副小奸詐狡猾的樣子笑了起來:「是想要問曲師兄的事情嗎?我就知道,不過啊,我們曲師兄其實……」
「見愁師姐喜歡吃什麼,你知道嗎?」
衛襄眨巴眨巴眼睛問道。
「……她喜歡……」
喜歡個屁!
姜賀哪裏知道見愁喜歡什麼。
還有,他忽然反應過來,掏了掏自己耳朵,轉頭望衛襄:「你剛才問誰?!」
「見愁師姐啊。」
說著,衛襄悄悄看了見愁一眼,頗不好意思,還有點紅了耳根子。
那一瞬間,姜賀只覺渾身惡寒……
我去,這十九洲大地女修的審美自己怎麼一點也看不懂了?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戰戰兢兢地一指見愁:「你確定是她?」
「對啊。」衛襄有點小小的興奮,「你們崖山的女修都這麼帥嗎?都這麼好看嗎?見愁大師姐簡直是我最心儀的那一種,法器還是斧頭,這也太出人意料,太爽了!」
「……我們崖山只有大師姐一名女修。」
姜賀承認,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面無表情。
衛襄真是都要興奮得哭出來了:「那你們崖山還要女修嗎?可以也用斧頭嗎?」
「……」
姜賀沒想到幸福來得這麼快,這麼猛,這麼難以預料!
在大師姐剛剛入崖山的時候,無數人覺得崖山終於擁有了一名女修,就一定會擁有下一名女修,從此以後就可以擺脫「崖山無女修」的惡名。
沒想到……
現在又有女修對崖山感興趣……
而且,還想要走見愁師姐這個路線……
只是……
姜賀心口好疼。
其實他覺得大師姐帥是很帥,好看是好看,但是一點也不小、鳥、依、人!
人家想要找個道侶啊……
完了,再這樣下去,以後崖山如果有女修入門,難道都會被大師姐影響,改用斧頭嗎?
姜賀腦海之中一下出現了一個畫面。
見愁師姐一斧頭威風凜凜地將一名崖山同門劈下拔劍台,想死她當初一言不合就拔腿時候,那麼乾脆果斷、兇殘暴力!
同門在空中旋轉了幾圈,終於摔在了地面上。
他抬頭一看,地面上不少人都在圍觀自己。
一柄斧頭,兩柄斧頭……
一名女修,兩名女修……
所有的女修都持斧,微笑著看他……
娘呀!
太可怕了!
姜賀小胖子的眼神,終於變得驚恐了起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快說呀,你們崖山還收女修嗎?」
雖然知道崖山收徒弟的門檻高,聽說沒有一名女修能跨過這個門檻,所以有了崖山不收女修的傳言。
但是……
萬一呢?
見愁師姐已經是崖山的女修了,證明崖山是收女修的,自己未必沒有機會啊!
眼看著自己的徒弟竟然都跑去問人家崖山收不收女修了,旁邊望江樓長老莫遠行終於忍無可忍,重重地咳嗽了兩聲:「咳咳!」
聽見這一聲的衛襄,霎時間背後汗毛直豎。
她尷尬地回過頭去,終於看見了在自己身後的師父。
那一瞬間,她像是被抓了小辮子一樣,可憐巴巴地將頭垂下去,乖乖回到了莫遠行的身邊,不敢再說話了。
這邊的姜賀,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連忙朝見愁的身邊縮了縮。
那什麼,見愁大師姐與人打架的風格雖然太剽悍了一些,但這種時候,卻格外讓人有安全感啊!
嗚嗚嗚,不愧是我崖山的大師姐,我等的保護神啊。
大師姐我要擁護你!
見愁方才也聽見了那些離譜的對話,心裏便是一聲長歎,假裝自己還在沉思之中,懶得搭理。
現在感覺到了姜賀的接近,她側過頭看了一眼,嘴唇一勾,正想要說話,卻忽然眉頭一擰,手一抬,裏外鏡已經握在手中!
「砰!」
一聲巨大的破冰之聲!
封凍足有百丈的冰面上,一個巨大的破口陡然出現,冰屑紛飛!
暗藍色的劍光在這陰沉沉的天幕之下,有一種驚心的璀璨。
冰面下的礁石,齊齊碎裂,迸射開去。
一道流光自海底飛沖而出——
玄袍染血,被風吹動之時,抖出一片血珠,紅得刺目,灑落在了半空中,冰面上。
曲正風!
他從冰面下直沖而出,後面竟然還有三條人影先後跟出。
見愁仔細一看,曲正風手裏竟然拎著一根散發著藍光的繩子,將這三人如系粽子一般,系在了一起。
如今一出冰面,他直接抬手一扔,那散發著藍光的繩子,頓時消失。
被拴著的三個人,齊齊被他從半空中拋落在冰面上。
咕咚咚……
滾落出去。
這動作,太過隨意,也彷彿半點不在意這三人的死活。
其中一人,見愁認得,分明是陶璋,此刻渾身是血,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已經昏厥了過去。
其餘兩人身穿望江樓的衣服,約莫是之前莫遠行那兩名消失的弟子。
莫遠行一看,頓時大叫了一聲:「老五老六!」
他俯衝了下去,查看他們的情況。
半空之中的曲正風,沒有低頭看一眼。
他只是注視著自己的前方,那從冰面之下沖出來的昆吾弟子,吳端!
吳端腳踩白骨長劍,臉上的神情頗為凝重,才一沖出,便立刻停住,懸浮在冰面上,對曲正風道:「曲師兄,方才乃是誤會,我……」
「誤會?」
曲正風的聲音,冷肅而冰寒。
他近乎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吳端。
肩膀上有一道血痕,似乎是為人所傷,玄袍也有了一個巨大的破孔。
轟隆……
天際有雷聲傳來。
狂風席捲,大雨將至。
曲正風抬手,將厚重的玄色衣袍一揭。
寬大的衣袍被這海面上的狂風一吹,頓時鼓起,被風吹遠,緩緩飄落在了海面上。
刷拉拉……
大雨來了。
密集的雨點,像是豆子一樣,砸在了曲正風的背上。
除卻一點新鮮的血痕之外,他背上,竟然有一道從前胸蔓延到後背的猙獰舊傷!
可怖的疤痕,似乎已經經過了多年歲月的累積,卻不見消散。
這一位崖山曾經的大弟子,如今的二師兄,沉穩妥帖,堪稱溫文爾雅。
只有這衣袍一揭……
似乎,才暴露了什麼秘密。
那一刻,見愁也說不清內心到底是什麼感覺。
她只看到,曲正風的頭髮被這暴雨打濕,雨水順著他的脊背落下,讓他肩膀上新傷的鮮血混著雨水流淌而下,將猙獰的舊傷染紅!
風裏,有一聲冷笑。
曲正風緩緩抬手,將海光劍握在了掌中。
他望著如臨大敵的吳端,只緩緩吐出兩個字——
「拔、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3 PM
第044章 鯤之影
嘩啦……
雨打深海,浪濤澎湃。
吳端腳踏白骨劍,站在半空之中,身體緊繃,在聽見曲正風說出這兩個字之後,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一種莫大的壓力,伴隨著這出口的「拔劍」二字而起。
曲正風的眼神,在風雨之中,有一種莫名的冷厲之感。
一股驚人的劍意,從那一把本來柔和的海光劍上,奔湧而出,似將這一座大海的咆哮,都宣洩而出。
然而,劍的世界,靜寂無聲。
他只覺腳下的白骨劍,彷彿感覺到了海光劍的劍意,開始興奮地顫抖了起來,一點一點的震顫,帶起了一點一點拋飛的赤紅色光芒。
拔劍?
吳端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好戰的崖山嗎?
難道只有崖山好戰,我昆吾便不好戰?
吳端沒有說話,只懸於半空之中,緩緩地朝身側伸出手。
白骨劍緩緩浮了上來,被他握到掌心。
雨太狂太大,遮蔽著人的視線,卻無法澆滅熊熊的戰意。
吳端的身體,慢慢地沉了下去,衣袍被雨水打濕,緊緊地貼合在了背部,勾勒出一條危險至極的弧線。
他如一把張滿的弓,蓄勢而動。
初時的解釋,方才的詫異,全都消失不見。
吳端五指收緊,只沉聲道:「昆吾,白骨龍劍,吳端,請曲師兄賜教!」
聲音落地之時,他整個人都化作了一道赤紅的光芒,劃破了這光線昏沉的茫茫大海!
似一道烈焰,撕破陰暗!
人隨白骨劍而出,吳端去勢極猛!
曲正風劍尖斜斜指地,森然的目光,逐漸變得淺淡。
在入海查探的時候,他便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天氣。
如今果然不是。
不過,這是一個適合流血的天氣。
唇邊的弧度,緩緩勾起,曲正風身形一閃,已直接破風而出!
雨點從天穹之中灑落,遍佈整片西海。
淩厲的雨珠敲擊在海上未碎的冰面上,有如戰鼓擂動!
萬千的聲響,俱在耳邊,卻都敵不過這天地之間茫茫雨幕之中的——
劍吟!
見愁姜賀等人,只站在旁邊,近乎驚歎地看著眼前綻放的那一道華光。
吳端的劍,乃是白骨龍劍,抽龍骨磨礪為劍,出劍之時,血光滔天,劍內似封有凶魂。血光一出,便似有一聲巨龍之吟,響徹蒼穹!
而比之吳端之劍的聲勢浩大,曲正風的海光劍,似乎依舊柔和。
脈脈的藍光,如同從這深海之中發出,自然無比,有一種海納百川之感。
一剛一柔,一烈一淡。
似乎,正在精彩之時。
見愁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海面……
她還記得當初自己第一次踏上海光劍,曲正風說的那一句話:劍名海光,取自西海千丈海底千年海玉製成。
此刻的曲正風,持著海光劍,卻似與大海融為一體。
見愁相信,若自己閉上眼睛,可以感覺到吳端的存在,卻不能感覺到曲正風的存在!
近乎完美的氣息隱匿!
此時此刻的曲正風,不僅修為要高出吳端一截,甚至還佔據著天時地利。
見愁能感知到的,吳端自然也能感知到,白骨龍劍出之處,便是血光滔天。
曲正風出劍,卻有一種四兩撥千斤的味道,一來一去,便將那白骨龍劍之威擋了回去。
海面上,雨又大了。
密雨攜裹著雷聲,滾滾而來,雨幕下,一紅一藍兩道影子,從海面上閃到了天空之中。
見愁不由得隨之抬起眼去。
曲正風的手很穩,持劍之時,只有一種血脈連心之感。
海光劍在海上,這裏便已經是他的王國和領地。
當!
狠狠的一劍砍在一起,兩把劍所攜帶著的巨大靈光驟然爆開,環形的氣浪立時滌蕩出去,將兩道身影分開!
即便是站得更遠一些的見愁等人,此時竟然也被這一陣靈氣的波動侵襲,有些站立不穩,隨之倒退了好多,才重新在半空之中穩住了身形。
那一刻,他們退了,曲正風卻不退反進!
只退後了有三丈遠,海光劍朝海面上一指,便有滔天的海浪從背後升起,將曲正風整個人重新送了回去。
席捲而起的浪濤,升到了曲正風的腳下,他便這般踏浪而去,再次一劍送出!
「嘩!」
三道水龍卷自海面沖天而起,聲勢驚人!
巨大的水聲,甚至將這天地間的雷聲也給蓋住!
它們如同有生命一般怒號,呼喊,而後將「頭」一轉,竟然齊齊撲向了站在海面上的吳端!
吳端白骨劍一揮,便有一道赤紅色的光芒,如同一面牆一樣,以他頭頂為中心,向著四面漫散開去,彷彿一面鏡子。
在三道水龍卷從天撲來的瞬間,將它們擋在鏡面之外!
「轟!」
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巨大的波動!
沉重的海水,挾勢而來,下落的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衝擊力。
吳端本來就站在高空之中,毫無支點,這一瞬間,萬斤巨重砸下來,他只覺氣血翻湧,彷彿被人當頭拍下。
整個人,頓如一塊石頭一樣朝下落下!
砰!
冰面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孔洞。
水龍卷緊隨其後,瘋狂地撲了上去!
哢嚓。
百丈寬的冰面,終於承受不住這樣巨大的衝擊力,驟然碎裂!
一時之間,之間水花四濺的海面上,冰塊也四濺開來,在一片瘋狂的爆裂之後,便重新匯入了無邊際的海水之中,變得透明起來。
中心處的黑色礁石,終於又能露出它的真容。
只是,在這大雨傾盆,海浪滔天的時刻,像是一隻孤舟,隨時都要傾覆!
吳端砸進冰面之後,終於不見了。
戰鬥,似乎進入了片刻的止息。
曲正風持劍站在半空之中,平靜無比,似乎自己之前什麼也沒做,他掃視了一眼海面。
浪濤,漸漸平靜下來。
吳端去哪裏了?
一種極致的危險感覺,漸漸湧上了心頭。
見愁注視著曲正風,卻見他手中的海光劍,光芒又暗藍而湛藍,似乎在這一刻,被催發到了極致。他的目光,似乎追尋著某個點,在海面上徐徐遊動,由近而遠,由遠而近。
茫茫的深海,只有雨水不斷落下的聲音。
曲正風的頭髮,已經全數被雨水打濕,赤著的上半身,也顯得有幾分精壯,長劍握緊之時,便有幾分遒勁的肌肉顯露出來。
堅硬的背部,染紅了舊傷的血水,也被雨水沖刷,逐漸變淡,露出了舊傷原本的顏色。
猙獰,可怖。
然而他的脊背,如同一杆槍般挺直,線條冷峻。
他遊弋的目光,終於漸漸停了下來。
那一個點,鎖定了。
空氣裏,似乎浮動著什麼,緊繃極了。
可曲正風的氣息,卻在那一刻,變得極淡。
他目光落處,海面下,似乎閃過了一道長長的白影,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海面之下遊動。
只在那白影出現的瞬間,一道巨浪沖天而起!
伴隨海浪而起的,混在其中的,竟然是一頭巨大的白色骨龍!
龍身很長,沖出海水的一瞬間,瓢潑的大雨砸到龍骨上,水花四濺。
猙獰的骨刺朝外凸出,龍首一昂,便有震天撼地的龍吟之聲響徹!
那一瞬間,見愁等人不覺自己耳邊有雨聲,有雷聲……
只有,他們自己的呼吸聲,還有這龍吟!
白骨龍劍!
如此,是謂!
吳端的身形,早已經看不見。
他彷彿也隨著這一柄劍,化身為這一頭來自遠古的骨龍。
沒有劍,只有龍!
骨龍從海底沖出,龍身一弓,速度極快,只一眨眼之間,便已經鎖定了曲正風的氣機。
站在原地的曲正風,彷彿被這來自遠古巨龍的威壓震懾,竟然一動也沒動一下!
白骨巨龍的雙眼之中,陡然亮起兩團興奮的紅光!
從這空蕩蕩的眼瞳之中,見愁看出了吳端的眼神!
這是興奮的眼神,即將打敗對手的眼神。
看似龐大的白骨龍身,在一弓之後,如同一道閃電一般,狠狠地撞向了曲正風!
淩立於海面之上的曲正風,挺拔如一柄劍,像是整座崖山那樣光明磊落。
他沒有拔劍,甚至連海光劍的光芒,都隱沒了下來。
唯有……
這一柄劍,變得湛藍無比,如同流動的海水。
轟!
白骨巨龍,終於撞上來了!
與巨龍龐大的身軀相比,曲正風的存在,太過渺小。
吳端以為這一擊之下,曲正風必定身死當場。
甚至周圍已經有一聲驚呼:「二師兄!」
然而,在猙獰的骨龍穿過曲正風身體的那一剎那,竟然有無邊的海水,一下從空中落下!
曲正風的身體,竟然一下化作了一團流動的海水,在被骨龍撞擊的瞬間,化作巨大的水花,四散而去!
一時間,雨幕中,天地裏,都是水花。
骨龍一撞之下,曲正風的身體竟然消失不見!
吳端反應過來,然而已經遲了……
骨龍身體太過巨大,這一撞乃是他勢在必得的一道攻擊,發出之後,去勢不減,直直朝著另一頭的海面栽倒而去。
眼見著龍身就要砸落海面,骨龍背後的空中,無數的海水,忽然憑空出現,漸漸凝實。
唇邊掛著一道鮮血的曲正風,從這海水之中顯露出來。
顯然,剛才骨龍一擊,他並非沒有受傷,只是借著海光劍的某種特質,又是借了在海上的便利,才得以逃脫。
這是極為冒險之舉!
然而,一旦成功……
他目中,寒光閃爍。
提劍而起,曲正風的動作,堪稱緩慢,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優雅與刻毒。
他慢慢地,淩空邁步,走到了骨龍的背後。
此時骨龍依舊朝著海中落去,卻彷彿已經覺察到了背後的危險,奮力地朝著背後掙紮轉身!
骨龍空洞的雙眼之中,有赤紅色的靈火,帶著憤怒的光芒,閃爍不已。
它終於艱難地翻轉了身子,看見的,只有曲正風高高抬起的右手。
手起,劍落!
近乎天藍的一道光線,帶著精粹之極的力量,霎時降落!
骨龍灰白的骨骼,立時被這光線劃了一道下來!
不……
怎麼可能!
明明都是元嬰期!
曲正風所表現出來的實力,已經遠遠超出!
元嬰巔峰一百三十年,再未往前進寸境!
時間的積累,到底讓浸淫在這個境界許久的曲正風,得到了怎樣超乎常人的體悟?
吳端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那一道純粹的藍光,朝著白骨龍劍劃來的瞬間,一切已經結束了。
白骨巨龍朝天怒吼,發出最後的吟呻。
巨大的龍骨,竟然被這一劍攔腰斬斷!
兩節骨身,先後在落入深海的一剎那,從實質,化為了虛無!
一道血光閃過,白骨劍與吳端,終於現出了真身來,直直落入深海。
然而——
讓吳端沒想到的是,還沒算完!
在他身形顯露的一瞬間,曲正風的身影也隨之出現在了他身邊!
直接一個俐落的抬腳!
砰!
吳端只覺胸口受到一股巨力的衝擊,整個人像是被一柄重錘擊中,竟然直直地朝著遠處飛去!
茫茫的海面,看似柔和,可當人從高空墜落,又無防護之時,簡直如同直接拍在了堅硬的山壁上!
那一瞬間,吳端長吐了一口鮮血,終於被無邊的海水埋了進去……
一戰,告捷。
曲正風持劍,腳踏浪濤,雨水順著他臉部輪廓落下,霎時間透著一種難言的堅毅與冷硬。
直到此刻,見愁才想起姜賀等人對他的懼怕來。
看方才出手時候的狠辣,刁鑽,刻毒……
完全是個狠角色!
絕對不好惹!
一種莫名的震撼感,在她的心頭激蕩——
這才是崖山原來的大師兄嗎?
一口濁氣,在屏息許久之後,終於被緩緩吐出。
見愁的心跳,現在還有些快。
曲正風站在原處,看著海面之上,吳端近乎昏迷過去的身影,終於略略眨了眨眼,不再理會吳端的死活,轉身朝著見愁等人飛來。
莫遠行用那種近乎震駭的眼神,膽戰心驚地看著他。
作為與吳端境界相同的元嬰期修士,此地,約莫只有莫遠行才能瞭解到,方才曲正風人化海水、海水凝體的那一手,到底有多可怖,多驚豔!
只要手持海光劍,在這海上,他便是近乎不死不滅的無敵存在!
元嬰巔峰?
元嬰巔峰!
眼見著曲正風越來越近,莫遠行只覺得有人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就要呼吸不過來。
方才一戰的餘威,還籠罩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冷硬,又難以接近。
姜賀縮了縮脖子,看著曲正風這樣,簡直都要哭出來了。
多久了?
多久沒看見過二師兄發怒了?
二師兄已經修身養性了這麼多年,忽然來了個該死的吳端,又喚醒了曲正風近乎猙獰的屬性,往後他們這些師弟的日子,真的還會好過嗎?
姜賀恨不得跟隨倒楣的吳端一起,一頭紮入海中,從此不出來。
只是仔細一想,在這海面上,誰能有曲正風厲害?
娘的,藏進去更是找死啊!
於是,姜賀硬生生地止住了那種衝動,強迫自己站在原地,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
旁邊方才還叫喊著「見愁大師姐好帥」的衛襄,這會兒只覺得自己膝蓋一軟,若不是還在海面上,估摸著在曲正風過來的一瞬間,就已經直接給他跪下了。
好、好強!
崖山的修士都這麼可怕嗎?
衛襄只覺得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只有見愁,還算是平靜。
她注視著慢慢過來的曲正風,目光從他胸前巨大的傷痕上一掠而過。
曲正風與昆吾之間,約莫有什麼大仇怨。
興許,這一位二師兄很對自己胃口也不一定。
見愁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她望著曲正風,曲正風卻忽然皺了眉。
見愁詫異,而後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忽然襲上心頭!
幾乎是同時,曲正風也直接一閃身過來,海光劍朝海面上一劃,便有一道浪牆砰砰地從海面上拔起,將那邊的見愁等人朝著他這邊拍飛過來!
左手姜賀,右手見愁,曲正風穩穩地拽住了兩個人!
在他們原本立足處之下,海面上那露出了原形的礁石,猛然一顫!
那種感覺,像是可怖的巨獸,終於從打盹之中醒來,輕輕地動了一下……
大夢礁,竟然從海底緩緩升高。
無數的海水,在它升高的同時,從礁石上沖刷下去,濺起巨大的白色浪濤!
像是整個海底都被人掀翻了一樣。
海面之上,忽然有如沸騰,滾滾的浪濤,一下翻飛而起!
轟隆隆……
巨大的響聲,一下震撼了整個天與海。
大夢礁不斷地升高,不斷地升高。
無數原本棲息在礁石周圍的魚蝦,在這一刻全部驚散,亡命一樣,以大夢礁為中心,朝著四面奔逃而去,蔚為壯觀!
見愁原本是俯視大夢礁,如今頭卻越抬越高,變為仰視!
太高,太高!
原本只露出海面一點點的大夢礁,如今竟然變成了海面上一座小山!
在它達到某個至高點的時候,升高的速度,終於放緩了。
一座小山,竟然朝著側面,斜斜倒下!
那倒下的速度並不快,可是倒下的瞬間,卻濺起了無數的浪濤!
在這雪白的浪濤之中,一道巨大的黑色陰影,終於從海面上揚起,像是一張巨大的魚類的尾鰭一角!
轟!
那尾鰭一角,在海面上輕輕一動,便有萬丈波濤滾滾!
一時之間,怒海生波三萬裏,倒卷襲天!
整個蒼穹之下的雨幕,都彷彿為之一停。
原本下落的雨滴,彷彿也感應到這般恐怖的力量,不敢下落,竟朝著天上,朝著四面,倒飛出去!
見愁等人不得不不斷地升高,才能避免自己被海水波及。
駭然下望,但見這一道浪濤範圍極廣,竟綿延千裏,佈滿整個海面!
滾滾的波濤朝著南北向的西海岸猛然一拍,彷彿整個十九洲大地都跟著震顫起來!
海邊,不管是望江樓,望海樓,還是最北的南海禪宗,中間終於無數臨海的大小宗門,都感覺到了這種巨大的震顫……
十九洲大地之上,無數大能修士,仰頭而望,震駭不已!
昆吾,諸天大殿。
在西海攪動,彷彿整座海底都要被翻出來的那一瞬間,盤坐於殿上的橫虛真人,竟然無法控製收於自己體內的那一道巨大星盤!
無數流動如水銀一樣的光芒,從他背部瘋狂湧出,在諸天大殿的最高處盤旋凝結!
一道利劍一樣的銀光,將整座星盤貫穿!
橫虛真人一下睜開眼睛,從來無情的眼眸底下,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
西海,鯤醒!
至妖至邪,將出於世!
十九洲大地,大亂將起。
這、會是昆吾的浩劫嗎?
那一瞬間,他緩緩地站了起來,目光從極高的諸天大殿上,投向遠方,似乎穿破重重迷霧,重重雨幕,到達了那暴雨籠罩、怒浪滔天的西海!
巨大的西海,堪比整個十九洲大地。
此刻的海底,漸漸有一道深色的陰影浮現出來,已經覆蓋了目之所及的整個海面。人站在海面上,只會覺得腳下的海水顏色變深,可若是站在更高更高的地方,便能窺見整個海底浮現出來的輪廓。
這是一條魚。
一條名之為「鯤」的魚!
無數的海水為之湧動,浩瀚不已。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大夢礁已倒,那沉睡在荒古傳說之中的巨物,終於蘇醒。
那一道彷彿要遮蔽整座西海的黑影,自海底緩緩浮出,只在海面上,露出一座海島一樣的冰山一角,又緩緩地沉了下去。
又是一道波浪倒卷而起,在它緩緩沉落的瞬間。
人之渺渺,海之浩浩。
站在海面上的見愁,只如一個小點,彷彿一道浪濤便能拍下。
巨大的鬼斧之上,無數的鬼影,被這天地之間的巨變引動,終於全數冒了出來,浮動在見愁的周身,似在守護她。
遠遠望去,那一道緩緩浮出海面的海島很平,彷彿只是那一條魚的一點點背部。
在那「海島」之上,同樣站著一道渺小的影子。
少年。
青綠色的衣擺,老舊不堪,古拙的花紋遍佈這一身衣服的每一個角落。
隔得太遠,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可那種姿態,卻彷彿鐫刻在了見愁的心底。
海島緩緩沉落,被無邊無際的海水覆蓋。
雨,還在下。
讓見愁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少年的影子,也緩緩隨著那一座海島沉落,最終被無邊的海水覆蓋,消失不見。
蜉蝣,不過天地之至微,如滄海之一粟,秋毫之末;而鯤,卻是北冥之魚,浩蕩千裏。
以天地之微,禦天地之大。
他站在鯤之背,渺小的影子,卻彷彿遺世獨立,慢慢消失在了深藍的海水之中……
鯤,向西南而去。
一道巨大的黑影,慢慢從見愁等人腳下的海面劃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深藍如墨的海水,才像是被陽光照著了一樣,變得澄澈明亮了起來。
大夢礁如一場大夢,早已經消失不見。
入目之處,只有茫無際涯的海水。
見愁遠遠望著那一道黑影消失的方向,心裏卻有一個清晰至極的想法:是他。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4 PM
第045章 如此崖山
「那是……什麼……」
艱澀的聲音,終於從莫遠行的聲音裏發出。
鯤,還有立於鯤上的身影。
到底是什麼?
是誰?
似乎,誰也不知道。
風小了,雨停了。
天際的烏雲,也終於散了。
海面漸漸恢復了平靜,金光又從雲縫裏照下來,翻覆的礁石再不存在,此前的浪濤襲天,都彷彿只是他們經歷的一場夢。
只有,曲正風昂然而立的身影,一條一條地舊傷,提醒著他們,這裏曾發生過什麼。
姜賀的聲音裏有著顫抖:「那是鯤嗎……」
他曾在古書之中看過,這樣巨大,這樣的威勢,除卻「鯤」之外,還有何選?
曲正風則微微眯了眼。
那一道巨大的陰影,是鯤不錯;可是駕鯤而去的,又是什麼?
回過頭來,所有人臉上都帶著一種沉浸在方才場面之中,沒有回過神來的狀態裏。
見愁鬼斧上的萬鬼圖紋,慢慢吸走漂浮在空中號哭的惡鬼。
她站在斧頭上,還望著遠方。
「嘩啦啦……」
一陣水聲,終於打破了此地詭異的寂靜。
原先被曲正風砸進海面的吳端,終於掙紮著從水裏冒了出來。
他身上染著鮮血,擦了一把臉,將白骨龍劍從水中提出,劍身上一道刺眼的海藍色裂紋,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方才發生的一切,吳端也感知到了。
在被砸下水面之後不久,他便已經醒來,只是受到重擊之後,渾身無力,只能隨波浪飄擺,如今一旦風平浪靜下來,他也終於恢復了幾分力氣。
抬頭朝上面一望,吳端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麼感受了。
曲正風聽見聲音,低頭朝他望去。
吳端近乎咬牙切齒:「不問青紅皂白,出手狠辣,不愧是崖山曾經的大師兄。只是今日你斬我白骨龍劍,傷我吳端,他日昆吾又豈能放過你?」
「又如何?」
曲正風淡淡一笑。
旁邊的姜賀極有眼色,連忙從自己的乾坤袋之中取出一件寬大的衣袍,一抖,之後遞給了曲正風。
曲正風隨手接過,直接披在了身上,重新將背部猙獰的傷疤遮擋。
重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的曲正風,又彷彿一個溫雅的翩翩君子,不曾冷笑睥睨,不曾舉手投足間浪濤翻湧,亦不曾悍然傷人,與昆吾為敵。
吳端咳嗽了兩聲,海面上便浮上了一層刺目的鮮血。
血紅的顏色,與海水混雜在一起,成了深紫。
他想要運力起身,卻發現周身經脈刺痛,簡直動也難以動一下。
聽得曲正風這一句「又如何」,吳端忍不住笑了。
「又如何?礁石地宮之內,我不過因不知眼前是誰,誤傷了你……」
「曲某不曾誤傷吳師弟,如此便好。」曲正風沒等吳端說完話,竟然就直接打斷了,絲毫不客氣,「你我之間,沒什麼誤會。」
「你!」
吳端萬萬沒想到曲正風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他在地宮之中誤傷了曲正風,乃是輕傷!
可是出海之後,曲正風卻直接一言不合,讓他拔劍,此後一場大戰,更是招招奪命。固然是他技不如人,今日合該倒楣,可曲正風這一番說辭,卻叫人怒從心頭起!
這般不講道理的崖山弟子!
就連見愁,都聽出了這當中的不對勁。
她詫異地看了曲正風一眼,但見曲正風唇邊劃過一絲譏諷,卻一副不再理會吳端的憤怒的模樣:「吳師弟若有不平,只管回你昆吾,再找崖山討個公道。」
「……」
吳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未料此次西海之行,竟然會遭遇這樣一番難以想像之事……
崖山崖山,竟然如此囂張?
曲正風直接轉過身,看了提溜著三個人的莫遠行。
陶璋此刻,終於幽幽醒轉,簡直有氣若遊絲之感,似乎受傷不輕。他被莫遠行拎著,卻怒瞪著遠處的曲正風。方才曲正風破冰出海之時,簡直像是下餃子一樣將他與三個人同時扔下,彷彿他們根本就是什麼不值錢的東西一樣。
態度輕慢,竟至於此!
而且……
一想到在地宮之中,曲正風奪走的那一件東西,他就恨得牙癢!
曲正風的目光,淡淡落到他臉上。
「陶璋道友,有話要說?」
有話要說?
說個屁!
那東西自己雖沒得全,可曲正風也給了自己一小塊,這算盤簡直精得令人髮指!
若將那東西的事情說出來,只怕是望江樓立刻就要插手進來,被這一直覬覦著的莫遠行給占了便宜去。自己此刻不但不能將此事和盤托出,甚至更要借助於崖山的力量,擺脫望江樓。
所以,陶璋咬咬牙,忍了再忍,終於強忍住一把沖上去把曲正風掐死的衝動,開口道:「如今望江樓的兩名弟子已經救出,事實證明是他們自己沒本事,被困於礁石之下,與我陶某毫無乾係。望江樓血口噴人臆斷此事也就罷了,如今卻還拘著我,是何道理?」
莫遠行一怔,下意識就要開口說什麼。
沒想到,曲正風已經直接轉過頭來,聲音淡漠,對他道:「兩名失蹤的弟子已經尋回,陶璋在此事之中無過,我等奉師命前來處理此事,真相既已大白,還請莫長老放下陶璋道友。至於事情經過原委,莫長老的兩名弟子,應當都清楚。」
曲正風一發話,誰還敢說不是?
聽上去,這就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要求。
莫遠行知道這礁石之下,一定藏著什麼,才一定想要控製住陶璋。陶璋不肯開口,便借助於崖山的力量,強迫他幫忙,到時望江樓勢大,若最終發現了什麼東西,崖山高高在上,必定不與他們爭奪,到時候一個小小的五夷宗陶璋又怎麼爭得過?
即便是五夷宗想要插手,那也是天高皇帝遠,遠水解不了近渴。
一番如意算盤,打到現在,卻連大夢礁都塌了……
如今水下是什麼情況,誰也說不清楚,倒是陶璋與曲正風兩人都彷彿沒有任何異常,想必是並未在水下發現什麼。
仔仔細細地思索了一片,莫遠行終於還是悻悻地鬆了手,放開了陶璋。
「既然此事已了,我望江樓自然不會為難陶璋小友,只盼著陶璋小友日後不要再行此等小人行徑,終是丟了五夷宗的臉。」
陶璋搖搖晃晃,一道青光從他劍上泛起,虛弱極了。
在看見莫遠行那吃癟的表情之時,陶璋終於覺得心中一口惡氣出來,竟忍不住長笑了三聲,所有人都詫異地看向了他。
而後,陶璋面色一變,脫口便罵:「陶某丟不丟五夷宗的臉,幹你望江樓屁事!」
真是忍夠了!
陶璋自問是個很虛偽很能裝的人,只是這種時候,他覺得自己依舊是個嬉笑怒駡皆隨心的小乞丐。
髒話脫口而出,真是爽快到了極點!
莫遠行乃是望江樓的長老,地位不說尊崇,至少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
如今被陶璋這麼一句直接罵上來,當真氣得臉色發青,怒氣翻湧。
「你,你,你,你個黃口庶子……」
「老匹夫……」
陶璋冷笑一聲,直接掃視了一圈,毫不猶豫,一個轉身,不顧自己滿身是傷,踏劍劃破天際,疾馳而去!
「待陶某修成元嬰之日,便是老匹夫你喪命之時!」
帶著仇恨與瘋狂的聲音,在海面上蕩開。
陶璋的身影,一閃而逝,轉眼便已經遠了。
站在原處的莫遠行,面色早已經難看至極,想要追過去直接一劍斬了此子,永絕後患,卻又顧忌曲正風在場,不敢追去。
見愁隱約感覺出了什麼,遲疑著打量了曲正風一眼。
這陶璋,似乎就是借著曲正風在,料定了莫遠行不敢當著曲正風的面殺人滅口或者殺人洩憤,所以才連忙在這個時候跑路……
不得不說,陶璋很小人,也很聰明!
曲正風目中似乎劃過一絲笑意,他直接對著莫遠行一拱手:「此間事已了,莫長老也尋回了愛徒,我等時間不多,便不耽擱,告辭了。」
莫遠行張了張口,想要問什麼,卻終於還是沒開口,臉色尷尬地一拱手:「多謝曲前輩出手相助,望江樓感激不盡。」
在他說這話的同時,之前被見愁所救、被曲正風所救的那些望江樓弟子,都朝著他們躬身一拜。
「晚輩等感激不盡!」
這些人的眼底,乃是真心實意的感激。
見愁也不知為什麼,忽然就彎唇笑了。
旁邊的姜賀小胖子也是面帶著一種難言的自豪感……
這就是崖山。
咳,坑了人一把,還要被人仰視的崖山。
那邊的衛襄頗為不舍,望瞭望曲正風,看著他那隨意披著的寬鬆外袍下面,隱隱露出的肌肉和傷疤,彷彿恨不能用眼神將他給扒了……
然後,好不容易將目光收回,她又看向了見愁。
一雙眼睛,亮得令人毛骨悚然。
斧頭斧頭大長腿,崖山大師姐真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那一款啊……
就要做了嗎?
好捨不得……嗚嗚嗚……
這目光,讓見愁覺得自己頭皮發麻。
她照舊假裝自己沒有看到,眼見著曲正風已經拜別了莫遠行,趕緊跟上,也沒換裏外鏡,直接就禦斧沖了出去。
崖山三人,處理完事,直接甩手不管,齊齊飛馳向東而去。
背後,莫遠行面色陰晴不定。
海面上,吳端取出一枚丹藥剛吞了下去,遠遠看著那遠去的三道影子,面露複雜之色。
從曲正風,到姜賀,再到那崖山大師姐……
見愁朝前飛馳,卻忽然想到什麼,回頭望了一眼。
這一刻,她的目光正好與吳端對上。
霎時間的感覺,忽然就無比奇妙起來。
吳端的眼底,那種打量,並沒有消失。
見愁想起的,是他初見時的那句話——
到底在昆吾弟子的眼中,謝不臣是個怎樣的人?自己這似乎堪與謝不臣比肩的人,又到底是怎樣的依仗存在?
無解。
興許,只能等待下一次的相遇。
雖然吳端惜敗曲正風之手,可見愁對此人的印象,竟然還不算壞。
一路乘風而去,海面上又是燦爛的一片,像是他們剛來一樣。
從此處,折轉方向,一路向登天島而去,遠遠便能看見那小小海島的影子了。
一串島嶼,自西而東,縱貫整個西海,分割了南北,便是連接凡人俗世與十九洲的仙路十三島了。
姜賀也回頭看了一眼,原本大夢礁所在的位置,早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二師兄,我之前看見那鯤上,似乎有人……」
「天下有妖邪出,必有異象起。」
曲正風,冥冥之中,也感覺出了那種不同。
多少年了,十九洲早已經滅絕了有關於北冥之鯤的傳說,如今鯤魚現世,還有人站在上面……
怎麼看,也是十九洲一個重大的變數。
曲正風甚至可以推測,這就是吳端來西海的目的所在。
異事?
這便是異事了。
見愁也在思索,並未插話。
小胖子姜賀,遠遠看見登天島了,立刻歡呼了一聲:「這一趟出來雖然沒有成功打架,但是看到了二師兄打架!這一回昆吾的面子可丟大了,早聽說昆吾吳端乃是高手之中的高手,沒想到這麼輕而易舉就被二師兄虐菜了,哈哈哈距離我崖山門下打遍十九洲無敵手,又近了啊……哈哈哈哈……」
輕而易舉?
曲正風聽聞,搖了搖頭。
「吳端身上有傷,還未盡全力。」
「有傷?」姜賀詫異,「怎麼會?」
昆吾三弟子的身上,竟然會有傷?
見愁也詫異無比,不過,她隨後想到的卻是……
「二師兄知道他身上有傷,還……」
曲正風一停,側頭看向見愁,眼底淡淡地:「即便他今日只是個殘廢,我亦全力以赴。」
「……」
見愁看不明白曲正風,似乎有潑天的仇恨,又似乎光明磊落,出於一種對對手的尊重……
曲正風,真是謎一樣啊。
她莫名地笑了一聲:「曲師弟通達。」
曲正風也笑一聲,卻直接低頭一翻手,便直接翻出了兩枚青色的果子,直接扔給了見愁與姜賀。
「下礁石,在地宮之中的意外所得,也算是出山一趟的小酬勞。」
「這是什麼?」
見愁接過,有些驚訝。
「地靈之果。」
至於到底是什麼用,自己回去查就是了。
曲正風也不多說,只道:「陶璋下去不過就是為了此物。我跟隨他去後,便在礁石殿中發現了此物,一共有四枚,直接從他手裏搶了三個,留了他一個。」
「你是故意給他留的吧?」
姜賀看著手裏圓潤可愛如玉一般的果子,真是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他眼睛發亮,恨不得能撲到曲正風的身上!
「所以剛才陶璋才會一語不發,沒說出下面發生的事情來,他一旦說了,望江樓就要插手進來,到時候他一個也落不著。哈哈哈,二師兄你太棒啦,簡直一如既往地心狠手黑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是地靈之果,這一趟出山真是發了發了!」
姜賀興奮個不停。
可見愁……
望了這地靈之果許久,只覺得自己背脊骨涼涼的。
她側頭看了一眼彷彿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的曲正風,又想起自己先前對他謙謙君子的評價來,不由得嘴角一抽,一時之間竟然無比同情陶璋。
崖山……
曾經的大師兄。
擁有堪稱喪心病狂的戰力,也擁有——
黑到不能再黑的一顆心。
「見愁師姐怎麼了?」
彷彿看見了見愁的表情,曲正風淡淡問了一聲。
見愁咳嗽了一聲,搖搖頭:「沒什麼……」
她一看前面,終於鬆了一口氣,連忙轉開話題:「登天島到了……」
此時海島上的人已經稀疏了下來,有時多,有時少。
傳送陣就在那一片平坦的地面上,見愁從高處望去,第一眼注意到的,卻不是傳送陣,而是旁邊的小石潭……
清幽的石潭,周圍的石塊上爬滿了青苔。
清透的水底,冒出冷泉來。
草叢剛剛被雨水洗過一遍,似乎乾乾淨淨。
空氣也明澈無比……
在見愁記憶裏,原本繞飛在草叢中、青苔上的蜉蝣,似乎都被這一場海上的暴雨洗去,一隻也看不見了。
落地時,見愁抬眼望去。
小石潭邊的地面上,露出了一個三丈餘長的凹痕,那原本倒放在地面上、長滿了青苔的「朝」字殘碑,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
腦海之中,再次浮現出之前乘風破浪三萬裏的渺小身影,見愁唇邊掛上了一絲微笑。
一隻,想要活過一日的蜉蝣。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5 PM
第046章 小師妹
「師姐,怎麼了?」
才一落地,姜賀就注意到了見愁的眼神,朝著那邊看去,卻也沒發現什麼異樣。
他將手裏的地靈之果一拋,便接在了手中,走了上來。
見愁回過頭,笑笑道:「沒什麼,只是看到這裏,就想起自己剛來的時候了。」
當然是藉口。
這話曲正風不很相信,只是旁人在想什麼,又與他有什麼相乾?
他道:「我們直接從傳送陣回去,向師尊報過情況,興許還得說一說別的事。」
別的事,指的約莫是與「鯤」相關的事。
見愁與姜賀都點了點頭,兩人跟上了曲正風的腳步,一起重新站在了傳送陣內。
十九洲的傳送陣,但凡是要緊一些的地方和繁華一些的地方都沒有。
只是沒有一座傳送陣可以直接通到崖山,其中有什麼原因存在,現在的見愁並不知曉。
他們只能從定向的幾座傳送陣之中不斷地跳轉,從登天島至十九洲西海岸,而後從那佇立著九重天碑的廣場上,傳送至他們來時的山崖上。
腥鹹的海風,一下換成了清新的山風。
大雨過後,九頭江支流之中的水,帶著幾分渾濁,從上遊滾滾而下,有許多樹葉枯枝混雜在江水之中,沉沉浮浮。
他們走時,是暴雨傾盆。
歸來之時,已經雨過天晴。
彩色翅膀的鳥兒震動著翅膀,將之前穿行在雨幕之中時候沾濕的雨水拍落,一陣濛濛的水霧。
出去其實沒有多久,可回來時候,呼吸一口山裏面的清新空氣,褪去了海邊的腥鹹,見愁竟然有一種回家了的感覺。
姜賀小胖子更是直接站在傳送陣上面,伸了個懶腰。
「我們回來啦!」
響亮的聲音,穿過了整個江面,在群山重重的碧影之中迴響。
山林之中,一片驚駭欲絕的顫動,像是有不少鳥雀蟲獸,都被他這一聲喊驚動了一樣。
「啪。」
曲正風直接一個巴掌送了過去,蓋在了姜賀的腦門上。
姜賀愣了,不敢相信地回過頭來,憤憤注視著曲正風:「二師兄你幹什麼?」
曲正風眉頭皺著,淡淡道:「別擾民。」
「民?」
姜賀手指頭一下戳了出去,點著河對岸,山林中。
「它們也算是民?!」
「……」
曲正風就這麼淡淡地看著他。
姜賀一下看見了曲正風寬鬆的衣袍,只是剛才鬆鬆系上的,一下就讓他想起了剛才的一幕,赤著上半身的曲正風,一劍斬斷了骨龍。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背後腰間一涼。
所有已經蹦出喉嚨口,攤在了舌尖上,就要鑽出口的話,都被他極其聰明地一捲舌頭收了回去。
嘴巴一閉,再重新張開的時候,已經是滿臉討好的訕笑,活像是個純良的乖孩子。
姜賀齜牙咧嘴笑著:「算,算,它們就是民,標準的土著……」
涼涼收回自己的眼神,曲正風終於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話,只道一聲:「走吧。」
見愁走了上來,側眸看了小胖子一眼。
他太怕曲正風了。
興許是感覺到了見愁的目光,小胖子姜賀竟然從中讀出了一種莫名的鄙夷,彷彿在說:你怎麼這麼沒骨氣?
可憐的小胖子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故意落後幾步,走在見愁的身邊。
他不敢說出聲,只傳音道:「二師兄以前是很恐怖的……最近幾年才修身養性了一些。但是這一次,我看二師兄又要開始了……嗚嗚,太嚇人了。大師姐你別看我這麼忍氣吞聲,這是生存艱辛啊!」
即便只是傳音,見愁也能感覺到他飽含著的濃烈情緒,那叫一個悲悲切切、淒淒慘慘。
遲疑了片刻,見愁還是傳音回道:「有這麼可怕嗎?」
「有!」
小胖子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他眼神極其肯定,又忌憚地轉頭看了一眼已經走到山崖邊的曲正風,傳音道:「畢竟他以前是我們崖山的大師兄,誰都打不過他!當時可凶了……嗚嗚,以後大師姐你要庇佑我啊。」
大師兄,誰都打不過。
而她這個大師姐呢?
一時之間,見愁也說不出到底是哪裏有不對勁,只對小胖子笑了笑,卻沒回應他的話。
修為高的修士,是能察覺到後面的靈力和精神波動,知道他們在傳音的,雖然曲正風沒有特別逆天,應該不會聽到傳音的內容,但是……
讓他多想也是不好的。
小胖子說完兩句之後,就直接老老實實跟在後面了。
三個人從山崖上飛去,遠遠便已經看見被層雲籠罩著的崖山了。
江流從崖山旁邊蜿蜒過去。
三個人直接化作了三道光線,直直朝著高處而去。
在距離崖山還有三百丈遠的時候,曲正風直接隨手拋出了一枚權杖,它朝著高空之中飛去。
見愁抬起眼來,就看見,在權杖往前飛到某個地方的時候,便像是撞到了什麼上,發出了輕微的「啪」的一聲響。
伴隨著撞擊聲出現的,是一面巨大的光幕。
漣漪一樣的光暈,向著四周擴散而去。
那竟然是一座龐大的護山大陣,彷彿有通天之高,光華璀璨!
那一道權杖上「崖山」二字,在接觸到護山大陣的一瞬間,便立時飛出去一道虛影,與護山大陣融合到一起。
於是,一道三丈高的「門」出現在了光幕之上。
曲正風抬手,直接將權杖一收,便禦劍而去,姜賀與見愁連忙跟上。
也許是知道見愁對這一切並不瞭解,曲正風道:「自古崖山出易入難,便是因為這一座護山大陣的存在。外出之時,但凡崖山弟子都要攜帶權杖,大師姐來崖山不久,不知道也是正常。」
山中精怪其實不少,更何況難保有心懷不軌之人。
但凡是有點臉面的門派,在外都有防護。
不過崖山的防護,也太大了一些……
崖山外三百丈,竟都是禁區。
見愁點頭,將這一切記在了心裏。
又往前行了一會兒,再往高處升去,崖山靈照頂,便漸漸從雲霧之中顯現出它的模樣來。
雲氣被風吹起,貼著靈照頂表面過去。
中心處的歸鶴井旁,大白鵝霸佔著半個水面,遊來遊去;另一半水面上,幾隻優雅高貴的丹頂仙鶴緩緩地走動,在水邊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每次看見這一幕,姜賀都覺得自己心疼肝疼胃疼背疼……
真他娘渾身都疼。
還記得自己當初對著那大白鵝自言自語,以為仙鶴們回來了,這一隻大白鵝一定自慚形穢,被這一群高貴的仙鶴被趕出老遠去,再也不敢在歸鶴井裏面作妖……
萬萬沒想到,這一群老祖們養的仙鶴,竟然連一隻大白鵝都鬥不過!
難道,這世道果真是鵝仗人勢嗎?
見愁看姜賀望著下面的場景,表情抽搐,也順著看去,便瞅見了現在已經跟了扶道山人姓的大白鵝。
一時之間,她自己也有些無語。
不過……
這怎麼說也算是自家出的鵝,見愁想了想,還是當什麼都沒看見,直接落在了靈照頂上。
拔劍台四角,有不久之前的雨水,緩緩流淌下來,順著靈照頂邊緣的斜坡,匯成一條小小的溪流,沖向了山下,匯入山坳之中,只怕會成為九頭江支流的一部分。
執事堂就在拔劍台前面不遠處,門外頭站了幾名弟子,似乎正在討論什麼事。
曲正風、見愁與姜賀三人走過去的時候,這幾名弟子連忙停了下來,齊齊下拜:「拜見大師伯、二師伯、八師伯。」
「不必多禮。」曲正風一笑,自然地說道,而後問,「你們扶道師叔祖可在裏面?」
「還在裏面。」
幾人答道。
於是,見愁等人入了執事堂。
出發之前,見愁只站在外面,並沒有入內。
如今入內,卻發現擺著茶具的桌椅上,都有了人,見他們進來,紛紛見禮。
繞過前面影壁,入了後堂,便能看見一座巨大的天井,中間修建了一座石台,石臺上懸浮著無數牛毛針一樣的銀光,並且每三息朝外飛出去一次。
同時,在這石台周圍,不斷有弟子長老們相互交流,手指一彈,便有銀光凝結而成,被他們伸出手指,一下彈入石台之中。
這石台,似乎是一個發信之地。
見愁看得仔細。
曲正風卻已經直接走下了天井。
在那傳信石台的側面,扶道山人叉著腳坐在一把椅子上,已經啃了不知道多少根雞腿了,滿地都是雞骨頭。
他啃著啃著,看見面前出現了一雙鞋,接著是第二雙,第三雙。
抬起頭來,扶道山人眨了眨眼,抹了一把髒兮兮的臉,彷彿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才多久?辦完了?」
曲正風躬身一行禮:「望江樓與五夷宗陶璋之事已經處理完畢,失蹤的兩名弟子也已經找到了。」
「哦。這麼容易?」
扶道山人想了想,拿著雞腿就站了起來,忽然就有些憤憤不平起來。
「你們這才去了幾個時辰,一看就知道這件事無比簡單,這望江樓,還他姥姥的拜託昆吾麻煩我們。真是幹了他老娘的……我們有那麼閑嗎?不行,山人我一定要讓昆吾知道!」
這種行徑,太惡劣了!
扶道山人想著,毫不猶豫手指憑空一拈,便彷彿直接從虛空之中抽了一道銀光出來,直在銀光出現的那一剎那,無數細小的電弧便在銀光周圍彈射了出來。
劈劈啪啪……
電光炸裂的聲音,清晰至極。
「嘿嘿……」
看著自己指間這一道電光,扶道山人奸詐地笑了。
見愁陡然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為什麼覺得自己這一位師父……
有那麼一點……
黑?
扶道山人得意地揚了揚自己的眉毛,恨不得讓它們在自己的眉骨上跳舞。
他輕輕地一彈指,道一聲:「去!」
那一道閃爍著電弧的銀光,便直接化身一道閃電,竟然直接從這天井之中,朝著高處延伸出去!
「劈啪!」
暴雨才過的晴空之中,頓時一道閃電炸雷響起!
一道淺藍色的電光,直接將天幕撕破,朝著虛空射去,轉眼消失不見。
遠在十九洲大地最中心的昆吾,高高懸浮在虛空之中的諸天大殿上。
一群弟子散落在各級臺階上,前方的橫虛真人手持拂塵,聲音平緩又滄桑,似乎正在為弟子講道。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劈啪!」
一道閃電,忽然在這威嚴神聖的諸天大殿之上炸響!
但見這一道來自晴天的霹靂,來勢洶洶,威風赫赫,張牙舞爪,像是一頭巨獸,瘋狂地朝著橫虛真人撲來!
那一剎那,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唯有橫虛真人,眉頭一皺,長歎了一聲,竟然不閃不避,直接伸出手去,任由那電光在自己的手上炸開!
無數可怖的電弧,在他手中盤旋環繞。
橫虛真人,慢慢從這一道閃電之中,將一道銀光抽了出來。
原來……
竟然只是一封雷信。
下面無數弟子都有一種驚魂未定的感覺。
昆吾諸天大殿,可不是什麼東西都能進來的地方。
有人給橫虛真人送雷信也就罷了,竟然還敢這麼囂張,聲勢這麼浩大,這麼嚇人,就怕劈不死橫虛真人一樣,到底……
是誰?
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大家都悄悄打量著橫虛真人的神情。
奇怪的是,橫虛真人只是歎了一口氣,似乎早就知道是誰一樣,沒有說話,一把捏碎了銀光。
一道光幕鋪開來,扶道山人那一句句給人穿小鞋的話,也就慢慢出現在了橫虛真人的眼前。
望江樓……
橫虛真人思索了片刻,有些無奈。
他正思考著要怎麼回復扶道山人,卻沒想到,忽然感覺到什麼,抬眼朝下望去。
站在高處的橫虛真人,一眼看下去,能將整個諸天大殿的情景收入眼中。
此刻,便有一道有些搖搖欲墜的身影,出現在了大門口。
逆光將他的虛弱的身形,烘托得越發虛無。
橫虛真人在看清此人之時,眉頭便狠狠皺了皺眉。
「老三?」
吳端身上帶傷,眼見著這邊有無數的昆吾弟子,只咬緊了牙關,慢慢走上來,朝橫虛真人面前一拜:「徒兒幸不辱命,已查明異事之所出……」
崖山。
「你說什麼?鯤?!」
扶道山人整個人都險些炸了起來,頭皮發麻。
他簡直覺得自己有些沒聽清楚,用一種震駭的眼神看著曲正風,簡直連雞腿都嚇得掉到了地上。
在扶道山人發完那一道雷信,開始了一種耐人尋味的奸笑之後,曲正風便將他們在西海之上遇到的異狀,一一告訴了扶道山人。
在聽到「鯤」這一個字之後,扶道山人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曲正風:「我說老二啊,你是不是最近被你大師姐刺激了,整個人都有點不對勁了?鯤這種東西,早不知多少萬年之前就已經消失不見了,怎麼可能還被你看到,還有人踩在鯤的背上,乘鯤而去?若真有這麼厲害的,那都不算是人了!」
能有人站在鯤的背上,破浪而去?
逗山人我呢!
扶道山人是半點也不相信,直接擺了擺手。
曲正風沒說話了,後面的見愁跟姜賀對望了一眼,都有些無奈。
他們也知道,話說出來似乎有點震撼,但是……
「師父,這件事不止曲師兄一個人看來,昆吾的吳端師弟也看到了。」
見愁開口,證明曲正風沒有說謊。
這一次,扶道山人沉默了。
他看了看曲正風,又看了看見愁,最後看了看姜賀小胖子。
手一指,扶道山人立刻道:「小胖子你老實,你說,是不是真的?」
姜賀一副「他們說的都是真的」的表情,點了點頭。
「……」
一時之間,扶道山人有些愣住了。
鯤?
鯤?!
他手裏九節竹一拿,這是前不久見愁還給他的,他狠狠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咕噥道:「該不會吧?鯤?鯤?這得要嚇死人吧?不行,我得問問去……」
說著,他直接轉過頭,看向了發信台。
「沒事了,你們先走吧,我得先問問去。真是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曲正風想了想,這種事自己也幫不上忙,後面若有什麼消息,扶道山人自然會通知他們。
所以,他一拱手,躬身朝扶道山人行禮:「那弟子便先退下了。」
扶道山人點了點頭,背對著他們,眉頭卻已經緊皺了起來。
見愁與姜賀也沒多留,都一拜之後,跟著出去了。
站在執事堂外面,三人停住了腳步,不約而同地回望了一眼。
姜賀道:「說起來,師尊剛才那一道雷信出去,會不會出什麼事?」
「有什麼事,也是他與橫虛真人掐,跟我們沒關係。」曲正風倒是看得開。
見愁道:「那吳端的事……」
「不是大事,也就沒有告訴師父。」
什麼事都說了,唯獨吳端的那一件,曲正風一個字都沒提。
見愁心裏是有些擔心的,卻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曲正風彷彿能猜透她心思,只道:「吳端這等昆吾名門出身,不必擔心他,畢竟那裏還有望江樓在,死不了。」
「……」
這一番話,真是諷刺得可以。
可是見愁仔細思考了一下,曲正風說得半點也不錯。
他們走的時候,望江樓的莫遠行還沒走,必定是要幫吳端一把的。
姜賀聽他們說這些,頓感無聊。
懷裏揣著那一顆地靈之果,他有些難以掩飾的興奮,只笑著道:「什麼鯤鵬不鯤鵬的,還是你們聊吧,我要先回去研究研究這果子了。哈哈,這次出海真是賺大發了!謝謝二師兄,我先回去了。」
他對著兩人一拜,見愁與曲正風同時微微點頭。
於是,姜賀再也懶得待在這裏,一下化作了一道迅疾的赤紅色光芒,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一陣風吹來,雲氣一下濃烈起來。
見愁看向風吹來的方向,也就一下看見了拔劍台。
她道:「聽四師弟說,二師弟其實向來是個不拔劍之人,沒想到……」
竟然對著吳端拔劍了。
見愁有心想要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話說到一半又覺得難以為繼。
曲正風也隨著她的目光,朝拔劍台看去。
「人生得意,須拔劍。」
「得意?」
見愁不解。
曲正風笑道:「元嬰巔峰對戰元嬰中期,還是一個受傷的元嬰中期,又是在於我有利的海上,如何能不拔劍?」
見愁還是不懂。
支撐著拔劍台的那一把劍,在近處看時,似乎鏽跡斑斑,已經禁受了多年的風吹雨打。
曲正風手一指這把劍,道:「白骨龍劍是一把好劍,只可惜用劍的人不夠好。不過比起昆吾之中的其他人,吳端此人雖算不上頂尖,卻已經是難得的一個心性絕佳,我又瞧得上的人了。只可惜,他生在昆吾。而我崖山,比白骨龍劍好的劍,遠不止一把。崖山三把劍,這拔劍台下之劍算一把……」
這一把?
見愁仔細地看著,卻在想要怎樣才能將這一把劍給拔起。
「崖山三把劍?這裏是一把,那還有呢?」
「你想看?」
曲正風的目光,變得很奇異。
見愁說不清這眼神裏含著的意思,但是她在經歷過這一次出海之後,心緒很奇怪地難以平靜。這裏面,興許有受到曲正風的影響……
籠罩在這一位二師弟身上的重重謎團,他奇怪的做事風格……
還有,他展現出來的超凡實力。
一切的一切,都讓見愁覺得……
她似乎應該做一點什麼。
只是,無從思考。
見愁道:「想看。」
「拔劍台一把,武庫一把,見愁師姐已經看過了……還有一把,在上面。」
上面?
見愁一怔。
曲正風抬頭,目光順著對面高高的崖山山壁,不斷地往上攀去,越過那孤高的石亭,一直到達最頂上。
「見愁師姐若想看劍,便隨我來吧。」
話音落地,曲正風已經化作了一道飛逝而去的光線,直直朝著崖山的最高處飛去。
見愁望著他遠去的身影,遲疑了片刻,卻是灑然一笑,終於跟上。
鬼斧飛旋著,飛快地接近了速度其實不快的曲正風。
兩個人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目之所見的崖山山壁,也越發陡峭了起來。
忽然,在越過某一條界線之後,見愁的眼前一下開闊了起來。
不知何時,他們竟然已經飛到了崖山絕頂!
這裏已經看不見雲氣,只有一座高高的山尖,聳立在雲端。
而順著山壁往下望去,下面的山體都被一層層的白玉覆蓋,看不見分毫。
山頂處,竟然也有一座小小的平臺,還擺了一張以這山頂山石雕成的石桌和幾張石凳,一看便知道與山體連在一起,動也不動一下。
曲正風,就落在這山頂上。
見愁跟著他,隨後落下。
這還是她第一次,到這麼高,這麼高的地方。
站在這一座小小的山頂平臺上,見愁只覺得入眼所見,皆是白雲蒼蒼,冷冽的山風從雲底下吹來,只讓人有一種為之顫抖的感覺。
見愁不知這顫抖,到底是因風而起,還是因淩於絕頂而起。
原來人到最高處,不是一覽眾山小,而是周遭所見皆白雲,入眼茫茫無他物。
曲正風看了見愁一眼,便慢慢走到了山石雕琢的石桌旁。
他看向了自己身前不遠處。
見愁隨之看去。
在石桌前面約三丈遠的地方,竟然倒插著一座劍柄。
說是「一座」,只因為這劍柄太大,足足有四人高,六尺寬。劍鍔在貼著地面的地方,朝著兩邊張開。劍鍔更往下的地方,便形成一道菱形的石柱,直直地插在了地面上,彷彿從這山頂一直插著山腹之中插去,甚至要直接進入地心一樣。
這……
是一柄劍?
見愁眼中的這一座劍柄,完全是用石頭雕刻而成,看不出有任何金鐵的痕跡。
曲正風走上前去,高高仰頭望著這一劍柄,開口道:「崖山絕頂,名曰還鞘頂。這一柄石劍,聽聞乃崖山萬年前的大能修士,以自身佩劍,一劍穿透整座崖山,直直插到崖山的地底去,從此再未拔出。因這一把劍,與我崖山近乎同齡,所以便稱之為『崖山劍』。」
崖山劍?
見愁望著這高大的劍柄,腦海之中想像出當年一劍貫穿崖山時候的壯闊,不由有種心神激蕩之感。
「劍乃崖山劍,劍鞘乃為整座崖山。於是,此絕頂,才名之曰還鞘頂。」
長劍還鞘,歸於整座崖山。
何等開闊的意象?
崖山與天同高,此劍從天上插到地下,可稱得上是蔚為壯觀了。
見愁說不出話來。
曲正風回頭一看,便瞧見了見愁臉上的表情。
那一瞬間,他笑了一聲。
見愁回過頭來,看他。
曲正風解釋道:「不過……也許是假的。這些都是師尊告訴我的……師尊這個人麼,你應該也算了解。他嘴裏沒兩句真話,興許不過是他隨手一揮,用這地上的山石雕刻成了這一柄劍罷了。」
「……」
見愁暫態無語。
之前為之激蕩的胸懷,忽然就被曲正風這一句話給澆滅了。
曲正風看著見愁那說不出感覺的表情,忽然就大笑了起來。
「曲師弟……」
見愁想要提醒他,不要太過得意忘形。
這笑得也太誇張了吧……
沒想到,曲正風聽見這一聲,笑聲便慢慢止住了。
這一下,反倒是見愁有點奇怪了。
她詫異地望著曲正風:「曲師弟?」
「……在你來之前,沒人敢叫我師弟。」看了她半天,曲正風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那一剎,見愁所有即將出口的話,全部被封在了喉嚨裏。
曲正風的臉上,露出一種極其淡漠的表情。
見愁只覺得自己內心之中有一種感覺,終於應驗了……
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用什麼心情,什麼表情,將這一句話說出來:「曲師弟,似乎果然不很喜歡我……」
「小師妹,你很敏銳。」
微微地眯上了眼,望著見愁,曲正風終於重新露出了笑容。
這是得體至極,也優雅至極的微笑。
然而……
他叫的,不是見愁師姐,而是——
小師妹。
見愁徹底愣住了。
她望著曲正風,曲正風唇邊的笑意淡淡的,似乎沒有消減半分,可是他眼底,卻有一種難言的深邃,讓見愁看不穿……
眼見著見愁彷彿被自己這一句「小師妹」給嚇住,曲正風卻半點沒有任何要糾正這一個稱呼的意思。
他只一抬手,將海光劍握在手中:「拔劍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6 PM
第047章 同門拔劍
她是聽錯了嗎?
見愁臉上所有輕鬆的表情,終於漸漸地斂去了,透出一種難言的冷肅。
她緩緩抬了眼眸,注視著曲正風。
他說,拔劍?
對她說拔劍?
曲正風抬手,動作緩慢,一點一點地將海光劍從劍鞘之中拔出。
那架勢,像是將一片深海,從那劍鞘之中抽離出來一樣,有一種靜默的浩瀚。暗藍色的光芒,原本陰冷,可在劍光一點一點被拔出的時候,又變得溫暖起來。
大海的包容。
一點一點的靈力,注入了海光劍中,於是暗藍色的劍身,也漸漸變得透亮起來。
那是見愁已經開始熟悉的湛藍色。
這是海光劍的狀態,被催發到極致時候的表現。
清澈。
危險。
戰意昂揚。
剛才海上的那一場,曲正風還沒打夠。
一寸一寸,湛藍色的劍刃。
曲正風在慢慢地將海光劍拔出,他彷彿很享受這種感覺。
在拔劍的時候,他的微笑很真實。
只是,見愁依舊沒有明白。
鬼斧握在纖白的手掌之中,見愁問道:「為何拔劍?」
「拔劍就是拔劍,沒有理由。」曲正風的動作,沒有任何停頓,聲音也輕輕柔柔,甚至帶了幾分逶迤流轉之感,「沈師弟沒教過你,『一言不合便拔劍』,理由這種東西,從來不是我崖山門下該考慮的嗎?」
一言不合便拔劍。
在見愁看來……
這是對外人。
她五根手指收緊了,又彷彿覺得自己太過緊張,於是鬆了鬆。
「可我不想對你拔劍。」
「我想對你拔劍,這就足夠了。」
話音落地的同時,最後一寸劍尖,終於脫離了劍鞘,一柄完整的海光劍,終於出現在了曲正風的眼底。
他隨手一揮,挽了個劍花,動作堪稱瀟灑。
抬首一看見愁,身體緊繃,看似還在詢問自己,卻已經擺出了一個如臨大敵的姿態。
曲正風不由笑了起來:「你嘴上說不想對我拔劍,可身體卻已經準備對我拔劍了。小師妹,口是心非可不怎麼好……我崖山門下,都是說一是一的。」
說一是一?
她可不覺得扶道山人座下這幾位弟子之中,有哪個是這樣老實的人。
見愁並不知自己身體到底是什麼狀態,她只覺得,在曲正風的海光劍完全出竅的那一瞬間,便有強大的威壓降臨,壓迫著自己,讓她感覺到壓抑,難以呼吸。
那種感覺,像是要忍不住對比自己修為高的人頂禮膜拜。
如若不將手中的鬼斧握緊,她幾乎就要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
手心開始冒汗,呼吸也開始有些錯亂。
見愁咬了咬牙,勉強平靜道:「曲……師弟,是不喜歡我成為崖山的大師姐?」
「你可以這樣認為。」
曲正風不置可否。
他隨意地晃動著手中的劍。
「再不拔劍出手,我要不客氣了。」
拔劍?
見愁陡然笑了一聲,望著曲正風。
太過強大了……
平日看上去好接近的曲正風,在將周身的氣勢都爆發出來之後,自己根本拍馬難及。
好接近?
不過都是錯覺罷了!
一個元嬰巔峰的修士,豈是好接近的?
見愁的目光,漸漸明亮起來。
這一瞬間,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一個原本周全妥帖,對所有人都照顧有加的二師弟,忽然要自己拔劍,變得不近人情起來,換了任何人都難以接受。
可在最初的難以接受過後,見愁竟然感覺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她竭力地將頭抬起來,直視著他,那目光竟然有一種灼人之感。
「可是,我沒有劍。」
但是她有斧。
鬼斧,終於緩緩地舉起。
嗚……
萬鬼呼嘯,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瘋狂地從那斧身上無數的花紋之中鑽出!
曲正風看著,眼底奇異之色越重。
當了崖山這麼多年的大師兄了,忽然來了個築基期的小師妹成為了大師姐,這感覺……
其實很有意思。
曲正風饒有興致地笑了一聲:「看上去還不錯,不過……還差太遠!」
毫不留情,曲正風直接一劍掃出!
嘩!
巨大的水聲,從見愁的耳邊響起!
她早就在今日西海之上,觀摩過曲正風與人戰鬥時候的情況。眼前這一場戰鬥,雖然來得有些猝不及防,可海上那些畫面,卻不斷地從她腦海之中飛馳而過。
興許是極度的緊張,興許是極度的興奮……
見愁也說不清到底是哪一種情緒占了更高的比例,她只能憑著本能,揮舞著比自己還高的巨斧,一斧辟出!
巨大的斧影,霎時間從斧身上脫飛出去!
一道,兩道,三道!
每一道斧影出現的位置,都不一樣!
劈空,乃是「劈開空間」之意。
這斧影,出得離奇而陡峭……
只可惜,曲正風身經百戰,畢竟不是見愁這般才經歷過幾場小戰的人可以比擬的。
浪濤一樣的劍光與斧影撞在一起的一剎那,見愁還沒來得及動,曲正風卻已經直接一個閃身,化作一道流光,直接從被撞擊出來的氣浪之中穿過,竟然一下來到了見愁的身前!
見愁心底驚駭之下,只覺得毛骨悚然。
也許是曲正風氣勢太甚,她竟然半分感覺不出這一位「曲師弟」是在玩笑!
真正的戰鬥!
他近乎全力以赴!
如果不夠認真,只有區區築基期的自己,有可能真的會死!
這種荒謬絕倫的感覺,放在平時,見愁根本想也不會去想,可是此刻,卻偏偏如此真實地出現在了自己的心上!
那一刻,所有的潛力,都被這種生存的危險壓力激發了出來!
心,陡然平靜了下來。
她腦海之中一片的冷靜。
鬼斧乃是自己選擇的法器,曾經是一件威力不低的玄寶,只是它其實並非自己最得力的武器,因為沒有足夠趁手的道印與之相配。
唯一的一道道印,自己修煉還不夠。
所以,此刻的見愁,最強的反而不是鬼斧,而是她的身體!
天虛之體!
她還學過幾枚別的道印!
曲正風右手將海光劍一個掉頭,竟然倒持海光劍而出,像是持著一柄鋒銳的匕首一樣,朝著見愁的脖子橫來!
這是要抹脖子!
在這種危險臨頭的時候,正常人腦子都會空白那麼一瞬間,可見愁竟然清晰無比!
抬手,一指!
她竟然完全無視了距離自己的脖子越來越近的海光劍,目光變得虛無起來……
昔年在人間俗世之中的一幕又一幕,在這一刻,走馬燈一樣從她腦海之中一點一點閃過。
她還記得自己與謝不臣的相知相識……
曾經的一切溫暖,關懷,心中的悸動。
紅塵滾滾千萬裏,一旦有了牽掛,便是——
入妄!
見愁的眉心祖竅處,如星河一般璀璨的光芒,終於散發了出去。
入妄一指出時,她腳下亦有一座鬥盤亮起!
無數星塵一樣的光芒,都被她凝聚在了這一指之上!
此刻,劍鋒已在她脖頸邊!
此刻,她一指已到曲正風眉心之前!
曲正風的眼仁很黑,眼底也永遠都是一片清淡的冷靜。
可在她裹著星塵的一指朝著他眉心而來的瞬間,卻有一種淡淡的迷惑,忽然蒙在了他的眼眸上,然而,僅僅是一剎那,他就恢復了清醒。
元嬰期修士的精神,如何強大?
遠遠不是現在只有築基期修為的見愁可以迷惑的。
一指入妄,也不過只能讓曲正風恍惚這麼一瞬罷了!
可是在這般兇險的戰鬥之中,只這一瞬就足夠了!
見愁另一手毫不猶豫地直接一斧頭劈出去!
曲正風持劍的手,在這一刻,已經慢上了一寸,只這一寸,便已經導致了這一次的失敗。
他不得不抽回了手來,閃身避開見愁這挾風裹雷的一擊!
清冷的眼底,微微露出一點驚訝的神色來。
的確是沒有想到。
這是見愁第一次在旁人面前,露出自己旁的本事。
劈空斧與入妄指,都是她新學的。
如今在這關鍵時刻,她竟然能夠運轉自如。
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正是在曲正風這樣壓迫性十足的攻擊面前,她才能激發出自己全部的潛力,在第一次實戰的情況下,就這樣險之又險地從曲正風手裏奪回一城。
然而……
只有這一城了。
在避開她那一斧之後,曲正風便笑了一聲:「看不出小師妹也是個藏拙的人啊。」
小師妹?
聽上去,這三個字充滿了調侃,甚至是嘲諷。
見愁皺緊了眉頭,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她一語不發,重重地踏前了一步,轉守為攻!
手中鬼斧閃過一道光,直接隱沒在了她眉心。
見愁蹂身而上,原本在腳下的鬥盤,在一道強光之後,竟然忽然消失!
剛剛站穩在原地的曲正風,不由得眯了眯眼。
一個預感,忽然升上了他心頭。
天虛之體?
這念頭才一出現,那原本已經消失在見愁腳下的鬥盤,再亮起的時候,竟然已經到了她素白的手背上!
這手背,就在他眼前!
轟!
翻天印!
身體之中,無數的靈力瘋狂地朝著手掌之上湧出!
見愁都幾乎要控製不住!
借著靈力瘋狂湧出的勁兒,她猛地朝前面一推。
一道手掌的虛影,終於從她手掌上脫離出去,彷彿要一掌將曲正風蓋住一樣!
曲正風看見這熟悉的一幕,難得地大笑了一聲。
這便算是見愁的殺手鐧了。
作為一名築基期修士,竟然能習得這樣超乎尋常人想像的一枚道印,甚至還能借助天虛之體的特殊,將這一枚道印威力不減太多地施展出來,已經是極為難得。
幽幽的冷光,從曲正風的眼底泛起。
他注視著見愁越來越近的手掌,腳尖一點地,竟然極速的後退了起來!
只一眨眼,他整個人便已經退到了這還鞘頂的邊緣!
退不能退之時,他終於腳下一錯,穩穩地將身形定在了懸崖的邊緣,動也不動一下了。
海光劍忽然被他淩空拋起,曲正風竟然棄了劍,兩手朝面前一架,雙掌翻轉之間,竟似乎有一道靈力漩渦,在他雙掌旋動之間生成。
原本滔天的巨大虛影,竟然在撞過來的一瞬間,被這一道雙掌掌力形成的漩渦吸引。
初時,只如泥牛入海一樣,緩慢。
然而僅僅在一眨眼之後,那一道漩渦便像是擴大的風暴,來者不拒,張開血盆大口,將所有的東西吞噬!
見愁站立不穩,竟然彷彿被這一刀漩渦吸引,朝著他雙掌之間栽倒而去!
曲正風忽然皺了皺眉。
在見愁的臉上,他沒有看到半分的慌亂!
有備而來!
見愁就根本沒想過,在對上高出自己兩個大境界的曲正風的時候,自己能夠一擊得手。
所以,後招早就備好了。
手背上那一座鬥盤,在一掌翻天印遞出的瞬間,便已經消失不見。
然而這一刻,曲正風的眼前,卻光芒大放!
見愁一抬腿,朝外屈起的膝蓋處,猛然朝著外面撞去!
鬥盤在她抬腿撞去的瞬間,綻放!
絢爛奪目!
天虛之體的好處便在這裏了。
尋常之人只能用手施展的道印,在見愁這裏,不管是手還是腳,甚至是頭……只要有經脈分佈的地方,只要能容納這一枚道印的軌跡,她就一定能施展。
便如——
此刻的翻天印!
一道膝影疾馳而出!
在第一擊意料之中的失手之後,見愁已經算過了曲正風的反應,所以才有此刻毫無縫隙的第二次翻天印攻擊!
同樣是虛影!
同樣是毫不猶豫的攻擊!
曲正風的雙手,還施展著那一道漩渦。
高高拋起的海光劍,還未落下,此刻的曲正風,似乎必輸無疑!
見愁彷彿覺得自己心底終於平靜了。
然而……
在這一刻,在她近乎勢在必得的這一瞬,她竟然清晰無比地看到,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曲正風臉上,竟然劃過了一種笑意!
那是一種嘲笑,笑蚍蜉撼樹,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見愁還未來得及察覺出個中的變化,便感覺到一股巨力,忽然狠狠地撞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轟!
巨大的氣浪翻卷開來,將這還鞘頂上的碎石與灰塵都抵擋開去!
竟然是曲正風同樣地直接一膝蓋撞了上來!
那一瞬間,見愁都彷彿要聽見自己膝蓋碎裂的聲音了。
無疑,這根本不是什麼適合女修的打法,太冷,太硬,太霸道!
只是在一膝蓋撞出去的時候,會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然而,被人撞上的滋味,也絕對酣暢!
見愁只覺得像是撞在了鐵板上,疼得鑽心。
她甚至還能看到曲正風的表情,笑意盈然。
砰!
巨大的撞擊之力,終於讓見愁倒飛了出去。
無巧不巧,她飛去的方向,正好是那一柄「崖山劍」劍鞘所在的位置。
整個人後背直接撞在了石質的劍鞘之上,與撞上堅硬的柱子毫無區別。
見愁只覺身體之中一陣氣血翻湧,原本在「經脈」之中遊走的靈氣,在這麼兇狠的一撞之後,一下就散了開去,分到見愁身體各處去,再也凝聚不起來了。
側轉過身子,曲正風看著滾落在地,滿身都是灰塵的見愁,看上去,她實在是狼狽無比。
見愁艱難地抬起頭來,看著佇立在原地的曲正風。
「這也就是你全部的本事了吧?」
淡靜的聲音,如同他此刻的表情一樣淡靜。
見愁無法理解:「怎麼會……」
翻天印一擊的攻擊力,見愁自己很清楚。
即便曲正風是元嬰巔峰的修士,也不應該不受到半點的影響,甚至還能直接一膝蓋反攻過來,一下破解了自己所有的攻擊和防禦!
太強,強到變態!
「你想知道為什麼?」
曲正風朝前面走了兩步,這時候,之前被他拋飛而起的海光劍,才落下來,被他一伸手握在了掌中。
見愁定定地看著他。
曲正風唇角一勾,手腕一轉,竟然直接倒提海光劍,直接朝著自己左手手掌一穿!
一劍貫穿左掌!
觸目驚心!
見愁震駭地看著他。
然而,曲正風卻彷彿感覺不到半點的疼痛,掌心之中有鮮血湧出,卻一點也不多。
他緩緩地將海光劍抽離,掌心處的巨大傷口,竟然在海光劍抽離的瞬間,便飛快地癒合。
不一會兒,這一道可怖的傷口,便已經消失無蹤。
只有滴落的地面上的少量鮮血,能顯示出,他曾經一劍貫穿自己的手掌。
這……
這是什麼……
見愁怔怔地望著。
曲正風抬眸一看她,唇邊有笑意:「我的肉體強度,是同境界修士的百倍。你的一記翻天印,不能傷我分毫。」
修士一般修心,修力,卻很少有人煉體。
曲正風這一百三十年都沒進階過一步,到底在幹什麼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慢慢地走上了前來,一步,兩步,腳步漸漸臨近。
見愁周身劇痛,竭力地想要從滿布著塵土的地面上起來,卻不能夠。
她抬起頭,也只能看見曲正風晃動的衣角,模糊的表情。
這是要準備殺了她嗎?
見愁有些不明白,說話的時候艱難至極,甚至還咳嗽了兩聲。
「你、咳!……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過是想告訴你,當崖山的大師姐,你還不夠格。」
簡單,冷靜,甚至冷酷的一句話。
曲正風話一出口,見愁便徹底愣住了。
她想起的,是小胖子姜賀對曲正風的懼怕,是熱愛拔劍的沈咎鮮少挑釁曲正風並且對他拔劍的忌憚,是扶道山人在提起曲正風時候又愛又恨的矛盾喜愛,是陶璋在說起曲正風一百三十年停留在元嬰巔峰時候夾雜著的豔羨……
崖山大師姐?
崖山大師兄?
她一下有些不明白起來,眼底也出現了幾分迷惘。
曲正風站在狼狽的她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視她。
「你有什麼資格,被稱為大師姐?」
「與你的師弟們相比,你有足夠的本事嗎?連我也打不過。」
「若你是大師姐,你應該比他們強,比他們狠,照顧他們,壓製他們,又庇護他們。你應該是所有人的一棵大樹,而非被他們捧在手心裏的珠子。」
「大師兄,或者大師姐,從來都是一條賤命。髒的累的苦的,都該由他們來做……」
……
一句一句,敲打在見愁的心上。
她怔忡地望著曲正風。
曲正風也低頭看著她,眼底藏著的是一種難言的情緒。
「只是,小師妹的『大師姐』,來得太輕巧,太嬌貴了一些。」
來得太嬌貴了一些。
小師妹的大師姐……
真是充滿了嘲諷的一個修飾詞。
見愁的手指,漸漸地握緊了,她胸腔之中,彷彿有什麼在積累,在激蕩。
然而,曲正風望著她的目光,依舊冷靜又淡漠。
「不服?」
「不服。」見愁咬牙道。
那一瞬間,曲正風笑了起來。
其實很早之前,便已經看出來了……
看似柔和的性子,命裏比誰都倔。
「你不服,我會打到你服。」
「……」
見愁沉默半晌,想起方才戰鬥的一幕一幕,真有一種無力之感,可同時,又有一種莫大的恥辱之感,這不是她喜歡的,也不是她想要的。
只有在被人狠狠地打下去的瞬間,她才發現,自己的確是這樣一個爭強好勝的性子。
不想失敗,不想被人否認!
緩緩抬起頭,她直視著他:「如果打不服呢?」
打不服?
哈。
還是第一次,有新入門的人,敢這樣對自己說話。
曲正風笑一聲,又笑了一聲,彷彿聽見了什麼荒謬的事情一樣。
「有本事,你便把我打服,不過在此之前,私底下見面,你要叫我一聲『大師兄』。」
「……」
大師兄……
這三個字,盤旋在她舌尖,帶來一種難言的複雜。
見愁好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曲正風隨手一轉海光劍,暗藍色的幽光劃過,他淡淡掃了見愁一眼,周身的冷厲,似乎終於褪去,眼底有淺淺笑意。
「還賴著不起來,要我扶你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6 PM
第048章 滿地找牙
……
山風凜冽。
曲正風坐在這殘留著戰鬥痕跡的還鞘頂上,望著下面那一道遠去的身影。
見愁禦著裏外鏡,已經化作一道流光,從上面下去了。
他的目光,也陡然隨之變得縹緲起來。
一道身影,緩緩由虛而實,緩緩凝現在還鞘頂上。
曲正風轉過頭去,就對上了一雙幽幽的眼睛。
是扶道山人。
也不知他在這裏到底有多久了,只慢慢走了上來,站到曲正風的身邊,與他一起,望著下面,問一聲:「走了?」
「走了。」
曲正風收回了目光,低下頭來,看著地面上一粒粒清晰的沙石,聲音淡淡的。
「走了啊……」扶道山人拉長了聲音,他手裏捏了只雞腿,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問道,「那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嗎?
曲正風抬起頭來,沒明白是什麼意思。
沒想到,一道黑影忽然在他眼前放大!
砰!
直接過來就是一腳!
扶道山人手裏雞腿捏著沒丟,出腳卻是毫不留情!
「山人我的意思是,你準備好挨打了嗎!」
曲正風被一腳踹倒,真有一種第一次認識扶道山人的感覺。
「師父,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老子倒要問問你要幹什麼?這是有多不待見丫頭?啊?你他娘的幾天不管是要上天啊!」
說著,又是幾腳出去,也不摻雜靈力,直直踹到肉上。
偏偏扶道山人又是他師尊,真是想還手都沒地方還。
砰砰砰!
一腳,兩腳,三腳……
轉眼之間,曲正風就被踹了個囫圇。
扶道山人一邊踹還一遍罵:「讓你個小兔崽子欺負人!你什麼境界?她什麼境界?打?看老子不打死你!真是皮癢了,皮癢了啊!」
「……」
曲正風沒話了半晌,看著自己滿身都是腳印,忍不住歎了口氣。
「好了,師父,別踹了,疼。」
「疼個屁!」扶道山人眼睛一瞪,「全天下就你知道疼啊?我見愁丫頭就不疼啊?你說說,她哪裏招你惹你了?媽的一個元嬰巔峰打築基中期,還要不要臉了?!」
「我剛入門的時候,師父你一個元嬰後期打我一個煉氣期,也沒見你要臉過。」
曲正風聲音還算是淡漠,不過透著一種難言的疲憊。
只是……
扶道山人是半點也聽不出來的,他只聽到說自己不要臉!
娘的!
這徒弟真是要上天了!
扶道山人毫不猶豫,又是一腳出去:「你再給老子說一遍?」
當年自己挨的打多了去了,崖山弟子哪個不是挨打過來的?
曲正風看了他一眼,歎口氣,搖了頭:「師父,別踹了,真疼。」
他就靠坐在崖山石劍的劍柄旁邊,任由扶道山人踹了好幾腳,卻挪也懶得挪一下,似乎真是累極了。
扶道山人一眼就看見他這死魚一般的模樣,眼見著就要出去的腳,終於還是收住了。
哼了一聲,扶道山人只拎著雞腿,點了他兩下。
「老子收個徒弟,不是給你打的,你到底懂不懂?」
「她是大師姐。」
曲正風腦海之中浮現出的,是那輸了也咬牙瞪著自己的表情,倒真是有幾分脾氣,被自己打趴下的時候,那眼神,才是真順眼。
這才應該是崖山門下的眼神。
莫名地笑了一聲,曲正風賴著沒動,淡淡道:「你想讓她當大師姐,就該料到會有今天。」
「屁!」扶道山人簡直想把雞腿給他塞過去,「老子料到什麼?料到你他媽面黑心也黑,竟然這麼明目張膽欺負大師姐!」
「在我沒承認之前,她不算。」
曲正風的聲音沒什麼起伏。
「再說了,也不算是什麼欺負,我只一時打散了她靈氣,並未留下傷。若師父你覺得我手重了,大不了下次輕點就是了……」
「還有下次?」
扶道山人的聲音一下就高了起來,眼睛一瞪,毫不猶豫直接一腳出去!
砰!
曲正風身子歪了一下,只覺得肋下疼痛。
他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有些齜牙咧嘴起來。
眼底的疲憊,也越來越重。
「真的別踹了,疼……」
「你欺負人的時候就不疼啦?」扶道山人啃完了雞腿,雞骨頭直接隨手一扔,道,「老子才從橫虛老怪那邊知道,吳端都被你打趴下了。你一個巔峰對吳端趁人之危也就算了,對你大師姐是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怎麼回事。」
曲正風看了他一眼。
「即便她如今是個煉氣期,或者手無寸鐵的凡人,我亦全力以赴。」
「娘的……」
真是被這王八蛋氣死了!
扶道山人又是一腳踹了過去,看著曲正風那深藍色的袍子下面印上了一個大腳印,才覺得心裏出了一口惡氣。
曲正風望了他半天,莫名笑了一聲。
聽見這一聲笑,扶道山人終於還是歎了口氣:「不必如此……你早已經離了那戰場多年,在眼前的都是同門師兄弟……」
「崖山只有一個這麼壞的曲正風,可出了崖山,有無數無數個我。」
曲正風的海光劍,隨手放在了一片塵土之中,因為剛才扶道山人踹人的動作太猛,一陣一陣地沙塵飛了起來,彷彿都要把整把劍埋下去。
他看了一眼,伸出手去,慢慢將落在劍上的灰塵一一拂去。
手指染上些許灰白的痕跡,他也不很在意,即便是坐在一片塵土之中,倒也有幾分逍遙自在。
崖山只有一個曲正風。
可出了崖山,像他這樣壞的人還有很多。
這一句話,可謂是意味深長。
扶道山人聽了,沉默了許久,又是一聲長歎,只將腰下一直掛著的酒葫蘆一解,直接扔給了他,道:「你見愁師姐不是那幾個耐打禁摔的臭小子,老子是真怕你下手沒個輕重……」
「啪。」
伸手接過酒葫蘆,掌心有幾分粗糙的痕跡。
曲正風怔了一下,忽然笑起來。
他目光之中露出幾分奇異來,想起見愁直接一膝蓋抽過來時候的威勢,再想想扶道山人這一句,不由有一種難言的竊笑之感。
「這一點,只怕師父你還是錯了……照我看,見愁師姐指不定才是最耐打的那個……」
這路線,真跟尋常女修不一樣啊。
「……老子真是……」
要被這傻子徒弟氣死了!
扶道山人聽得都要背過氣去!
想了想,心裏還是一口惡氣沒出,又來了一腳。
曲正風身子一晃,可手裏的酒葫蘆卻沒晃,慢慢地仰頭喝了裏面一口酒,便覺整個辛辣的感覺在口中泛開,又一路滑到喉嚨裏,順著下去,有種燒心之感。
他手拿著酒葫蘆,一手撐在膝頭,緩緩呼出一口氣來。
「還是師父的酒好喝啊……」
好久沒喝過了。
扶道山人頓時得意:「這是當然了,這可是老子當初從望江樓的地底下起出來……」
話還沒說完,扶道山人眼角餘光一閃,便看見曲正風猛地灌了兩口酒。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頭皮一炸:「你她娘的省著點喝!山人我就準備給你嘗一口罷了!快給老子放下!」
「……」
曲正風吞了一大口酒,半點沒在意。
他慢慢地將酒葫蘆朝著地面上一傾,便有一條細線般的酒液從他左邊劃到右邊。
濕潤的酒液,將灰白的地面染成深色,又緩緩地浸染了下去。
曲正風側頭朝著白雲之下望去,作為元嬰巔峰的修士,五感極佳,能清晰地聽到風吹過的聲音,還有下面九頭江支流緩緩淌過河灘的聲音……
甚至,連風從那一片衰草墳塚之中吹過,他也能清晰感知到。
從前胸蔓延到後背的傷痕,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
曲正風眨了眨眼,收回目光來,對上扶道山人有一瞬間複雜的眼神,只笑一聲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大師兄,師父你別看我了,還是下去安慰安慰大師姐吧。」
扶道山人走上來,眼見著他又要來兩口酒,心裏簡直割肉一樣疼。
劈手將酒葫蘆奪過,扶道山人沒搭理他的話,眼睛對著那葫蘆口就朝看裏面看去,頓時疼得跌腳:「娘的,你個敗家子!」
曲正風一句話沒說。
扶道山人憤憤地將酒葫蘆塞上:「喝喝喝喝個屁!這會兒我應該給你見愁師姐喝才對!」
「師姐是女孩子,喝什麼酒?」
曲正風淡淡道了這麼一句。
砰!
扶道山人終於忍無可忍,再次一腳踹出去。
「這會兒你知道你師姐是個女孩子了?!」
曲正風頓時被這一腳踹得咳嗽起來:「師父,咳……你……」
扶道山人簡直怒火中燒,酒葫蘆往腰間一掛,便道:「以後看你欺負你大師姐,老子就打你一頓!這樣才公平!走了!」
說完,他身形一晃,竟然直接就從原地消失了。
「……」
曲正風望著原本扶道山人所在的位置,只慢慢笑了一聲,似乎是覺得好笑。
果然以後苦日子就要來了嗎?
只是……
修為已經快跌落得跟自己差不多的師父麼……
以後還不知道誰挨打呢。
曲正風想想也覺得蠻好玩,嗯,他打見愁師姐一頓,師父就踹自己一頓嗎?也不是不可以……
他仰頭,靠在崖山劍劍柄上,手腕搭在膝蓋上,一滴鮮血緩緩從他指縫之中落下……
滴答。
鮮血落在那酒液浸染過的地方,卻凝而不散。
眨眨眼,曲正風終於低垂了目光,疲憊地一笑。
「白骨龍劍……吳端……」
※
靈照頂,歸鶴井。
見愁禦器從還鞘頂上下來,便沒挪動腳了。
大白鵝就在水面上遊動,腳蹼滑動之間,頗有幾分睥睨的姿態。儘管它是一隻鵝,但它是一隻很有心氣兒,很傲氣,一點也不輸給旁邊幾隻仙鶴的大白鵝,大肥鵝。
「嘩啦……」
一根細竹竿,被見愁握在手中,慢慢在大白鵝的面前劃動,引得大白鵝晃動著自己修長的脖頸,去追逐竹竿。
這一幕……
真是悠閒得可以。
扶道山人下來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內心之中頓時有一種「我是不是錯了」的懷疑。
他走到見愁的身邊來,咳嗽了兩聲,打量她:「咳咳,見愁丫頭,你沒事吧?」
怎麼忽然問這個?
停下手裏的動作,見愁回過頭來,有些詫異地看著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其實依舊是原來那種吊兒郎當不修邊幅的樣子,只是眼底有幾分關切,像是有點奇怪的心虛。
「那什麼……其實我們崖山吧,就你曲師弟這一個壞人,他心眼特別壞,大家都這樣說,簡直就是個道德淪喪,專門欺負小女孩的大騙子……」
「……」
見愁嘴角微微抽搐了起來。
她望著扶道山人的眼光,也一言難盡起來:「師父……曲師弟人挺好的……」
「當然挺……好個屁!」
娘的,這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扶道山人原本是擔心她,沒想到她竟然倒戈向了曲正風那個王八蛋!
難道自己懷柔的想法,竟然錯了?
這一位徒兒竟然也是個死變態?!
眼見著扶道山人臉上的表情都要崩潰了,見愁想了想,也覺得自己話裏可能存在歧義。
想想……
好歹自己也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揍了一頓,如今竟然還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說話,好像是有點不對。
於是,見愁思索片刻,改口道:「其實,徒兒仔細想了想,這是師父你的鍋,最後卻由我背了。」
「咦?」
扶道山人眨了眨眼睛,眼見著見愁注視著自己,他連忙轉開了自己的目光去,左看右看,東看西看……
「其實嘛……哎呀,讓你當這個大師姐的確是心血來潮,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嘛……那個什麼,其實還是你曲師弟太小心眼了。不過,你當大師姐,你就正好治治他嗎?其實你曲師弟也不容易,那麼多年大師兄當下來,都變態了,你不覺得很可憐嗎?如果再讓他當下去就完了……徒兒你這是在救人啊!」
「救人……」
這理由怎麼越來越離譜了?
雖然……
好像也有那麼一點點的歪理。
見愁忍不住有扶額的衝動:「照師父你這樣說,我若成為一個合格的大師姐……以後是不是也會……」
「會變態,但是不會跟你曲師弟一樣變態啦。」扶道山人假裝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嘿嘿笑起來,「其實仔細想想,當大師姐不也很爽嗎?以後等你實力強了,想揍誰就揍誰,對新入門的弟子,就可以跟你曲師弟一樣,打人絲毫不需要理由!」
「……」
默默地這樣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點爽快。
不過唯一的問題是……
見愁對比了對比自己與曲正風之間的力量差距,搖了搖頭:「要努力修煉。」
「……」
這一瞬,扶道山人想抽死她。
「你就沒什麼別的想法?!不覺得你曲師弟太過分?不想抽死他?」
枉費他還覺得新收的徒兒受了委屈,專門把曲正風那王八蛋 揍了一頓,結果見愁就來了一句「要努力修煉」?!
努力個屁!
說得跟這件事好有師門有愛一樣!
見愁隨手一揮手裏的竹竿,引著大白鵝又在水裏繞了一圈。
她聽見扶道山人這一句,目光終於變化了幾分。
緩緩扭過頭來,見愁淡淡道:「我覺得曲師弟的牙挺好看的。」
「呃?」
牙?
扶道山人沒明白,他眨了眨眼,望著她。
見愁露出一個非常純善的笑容:「所以,忍不住想要讓他滿地找找……」
彎月一樣眯起來的眼睛,彷彿半點也不生氣的模樣,簡直還是剛入門時候那個和藹可親非常好相處的見愁「大師姐」!
扶道山人險些被這一句話嚇得三魂出竅,怔怔地望著見愁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見愁隨手將竹竿一扔,終於讓自己下了還鞘頂之後浮動的心,又重新沉了下來。
她轉身看著扶道山人,直接俯身一拜。
「師父,可有什麼煉體的好法子?」
「噗!」
什麼?!
扶道山人瞪圓了眼睛,原本還沉浸在那「讓曲正風滿地找找牙」的一句話裏沒出來,立刻就聽見了「煉體」兩個字!
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你再說一遍?!」
煉體?
這他娘的是女修應該問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7 PM
第049章 煮人煉體
「煉體之法。」
興許是知道自己說的話本來就很駭人,所以見愁很清楚地重複了一遍。
扶道山人終於有一種內心崩潰的感覺了……
他想起在還鞘頂上,曲正風說的那一句話,指不定,見愁才是最耐打禁摔的那個……沒想到,竟然還是語出有因。
「……你……你確定這是你自己願意煉體?不是被你曲師弟給帶歪了?」
曲正風的肉體強悍程度,在整個修界都是少見的。
因為,沒有那個傻子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在肉身的強度上。
據扶道山人自己估計,這百多年的時間裏,他什麼都沒做,就去淬煉肉體了。
見愁之前與曲正風打了一架,指不定就是受到刺激了。
想想若是崖山第一名女修就跑去淬煉肉體,若叫旁人聽見了,只怕又是嘰嘰喳喳的一片,說什麼崖山不把女修當人看了什麼的……
一想起來,扶道山人就狠狠歎了口氣。
見愁自己倒是淡定,道:「師父曾說,我是天虛之體。跟曲師弟交手過後,我也想過……天虛之體,最大的好處不僅是修煉起來快,更重要的是,我沒有經脈可以摧毀。只是今日與曲師弟交手,他一出手,我的靈氣便散了……落到血肉各處,一時之間難以重新聚起來。」
「話是這麼說……」
其實扶道山人明白她的意思。
修士在吸收天地靈氣的時候,會自動引導靈氣在自己的身體經脈之中遊走,借機淬煉身體。可是於見愁這等沒有經脈的人而言,所謂的「經脈」不過是她腦海之中構想的一條靈力運行的路線,本身沒有形狀,也就極其容易被人打散。
修士的靈氣散到經脈之中,凝練經脈;見愁的靈氣,卻擴散到血肉之中,凝練的是肉體。
凝練經脈簡單,凝練整個身體,卻很困難,要耗費的力氣太大了。
可偏偏,修士依靠經脈來修煉,但見愁卻需要肉體。
由此來算,今日見愁忽然問他煉體之法,倒真的不是什麼衝動,也不算是被曲正風影響……
頂多算是,曲正風的某種行為,忽然給了她一點點靈感吧。
扶道山人有些為難起來:「煉體的方式我也不是沒有……但……為師真問你,你真要煉體?」
這有什麼好再問的?
見愁想起之前自己勢在必得的一膝蓋,被狠狠撞回來的瞬間,胸腔之中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曲正風到底是不是喜歡她,跟她沒有很大的關係。
她只知道,有一點曲正風沒有說錯,在這一片十九洲大地上,她這麼弱,的確沒有資格被稱為崖山的大師姐,更要緊的是,可能她連所謂「復仇」的資格都沒有。
原本便不是那麼柔弱的性子,見愁可沒覺得自己要被今日這一敗給打擊得一蹶不振。
相反,她性子之中最堅韌的那一部分,已經被激發出來。
曲正風?
拜師六百八十年,如今也不過才元嬰巔峰。
可偏偏見愁自己是修煉最快的天虛之體,用很短的時間超過曲正風聽上去可能像是癡人說夢,但是——
世上做夢的人這麼多,為什麼自己不能是其中之一?
這是一個能讓人燃燒起來的夢。
見愁的目光,變得格外明亮。
她望著扶道山人,微笑著道:「還請師父指點。」
「……」
像是重新認識了她一樣,扶道山人發現……
她變得不一樣了。
原本將她整個人都遮掩下去的柔和,忽然褪了色,明亮的眸子底下,是一片火熱的神采。
這樣的眼神,扶道山人其實已經看過很多次了。
那些被自己打過,被曲正風打過,輸過很多次,敗過很多次,不斷想要往上爬的崖山弟子……每個人,不都是這樣的眼神嗎?
煉體?
那就煉體好了!
扶道山人直接手一揮,道:「跟我來藏經閣!師父給你挑兩本好的!」
「啪!」
一道權杖被直接扔在了地上,於是一道圓門直接從地面上浮現。
扶道山人用腳踩開了門,直接往裏面一跳:「跟上!」
見愁望著這朝著腳底下開的門,頓時有一種大開眼界的感覺,回首一望被藏在雲端的還鞘頂,曲正風的身影,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她微微一笑,終於還是縱身一躍,跳下了藏經閣。
這一次,門並未開在藏經閣的側面,而是直接從穹頂上開下去。
見愁從高處,直直落了下來,扶道山人已經拍著手四處轉悠。
「煉體可是個苦差事,不過你既然已經問了山人我,想必心中已經有所準備了吧?」
「有所瞭解。」
不過不很多。
見愁走了上來,跟在扶道山人的身邊。
一架又一架的書,漸漸從眼前晃過。
扶道山人的目光,也飛快地轉動著,他道:「曲正風那二傻子的煉體方法哪裏來的我不知道,不過山人我要給你找的煉體之法,可能有點……呃,驚世駭俗?」
「驚世駭俗?」見愁詫異。
扶道山人道:「我崖山其實沒有什麼煉體的傳統,肉體這一塊頂多算是過關。修界很多門派也都沒有,肉體力量不過是隨著修煉自然增長。畢竟,修士最大的力量,來自於強大的靈力,修煉的主要是鬥盤。不過,崖山底蘊深厚,這麼多年下來,還是有不少雜七雜八的功法流傳下來的……」
一面說著,他一面看了過去,彷彿是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停下了腳步。
面前鋪開了無數本書,標注以「煉體之法」。
「這本。」
一手伸出去,扶道山人一下就找到了最右邊的那一本,拿在手裏。
藏經閣乃是有界修士的「界」形成的,內部沒有什麼灰塵,所以這一本書即便是放了很多年沒人碰過,看上去也半點灰塵都沒有,只是有些老舊,約莫是放到藏經閣裏面的時候,便已經這樣了。
見愁跟在扶道山人身邊,湊過去看了一眼,在看見封皮上那幾個大字的時候,便忍不住「咦」了一聲:「人器?」
對。
這一本煉體之法,就叫做《人器》。
扶道山人隨便翻了翻,確認了一下這本書有沒有缺頁之後,便將懸浮在上面的玉簡取了下來,又查了一遍,都沒問題之後,便直接遞給了見愁。
「所謂『人器』,便是以人為器。煉器宗師們怎麼煉器,人便怎麼煉體。烈火焚燒,千錘萬鑿,人體如法器,該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這倒是個新鮮的概念。
見愁直接將玉簡在眉心處一貼,裏面有關於「人器」的修煉方法,便直接鑽入了她腦海之中。
果真是以人為器,還分了三個大境界,共有九層。
每修煉到一個境界,都有差不多的法器境界相對應。
煉體到最高點的時候,這上面寫,肉體可如玄寶,飛天遁地,縱使人死肉身亦不腐爛,成為真正的「人之器」,甚至可以被人淬煉成法寶,堪稱可怖。
只是……
這修煉的方法,未免也太駭人了一些。
「以鼎烹藥,水注滿,人如三牲,入鼎煮之;火好水沸,皮肉盡軟爛,後以鐵凝草之汁凝之,出其柔韌……」
單單看看這開頭幾句,便是駭人聽聞。
竟然要將人放進滾沸的大鼎之中烹煮,待把渾身的肉都煮熟了,再用仙草靈汁加以淬煉……
見愁看得一片恍惚。
扶道山人得意的聲音傳入她耳中:「這可是當年我崖山某位修煉狂徒,從南海禪宗偷竊而來,加以改良,變得更加駭人聽聞之後的改良之作了。不錯吧?只要你敢咬牙修煉下來,不用多,只要修煉到第五層,就能打得曲正風那二傻子哇哇直叫了!」
「我就算這個了。至於曲師弟……還請師父不必擔心,徒兒並不記恨他。」
不過就是有點想揍他罷了。
見愁看得差不多了,便將玉簡放了下來。
她聲音平靜,的確聽不出半點憤恨。
「倒是……之前曲師弟曾對師父說了海上之事,不知現在可有什麼定論?」
話題一下被轉開了。
扶道山人想起之前與橫虛老怪傳訊的結果,就一肚子都是火。
他道:「昆吾那邊說是有什麼妖邪要出世,但是能乘鯤而去的妖邪,說句實在話,也不是如今的我們能奈何得了的。若真要出手對抗什麼的,估摸著只有把那些老不死的從地下挖出來,興許還有幾分可能。」
「乘鯤而去的,乃是妖邪?」
見愁忽然愣住。
扶道山人一直在往前走,到沒在意見愁的表情,他道:「大夢礁,大夢礁,不是有上古神獸在此大夢一場,一夢不醒的傳言嗎?山人我至今不知道,這傳言竟然是真的。十九洲之中的大能修士,我至少知道八成,沒幾個有這樣的本事。再說天地之間有異象,天下蜉蝣,朝生朝死,著實不尋常……此乃有違天道規則之事。」
蜉蝣原本朝生暮死,想要活得久一些,是違背天道;如今它們朝生朝死,也是有違天道。
天道真是個好玩的東西。
見愁也不知自己為什麼就想到了這一點。
原本,她其實知道有關於那名少年的一些消息,可在聽見扶道山人絮絮叨叨的這一片之後,也不知怎麼,就熄了說話的心思。
跟隨著扶道山人,一路穿行在藏經閣之中。
扶道山人最後停在了最角落裏一處書格前,把最厚的那一本書拿了出來。
這一本書,沒有對應的玉簡。
「這是早年不知道從哪裏撿回來的書了,裏面有許多與煉體相關的東西,那《人器》的修煉之法,太過駭人,山人我自己是沒修煉過的。不過觸類旁通,這一本書講得雜,倒也可以多看看。」
說著,他把這一本沉重的書直接扔給了見愁。
「啪。」
見愁連忙接過,卻險些被砸彎了腰。
好重。
厚厚的一本,翻開第一頁來看,便能看見一些人體經脈竅穴的圖,旁邊的小字卻是密密麻麻,一看之下,簡直要讓人頭暈眼花。
「嘿嘿。」
扶道山人奸詐地笑了一聲,拍了拍見愁的肩膀,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以後,教訓曲正風那二傻子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師父,你確定不是我被教訓嗎?
見愁心裏已經做好了被打一頓又一頓的打算了。
她頓覺頭疼。
扶道山人卻道:「這兩本跟煉體有關的書,你回去好生研究一下,就按照上面說的修煉就好。最近幾日也沒什麼事,你好好修煉就成。兩年多之後,我中域左三千之後有小會,你在那之前若能突破金丹,說不定能有進去的資格。」
金丹?
又是中域左三千小會。
見愁皺了眉:「一定要金丹才能有進去的資格嗎?」
「其他門派不是,但我崖山,沒個金丹就去左三千,多丟人?」扶道山人摸了摸鼻子,照舊用一副欣賞的眼神看著見愁,「反正你一定沒問題。山人我在這裏還要翻點東西,你就趕緊修煉去吧。」
「是。那徒兒告退。」
見愁將兩本書並著一枚玉簡,都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之中,終於出了藏經閣。
此刻,崖山靈照頂上,已經是落日降臨。
見愁只覺得自己才從閉關之中出來沒多久,出了一趟西海,發生了許多事,回來竟然有要繼續修煉,還心甘情願,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人說修行是一件寂寞又無聊的苦事,果真不假。
大白鵝依舊在井水裏劃拉著自己的腳蹼,在看見見愁重新出現在歸鶴井旁邊的時候,它便朝著這邊遊了一些。
見愁走過去,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它的頭頂。
油油的羽毛,格外順滑,她微微一笑:「看你每日每日在這裏晃悠著,也不嫌無聊……」
大白鵝低下頭來,蹭了蹭見愁的掌心。
見愁一怔,只笑一聲:這年頭,連大白鵝都要通人言了不成?
旁邊一群丹頂仙鶴彷彿冷眼看著這一幕,直接扭過頭去,朝著水那頭劃過去了。
大白鵝高昂地朝著它們叫喚了兩聲,像是在挑釁一樣。
見愁無奈地一扶額:好吧,其實這一隻鵝……更像是扶道山人那破性格……果然是已經跟著他姓的鵝了……
內心感慨的見愁,拍了拍它的頭,便直接起身來,朝著丹堂走去。
方才看過玉簡,煉體所需要的一些靈草丹藥,她都已經記在了心底,另外……
還需要一口「烹人」的大鼎。
她站到了丹堂門口,朝裏面看去,只覺得眼前的丹堂與凡間的藥鋪有些相似,不過當中列著九隻煉藥的大鼎,正有幾名執事弟子拿著玉簡在查鼎中的情況。
這邊見愁一出現在門口,就有人察覺到了。
一名年輕的執事弟子連忙抬起頭來,一看見是見愁,便詫異了片刻;「見愁大師伯?恭喜見愁大師伯出關。」
她出關的事情,知道的人還真不多。
見愁倒是沒想到對方對自己這麼客氣,她一拱手道:「客氣了,我來是想要取一些靈草與丹藥。」
執事弟子倒是熟門熟路,直接遞給見愁一塊玉簡,請見愁在上面錄入自己需要的東西。
見愁依言而行,錄好之後便將玉簡遞回給了執事弟子。
執事弟子接過,便要為見愁準備東西,只是在他將玉簡放到了眉心處的一瞬間,便怔了一下:為什麼……還有一口大、大鼎?
見愁大師伯拿這個來幹什麼?
一時之間,執事弟子的目光變得古怪了起來。
見愁也沒解釋,只站在一旁等著。
很快,所有的東西都被準備好了……
甚至包括……
「當!」
一聲巨響。
執事弟子臂力驚人,抱著一隻巨大的兩人高的青銅大鼎,便直接放到了見愁的面前:「這是丹堂能找到的很大的鼎了,是平時煉丹用的,見愁師伯你看看,夠大嗎?」
見愁抬頭仰視著比自己還高的大鼎,想起《人器》之法裏面的一語一句,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
她笑著道過了謝:「多謝師侄,這鼎夠了。」
煮自己,是足夠了。
直接手一拍乾坤袋,見愁把這大鼎一收,便告別了丹堂,直接禦著裏外鏡朝自己的屋子裏飛去。
她前腳剛走,沈咎後腳就進來了。
「奇怪,大師姐也來丹堂了……」
嘴裏咕噥了一聲,一身白衣的沈咎直接走了進來,看見那執事弟子便打招呼:「小蘿蔔,給我準備兩丸回春丹。」
「不會吧?」
被稱為「小蘿蔔」的執事弟子聽見這丹名,有一種無力的感覺:「四師伯,你這個月的丹藥份例都要用光了,怎麼全是回春丹!哪裏有那麼多的桃花運?」
「啪!」
沈咎毫不猶豫一個爆栗給他扔了過去。
「瞧你說的,把四師伯我當什麼不正經的人了?這回春丹又不僅僅是駐顏用的,我另有他用,你懂個屁。趕緊的。」
委屈地抱著自己的頭,「小蘿蔔」真是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還是大師伯好啊,還對我笑呢。」
「那是你大師伯人好,誒,對了,你大師伯來幹什麼啊?」沈咎純屬好奇。
「就來拿些簡單的靈草丹藥,還有……還有一隻特別大的鼎,大師姐說要能煮人的那種。」一想起這個,小蘿蔔就精神了一些,他手裏抓著丹藥,回頭看沈咎,眼底閃爍著奇怪的光芒,「四師伯,大師伯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啊?就……就像他們說二師伯的那個愛好一樣……」
特殊的……
癖好?!
沈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只覺得背上竄了一股寒氣出來。
能煮人的大鼎!
大師姐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他摸了摸自己心跳加速的胸口,哀嚎道:「我只聽說過二師兄有吃人的怪癖,怎麼現在大師姐也學上了……咱崖山還能不能好了?!」
※
見愁的小屋。
門口做了一個簡單的防護的陣法,以防止他人擅闖,見愁便回到了屋內。
一隻大鼎被她從乾坤袋裏放了出來,灌滿了水,不多的靈石在鼎下搭出了一座聚火陣法,很快便有一簇火苗直直地升了上來,炙烤著大鼎底部。
不一時,鼎內便冒出了騰騰的熱氣。
接著,依著《人器》煉體之法中所言,見愁依次放入了二兩細長雪白的天心草,六節如玉瑩潤的白玉樹根,八朵像是一片片枯葉構成的枯葉蓮……
隨著加入的靈草越來越多,鼎中水的顏色,也越來越深。
見愁看了一會兒,只走回了大鼎的前面,慢慢地盤膝坐在了蒲團上。
原本翻湧的心緒,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其實已經閉關了很久了,來到崖山之後的日子,很有趣,也很枯燥,閉關的時間占去了大半。只是即便如此,成長的速度,似乎也跟不上自己的需要。
曲正風的一句句話,都在耳邊迴響。
想要成為崖山的大師姐,她需要比他們更強,更狠,壓製他們,又庇護他們,成為他們的一棵大樹,而不是被人捧在手心裏的珠子……
雖然見愁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嬌貴,可她無法否認,曲正風沒有說錯。
其他人對她很好,這沒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她不能對自己很好。
根本就還沒有資格。
她緩緩地呼吸著,腦海之中的畫面,卻一幅比一幅清晰……
手掌一翻,見愁緩緩睜開了眼。
那一把銀鎖,就靜靜躺在她掌心。
還有一個孩子,等著自己為它討回公道……
她有什麼理由,對自己好?
見愁想,她應該對自己狠一點,再狠一點。
如果夠強,就不會被人一膝蓋撞回來,而是她一膝蓋撞得對方沒脾氣;如果夠強,就不是曲正風打到她服,而是她打到對方服;如果夠強,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到謝不臣的面前,告訴他:今日,我依約,來索你命;……
「咕嘟嘟……」
一陣陣氣泡從鼎底冒了出來,在浮出水面的一瞬間便破裂。
滾滾的熱浪,從鼎中的水面上浮了出來,帶出一股也不知到底是好聞還是難聞的藥味兒。
青銅巨鼎,如同一隻巨大的熔爐。
見愁終於起身,腳踏著裏外鏡,緩緩升了起來。
鼎中淺黑色的藥水,已經一片沸騰。
見愁眨了眨眼,呼出一口氣來,平復著自己的心境。
她慢慢將自己身上的外袍褪下,扔在了地板上。
厚厚的外袍一脫,她單薄的身子也就無所遁形,瘦削,甚至纖弱。
空氣似乎過於寒冷,讓她打了個冷戰,然而下一刻,熏人的熱浪,又遮得她眼前模糊起來。
煉體。
煉獄。
等她煉到「人器」第一層金鐵之體,一定要出來找她的「大師兄」打上一架,至於結果……
誰在意?
她不過是不甘心。
即便是還要繼續輸,她也要繼續戰!
念頭一閃,見愁終於一閉眼,喚出了鬥盤,只以靈力護住周身骨骼,便緩緩將身體沉入了巨鼎之中。
滾沸的藥水,一下朝著她湧了過來……
室中,一片寂靜。
山壁之外。
沈咎從丹堂出來,咂摸咂摸嘴,望著見愁小屋所在的位置,不禁思考了起來:到底是要烹什麼呢?為什麼都喜歡用鼎煮呢?
一步一步走過去,沈咎甚至有一種衝動,就要去問問那面黑心更黑的二師兄。
可臨了了,又搖搖頭。
算了,還是別找死。
他歎了一口氣,剛準備離開,卻有一道「劈啪」的閃電,一下劃破了緋紅的暮色,降落在了歸鶴井。
沈咎嚇了一跳:「搞什麼!好好用風信不行嗎?!咱修界能不能有點公德心了!會嚇死人的好麼!」
他話音落地之時,那一道藏在閃電之中的銀光,也終於浮在了水面上。
沈咎一看,感知到那銀光的氣息,卻一怔:又是給見愁師姐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8 PM
第050章 金鐵之體
靜室不生涼,反而如熔爐一般。
沸騰的鼎中水,氣泡不斷地浮起來,當見愁把自己整個人都放下去的時候,便立刻覺得自己快要熟了。
太燙,也就成為了一種難言的劇痛!
幾乎就在進去的一瞬間,見愁整個人的皮膚就已經被燙紅,顏色立刻深了下去。
然而鼎中水熬煉了靈草丹藥入內,本身之中蘊含有修復的靈氣,幾乎只在皮膚被燙紅的一瞬間,便有靈氣順著她身體的毛孔鑽了進去,在她周身之中遊走,如同一根根細細的銀針,紮在她身周。
伴隨著劇痛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癢。
有如萬蟻噬心一般……
那一瞬間,見愁真有一種一頭碰死在青銅巨鼎上的衝動!
扶道山人誠不欺我啊!
煉體之法真是慘烈極了!
煮自己這麼兇殘的事情,估摸著整個崖山都沒有人願意去嘗試吧?
只是……
見愁一直在想,反正也死不了人……
胡思亂想的下場就是,這個時候,生不如死!
除了身體的骨骼被靈力護住之外,其他的部分都要任由這一鍋藥水熬煮,不斷地被煮爛然後又被藥水修復。
見愁額頭上的汗才冒出來,又立刻被高溫給蒸幹了。
她腦子裏的想法亂七八糟,甚至在想,當初到底是誰發明了這種方法?
南海禪宗?
簡直瘋子!
她差點就要聞見自己的肉香了……
被煮熟的肉,約莫便已經是死肉,於是自動地消解到了藥水之中。
心生的血肉,以可見的速度長出,並且迅速地吸收著藥水之中的藥力……
雖然劇痛穿心,可見愁可以明顯感覺到,新生的血肉,的確比之前的堅韌了一些。
這一個念頭,多少讓她有一點點的安慰。
然而下一刻,這樣的安慰,就被重新襲來的劇痛打破。
破而後立。
除了骨骼之外的所有血肉,都要經歷一個近乎被煮熟了然後立刻新生再次被煮熟的過程。
這一個煉體之法,的確駭人聽聞。
聽說,也有修士直接被煮死在鼎裏。
見愁希望,自己不會是下一個。
修士的肉體,為了抵抗這樣的高溫,會自動地吸收周圍的天地靈氣,在血肉新生的時候,便開始淬煉肉體,不斷地提高肉體的柔韌度。
第一次,分出來一分的靈力,淬煉肉體,結果發現肉體依舊被高溫摧毀;於是,在第二次淬煉血肉的時候,修士的身體便會自動地在靈力上加大輸出,這種輸出與血肉的生長乃是同時進行,與修士在血肉生成之後,用靈氣去淬煉肉體,去除雜質,雖有異曲同工之效,卻比後天去淬煉要有效得多。
重生的血肉,生來便由靈力淬煉而成,會對靈力有更強的親和力,並且先天柔韌。
周圍藥水之中的藥力,不斷地輔助著這種新生。
摧毀是痛苦的,然而新生又無比令人愉悅。
見愁腳下的鬥盤,一下處於了瘋狂的旋轉之中。
在這種獨特的煉體方法之下,身體對天地靈氣的消耗,達到一個近乎恐怖的數字。
堪稱磅礡的天地靈氣,不斷被聚靈陣彙聚而來,化作一道白光,從見愁的眉心之中湧入,瘋狂地鑽入她身體各處。
也不知多少個時辰過去。
搭建成聚火陣的靈石之中的靈氣,已經耗去快有一半;見愁身周那些濃黑的藥水,也變成了淺黑色。
她緊閉著的雙眼,依舊在忍受著痛苦。
然而……
即將麻木。
也或許,是她新生的血肉,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高溫。
一次一次的凝練,除了無邊的痛苦之外,也讓見愁感覺到一點點不一樣的東西。
比如,每一次新的血肉長出之後,她便會覺得這巨鼎之中的溫度降低了一些……
其實,巨鼎的溫度從來不曾降低。
而是見愁的血肉,能承受的溫度越來越高。
如果一開始坐入這一座巨鼎之中,像是把人扔進了滾燙的岩漿之中,那第二次血肉凝練而出的時候,這溫度頂多像是沸騰的滾水;第三次,則像是剛剛熄滅的火堆……
見愁身周所能感覺到的溫度,一次次降低。
而這一隻巨鼎能將她「煮熟」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一刻,又一刻。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
痛苦讓煎熬的時間,變得更長。
見愁根本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興許是一輩子。
※
「你們說……你們大師姐該不會被煮死了吧?」
扶道山人掐著手指頭算算,已經三天過去了。
他心虛地環視了一圈,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五個徒弟,從最左邊開始,依次是老二曲正風、老三寇謙之,老四沈咎、老六陳維山、老八姜賀。
寇謙之抱著劍,目光從扶道山人的臉上,落到了曲正風的臉上,最後落回了沈咎的臉上。
他似乎有話想說,最終還是沒有說,閉了嘴。
事情還要從三天前說起。
三天前,四師弟沈咎去丹堂的時候,正好看見大師姐離開,於是順口一問大師姐要幹什麼,沒想到丹堂的小蘿蔔說出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大師姐竟然要了一口能煮人的巨鼎!
沈咎當即嚇了一跳,一直在思考大師姐為什麼步了曲正風的後塵,也跟著要烹人吃了。
一開始,其實沈咎沒有在意。
最近崖山上會比較熱鬧,因為今年正好是崖山十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日子,作為崖山資歷不錯、實力也不錯的弟子,很多事情也需要沈咎去幫忙。
今年,同樣有很多年輕人慕名而來,想要進入崖山。
不同的是,今年女修的人數非常多。
於是,大傢夥兒一下就想到了見愁師姐。
嗯,是時候讓咱們崖山唯一的女修派上用場了。
沈咎一下就想到要去找見愁,可到了見愁的屋門口,正想要敲門,就發現了那一座為了修煉而建造,防止他人擅闖的陣法。
沈咎自己平時也經常佈置這樣的陣法,所以很熟,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一瞬間,自封「崖山最帥」的沈咎,終於開動了自己除了那一張臉以外的一件東西——
比如說,腦子。
別人修煉,他當然不好打擾,於是退了回來,想起那一口巨鼎的事情,總歸有些擔憂起來。
曲正風是個黑的,他真的吃人也就罷了,萬一見愁師姐也學壞了就不好了。
於是,沈咎好不容易在崖山某個犄角旮旯裏找到了躲清閒的扶道山人,把這情況一說,再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擔憂,問了問見愁大師姐的情況。
沒想到……
扶道山人竟然直接噴了他:什麼煮人?什麼煮人?!你大師姐這是在煉體,煉體!
那一瞬間,沈咎整個人都懵了。
誰他娘的煉體用大鼎啊!
被自家不靠譜師尊噴了一臉的沈咎,當真有一種一臉給他噴回去的衝動,不過想了想自己現在還打不過師尊,只好忍了,勉強平心靜氣問扶道山人:「什麼煉體方法要用到大鼎?」
於是……
終於有了如今的一幕。
扶道山人心虛不已。
見愁已經三天沒有出來了。
按著《人器》煉體之法上的說法,一般第一次用大鼎煮人煉體,需要花費五天的時間,才能讓肉體變得能忍受沸水的溫度。
按理說,只過去三天,他倒不必擔心。
只是……
局促的目光慢慢從幾位弟子的臉上劃過,扶道山人的聲音越發沒力氣:「其實不就是煉體嗎?也許沒那麼危險吧……我拿到的煉體之法,雖然兇險,卻絕對都是最好的。應該不會真的有人被煮死……你們大師姐怎麼說也是個築基期修士,連點沸水的溫度都忍不了,這怎麼可能?再說了……她還是天虛之體……」
「那師父你自己怎麼沒用這法子煉體……」
小胖子姜賀,想起那麼溫柔善良的見愁師姐,竟然走向了煉體的不歸路,就有一種崩潰的感覺。
他直勾勾地盯著扶道山人,幽幽說了這麼一句。
就這一句,就足夠噎死扶道山人了。
「見愁大師姐怎麼會遇到這麼不靠譜的師尊……」沈咎一下無力的趴在桌上,呢喃道,「剛才過來的時候,掌門還問我,要找見愁師姐去招收新弟子。萬一見愁師姐把自己煮死在屋裏,我可怎麼辦啊……崖山可怎麼辦啊……」
原本崖山難以招收女修,就是因為崖山弟子的修煉方法,普遍過於殘酷。
新入門的弟子,在經過半年的基礎修煉之後,不管男女,都要先被入門早的前輩們拎起來打一頓,打沒了脾氣再說;之後才是強度極大的真正修煉;在一名弟子入門的第二年,便需要在崖山地底的困獸場完成十場挑戰,不管輸贏……
直到完成了這一切,這一名弟子才真正算是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崖山門下。
當初也不是沒有招收過女修入門,但是大多數的女修因為難以忍受這樣高強度的修煉和戰鬥,最終退出……
於是,從此崖山落下了一個不照顧女修的惡名。
如今,這麼強大的見愁師姐,雖然是被扶道山人直接收為徒弟的,可不管是手持巨斧還是身負天盤,甚至是那驚天動地的一腳,都向整個十九洲大地之中的修士宣佈著——
我崖山的女修,也可以是這個風格,也一定可以承受住這個強度的修煉和戰鬥!
多好的一塊金字招牌啊!
即便今年不能收到合適的女修入門,至少也能拉著見愁師姐去所有人面前晃一晃,誰他娘說咱們崖山沒女修的?這就是!
只可惜……
現在的見愁師姐……
「崖山大師姐就要被煮死了……就要被煮死了……就要被煮死了……」
這一句話,不斷地回蕩在他腦海之中,讓沈咎有一種鑽到桌子底下去的衝動。
曲正風坐在旁邊,大半天沒有說話。
他慢慢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看了扶道山人一眼,彷彿想看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他才道:「《人器》的煉體之法極為兇險,若非心智堅韌之人,在入沸鼎的那一剎,便會直接暈過去,身體之中的靈力便無人控製,也就無法護體,會在一開始的一個時辰內就被煮熟。」
說完,他看見扶道山人頭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曲正風的聲音淡淡地:「師父,如果你下次餓了,先同徒兒說一聲可否?」
「……」
扶道山人愣愣地看了曲正風半天,腦子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彎,才大叫起來:「你瞎說什麼呢,我才沒想煮你大師姐吃呢!」
所有人都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望著他。
「娘的,你們這都是什麼眼神?皮癢了是不是?這是不相信師父嗎?!」
扶道山人一看,簡直被這一群逆徒給氣死了。
「那是見愁丫頭自己想要煉體,跟我沒關係,《人器》的煉體之法,她早就看過了,是她選的!」
「……」
這不靠譜的師父,曲正風也不想說什麼了。
他直接從位置上起身,便朝外面走去。
沈咎一看,腦子裏各種想法一轉。
曲正風拿鼎煮人?
還是煉體?
他連忙跟著一起身:「二師兄你是不是要去找大師姐?帶我一個啊!」
說完,他已經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屋內。
這裏是崖山門下弟子們聚會的地方,就在山壁最下面兩道石梯中間。
沈咎沖出來一看,曲正風已經直直朝著山壁高處升去。
他連忙追上:「說起來,前段時間聽說二師兄你竟然主動向昆吾的吳端拔劍了,真是讓人想不到啊……那什麼,啥時候咱倆拔拔?」
曲正風側眸看了他一眼,涼涼地,沒說話。
沈咎心裏癢癢:「雖然吧,二師兄你這人出了名的心黑手狠,當初被你打得沒脾氣,但是……跟你打架就是爽快。如今你竟然主動拔劍,那一定是已經入了我拔劍派,一言不合就拔劍,還算舒坦吧?以前是師弟誤會二師兄了,但凡拔劍的都是耿直的人啊……二師兄,你還從來沒對我主動拔劍過呢,那什麼,能不能給個機會?」
被曲正風拔劍誒!
那簡直是天上下紅雨,太陽打西邊出來!
沈咎本質上與寇謙之一樣,就是個戰鬥狂,巴不得從早打到晚。
如果不是以前被曲正風虐得太慘,他肯定願意天天找他打架。
當年打架什麼架勢?
無非是曲正風叫他們出手,他們出手,根本沒有主動拔劍這一說!
崖山拔劍,尤其是同門之間拔劍,若非大奸大惡之徒,多半也是要相互掂量掂量斤兩的。像沈咎,就從來不對阿貓阿狗拔劍。
當然……
在曲正風這裏來看,能讓他拔劍的人還真不多。
所以,一聽說曲正風竟然也一步踏入「拔劍派」,沈咎心裏別提多激動了。
眼看著曲正風一語不發,半點不愛搭理自己,沈咎忍不住歎氣:「二師兄,咱們商量商量嘛,以前得罪你的話就當我沒說……」
這一次,曲正風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得罪過我……」
淡淡的聲音,透著一種冷意。
沈咎一下拍了拍自己的嘴,說漏了。
曲正風倒沒跟他多計較,直接一個轉身,便落到了見愁的屋門前。
後面,扶道山人與其餘幾名弟子,也終於跟了上來。
姜賀小胖子望著這一道平靜的門,有些膽寒。
陣法隔絕了外界的乾擾,也就隔絕了外界的刺探,他們無法瞭解到門內的情況。
即便是敲門,能被見愁聽到的可能性也極小。
姜賀顫著聲道:「我們要敲門嗎?」
劍癡寇謙之,也第一次把自己的注意力投到了門上,也咕噥一句:「萬一打開門,真的看到見愁大師姐已經把自己煮死了怎麼辦?」
「啪!」
扶道山人毫不猶豫一個巴掌拍過去!
「瞎說什麼呢!」
寇謙之一下閉嘴了。
然而……
陳維山還沒閉嘴,他一副憨厚的表情,看了大門幾眼,終於想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大師姐應該是不會煮死自己的,但是如果我們進去,大師姐還沒修煉完……那大師姐穿沒穿衣服呢?」
詭異的寂靜,一下出現在了見愁的屋門口。
最終還是扶道山人反應快,又是一巴掌拍了過去:「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齷齪的東西!我們會敲門的啊!」
屋內。
空氣裏漂浮著已經漸漸變淡的藥味兒。
見愁盤坐在大鼎之中,朝著她眉心祖竅處彙聚的靈氣,已經漸漸縮小成了一條小小的細線。煉體所需要的靈氣,似乎一下減少了。
額頭上的大汗已經消失,她周身溫暖,筋骨舒展,像是把自己泡在溫水之中一樣。
巨鼎之中藥水的溫度,再也無法將她煮熟,就連藥水的藥力也變得淺淡了起來,初時如同針紮,如今卻像是輕撫。
「咕嘟嘟……」
耳邊依然有藥水滾沸的聲音,證明這一座巨鼎,依舊滾沸。
見愁緩緩地睜開了眼,看了看身周,藥水已經變成了不透明的灰色。
那一瞬間,見愁心裏有一個異常噁心的猜測……
這灰色,不是任何一種藥草留下的顏色,而是字跡身上被融掉的血肉……
她心知自己不能再看,連忙強壓著那種異樣的感覺,從巨鼎之中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從乾坤袋之中取出一缸清水,將自己清洗乾淨了,才披上了外袍。
那一瞬間的感覺,太清爽了。
見愁能明顯感覺到身體的變化,皮膚細嫩了不止一倍,手掌上因為常年勞作而生出的繭皮,也消失得一乾二淨,而皮膚的柔韌度,卻超乎想像。
每一寸的血肉,都是伴隨著靈力的淬煉而生長,比之後天淬煉的血肉更為精純。
《人器》,果真是以人為器。
修士一般開始修煉的時候,都是血肉之軀,沒有誰生來便有靈力淬煉軀體,所以在軀體上天生較弱;而《人器》之法,卻旨在將人的「肉體」洗去,利用藥草和修士身體自身的修復能力,促使它在靈力的淬煉之下心生。
於是,新出現的肉體,便擁有了一個天生強韌的基礎。
在此基礎上,進行下一步的煉體,才會有事半功倍之效。
這一趟的痛苦,也真是值了。
這煉體之法的第一層,名為金鐵之體,並非堅硬如金石,而是普通凡器金鐵,無法對身體造成傷害。
見愁想了想,從乾坤袋之中摸出了一把普通的小匕首,朝著自己掌心一劃,竟然只留下了一條淺淺的白痕!
玉簡上說,第一層練成需要五日左右,其後的幾層時日倍增。
現在過去多久了?
見愁原本想算算時間,卻發現那在鼎中熬煉的過程實在太痛苦,以至於自己根本無法估算到底過去了多久……
站在原地,見愁也思索不出結果。
她乾脆地伸了個懶腰,只覺得身輕如燕,彷彿立刻就能飄起來。
此刻她血肉之中,每一寸裏面都潛藏著精純的靈力,只要她想,立刻就能發出強悍的攻擊。
境界雖然沒漲,可見愁想,實力應該又上了一層。
懶腰伸完,她走到了門前,緩緩將門拉開。
一道銀白的月光,順著打開的門縫,一下照了進來。
伴隨著月光進來的,還有一道一道的人影。
見愁愕然,抬眼一看,自己屋門口竟然站著六個人,儘管他們背光站著,看不清臉,可見愁一看他們身體的輪廓,便能知道,這就是扶道山人等師徒六個!
那一瞬間,這門口極其安靜。
曲正風的眉頭皺了一下,沒說話。
扶道山人卻是覺得心頭一顆大石頭落了地,恨不能抱著身邊的幾個徒弟大哭一場:娘的,還好沒死!
寇謙之頗為穩重,倒還沒什麼大的反應。
姜賀小胖子卻是一把撲到了陳維山的身上,大笑起來:「太好,見愁大師姐沒有把自己煮死,太好了!沒煮死!」
煮……
死……
見愁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你們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8 PM
第051章 故友信
「師父……」
想了想,見愁還是直接轉頭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連忙道:「看見你活著出來真是太好了!」
「……」
現在她確認,自己問扶道山人是個錯誤的決定。
扭頭一看,曲正風就站在扶道山人的身邊,若是往常,見愁只怕已經毫不猶豫地詢問曲正風,問問他大家到底來幹什麼的……
可是現在……
見愁有些猶豫起來。
不過還好,她沒開口,曲正風卻看出她要問什麼。
微微一笑,他眼底一片的淡然。
「我們都是擔心見愁師姐修煉出事,所以趕來看看。《人器》這等煉體之法,實在兇險至極,一不小心便會萬劫不復。如今能看見大師姐安然而出,我們便放心了。」
聲音一頓,曲正風看了一眼見愁渾身上下。
臉頰上的皮膚,還有微微的暈紅,不過能看見那種珍珠一樣有光澤的白皙,雖然只是普普通通地往門口一站,卻彷彿能感覺到她四肢百骸之中積蓄著的力量。
這感覺……
很熟悉。
曲正風唇邊的微笑加深,拱手道:「還未恭喜大師姐修煉《人器》煉體之法順利,已有金鐵之體。」
「成功了?」
旁邊的沈咎等人立刻驚訝起來。
就連扶道山人也愣了一下,他狐疑地望著見愁:「可是這才三天啊……」
難道不應該是見愁嘗試失敗,或者還沒開始,或者修煉到了一半,或者只隨意嘗試了一下嗎?
第一層就已經修煉完了?
逗山人我呢吧!
見愁沉默片刻,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師父不是說徒兒有天虛之體,出竅以下的時候,修煉起來會很快嗎?三天……也不算特別快吧?」
「……」
扶道山人立刻捂心口。
心好痛!
一句話插了他足足有一百刀啊!
說不出話來了,也不想說話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風中淩亂之態。
大半夜,大家擔心見愁大師姐的安危,正準備敲門,卻沒想到,他們可愛的見愁大師姐將門拉開之後,就朝他們扔了個炸雷!
三天修完了別人需要五天的境界!
然後還說「也不算特別快吧」!
他們這不是關心大師姐來了,是找抽來了。
見愁約略地能明白所有人的想法,不由得笑了一聲。
她看了曲正風一眼,也淡淡道:「不過一眼就看穿了我如今的煉體境界,曲師弟的眼力真是絕佳。」
雖然是在這種大家都在的場合,可叫他「曲師弟」,見愁也還是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曲正風隨口道:「《人器》之法我也看過,所以看見見愁師姐,便已經心裏有數。」
沈咎聽見這話,便忍不住多看了曲正風一眼。
崖山有過一些特別不靠譜的傳言,其中之一便是:曲正風曾以鼎烹人。
原本沈咎沒當這是一回事,半點不在意,可在得知見愁師姐是拿鼎烹自己的時候,他就開始懷疑起來了……
難道,曲正風也曾以《人器》之法煉體?
不然,怎麼能這麼熟悉?
他們也頂多能看出見愁大師姐皮膚好了一些而已。
這邊的見愁心裏也是存疑,不過不好多問。
至少表面上,她與曲正風還是師姐師弟,看上去一片和樂融融。
「如今師父,還有諸位師弟,都已經看到我沒事了,不用再擔心了吧?這麼晚了,還不回去?」
「別別別,正好還有事要跟大師姐你說呢。」
沈咎連忙開口。
見愁看了過去:「沈師弟有何事?」
「那個……我崖山近日在招收新弟子,因為近日大師姐在我中域左三千之中名聲甚大,所以有不少女修慕名而來,想要效仿大師姐,投入我崖山門下。掌門說,希望請大師姐出來,主持一下新弟子招收的事情。畢竟,大師姐是如今我崖山最天才的人……」
沈咎將事情的原委道來。
在聽見說自己「名聲甚大」的時候,見愁陡然有一種無語的感覺。
身處於崖山之中,見愁倒是不知道外面到底怎麼傳自己。
然而,仔細想想自己入崖山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之內,都幹過什麼事,見愁也就知道,外面的傳言,多半都很離譜。
什麼一言不合就拔腿啊,崖山第一名使斧頭的女修啊……
現在還應該加上一個,罕見的煉體女修。
什麼惡名都占完了……
心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見愁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原本是柔柔弱弱一女子,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搖了搖頭,將腦子裏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部甩開。
見愁思考了一下,竟脫口而出道:「你確定不是掌門自己不想管這麼多事,所以隨便找人頂鍋?」
「……」
沈咎有一瞬間,簡直要給見愁跪下了。
他帥氣的面龐上,露出一種異樣的崇拜來,謹慎地朝四面望了一眼,他才咳嗽了一聲,道:「那什麼……還不是因為大師姐你最合適嗎?」
「最合適頂鍋?」
見愁笑著補了一句。
沈咎立刻開始了訕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其實,選見愁的的確確就是最好的選擇。
新一代弟子之中天賦最高、修煉最快、實力最強的崖山大師姐,一名不弱於任何男修的女修。
曾經一竿擊退許藍兒,曾經一腿撞破藏經閣大門,也曾經一腳踹飛周寶珠……
在西海上,更救瞭望江樓不少人,從此為人傳揚。
當然,這裏面功勞最大的是那個衛襄,一張大嘴巴巴不得告訴每個人,當初她看到崖山大師姐了耶,好帥好帥的!
所以,若論崖山新近兩年入門的弟子之中,誰最適合去幹這件事,當然非見愁莫屬。
「以前這種事都是二師兄在做,不過麼……」沈咎看了曲正風一眼,笑道,「現在二師兄也不是原來的大師兄了,當然要換大師姐來做。」
此話一出,見愁面色微變。
卻沒想,曲正風自己倒很淡定,道:「見愁大師姐去,再好不過。」
真心?
假意?
見愁也不知道。
她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連忙道:「反正山人我不去,見愁丫頭你去也好,當初過崖山道那麼慘,現在有機會去看看別人怎麼慘,那可叫一個暢快的。」
「就像師父當初看我過崖山道一樣嗎?」
見愁直接問了一句。
扶道山人有些嗆住,老臉一紅道:「師父我像是那麼猥瑣的人嗎?」
那一瞬間,扶道山人座下的幾位弟子,都齊齊對望了一眼。
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像,根本就是好不好!
這一夜的扶道山人,註定受到自己座下所有弟子的鄙夷。
當然……
這一夜的見愁,也註定收到其餘人的同情。
事情已定,姜賀小胖子走的時候,複雜地拍了拍見愁的肩膀,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大師姐,節哀啊……」
說完,他一臉滄桑地走開了。
見愁有些莫名其妙。
沈咎看了一眼,聳聳肩,原本也準備走了,卻忽然想到一件事,對見愁道:「大師姐,歸鶴井有你的雷信。」
雷信?
誰會給自己雷信?
見愁詫異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多謝沈師弟提醒了,我回頭便去看。」
沈咎也頷首致意,很快就與眾人一起走開了。
曲正風也毫無異樣,似乎根本沒有多在意見愁一眼,便已經消失了蹤跡。
彷彿……
他從來沒有在還鞘頂上,對她拔劍。
見愁覺得奇妙,只覺得這一位曲師弟,真不愧是曾能震住整個崖山門下的人。
就這一份隱藏情緒的功力,自己是拍拍馬不及。
眼見著眾人都離開了,見愁也就直接腳下一踏,裏外鏡隨她心意飛出,琉璃金光彷彿又純粹了幾分。
此刻,萬籟俱寂。
高高的崖山絕壁,在月影之下,被灑上一層銀輝。
半壁黑暗之中,一道琉璃金光從山壁高處投落,如同一道半彎的金虹,降落在了歸鶴井旁。
仙鶴們早已經睡去,大白鵝也靠在水邊上打盹。
見愁輕輕朝前面走了兩步,抬手一揮,便有一道靈光灑出,歸鶴井水面上,立時浮現出稀疏的一片銀光。
其中一道銀光周圍閃爍著一道又一道的藍色電弧,看上去格外與眾不同。
真的是雷信……
見愁伸出自己的手指去,那一道雷信銀光便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直接朝著水面上一跳,暫態便朝著見愁掌心飛來。
劈劈啪啪……
電弧亂濺。
見愁只覺手指之間隱約有一種麻痹的感覺。
不過電弧在經過她手上血肉不久之後,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一半是因為這雷信上的電弧本來力量就不強,另一半卻是因為見愁金鐵之體方成,如此微小的電弧,自然不在話下。
她手指一用力,霎時間便見眼前爆開一團電光,劈啪作響之聲頓時變大!
無數電弧彈射開來,炸得見愁眼前有些發暈。
然而,僅僅是片刻,這些亂竄的電弧,便已經連成了一行又一行的古拙字體。
第一眼看見這些字的時候,見愁有一種迷茫之感。
不管是在人間孤島大夏,還是在十九洲,她也學過不少的文字了,卻不記得有任何一種文字長這個模樣。
可偏偏……
明明不認識它們的她,在看見這些文字的一瞬間,便已經領悟了它們的意思。
只有短短的一句。
「西海大夢,匆匆一別,未問安好。今行至西海道中,天晴無雨,鯤問曰:無友乎?遂念及故友,問故友安。」
西海,大夢礁……
鯤?
見愁望著這一封雷信,真有一種如墜五裏雲霧中的感覺。
腦子裏陡然靈光一閃,她皺了眉。
這是那只蜉蝣?
腦海之中浮現出的,是扶道山人的那一句話——
至妖至邪。
蜉蝣朝生暮死……
這樣一隻小小的東西,若逆道而為,與天作對,想得長生,竟也成了至妖至邪之物?
見愁並不確定。
這一位「蜉蝣君朝生」,竟然把自己稱為「故友」,於見愁而言,亦是奇妙至極。
見愁正自思索間,空氣之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刺響!
眉頭一皺,她下意識直接一指彈出,一道靈氣隨時激射而出,將她眼前的這一封雷信打散,電弧亂竄。
另一隻手,則直接朝後抬起!
咻!
那東西破風而來,霎時間撞到了她掌心之中!
見愁用力將之握住,只覺入手冰冷。
在一片混亂的電弧中間,見愁回頭看去,先前離開了的曲正風,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見愁身後不遠處,正款步而來。
「反應還不錯。」
見愁皺了眉,輕輕攤開手。
「嘩啦……」
一把被她一掌捏得扭曲變形的小匕首,從她掌心之中墜落在地,竟然已經變成了一團廢銅爛鐵。
「曲……大師兄。」
私底下,她得叫曲正風為大師兄。
見愁輸了之前的那一場。
她承認自己的確沒有資格成為如今崖山大師姐,所以這一聲倒也叫得服氣。
曲正風看了她腳邊上的廢銅爛鐵一眼,道:「比我強。」
見愁微微詫異。
曲正風也不解釋,只道:「天一亮,便會有許多人出現在崖山索道對面,明日就要去主持新弟子招收之事,感覺如何?」
見愁一笑:「大師兄不會找我談心來了吧?」
「……」
曲正風沉默了半晌,看了她身周電弧一眼,道:「只是路過,正好身上帶了一把小匕首,所以試試小師妹的金鐵之體,到了何種程度。」
隨手一捏,便能讓凡鐵化作一堆廢鐵。
這本事,若繼續修煉下去,未必不能一腿將自己撞個半廢。
曲正風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微高了一分。
見愁也看了自己身邊快要消散的電弧一眼,眼簾一垂,解釋道:「是無妄齋送來的雷信……」
無妄齋?
曲正風眉梢微微一挑,忽然抬頭看去。
深沉的夜幕之下,一道柔和的細風忽然吹了過來,將歸鶴井的水面吹皺,一道銀光徐徐降落在了水面上,氣息溫婉,並不似雷信那般暴戾。
見愁忽然怔了一下。
這一道風信的氣息……
太熟悉了。
每一道風信都可以指定收信閱讀之人,這與閱讀玉簡乃是一個原理,在信到的時候,輕輕一感知,就能知道這一封信的來源和去處。
而這是……
無妄齋。
見愁站在原地,只覺渾身僵硬,說不出話來。
站在她旁邊的曲正風,自然也能一眼辨別出這一封風信的來處:「唔……無妄齋的小晚師妹一定是最近養好了傷,否則也不會一封雷信一封風信地發給你了……」
一種想笑的感覺,浮了起來。
曲正風搖了搖頭,原本看見愁一個人站在歸鶴井邊,的確想要走上來說上兩句話,如今麼……
他轉過身,便要離去。
見愁自然也知道,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無妄齋再怎麼給她送信,也不該一封雷信一封風信。剛才自己說出來的謊言,幾乎是瞬間就被這巧合給拆穿了。
只是……
曲正風竟然直接就走了?
見愁很奇怪,她隨之轉過身來,遲疑片刻,還是問了出來:「大師兄,你不問那一封雷信的來處嗎?」
腳步一頓,曲正風沒回頭:「你的信,與我有什麼相乾?」
見愁自然知道自己方才被曲正風一匕首偷襲的時候,是什麼舉動……
曲正風修為比自己高得多,不應該沒看到。
她深吸了一口氣:「是我的信,可大師兄不怕這一封信來自妖邪嗎?」
「妖邪?」
聽見這兩個字,曲正風終於回頭看了見愁一眼。
那目光,奇異至極,彷彿是在奇怪,她怎麼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小師妹以為,什麼又是妖邪呢?」
至妖至邪,乘鯤蜉蝣。
見愁還記得自己問扶道山人的話……
她幾乎就想要脫口而出,可要出口的時候,卻不知為何止住了。
眼見著見愁答不上來,曲正風彷彿是看到了什麼極為好笑和荒謬之事,竟然大笑了起來。
他也不解釋自己為何而笑,只搖頭離去。
笑聲猶在,他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
見愁不解其意,眉頭緊皺。
方才的電弧,已經徹底在她身邊消失了個乾淨,再也看不見任何的痕跡。
蜉蝣朝生的一封來信,就像他當初忽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樣,像是一個夢。
抬眼望去,歸鶴井水面上,只有那一枚來自無妄齋的風信。
無妄齋,會是小晚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49 PM
第052章 塚間貂
崖山月華如練,照得見愁纖細的身影,拖在身後。
她抬手一指,那一道風信便飛到了她掌心之中,懸浮在兩寸高的地方,緩緩沉浮。見愁掌心一攏,以指尖將這銀光碾碎,便有新的一封信打開了。
「見信如晤,小晚問見愁師姐安。昔日西海上所受之傷,賴得師尊照拂,業已無恙,唯修行境界略有下降,然心性更加,是福非禍。曾聞師姐仗義相助,無妄齋上下皆感念不已,世事艱辛,萬望師姐體諒。」
見愁看著一怔。
聶小晚聰慧又略帶著幾分羞澀的面龐,便在眼前浮現。
很懂事的一個小姑娘。
無妄齋不能為她出頭,約莫她也是心知肚明,卻依舊感念師尊救治之恩,想必也是知道無妄齋的難處,反而來勸她。
心裏一歎,她繼續看了下去。
「宗門有宗門之誼,弟子與弟子之仇怨卻不因宗門而了。小晚為許藍兒歹心所傷,誠有鬱鬱之氣縈繞於心。日前曾聯絡封魔劍派張師兄並沖霄門周師兄,相約中域左三千小會,兩年又七個月,定當竭盡所能,閉關修煉,不理塵俗之事。他日昆吾『一人台』下,當一雪前恥。若有緣分,願再見師姐。」
……
中域左三千宗門之中,每三十年有一次小會,聚集中域之中所有宗門之中新一代的精英弟子,於昆吾之山,一起較量高下。
聽聞,唯一的得勝者可獨自步上昆吾「一人台」,成為讓那一代所有修士都仰望的「一人」之存在。
看來,不管是聶小晚,還是張遂等人,都很看重這「左三千小會」。
閱過聶小晚信後,那銀光組成的一行一行字跡,便逐漸消散。
點點的銀芒在月下飛舞,落在見愁眼底,有一種螢火一般的感覺。
昆吾。
一人台。
一代新弟子之中的唯一「一人」。
兩年又七個月之後,誰會登上「一人台」?
見愁念及「昆吾」二字,自然免不得想起了謝不臣。
身為昆吾最出色的弟子,不知是不是也會參加呢?
月色照耀千裏。
明日便是崖山十年一次新弟子入門的時候,等到天一亮,她就會成為這一次新弟子招收的主持者。
這感覺也來得很奇妙。
見愁忍不住回頭望去,高峻陡峭的崖山道,便如一條腰帶,系在崖山山腰之上。可是,在這光線昏昏的夜晚看去,她更覺得這像是一條鋒銳的鞭痕。
像是曾有高人,一鞭子抽下,在崖山的山腰上,留下了這樣一條獨特的痕跡。
近日發生過的一件件事,都從她腦海之中劃過。
她喚出了裏外鏡,從地面上升起,一路從山壁攀上,落到了崖山道上,順著崖山道,一路朝著前山而去,經過摘星台時一看,只見崖山陡峭的山石之上,都散佈著或是明亮或是暗淡的星子。
果真是距離天很近的地方。
崖山太高,所以才有摘星台,攬月殿。
見愁微微一笑,不死來時一般狼狽,如履平地一般,便轉過拐角,踏上了前山的崖山道。
嘩啦啦。
江水奔流的聲音,一下沖入了她的耳中。
一條索道斜斜往下,朝著對岸而去。
江流從索道下流淌而過,河灘上千座墳塚,皆在夜風之中無聲,只有雜草從裏,有小蟲子飛過。
嘩啦啦……
見愁站在索道盡頭,望著索道對岸。
對岸,有一座高臺。
明日的太陽,從群山之中鑽出,照亮大地,就會有一群新的崖山弟子出現在對岸的高臺上,希望能成功攀過崖山道,成為一名「崖山門下」。
前不久,她還是一名剛入門的崖山弟子,如今卻要主持招收弟子這種大事,想來也是足夠奇妙。
一步步向著索道對岸走去,見愁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
江流奔湧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無比清晰。
見愁忽然停下了腳步,此刻她站在索道的中央,也正好是在江心之處,高高的崖山索道橫絕於江面之上,兩邊都有繩索作為欄杆。
興許是念及今日來的兩封信,興許是想起了日後的日後,見愁總有幾分難平的心緒,倒正好與這奔流不息的大江,有那麼一點點的契合之處。
反正是難以入眠的一夜,才煉體之後的見愁,只覺精神飽滿,神清氣爽。
她直接抬手按住繩索,縱身一躍!
江面上的風有些冷,吹過她的面頰。
她的身形,急速下墜。
裏外鏡的琉璃金光,在她身周緩緩地綻開,像是在這一片黑沉沉的夜裏,開出了一朵花。
江心處的水流有些湍急,被見愁踏在了腳下。
貼著江水的裏外鏡,被一些浪花覆蓋,打濕了一些。
見愁也不在意。
扶道山人說,上古有九頭鳥,每逢朔夜,便要自九頭江入海口,順江逆流而上,將世上人的亡魂載去輪回之地。
九頭江,也由此而得名。
見愁緩緩俯身,難得有了幾分閒情逸致,竟將手伸出了江水之中。
上善若水。
流動的江水,帶著一股奔流而去的力量,從她指縫之中穿過,有種一往無前之感。
縱使她的手穿過去,也難以阻擋它們的奔流……
那一剎,忽然有一句話,從她腦海之中劃過。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那是一聲長長的詠歎。
謝不臣站在船頭上,她就坐在船篷裏,望著前方殘陽鋪平的江面,一片粼粼的江水,從二人的眼前劃過。
家破人亡的謝不臣,負手而立,見愁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他望著奔流而去的大河,便吟詠出了這樣的一句……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那是聖人說的話。
那也是謝不臣曾念過的話。
忽然像是被什麼紮了一樣,見愁只覺江心之中的江水,一時如冰,一時如火,竟使她整個人都為之熬煎起來。
她怔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站在江面上,一時悵惘。
長風吹來,見愁衣袂飄飄,烏髮如瀑。
月色橫江,水光接天,美不勝收。
同樣的一道長風,也吹過了昆吾。
一燈如豆。
風從並未掩上的窗外吹來,燈火忽然晃動起來。
「嘩啦啦……」
放在窗下古老長案上的一本書,也被風吹拂,不斷地翻著頁。
謝不臣白皙如玉的手指,便搭在案邊,他漂遊的神思,被這書頁翻動的聲音吸喚回。
垂眸一看,原來是有風吹亂了他要看的書。
低低一歎,謝不臣隨手朝著窗外一揮:「你又不識字,何故亂翻我書?」
吹進窗內的風,彷彿聽懂了他的話,又彷彿是被他這一抬手驅趕,竟然真的退了去。
慢慢地,昏黃的一豆燈火,終於不再晃動。
風已止。
謝不臣盤坐在案前,將那一冊書卷,翻回了先前的位置,看了兩眼,卻似無心這是極其簡單的一間小屋,建在一個不起眼的山頭上。
屋內擺設也很少,除卻桌案等物,再無其他。
一柄烏鞘寶劍,掛在他背後的木牆上,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謝師兄?」
一道嬌俏的聲音,忽然從門口響起。
「咚咚咚。」
敲門聲。
外面似乎是一名女子,聲音裏帶了幾分興奮:「謝師兄,你在嗎?」
屋內有昏黃的影子,人自然是在的。
謝不臣鮮少回自己的住所,有人的時候極少,他聽見聲音,微微皺了皺眉,只應道:「顧師妹,夜深何事?」
「吱呀。」
在聽見謝不臣回應的一瞬間,那「顧師妹」便推門而入。
是個婉約清秀的姑娘,不過眉目之間有幾分驕縱之氣,在昆吾這等名門宗派,也是被人視作掌上珠的存在。
她叫顧青眉,乃是昆吾執事長老顧平生膝下獨女,自來早慧,在昆吾小有名氣。
瞧見謝不臣坐在窗下看書,顧青眉心裏有些微微的訝然:「這麼晚了,謝師兄還在讀書啊?」
「不過凡俗世間帶來的書生習慣,總難改掉。」謝不臣並未多解釋,在顧青眉走過來之前,慢慢將書合上,推到了旁側去,只開口問,「顧師妹找我何事?」
先前他已經問過一遍,卻沒得到顧青眉的回答,是以謝不臣又問了一遍。
顧青眉臉上頓時露出笑意來,一下湊到了謝不臣的身邊,得意極了:「青眉聽說謝師兄近日正在修行一門很厲害的術法,卻需要早絕於世間的上古帝江骨玉輔助。」
謝不臣點了點頭,卻注視著顧青眉,依舊不解其意。
顧青眉臉上忽然露出了一抹嬌羞之色,將一直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竟有一隻半尺左右的古舊圓型石盤出現在她掌心:「謝師兄,你猜這是什麼?」
圓盤周圍有八條橫線,像是代表八個方位,再無他物,看著普普通通。
這東西……
謝不臣像是在哪裏見過,卻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
「聽說謝師兄你需要帝江骨玉的時候,我就去翻遍了藏書樓裏的所有經卷古籍,沒想到真讓我找到了。我在綠葉老祖的手記殘篇之中翻到,綠葉老祖當年得道之前,曾得了一枚帝江骨玉,存放在殺紅小界。」
殺紅小界,謝不臣有所耳聞。
他一看那圓盤,立刻明白這是什麼了。
果然,顧青眉得意道:「綠葉老祖遊戲人間,曾為殺紅小界做了六道門,七把鑰匙。其中一把鑰匙可以同時開啟六道門,被稱為『殺盤』,『殺盤』一開,手持其餘六把鑰匙的人都會被打開的界門指引,進入殺紅小界。不過這一把鑰匙早就失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一把『紅』盤!它是六把鑰匙之一,只要知道開啟之法,就可以單獨打開殺紅小界的一道門!」
這圓盤,便是紅盤了,乃是開啟殺紅小界的鑰匙。
說完,顧青眉悄悄打量著謝不臣的神色,巴望著這一位天才的謝師兄能給自己一個笑臉,眼見得謝不臣露出了一個些微感興趣的表情,她心裏簡直要歡呼起來!
果然,她的努力沒有白費!
彷彿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勵,顧青眉簡直眉飛色舞起來,蹭到了謝不臣的身邊。
「謝師兄,我已經知道了開啟殺盤的方法哦!」
謝不臣依舊沒說話。
顧青眉嘻嘻笑道:「不過啊,小界只能由築基期的修士進入,師兄怕是不能進去了……可師兄你不用擔心,我正好境界合適,如今悄悄開啟小界,一定為師兄取回骨玉,保師兄順利修行那一枚厲害的道印!」
帝江骨玉。
於謝不臣而言,的確很重要。
看著顧青眉手中那一枚「鑰匙」,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
顧青眉一看,立時臉頰緋紅一片,簡直像是要煮熟了一般。
若是被旁人看到,驕縱成性的顧小師妹在謝不臣面前竟然溫順成這樣,只怕立刻就要驚掉下巴。
月色鋪在案上。
窗外,夜空裏,一片的墨藍。
九頭江的支流邊,見愁依舊站在江心。
往昔一切,便如眼前江水,奔流到海,再不復回。
貴公子謝不臣,才子謝不臣,她的良人謝不臣……
都已經不在。
那是昆吾如今風頭最勁的存在。
是她的死敵,是她的仇人,是她要趕超的存在。
見愁眼底,忽然浮現出了一種淡淡的複雜。
興許,世間滄桑變幻,便是由許許多多這樣奔流不能複回的故事組成。
而她的故事,不過其中一個。
見愁莫名地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便準備禦著裏外鏡浮上去。
「咻!」
就在她即將飛起的那一剎那,一道灰色的影子,忽然從河灘某座靠江的墳塚邊飛快地閃過,疾如閃電,朝著草叢深處鑽去!
什麼東西?
見愁眉頭一皺,眉心祖竅光明大放,手一抬,巨大的鬼斧便朝著那一道灰影飛去!
呼!
灰影很快,斧影更快!
只在一眨眼間,斧影便已經追上了那一道灰影!
墳堆雜草叢中,頓時有一聲尖厲的驚叫傳了出來——嘰!
那小小的灰影抬頭一看,簡直驚得一身皮毛都聳了起來,原本朝著草叢深處疾奔而去的四腿,立刻死死地按住腳下的石子,急急停了下來!
砰!
巨大的鬼斧從天落下,虎虎生風!
一陣狂風伴隨著斧影而來,一下砍進了墳塚間一塊巨石之上!
火花四濺!
這一瞬間,一切都靜了下來。
那小東西簡直嚇得魂兒都要沒了,四隻爪子若不是反應快,只怕在鬼斧到來的一剎那,便已經被一斧頭劈成兩半。
它呆呆地停在鬼斧前面,像是早已經被嚇死了。
見愁禦著裏外鏡過來,皺了眉,仔細一看,月色之下,鬼斧前面的小東西灰色的皮毛發亮,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尾巴,竟然像是一隻小貂。
原來是這樣一個小傢夥。
見愁還以為是什麼鬼東西呢。
她暗笑自己太過警覺,只走上來,就要握住鬼斧,朝外面拔出。
然而,就在那一剎,像是被嚇傻了的小貂,忽然動了。
烏溜溜的兩隻小眼睛注視著那鬼斧許久,而後它像是看見了什麼,一下兇惡地朝著鬼斧齜牙咧嘴起來,像是面臨了什麼巨大的威脅一樣。
這一幕,一下讓見愁皺了眉。
河灘墳塚之中出現的這一隻小貂,四隻爪子都貼在地上,卻做出一個獵狗遇到敵人一樣如臨大敵的姿勢。
然而……
鬼斧靜靜地立在它面前,動也不動一下。
灰毛小貂像是忘記了自己身後還有人,迷惑地繞著鬼斧走了兩步,甚至還伸出一隻小小軟軟的爪子碰了碰鬼斧,上面刻畫著的那些惡鬼,也沒鑽出來。
再試了幾次之後,小貂像是確定了它們是死的一樣,一下興奮起來,好像無比高興,竟然抬起頭來,朝著月亮叫了起來。
「嗚嗚嗚……」
見愁頓時嘴角一抽。
它以為它是狼嗎?
小貂叫完,又繞著鬼斧走了兩圈,這一次,它的動作大膽了起來。
在推了幾把鬼斧,沒見它有反應之後,小貂竟然直接湊了上去,伸出舌頭一舔鬼斧上的圖紋……
濕漉漉的舌頭從鬼斧的花紋上劃過,頓時留下一片黏糊糊的口水。
見愁原本是想看這小東西要幹什麼,卻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一幕,頓時有種頭大之感,無非是頭頑皮的小貂罷了。
她歎了一口氣,心裏想著還好沒傷了這小東西的性命,往後只怕還是不要這麼疑神疑鬼的好。
握住斧柄的手一用力,見愁終於將鬼斧拔了回來。
那小貂嚇了一跳,急急朝後面退了兩步,轉過身來,才看見竟然有見愁。
見愁也看著它,又看了一眼鬼斧上站著的口水,轉身就要走。
沒想到,那小貂遲疑了片刻,竟然跟了上來,咬住見愁的衣角,嗚嗚叫了兩聲,兩隻烏溜溜的眼睛水潤水潤的,彷彿不想她走。
見愁回頭,簡直有翻白眼的衝動。
留下來等你舔我的鬼斧嗎?
做夢!
她不想理會,直接想走。
小貂彷彿是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又是一聲嗚咽,接著讓見愁頭皮一炸的一幕便發生了……
舌頭一伸,小貂竟然直接一口舔在了見愁的鞋上!
黏糊糊的口水頓時沾濕了一片!
蒙了……
見愁看著自己腳下,只覺得腦子裏有一根線不斷地緊繃著,緊繃著,險險就要崩斷。
那小貂舔了見愁一下,又抬頭看了看見愁,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表情。
原本即將爆發的怒氣,在這一瞬間,被奇異地平息了下去。
見愁歎了一口氣,只覺這小貂頗有靈性,她蹲了下來,看著這巴掌大一隻小東西,無奈道:「好了,我不小心對你出斧是我不對,不要跟著我好嗎?」
「嗚嗚嗚。」
小貂竟然像是能聽懂見愁的話,搖了搖頭。
見愁蹲下來之後,衣角便落到了地面上,小貂連忙上去咬住,不鬆開了。
它晃了晃自己小小的腦袋,又看了看見愁放到一旁的鬼斧,似乎更加迷惑起來。
見愁不解其意,只發現這一隻小貂對鬼斧似乎有十足的興趣。
「嗚嗚嗚嗚……」
小貂對著見愁一通亂叫,竟然人立而起,做出一個像人的姿態來,兩隻爪子放到身前,朝著見愁作了一個揖。
見愁大驚。
小貂又伸出一隻爪子來,指了指見愁,又指了指自己。
見愁見狀,驚異無比。
十九洲有靈怪之說,山石動物都可修煉,她聽說過,卻從沒見過。
如今一看這小貂,難不成便是其中之一?
見愁遲疑道:「你……是想跟我走?」
「嗚嗚嗚……」
小貂頓時大喜,連連點頭。
它討好地走了上來,兩隻後足在地上一用力,竟然蹦跳而起,趴在了見愁的手臂上,對著她手背就是一舔,兩隻眼睛亮晶晶地。
見愁只看見它舌頭一伸,自己持斧的手背上就一片的晶亮。
那一瞬間她有種崩潰的衝動,一把小貂提溜了回來:「不許舔我!」
小貂頓時一陣喪氣,又看向了見愁的鬼斧。
見愁立刻道:「鬼斧也不行!」
小貂懸在半空中,動也動不得,委屈地看著她,表情極其人性化,竟然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它指了指見愁,又指了指自己。
見愁手背上黏糊糊的一片,那叫一個噁心……
「你為什麼想跟我走?」
「嗚嗚嗚……」
好吧,這個問題好像有點難度,小貂答不上。
「那你是開了靈智的妖嗎?」
「嗚嗚嗚……」
小貂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接著昂起頭,做出一個朝天嘶吼的姿態,原本應該極其兇惡,只是……
看它小小的身子,毛茸茸的腦袋,怎麼也沒有任何威懾力,倒有幾分憨態可掬。
見愁忍不住咕噥了一聲:「看來是只只會舔東西但沒什麼作用小妖怪?」
「嗚嗚嗚!」
那小貂小小的兩隻耳朵一動,竟然像是聽見了見愁的這一句話,頓時憤怒地號了起來,竟然使勁兒地在見愁手中掙紮了起來。
見愁一時不注意,竟然被這滑不留手的小貂一下溜了出去。
灰影一閃而去,直接沒入了草叢之中。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出。
見愁正自疑惑,便看見面前草叢一陣震動,小貂從裏面出來,嘴裏銜著一個東西,直接放到了見愁的腳邊。
「嗚嗚嗚嗚……」
它得意地抬頭望著見愁,搖著尾巴。
見愁很想提醒它,你是貂。
不過想想它應該也不懂,便低頭看向了自己腳邊。
一隻濕漉漉沾滿泥土的破草鞋躺在地面上……
見愁嘴角一抽,面無表情道:「這我穿不上。」
小貂迷惑地歪了歪頭,又一個轉身,直接跑進了草叢裏,很快又跑了回來。
這一次,是一隻破陶碗。
見愁險些暈倒。
這小貂難道為了跟自己走,極力想證明自己很有用?
只不過……
「碗我也用不上……」
周圍都是墳堆,天知道這碗是幹什麼用的!
儘管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可也對這個沒興趣啊!
她話音剛落,小貂便憤憤地直接一個轉身,又跑開了!
很快,見愁看著自己腳邊的東西越來越多。
小貂竟然銜來了很多東西……
破草鞋和破碗除外,竟然還有一堆破銅爛鐵,爛鏡子,破了的琉璃杖,禿毛筆……
各式各樣的破爛,應有盡有,小山一樣堆在見愁的腳邊。
小貂像是終於跑累了,吐著舌頭蹲坐在旁邊,期待地望著見愁。
見愁低頭看了一眼這一堆破爛,不知作何言語。
「嗚嗚嗚!」
小貂指了指旁邊這一堆東西,像是在說:這麼多寶貝,總有一件你喜歡吧?
沒想到,見愁只是用一種近乎毛骨悚然的目光看著它。
說實話……
這一隻貂兒小是小了一點,拿去給扶道山人燉一盅湯,其實也是正好的。
小貂渾然不知自己在見愁眼中已經成為了一盅湯的模樣,看見愁遲遲不動,只以為她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一時之間,這一隻想要跟見愁走的小貂,又開始糾結了起來……
它歪著頭,像是在思考。
接著,它忽然「嗚」地叫了一聲,返身便興奮地沖入了草叢之中。
這一次,小貂跑得格外遠。
見愁抬眼望去,只見漸漸黯淡的月色下,一道波紋從雜草叢中蕩開。
無數的墳堆,被掩映在這一片草叢之中,靜靜地不動。
小貂去得很遠,一直到了那頭。
過了很久,見愁才看見一道影子帶得周圍的草叢都顫動起來。
小貂回來了。
一道灰影重新停在了見愁的腳邊,小貂爬到了那一堆破爛寶貝最頂端,嘴裏叼著什麼東西,把頭朝下面一低,牙齒一鬆,那東西便落在了小山的最高處。
「又叼了什麼破爛回來嗎……」
見愁原本沒在意,隨意地低眼一看,終於一怔。
此物竟足足有一尺方圓,圓形,是個石盤,周圍有八道橫線,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塊指頭大小的圓柱狀凸起,中心雕刻著一枚捲曲的葉片。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1 PM
第053章 殺無赦
這是什麼?
見愁有些驚訝。
興許,這是這一隻小貂叼來的所有東西裏,唯一一件可能有點價值的東西。
當然,也許也只是一件跟別的東西一樣的破爛。
這千修塚之中埋葬的都是崖山修士,見愁只擔心眼前這一堆破爛的來處……
「嗚嗚嗚。」
小貂搖著尾巴,異常期待地望著她,一隻爪子探出來,指了指,示意見愁去看。
見愁終於還是俯身,將這一隻沾著小貂口水的一尺石盤從破爛堆上撿了起來。
八條橫線分佈在表示八個方向的位置,中間那凸起的石柱上的一片葉子,姿態雖扭曲,卻自有一股奇怪的風骨在裏面,似乎頗不簡單。
方才粗粗一看,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如今仔細一瞧,見愁竟覺得自己的目光落了上去,便收不回來。
奇怪……
這東西,似乎有點不凡。
天色已快要大亮,不久之後,崖山招收新弟子之事就要開始。
這個晚上這麼折騰,只怕也沒時間去休息了。
也好。
見愁索性直接安下心來,繼續看這一隻圓盤。
除了這一片葉子的雕刻外,還真就沒別的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小貂眼巴巴地望著她,似乎很是期待。
見愁看了它一眼,無奈搖頭。
手指順著石盤的邊緣摩挲過去,見愁發現了周圍雕刻的圖紋,都是一枚一枚姿態不同的葉片,環繞著整個圓盤,一共有十九枚。
石盤邊緣的八根橫線,固定在石盤上,動也不動一下,粗糙無比。
見愁的目光,最後還是落回了那一枚綠葉上,伸手一摸,她立刻怔了一下。
哢嚓。
在她的手指碰到那頂端雕刻著綠葉的圓柱體時,竟然感覺出了一點點的鬆動,並不是雕刻在石盤上,而是鑲嵌著。
她頓時詫異起來。
小貂瞧見見愁碰到那一片葉雕,頓時又「嗚嗚」叫喚起來,它伸出爪子,指了指圓盤,又指了指見愁。
見愁疑惑:「你的意思是,讓我按下去?」
小貂立刻點頭不迭。
按下去?
會有什麼驚喜嗎?
見愁思索了片刻,笑了一聲。
這小貂倒是個好玩的,不像是什麼書裏寫的會算計人的妖精。
她將手指,慢慢移到了那一片葉雕上,也沒什麼別的反應。
手指緩緩下壓。
整個河灘上的風,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下停了。
哢嚓。
那圓柱體終於被見愁一指壓到了最底下,發出一聲機括彈動的聲音。
最頂上那一枚葉片,原本是灰白的石質,這一刻竟然一下發出了幽幽的翠光,像是一下鮮活了過來一樣!
一圈。
兩圈。
三圈。
圓柱體旋轉,帶著最上端的葉片也開始旋轉。
那一點晶瑩的翠色,竟然霎時間如同一枚美玉!
這樣奇怪的變化,頓時引得見愁心底驚訝。
然而,還沒等她想明白這個中的變故,便覺得手中的石盤瘋狂顫抖了起來,她忽然握之不住,一道翠光激蕩而出,竟然一下將見愁的手掌給彈開!
見愁大驚之下鬆手。
石盤霎時飛旋而出,中心處那一枚翠葉,伴隨著旋轉,竟然見風就長!
一寸,兩寸……
一尺,兩尺……
一丈,兩丈……
越來越大!
待這一道翠葉漲到三丈的時候,飛旋的石盤終於停住了。
見愁看過去,只能看見虛空之中懸浮著一片巨大的翠綠色葉片。
黎明黑暗,可這一枚葉片,卻大放光明。
整個河灘之中的墳塚,都在葉片的照耀下,若隱若現。
「這是什麼……」
見愁忍不住呢喃了一聲。
「嗚嗚嗚……」
在看見這一枚葉片出現的瞬間,小貂竟然興奮得在那一堆破爛上跳了好幾圈!
見愁的目光,沒有從這一枚葉片上離開。
原本石盤旋轉,葉片卻一直沒有動。
此刻,石盤卻忽然停止了旋轉,而半空之中那巨大的葉片,卻忽然旋轉了起來。
因為巨大,它旋轉的速度,非常緩慢。
一息,一息……
見愁足足在心裏數過了十九息,這一枚葉片才旋轉了一圈。
那一瞬間,像是齒輪之間,相互咬合上了一樣。
哢嚓。
虛空之中,彷彿傳來異樣的聲音。
葉片旋轉了一圈之後,立刻就停住了。
一陣濛濛的綠光,終於閃現了出來,繼而大放光明,直沖雲霄!
天邊本已經要墜落的月亮,在這一刻,彷彿也難以與此光爭輝!
原本一尺方圓的圓盤,在這樣奪目的光彩之下,竟然緩緩隱沒。
一道漣漪以圓盤隱沒的地方為中心,朝著四周擴散開去。
所有接觸到這一陣漣漪的荒草,全都匍匐在地,不再抖動。
風沒有。
只有江流的聲音,還在耳邊。
見愁不禁屏息,心神為之所奪。
一道十丈方圓的綠色漩渦,忽然以那圓盤隱沒之處為基點,從虛空之中塌陷了出來!
古老而玄奧的氣息,從這漩渦之中發出,一下籠罩了站在近處的見愁。
綠葉隱沒不見。
圓盤也消失不見。
見愁的眼前,竟然只剩下這碧色的漩渦。
天地之大,江流之急,浩浩而去……
而她,站在這高高的漩渦之前。
「嗚嗚嗚。」
小貂一下跳到了見愁的腳邊,用牙齒咬著見愁的衣衫,竟然將她朝那漩渦處拽,似乎想她趕緊進去。
進去?
漩渦?
見愁眨了眨眼,有些發愣。
夜風拂過,見愁始終回不過神來。
她根本不知道,在她的手指,按下圓盤之上那一枚綠葉的瞬間——
十九洲大地上,深山老林之中。
一名砍柴的樵夫正在夜路上行走,他腰間鼓鼓囊囊,像是藏著什麼東西。
「唉……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一場歷練回到山門啊,真是好累的……」
抱怨的聲音從他嘴裏出來,這一名樵夫長長歎了一口氣。
前面就是一座小溪,就在他即將跨過小溪的一瞬間,一道翠光從他腰間冒出!
樵夫詫異地停下了腳步,瞪圓了眼睛。
仙路十三島,斬業島。
嘩啦……
海浪拍擊著海岸,一男子披頭散髮,躺在沙地上,嘴唇乾裂。
他眨了眨眼,入眼所見,只有一輪金黃皓月。
「仙路,仙路……」
沙啞的聲音,從他喉嚨深處冒出,有一種奇異的苦澀。
尋仙問道之路啊……
越來越重的疲憊,席捲而來,他的眼皮也越來越重。
便在此時,他身旁的沙地裏,一片翠光,忽然從淺淺的海水之中冒了出來,一道漩渦緩緩出現……
浩瀚的西海某處礁石之上。
「十枚靈石,一個不少!」
一把從幾名煉氣期的修士手裏將靈石拿過來,肥胖的男子嘿嘿笑了一聲,搖了搖手裏的金算盤,將一枚紙符交給了這些修士。
「這符籙乃是本人親手煉製,絕對能保你們出海無虞,去吧!」
幾名煉氣期的修士,半信半疑地接了過來。
這肥胖男子擺擺手:「我金算盤錢缺一塊金字招牌,還能騙了你們不成?趕緊給老子滾!」
說完,他兇惡地一瞪眼,幾名煉氣期的修士立刻被嚇跑了。
錢缺拿著算盤一撥:「今天又賺了不少……」
話音剛落,他忽然感覺到什麼,手一翻,便有一半尺石盤從他乾坤袋之中飛出,光芒大放。
人間孤島。
府衙的天牢之中,一身穿官府的男子坐在長案之前,案上放著一枚半尺長的石盤,是前段時間來巴結逢迎的道士留下的。
他對此並無什麼興趣。
抬手端過案上的茶盞,吹去表面的茶沫,這男子輕輕飲了一口。
「啊啊啊——」
一陣慘叫聲從他前面不遠處傳出。
男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人已被削成人棍,扔進了爬滿蛇蠍的大池之中。
「張湯狗賊!刀筆吏安能定社稷!你一定會遭報應的!啊啊啊啊啊——」
男子聽了,面皮都沒抖一下,輕飄飄道一聲:「下一個。」
牢中獄卒個個顫抖不已,卻沒人敢違抗他的命令。
「啪。」
男子輕輕將茶盞放下,便欲繼續審問,然而,就在他垂眸一看的時候,那被他隨手扔到一旁的石盤,竟然發出了一陣翠光!
西北雪域。
一名身披袈裟的年輕僧人手捧金缽,持著降魔杵,遠望高原上一片的冰雪。
他面前,是一片巨大的藍色湖泊,靜靜地躺在西北雪域最高的高原之上。
這便是聖湖嗎?
他目中流露出幾許的熱忱來。
就在他想要上前的時候,腳下不遠處,一枚藏在亂石冰雪之間的圓盤,忽然化出了一道漩渦……
此刻,昆吾山屋之中。
顧青眉緊緊地盯著那一隻圓形的石盤,也不知她到底用了什麼方法,竟然不斷地撥動著那八根橫線,一點一點在石盤上移動。
「哢噠。」
一聲輕響。
石盤忽然裂開,一枚圓柱形的按鈕忽然升了起來,中心處雕刻著一枚簡單的小花。
顧青眉頓時驚喜地大叫起來:「成功了!」
她忍不住看向了旁邊一直靜靜打坐的謝不臣:「謝師兄,你看!現在紅盤已開,只要按下去,殺紅小界的大門立刻就會打開!帝江骨玉有著落了!」
謝不臣點了點頭,正想要說什麼。
沒想到,一道奪目的翠光,忽然從放在地面上的紅盤上爆射而出!
那一刻,謝不臣陡然起身,衣袍獵獵,迎風鼓蕩,皺眉望了過去。
顧青眉回頭,卻瞪圓了眼睛,長大了嘴巴……
不……
不對啊!
她根本還沒有開啟紅盤啊!
「怎麼可能……」
萬萬不敢相信的呢喃之聲,從她口中發出。
顧青眉腦子裏混亂的一片。
不對,不對……
她絕對沒有打開紅盤,那麼唯一的解釋只能是——
有人開了殺盤!
一旦殺盤開,就意味著,如果鑰匙保存完好,那在整個世界,將會打開七道門,進入七個人!
這麼說,會有其他的六個人出現,與自己爭奪帝江骨玉?!
顧青眉臉上的表情,一時冷了下來,變得陰沉無比。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握緊,咬緊了牙關。
一道漩渦,很快在她面前生成。
「是誰……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破壞了她的計畫?!
一種莫大的惱怒,從顧青眉心底生出,她緊緊地盯著眼前的漩渦,只道一聲:「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
話音落地,顧青眉直接縱身一躍,直接跳進了漩渦之中,身影立刻消失。
謝不臣原本想要跟上,那一道漩渦卻立時消失在原地,半點痕跡不存。
石盤消失,光芒散去,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
十丈漩渦前。
見愁已經站了有一會兒,面臨這一道漩渦,她有些不敢相信。
小貂嗚嗚嗚地叫喚著,巴不得見愁立刻就進去了,它用牙齒扯著見愁,可是力氣太小,根本拉不動。
天色即將大亮,見愁還要主持招收新弟子之事,雖然隱約能感覺出這一道漩渦的不凡,看小貂這般急切,約莫是好去處,可……
她哪裏能離開?
萬一這一去便是許久,豈不誤了崖山大事?
是以,見愁駐足,皺眉躊躇起來。
要不,還是先離去,問問師尊?
這念頭出來,見愁便要下定主意。
沒料想,就在她要轉身的一剎那,那漩渦之中竟然傳來一道嬌喝。
「所有人都給我聽著,我乃昆吾門下顧青眉,我門中謝不臣師兄修煉獨缺一枚帝江骨玉,我不管你們是誰,若膽敢與我搶奪,一出此界,皆——殺無赦!」
「……」
腳步忽然頓住。
見愁的目光,一下陷入漩渦之中,出不來了。
她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好半天,她都沒回過神來。
「嗚嗚嗚……」
眼見著那一道漩渦漸漸開始縮小,小貂著急不已,不斷在見愁身邊打轉。
殺無赦?
昆吾,謝不臣?
哈。
這十九洲大地,真是小啊。
見愁忽然眯著眼睛笑了起來,毫不猶豫,直接飛身而起,投入了漩渦之中!
帝江骨玉?
你缺?
那我偏偏要搶!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1 PM
第054章 殺紅小界
一輪紅日,已漸漸劃破黎明,從深沉的十九洲大地邊緣緩緩升起。
附近群山起伏的影子,讓眼前這一片河灘,依舊出於陰影之中。
小貂兩條後腿支撐著身體,兩隻前爪抱在身前,似乎是被見愁一下跳了進去給嚇住了。
「嗚嗚……」
之前都沒進去,怎麼一下就去了?
眼見著那漩渦在見愁飛身進入之後,越來越小,很快就只剩下一尺方圓了,小貂急得用力一蹦,嘴裏嗚嗚叫了兩聲,竟然便化身一道灰色閃電,「嗖」一下竄入了漩渦之中。
在小貂身影沒入漩渦之後,那漩渦急速地縮小,竟然霎時便不見了。
直到此刻,山巒的影子,越來越短,終於如同一片墨水留下的痕跡一樣縮了回去,於是,整片濕潤的河灘,便完全地展現在了光明之中。
荒草百裏,墳塚千堆。
江流浩瀚,索道懸空。
負責去接引新入門弟子的崖山門下,紛紛在日出之後,從崖山道上行了出來,排成整齊的兩列,朝著九頭江支流對岸的高臺而去。
待得到了高臺之後,一行人便都停了下來,等待著今日主持此事的見愁大師姐。
後山。
沈咎伸了個懶腰,站在了掛著「見愁」二字木牌的小屋前,他咳嗽了一聲,上前敲門。
「咚咚咚。」
「大師姐,要出發了。」
沈咎喊了一聲。
然而,屋內很久都沒人回應。
「大師姐?」
※
此刻的見愁,早已經不在崖山之中,自然也聽不到沈咎的聲音了。
眼前一片默然的虛空,一座高足足有十丈的石雕大門佇立在這一片虛空之中,右題「天地一指」,左題「萬物一馬」。
見愁一怔。
這兩句,端得有些意境。
然後,她抬首一望,此門橫批——胡說八道!
「嗚嗚嗚!」
小貂的身影從那幾乎已經沒了影子的漩渦之中飛射而出,一下就落到了她的肩膀上,似乎嚇得不輕。
見愁收回落在題聯上的目光,轉頭看過來,卻是有些沒想到:「你怎麼也跟過來了?」
小貂嗷嗷嗚嗚地伸出爪子,指了指那兩扇大門,又指了指見愁身旁。
指大門,是要見愁進去;指身旁……
見愁下意識地看了過去,卻見背後的漩渦消失之後,那石盤竟然重新出現在了這一片黑沉沉的虛空之中,發出翠綠色的光芒,在她看過去之後,石盤像是知道她心意一樣,朝著她漂浮了過來,靜靜懸浮在她身前一尺處。
石盤上的八道橫線,竟然有七道緩緩亮了起來,唯有位於東南方向的那一道沒有亮。
七道光線,六道深紅,一道蒼翠。
見愁看不明白,正自思索時,卻發現,其餘的六道深紅色光芒,竟然都在這石盤上緩緩移動。
一道渾厚的男聲,忽然從石盤上傳出:「這是什麼地方?」
見愁嚇了一跳,發現在這聲音響起的時候,位於正南方向的那一根光線亮了亮。
緊接著,又有其他人的聲音傳來。
「奶奶的,邪門兒了……」正北方。
「昆吾?」西北方。
「罪過罪過……」東北方。
……
見愁一下想起,在進入漩渦之前,自己聽到的聲音。
昆吾顧青眉?
剛進來的時候沒有看到人,她還有些詫異,如今來看,這聲音應該是從石盤之中傳出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們都是怎麼進來的?」
先前那一道嬌喝聲,再次響起,明顯帶了幾分惱怒。
事實上,在進入這一片虛空的時候,顧青眉就第一時間查看了石盤,在發現石盤上竟然亮起了七道光線之時,簡直整個人都要氣暈過去。
好好的計畫被打亂,讓她恨不得將那持著殺盤之人千刀萬剮!
見愁在這邊聽著,這不是那個號稱是「昆吾門下顧青眉」的嗎?
想了想自己崖山門下的身份,見愁選擇了繼續聽下來。
這一隻石盤,應該是進入此地的鑰匙。
如今石盤上發出的聲音,應該是同時進入此地的人發出的聲音。
見愁仔細觀察著石盤,發現每個人說話的時候,石盤上某根線都會亮一下,至今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的是正西方。
顧青眉說話後,石盤裏面沉默了好一陣。
過了一會兒,正南方那渾厚的男聲才接到:「跟著一個石盤進來的。之前我進來的時候,聽見尊駕乃是昆吾門下?失敬,失敬。」
「尊駕客氣了。」顧青眉聞聲得意不已,昆吾的名號,在整個十九洲,約莫算是暢通無阻了,「這殺紅小界乃是綠葉老祖留下的一個小洞府,今日我為師兄尋帝江骨玉而來,別的東西也都不要。只希望諸位不要與我爭搶,這帝江骨玉我誌在必得。」
哦。
原來沒聽錯啊。
見愁挑了挑眉,她注視著石盤,忽然發現在這幾個人交流的時候,石盤上的紅色光線,竟然有幾根朝著裏面移動。
試著朝前面走了兩步,見愁發現,那一根綠色的光線,竟然隨著自己的移動而移動。
滿盤都是紅色,唯有自己乃是一點綠色,見愁難免有些奇怪,不過卻明白這一根綠色光線代表的乃是自己。
就在她走到門前的那一剎那,面前的十丈巨門忽然光芒大放!
幽幽的吟唱聲,彷彿從遠古傳來,不辨男女。
「天地一指,萬物一馬。我生如道生,我滅如道滅,它花若開,我葉百殺……」
聲音悠悠去遠,終至不聞。
一行行文字,忽然從石盤之上浮現出來。
東北。
少年僧人詫異地抬起頭來,注視著石盤上浮現出來的文字。
「殺紅小界,殺盡天下亂紅飛花?」
正北。
手持金算盤的錢缺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摸了一把自己唇上兩撇八字鬍,也閱讀了下去。
「有界初,建此界,留天下修士一機緣所在。入我門,闖我關,一入不得退,一退萬骨枯,有去不得回,有命不能逃。一往無前,殺紅小界。」
「入此界,皆有機緣者。每闖一關,皆有機緣,或大或小。」
西北。
早已經疲憊欲死的男子,頭髮披散,狀若瘋狂,可此刻一雙眼睛卻變得極有神采。
仙緣,他的仙緣到了!
「首關曰亂紅飛花,盡處有青蓮靈火三朵,靈寶中品,煉丹煉器吞服皆可,入之可去蕪存菁,強筋健骨,修行之基也。」
正西。
一身官袍的男子,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擱於腰間,眉頭緊皺,神情冷冽,四下打量,卻並不知自己到底到了什麼地方。
妖邪作亂?
一行行字浮現了出來,他抬眸看去。
「次關曰花褪殘紅,盡處有冰藤玉沁三盞,靈寶上品,飲之如苦修十年,更可使靈台清明,肌體明澈。」
正南。
肩上挑著的柴禾已經不見了,只有那一副挑柴用的擔子還在,身材魁梧的漢子只晃了晃手,這一副擔子就已經變成了一根黑色的雕龍長棍,被他握在手中。
石盤上出現的字跡,清晰可見。
「末關曰一碧傾城,有百般法寶藏於其中,各觀緣法。」
東南。
顧青眉落在那一道翠色光線上的目光,終於還是拔了出來,看向了浮現出來的字跡。
這一切,跟自己瞭解到的別無二致。
殺紅小界之中一共有三道關卡,每闖過一關,都會得到綠葉老祖早就設置在此界之中的獎勵,而在最後一關之中,還有一物。
「過一碧傾城,盡處有帝江骨玉,昔年千丈絕崖下挖帝江脊骨第三段邁於深海而成,此物於吾如雞肋,藏於殺紅小界,靜待有緣人。」
帝江骨玉!
真的在這裏!
顧青眉一下握緊了手指:這帝江骨玉,自己一定要拿到手中!
她手掌一翻,便有一枚灰色的傳訊權杖出現在了掌心之中,此界與外界似乎不通,風信雷信皆無法使用,所以顧青眉想要通過傳訊權杖,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謝不臣。
沒想到,她嘗試著傳訊,卻失敗了。
眉頭一皺,顧青眉冷哼了一聲,手掌一翻,權杖消失;手掌再翻,一枚青色的靈珠卻再次出現。
此乃宗門長老煉製的靈寶級通訊之物,可以跨界通訊。
她就不信,這一次不行了。
「謝師兄,我已經到了小界內,有六個討厭鬼跟我一同進來,如今還不知他們身份,不過帝江骨玉確在小界內,師兄可放心了。」
昆吾山屋之中,謝不臣已經坐回了長案之後,卻沒想到,被他放在案上的通訊靈珠之中,竟然會傳出顧青眉的聲音。
遲疑片刻,他淡淡道:「殺紅小界金丹以下能入,師妹乃築基後期修士,應當無虞。」
「那是當然!」
這倒是說到了顧青眉的心坎上。
顧青眉乃是昆吾修士,自有一股傲氣在,又偏偏是能進入這殺紅小界之中的最高修為,按理說不會有人能越過了她去。
即便這一次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可顧青眉相信,自己依舊能夠完美解決。
至於那手持殺盤之人?
顧青眉垂眸一看那一道翠色光芒,眼底掠過一道殺機。
若讓她知道此人身份……
哼。
心裏冷哼了一聲,顧青眉看了看紅盤上的幾道光線,竟然已經有人朝著裏面開始移動。
帝江骨玉還在裏面,萬萬不能被這些人搶先了。
想著,顧青眉再不猶豫,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朝著那石門飛去。
沒想到,就在她想要推開石門的一剎那,石門上竟然彈射出一道翠色的光芒,將她擋了回去!
「什麼!」
顧青眉大駭!
怎麼會進不去?
她詫異地低頭朝著石盤看去,原本上面在移動的幾根紅色光線,竟然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似乎都與自己一樣,受到了阻礙。
怎麼回事?
顧青眉仔細地看著石盤,終於發現,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的正東方,那一條唯一的綠色光線,一動不動!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一條代表的,乃是那個持有殺盤的人所在的位置。
難道……
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限製嗎?
伸手使勁地推了推大門,依舊紋絲不動!
顧青眉險些氣惱地直接一把摔了石盤!
該死!
正東方。
見愁還不知自己竟然已經被人恨上了,她只看著那一片文字,有些怔忡。
小貂坐在她肩頭,看她半天沒動,竟然無聊地用自己柔柔軟軟的爪子掩在嘴邊,極其人性化地打了個呵欠!
它用尾巴蹭了蹭見愁的脖頸,似乎在催促她趕緊進去。
只是……
見愁的心緒,一點也不平靜。
她……
看到了什麼?
殺紅小界第一關,亂紅飛花,盡頭有青蓮靈火三朵!
殺紅小界第二關,花褪殘紅,盡頭有冰藤玉沁三盞!
《人器》煉體之法有九層。
第一層,重在血肉,以靈氣淬煉血肉,使血肉有靈,能曆金鐵凡器;第二層,重在骨骼,以上乘火焰,入體燒煉骨骼,使之熔化重塑,遂能堅硬剛強,盡去雜質,如玉一般,謂之堅玉之骨!
第三層,重在臟腑,體內臟腑乃是人體之中最脆弱的存在,不能以重煉,所以採取溫養之法,需要尋找上等的天地靈精服用,引導其氣溫養臟腑,謂之天髒地腑!
第四層,重在關節,筋骨連接之處,易受傷,需要以靈珠鑲嵌,保證在戰鬥之中難受損傷……
見愁如今已經完成了《人器》煉體之法的第一層,用大鼎將自己煮了一遍,生出了強健的血肉,下一步頭疼的便是去哪裏找尋品質上乘的火焰。
太弱的火焰,無法燒除骨骼之中的雜質,無法達到淬煉的效果,然而太上乘的火焰又實在難尋,即便是在秀世界,也是一朵難求。
然而……
她萬萬沒想到,真是機緣到了。
進入殺紅小界,乃是一怒之下,為奪謝不臣所需的「帝江骨玉」而來,卻沒想到,這裏第一二關的獎勵,竟然都於自己有大用處!
青蓮靈火,中品靈寶級別,對應到修士的等級,應當是第五重出竅期,足可見其珍貴;冰藤玉沁,上品靈寶級別,對應到修士的等級更是達到了第六重入世,更是極其難得。
一者,可以供見愁淬煉骨骼;一者,可以供見愁溫養臟腑!
大機緣到了!
眼底奇異之色越重,見愁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蹲在自己肩上的小貂,一時之間,竟覺得這小東西怎麼看怎麼可愛。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小貂的小腦袋。
那一瞬間,小貂愣了,僵硬地坐著,彷彿沒想到見愁竟然會主動來摸自己一樣。
然而,也只有這一瞬間。
下一刻,小貂就興奮地從見愁的肩膀上站了起來,仰著脖子朝天「嗷嗚嗚嗚嗚」地叫了起來……
又在學狼了。
見愁暗暗懷疑這一頭貂的品種,嘴角一抽,收回了手來。
殺紅小界,看來是自己的機緣了。
不過她的修為只有築基中期,不知這裏其他人到底又都是什麼修為。
一般而言,通關的速度越快,獲得東西的幾率就更大。
青蓮靈火與冰藤玉沁都只有三份,顯然是先到先得。
那麼……
自己要抓緊時間了。
目標有兩個,得到修煉所需的青蓮靈火與冰藤玉沁,然後——
奪走帝江骨玉!
主意一定,她毫不猶豫,直接喚出了鬼斧,頓時虛空之中一片呼嘯之聲,見愁直直沖向了大門!
石盤上,那一道翠光,也終於開始了移動。
整個大門霎時間發出一陣強光,頓時再次開出一道漩渦來,將見愁的身影吸納了進去。
在這一道漩渦出現的同時,其餘六個方向的大門,這才變成了漩渦。
在漩渦之前的顧青眉,先是一怔,一盯紅盤,才發現果然是那一道翠光先行,其餘的紅光才能向前!
心中頓時恨到了極點!
這持著殺盤的人,早不開啟,晚不開啟,偏偏先於自己一會兒開啟,引來這許多人的爭奪不說,還個個身份不明。她相信昆吾的名頭一定能唬住很多人,卻不一定能唬住所有人!
帝江骨玉,還是要搶!
而且,如今出發的時候,就要受製於殺盤,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什麼?
一種極度的不平衡,忽然出現在了顧青眉的心底。
從小在昆吾,她都是父親的掌上明珠,今日被人壓在頭上,還是頭一回!
她眼底投射出犀利的冷光,一柄秀氣的寒光冰劍忽然出現在腳下,托著她一下殺入了漩渦之中!
絕對不允許有人比自己快!
東南方向的這一道紅光,以一種可怖的速度,在石盤上移動。
見愁方才聽他們短暫說話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這東南方的便是顧青眉,如今見她急不可耐,頓時冷笑了一聲。
昆吾?
昆吾又如何!
漩渦的白光漸漸退去,見愁眼前出現了一片全新的世界。
抬眼看去,竟然是一片一望無垠的花田。
血紅色的花朵,接天開去,滿布著整個視野。
在遙遠的前方,彷彿有一座高山拔地而起,通向上方的雲層。
見愁此刻,便懸浮在花田之中一條唯一的小徑上。
小貂穩穩地坐在她的肩膀上,一雙黑亮的貂眼亮晶晶地,爪子一伸,就指著那一條小徑的盡頭,「嗚嗚」叫了起來。
「我知道。」
路就在前面。
只是……
看上去太簡單,太平靜了。
見愁看了一眼石盤,此刻沒有一個人在往前走,甚至……
她還看見正西方那個綠光,至今停在門外,竟然還沒進來。這正西方的,便是那個一直沒說話的,不知是什麼神秘人物。
大家都沒動,但都豎著耳朵聽,彷彿在等待石盤之中誰先走出去。
小貂又「嗚嗚」了兩聲,示意見愁前去。
見愁不禁狐疑起來:這小貂倒像是什麼都清楚一樣,到底是何來歷?
「嗚嗚嗚!」
眼見著見愁用一種讓貂毛骨悚然的目光盯著自己,小貂氣憤極了,將渾身的毛都聳了起來,發出尖銳的聲音。
「這是正東方的道友嗎?」
顧青眉的聲音,忽然從石盤之中傳了出來。
見愁一怔,小貂的叫聲,也能被他們聽到?
「聲音好像有點奇怪,怎麼像是什麼小動物?」
「啪啪……」
另外一道疑惑的聲音之中,夾雜著清脆的珠子碰撞聲。
「難道是只妖?」
「嗷嗚嗚嗚!」
能聽懂人言的小貂頓時憤怒不已,朝著石盤裏狂叫了一通,學狼……
這一瞬間,石盤裏,陡然安靜了下來。
說過話的有五人,如今這極為獨特的正東方綠色光線處,竟然不斷傳來動物的叫聲……
呃……
難道真的不是人?
「阿彌陀佛,眾生平等。」一聲佛號,忽然響起,接著,是一個有些尷尬的聲音,「諸位施主,眼前這一關,要怎麼過?」
「過?」渾厚的男聲在正南方響起,「哈哈,之前在進入小界的時候,曾聽有昆吾的道友說要帝江骨玉,某對此物無所求,所以還請昆吾的道友放心。」
「多謝道友了。」顧青眉的聲音,含著笑意。
此時,方才東北方那一名疑似僧人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小僧雖偏居西北,卻也聽過中域昆吾崖山兩大尊的大名,既然是昆吾的女施主拿帝江骨玉有用,小僧也不爭搶,願為他人行方便。」
「西北?」顧青眉見識倒是不淺,聽見對方的自稱之後,竟隱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難道是西北雪域密宗的高僧?」
「罪過罪過,小僧修行尚淺,不過一普通僧人,還請施主莫要折煞……」
這僧人一聽,簡直被顧青眉嚇得不輕,連忙念叨了起來。
那邊的顧青眉聽了,心裏冷哼一聲。
不是雪域密宗,那約莫就是個普通小和尚了,這種東西,也敢來與自己爭?
不過,她倒也有幾分滿意的地方。
已經有兩個人願意退出帝江骨玉的爭奪了,看來昆吾的名頭的確好用。如果能在這個時候,一舉將入內的幾個人都搞定,那這一次的事情就簡單了。
心思一動,顧青眉頓時就看向了紅盤之上其餘幾道光線。
「如今已經有兩位朋友給面子,願意退出帝江骨玉的爭奪,不知其餘道友,可否看在昆吾的面子上,行個方便?」
顧青眉並不含糊,直接開口。
「在下倒是沒想到,竟然會意外進入殺紅小界,帝江骨玉於尋常人無用,更何況……聽尊駕所言,也不是自己用。在下對帝江骨玉到無非分之想,也不敢與昆吾門下作對,只是……有件事頗為好奇,顧道友所提到的『謝不臣師兄』,莫非正是那個昆吾新一代弟子之中第一人,謝不臣?」
這是先前在正北方的聲音。聽著有一種格外市儈與油滑的味道。
顧青眉聽著,倒覺得這是個真人精,腦海裏不斷地搜尋著合適的身份,已經有一些印象。
她笑著回道:「閣下真是料事如神,正是我昆吾謝不臣師兄,此物於他而言異常重要,相信大家同在十九洲,也都聽過他名號了。給我一個面子,也算是給昆吾,給我謝師兄一個面子。不知其餘幾位,意下如何?」
「……」
一片的沉默。
正西方沒有聲音,西北方也沒有聲音。
顧青眉看去,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她最忌憚的正東方,也依舊沒有聲音。
思考了片刻,顧青眉還是準備開口。
「今日我等入內,六人所持乃是紅盤,不知正東方這一位持殺盤的道友,能否行個方便?他日若出此界,昆吾不會忘了這一道人情。」
正東方?
那就是說她咯?
見愁瞥了一眼正西方與西北方,只覺得這兩個人還算有點骨氣,不像是其餘人等一般,聽了昆吾便立刻表示退出爭奪。
帝江骨玉於她而言沒用處,但是……
要說給謝不臣?
那還是做夢來得快些!
無聲地冷笑了一聲,見愁看向了前方的花田世界。
風吹來,竟然有一片片花瓣飄飛而起,果真是「亂紅飛花」,絢爛至極。
越是平靜,越是危險。
然而仔細看這石盤上,也沒人先往前走,估計都在盤算著等旁人先走,說不定能探探路什麼的……
不過,就不用指望她了。
懶得搭理顧青眉,見愁壓根兒就沒打算說話。
只要不說話,旁人幾乎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誰。
她直接禦著鬼斧上前去,緩緩進入了那一片亂紅飛花的天地之中……
石盤上,一道翠色的光線,在所有靜止不動的光線之中,忽然朝前面移動了一分!
這一分,如此刺眼!
顧青眉面色頓時一變!
她的問題,對方沒有回答,反而是直接朝前面走去,分明就是不想搭理自己!
她可是頂著昆吾的名號出來的,整個十九洲有幾個門派不忌憚昆吾?對方竟然敢如此囂張,如此對昆吾不屑一顧!
對方的行為,簡直像是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臉上。
一切的一切,無疑只能解讀出一個意思,也是唯一的意思——
讓?
做夢!
殺紅小界之中其他人,在看見石盤上的情況之後,也不由得齊齊一愣。
這真是……
萬萬沒想到啊!
那搖著金算盤的錢缺忍不住眼底冒出一片的精光來。
有意思,看來正東方這一位是個有脾氣的啊,連昆吾的面子都不賣!
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2 PM
第055章 亂紅飛花
只有紅花,沒有綠葉。
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燦爛的紅,無數奇異的花瓣,被風吹拂上了天空,飄得滿世界都是,它們的邊緣有淡淡的光彩,彷彿不是什麼凡物。
見愁才往前沖了約莫有一丈遠,便只覺眼前紅光一閃,一枚飛舞在半空之中的花瓣,竟然變成了一個窈窕的美人!
一身紅色的衣裙,領口鑲嵌著金線,眉心處更有一抹妖嬈的桃紅色描金花鈿,遠山眉,丹鳳眼,瓊鼻櫻唇,似妖嬈,又似清純。
白花花的大腿,隱藏在開了一半衩的衣裙之中,顯得格外誘人。
她含著笑意,注視著見愁,一雙眼睛裏,卻有沉沉的死其,讓人格外不舒服。
「外來人,欲過此關,你必須打贏我。」
這便是隱藏在亂紅之中的危險嗎?
見愁完全感知不出眼前這妖嬈女人的境界來,滿世界的飛花,在這女人的身後,淪為一種美麗的陪襯。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眼前立時紅影一閃,那女人竟然飛身撲上,乾淨俐落地直接朝著見愁一腿掃來!
力量!
純粹!
暴力!
見愁反應極快,立刻就將鬼斧抽了起來,朝身前一擋!
當!
在那女人的長腿與鬼斧撞擊的瞬間,見愁竟然覺得耳邊有金石撞擊之聲!
可怕!
好強的身體硬度!
整個手臂都被震得發麻,見愁甚至迫不得已從半空之中掉落下去,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才在這花田小徑之中停住了腳步!
落腳之處,一個巨大的泥坑出現。
一擊之力,竟如此可怖。
見愁忍不住鬆了鬆自己的五指,看著飄然淩立於半空的那女人,心裏震驚無比:對方出手,竟然走的是體修的路線?
一時之間,她的心沉了下去,望一眼女人的背後,無盡廣闊的花田,彷彿永無邊際,天際之中飄蕩著無數的飛花……
既然是體修的路線,那麼……
是時候試試自己《人器》第一層能達到的境界了。
見愁緩緩將身體重心沉了下去,渾身的血肉都跟著緊繃了起來,鬼斧從她掌心之中一閃而沒。
那一名妖嬈紅衣女人似乎完全不關心見愁在做什麼,兩眼空洞無神,便又是直接一腿掃了過去!
這一刻,見愁腳下用力,竟與這女人同時拔地而起,狠狠地一腿擊出!
剛柔並濟之美,一時綻放!
砰!
炸開!
東南方。
顧青眉在看見那一道翠光從原地離開之後,便知道沒有什麼表示的這三個人,尤其是直接拔腿就走、絲毫不給自己面子的這一位,才會是此次的大敵。
謝師兄所需要的帝江骨玉,她勢在必得!
若有人膽敢搶走……
顧青眉握緊了手中的寒玉冰劍,直直朝著前方沖出!
沒想到,天際飄飛的紅花,竟然在這一個幻化成了一個同樣手持冰劍的女修,眼底毫無溫度,毫無感情地注視著她。
「外來人,欲過此關,必須打贏我。」
打贏你?
你算什麼東西!
顧青眉的寒玉冰劍,乃是采自西北雪域之中的千年寒玉,世所罕見,她又是築基後期,兼有武器之力,半點也不害怕。
冷視著那一名持劍女人,顧青眉毫不猶豫一劍砍去!
「滾,別擋路!」
正南方。
「外來人,欲過此關,必須打贏我。」
手持長棍的漢子忍不住玩味地笑了。
他孟西洲混在這十九洲也這麼多年了,還沒見過這麼俊的娘們兒說要打架的。
嘖嘖……
這麼好看的,合該放到床上啊……
可惜了,眼前這小娘子眼神空洞,只怕不是什麼活物。
他自問口味雖重,但是這種實在沒膽子上啊。
心裏一番感歎,孟西洲摸著自己的下巴,立刻就朝前面一棍子甩出去!
誰想到,就在那一刻,同樣的一根長長黑色棍影,竟從那紅衣女子手上飛出!
「什麼?!」
一樣的武器?
孟西洲一愣之下,竟然被這一棍子,狠狠地砸落在地!
砰!
筋骨欲裂!
好強……
正西方。
一身官袍的男子,在原地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
那石盤之中傳出的對話,他也已經聽得很明白……
不過,他這人不很喜歡說話。
尤其是,不大喜歡這種陌生的氣氛。
這裏,似乎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上一刻,他還在天牢之中嚴刑拷打犯人,下一刻,竟然就身處於這一步三變的地方。
想起那老道士給自己的石盤,張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面無表情,向來被朝野上下稱作「刀筆吏」的「死人臉」,又兼之手上沾染無數條人命鮮血,所居之處,門可羅雀不說,就是庭院之中的樹上,也只有烏鴉來棲息。
張湯早已經習慣了一切的冷眼與惡語,更對世間一切可怖之事心無忌憚。
眼前一片亂紅飛花,也不知到底有什麼。
他垂眸思索片刻,便波瀾不驚地邁步而去,順著花田小徑,一路前行。
約莫走了有一丈遠,一枚花瓣遠遠飛來,空氣之中竟然有一聲哭號:「刀筆酷吏,剝皮無數,還我命來……」
嗚咽,淒厲。
張湯抬眼看去,但見一紅衣女子滿身鮮血,白骨森森,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冤魂索命?
張湯冷漠的目光之中半分情緒波動都沒有,右手只往左袖中一摸,便取出了一把薄薄的剝皮利刃,而後抬眸往那紅衣女子身上打量了一下。
這一瞬間,那紅衣女子竟然露出了一種畏懼的神情。
「莫攔本官的路。」
開口時,聲音淡淡,依舊如同在大牢之中審犯人。
話音落地時,那紅衣女子周身的血痕,竟似瘋狂開裂。
但聽得一聲尖銳的慘叫——
紅衣女子周身竟然憑空炸開,化作了一團血汙。
一瓣紅花緩緩落地。
周圍,無數的紅花,化作了無數的死屍,有的經受過炮烙之刑,有的被割了舌頭,有的被人用精湛的記憶剝了人皮,有的臉上烙印著奴印,有的十指斷裂,有的臉上壓著厚重濕濕的紙錢……
這些人,這些屍體,都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站在花田兩側。
張湯抬步而去,凜然無懼。
不過都是被自己殺過一遍的人,死人而已。
在大牢裏,他能以酷刑將這些人折磨致死,在此,未必不能再來一次。
一步步往前走,這些死屍竟然像是看見了什麼令自己恐懼的東西,沒有一個敢撲上前去!
……
西北方。
披頭散髮的男子,一臉蒼白,有些恐懼地看著出現在面前的紅衣女子。
「外來人,欲過此關,必須要打贏我。」
打贏?
他不過一癡迷於仙道,想要來此求仙問道的普通人富家子弟,卻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到達斬業島,眼見得天空之中有無數法寶毫光飛過,卻再無前進的力氣。
如今機緣巧合,竟然讓自己進入了此地。
他原本枯萎的身軀之中,忽然爆發出了無盡的潛力!
他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誰,也不知道帝江骨玉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只知道——
在這殺紅小界之中有機緣!
有他成仙,活下去的機緣!
決不能放棄!
眼神,一時之間如同野獸一般兇狠了起來,這男子一下合身撲了上去,與紅衣女子扭打了起來。
我秦若虛,必要成仙!
讓那些瞧不起我的凡人睜大狗眼,好好看看!
一雙眼,已然血紅!
正北方。
紅衣女子抬手一揮,便有無數的金銀財寶出現在了整個花田之中。
再抬手一揮,一行行的字跡,也出現在了虛空上。
金算盤錢缺近乎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問:今有雞翁一值靈石五,雞母值靈石三,雞雛三值靈石一。凡百靈石買雞百隻,問雞翁母雛各幾何?
紅衣女子冷冷道:「答不出,死!」
錢缺抱著金算盤懵了:「你娘啊!這也可以?!」
東北方。
「來嘛,小師父,你看看奴家……」
紅衣女子動作妖嬈地撩起了岔開的衣擺,露出雪白的大腿。
「啊啊啊啊啊非禮勿視,非禮勿視……請施主自重,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少年僧人了空,踏入修行已有十數年,只聽師叔師伯們說,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有遇到的一天!
了空都要哭出來了。
那紅衣女子兩手直接往身前一拉,原本就薄薄的衣衫,立時落到了開滿繁花的地面上。
雪白的肉體立刻出現在了了空的眼前……
同時,地面上一片璀璨的華光亮起,竟然又是無數傾國傾城的妖嬈美人光溜溜地站了起來。
這哪裏是種花,分明都是種的人!
「不要摸貧僧——」
「砰!」
又是一記猛烈的撞擊!
正東方,見愁聽見石盤之中尖嘯而出的那一聲哀嚎,「不要摸貧僧」,只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那一名疑似佛宗出來的修士,到底遭遇了什麼?
竟然……
叫得這麼淒慘。
紅衣女子在這一撞之後,蹭蹭蹭地倒退了三步。
空洞無物的眼瞳,緩緩抬起,重新看向了見愁。
體修與體修的對碰,沒有半分花哨的力量!
見愁對自己如今修煉出來的《人器》第一層,還頗為滿意,柔韌的血肉,在撞擊出去的一瞬間,就能蓄滿靈氣,從而堅硬如鐵如金!
只是,這紅衣女子更為可怕,竟然像是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再猛烈的撞擊,也是這樣的面無表情。
在對碰過幾次之後,見愁很輕而易舉地明白了——
的確不是活人。
聽聞有些走歪門邪道的修士,會以一些異術將人的屍體煉製成不懼疼痛的死物,謂之「傀儡」,這紅衣女子即便不是傀儡,只怕也與傀儡差不多了。
見愁不斷地喘息著,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落下。
她舔了舔有幾分乾裂的嘴唇,微微眯了眯眼。
一看石盤,位於正西方的那一條紅色光線,竟然已經朝前面走了許多,雖然速度不快,但居然保持了一個很穩定的速度,似乎半點阻擋也沒有遇到。
怪哉……
其餘人等,可都跟自己一樣,遇到了麻煩啊。
就在此刻,石盤之中頓時傳來一聲嬌喝!
是顧青眉!
「砰!」
彷彿是什麼東西一下炸響了。
見愁凝神看去,便見石盤之上,原本停滯不前,在東南方的那一條紅線,在這一聲炸響之後,竟然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著石盤中央奔去!
顧青眉搞定了?
還算有幾分本事。
看來,自己也得快了。
青蓮靈火只有三份,遲了可就沒了。
回過頭去,見愁注視著那重新朝著自己走過來的紅衣女子,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脖子一扭。
像是在活動筋骨。
見愁只聽見了筋骨之間「哢嚓哢嚓」的響聲。
她原本柔和的目光,一下變得火熱又鋒銳,似一柄出竅的鋼刀!
體修?
她可不僅僅是個體修!
而是——
一名擁有可怕道印的強悍體修!
砰!
身體化作一道流光!
一丈多的鬥盤霎時從膝蓋上出現,瘋狂旋轉,帶得這整個花田之中的所有花瓣,都伴隨著它的旋轉,而狂舞起來!
花飛滿天!
亂紅滿地!
見愁的身影悍然沖出!
紅衣女子已化作了一道閃電,直直朝著見愁撞來。
這一次,依然是腿!
一道巨大的虛影,以見愁的膝蓋為中心,朝著前方猛然擴散開去。
與那紅衣女子的距離,看似極遠,可在這一刻,卻被急速拉近。
只一瞬間,她就已經出現在了紅衣女子的面前!
抬膝!
砰!
狠狠一撞!
就彷彿,這一條腿不是自己的,這膝蓋也不是自己的,它們都是鐵鑄金澆,堅硬無比!
那一瞬間,見愁彷彿聽見了骨骼碎裂的聲音。
然而……
不是自己的。
紅衣女子膝蓋,在那一瞬間朝著內部凹陷下去,像是內裏的骨頭,都被見愁這一腿狠狠擊碎!
噗!
血肉橫飛!
紅衣女子的大腿,在見愁這一撞之下,竟然直接被撞爛了!
紅霞一般的衣裳,在半空之中飛舞,那紅衣女子妖豔詭異的身影,狠狠地砸到了花田之中!
砰。
又是一聲響。
四肢深深地陷入了泥地之中,竟然軟爛不堪,像是一堆破銅爛鐵,再也動不了一下。
她空洞的目光,望向了高曠的天空,眼珠凝滯。
死了。
或者說,終於死透了。
見愁落在地面上,晃了晃自己方才出的一條腿,只覺膝蓋處也傳來一陣劇痛……
沒達到《人器》第二層,用這麼猛的力道去撞,果然要差了一點啊。
見愁站穩,再一看鬥盤,東南方向的顧青眉,已經憑藉極佳的速度超越了正西方的那一位神秘人,成為眼下遙遙領先之人。
而自己,成為第三個擺脫這花田之困的人。
她毫不猶豫,直接一抬手,鬼斧重新甩出,朝著前方飛射而去!
石盤上的那一道綠光,終於動了!
一動,則如一道閃電!
正在疾馳之中的顧青眉見了,頓時冷笑一聲。
在方才那一戰之中,顧青眉萬萬沒想到那紅衣女子竟然如此難纏,眼看著自己被困住,而正西方的那一個人竟然直直朝著前面去,顧青眉終於還是忍不住,動用了昆吾長老顧平生留給自己的一道「百雷符」,一把將那紅衣女子轟得粉碎,這才能脫身出來。
眼見得自己一下超越了正西方的那一個人,顧青眉無比得意。
這時候,綠光忽然脫困趕上,實在讓她有一種可怕的危機感!
手訣一起,顧青眉毫不猶豫加大了靈力的輸出!
本身便是高級的靈寶,又有築基後期的強大修為,顧青眉的速度,立刻就快了一截!
原本寬闊的花田,頓時一掠而過!
眼前,立刻出現了一座孤高的黑色山崖,直直朝上,山崖中間,一朵顏色淡青的靈火,靜靜地漂浮著,彷彿已經在此處燃燒了上百年。
青蓮靈火!
顧青眉眼前一亮,直接飛身而上,一把將青蓮靈火攏在掌心之中。
她欣喜地看了半晌,再一看石盤,直到這時候,那一道翠光才跟了上來,即將到達終點。
「哼,擁有殺盤又如何?無能……」
一聲淡淡地嘲諷,從她嘴裏出來。
顧青眉就是要讓那拿著殺盤的人聽見,最好氣個半死。
輕蔑地冷哼一聲,她直接將靈火收入了一隻白玉小匣子之中,便立刻就要飛身朝崖山去。
上面,一定便是第二關「花褪殘紅」了。
她一定要搶在所有人之前,到達第三關,這樣才能保證自己搶到「帝江骨玉」!
極快的速度,讓風聲都在她耳邊呼嘯!
然而……
「砰!」
就在她朝上不斷飛到某個高度的時候,一道無形的屏障陡然出現,將她一擋!
顧青眉頓覺經脈之中氣血翻湧,竟然一下從空中倒飛回來,狠狠摔在了地上!
「噗。」
一小口鮮血吐在了地上。
顧青眉震駭地睜大了眼睛,看向了發出紅光色石盤……
開什麼玩笑?!
難道……
進入第二關也要殺盤進了他們才能進?!
一聲嘲諷之後,便是一聲碰撞,接著有「噗」地一聲悶哼……
見愁伸手將「青蓮靈火」取下來的同時,便聽見了這一系列的聲音。
她微微詫異了一下。
沒顧青眉走得快,的確是,見愁也不能否認自己與紅衣女子硬碰硬浪費了太多時間,如今也覺身體之中有種空虛之感,靈氣耗得差不多了。
只是……
望著手心之中這一枚靈火,見愁眼底出現了幾分愉悅。
青蓮靈火,性情溫順,但是溫度極高,又有清心之效,用來淬煉骨骼,真是再好不過。
眼看著石盤上那代表顧青眉的一道紅光,彷彿像是受到了什麼阻礙一樣,再不能前進,見愁不由得挑了挑眉。
正西方那一道紅光雖然走得慢,這會兒也已經接近了終點。
想必,這就是第三人了。
見愁倒好奇起來,這一位與自己一樣一直沒說話的,又到底是何來頭?
她看了一眼那高高的懸崖,心裏忽然有了一個猜測。
正西方那一道紅光,終於抵達了終點。
與顧青眉那一道紅光一樣,對方竟然也停在了終點,沒動一下了。
那一瞬間,見愁唇邊的笑意,頓時擴大。
蹲在她肩頭的小貂彷彿感覺到了她的愉悅,跟著「嗚嗚嗚」地叫了起來,一副活蹦亂跳的模樣。
見愁近乎誇獎一般地摸了摸它的頭。
看來,所謂「殺盤」,的確是很符合「殺紅小界」的名字。
怎麼著……
她不走,別人就別想走。
顧青眉不是說自己手拿殺盤也沒什麼了不起嗎?
見愁也覺得自己沒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也就是手裏拿了個殺盤而已,殺盤先動,其餘的關卡才能開啟。
嗯,乾脆還是坐下來,直接用這一枚靈火淬煉一下骨骼,待大家一起修整一下,再慢慢前行好了。
這樣想著,見愁臉上掛著奇異而善良的微笑,直接盤坐了下來。
石盤上,一道又一道紅光,終於慢慢先後抵達了終點。
然而,竟然沒有一個人能通過懸崖上那一道屏障,朝上往下一關去。
顧青眉等了許久,只覺得自己前一句才諷刺出去,下一句竟然就受製於人,臉疼得厲害。
大不了……
在此等上一等。
她咬牙沒說話,等了。
可眼見著所有人都到了,那一道綠光竟然動也沒動一下,心急如焚的顧青眉終於忍無可忍,大聲道:「你到底走不走!」
見愁聽見了石盤之中傳出來的聲音,撩起眼皮悠閒淺淡地看了一眼。
這一聲大喊之後,石盤之中一片詭異的寂靜。
走?
不急,等我修煉好了就走。
見愁眉頭饒有興致地一挑,唇邊笑意一深,老神在在地將眼簾搭上,直接原地開始打坐調息。
小貂從她肩頭蹦了下來,繞著那石盤走兩圈。
「嘰嘰嘰嘰……」
竟然像是一陣幸災樂禍的譏笑。
東南方,才吐了一口鮮血的顧青眉只覺得氣血再次上湧,一口氣哽住,恨不能將石盤另一頭的那人拖過來暴打一頓!
然而——
不能!
對方一語不發,她甚至連對方的身份都不知道!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繼續下一關?!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2 PM
第056章 堅玉之骨
真是一萬個沒想到。
其他方向上的幾個人,也早都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
正東方發出來的奇怪聲音,分明就是一隻小動物,到底這就是正主,還是正主養的小寵物?誰也說不清楚。
他們都只有一個印象——
有脾氣!
夠大牌!
昆吾在中域之中是什麼勢力,是什麼名氣,大傢夥兒都是有所耳聞的,輕易不敢招惹。眼見著這顧青眉都氣急敗壞了,正東這一位主兒竟然還半點不著急,分明有恃無恐啊。
要麼是背景強,要麼是實力強……
或者,還是那句話,有脾氣。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不敢發出聲音來。
正東方持著殺盤這一位要停下來,他們倒沒什麼意見。
在上一關之中,大家損耗都不小,能有一段時間坐下來調息,真是再好也不過。
見愁這邊,一旦盤坐下來,便什麼也不管了。
既然知道自己掌握了完全的主動權,什麼顧青眉,都不在她考慮之中。
在這殺紅小界,沒有實力也很危險。
顧青眉的速度明顯比自己要快得多,而且出身昆吾,手裏應該有不少的底牌,若是自己就這樣赤膊上陣,與她爭搶帝江骨玉,多半會輸。
那麼……
唯一的辦法是,在進入下一關之前,極力地提高自己的實力。
如今偏偏她殺盤在手,萬事不愁。
將心思沉下,見愁身下一座鬥盤,緩緩旋轉了出來。
一丈多的鬥盤,看上去已經有了些模樣,稀疏的幾枚道子被點亮,組成了幾枚道印,包括翻天印在內,都是見愁近日所學。
她沒關注這些,只將眉心祖竅處打開,周遭的靈氣,頓時被她吸收了過來。
在「亂紅飛花」這一關之中,因為戰鬥被損耗掉的靈氣,漸漸被填滿。緊繃著的血肉,在靈氣的滋養下,也開始漸漸放鬆……
這樣的過程,持續了很久。
殺紅小界之中無日月,見愁也只能模糊地推算,應該已經過去了大幾個時辰。
她睜開眼,看了一眼鬥盤,上面的紅色光線,有幾根在四處走動,似乎在研究這殺紅小界之中的情況,當然也有幾個動也沒動一下,約莫也在修整。
眼見著那東南方代表顧青眉的一根紅線沒動,見愁便無聲地一笑。
不急,不急。
她還要淬煉骨骼呢。
手一伸,一朵青蓮靈火,便出現在了她掌心。
看似青青的顏色,冷冷的,彷彿沒有什麼溫度,可若是閉上眼睛去感知,便能感覺到,在這一朵青蓮靈火的周圍,空間都彷彿被扭曲了一樣,天地靈氣不斷地進入靈火,被吸收了力量,又燃燒著釋放出來。
見愁敢肯定,一旦自己鬆開手指,讓這一朵靈火掉在自己的掌心,身上的血肉立刻就會被灼爛。
上次,用大鼎煮自己的慘痛記憶,還未完全從見愁的心底退去,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睛一閉,右手便使勁一捏!
握緊!
那一朵青蓮靈火,一下沒入了她右手無名指的中心!
用《人器》之中記載的特殊控火法門,她引導著靈火,包裹了自己的無名指指骨!
滋!
一種火炭燙下來的感覺!
在被火焰包裹的一瞬間,見愁的指骨便像是冰塊遇到了烈火,轉瞬便被熔化成了「骨水」!
想不出第二個詞來形容……
一時之間出來的劇痛,險些讓見愁慘叫出聲。
所謂《人器》煉體之法,便是以「人」為器。
可煉器煉的「器」不會有人的感覺,人卻要承受被煉製帶來的痛苦!
第二次,見愁開始思考:到底是誰想出了這麼瘋狂的煉體之法?
禪宗佛門之中都沒人用,她卻用了,也真是……
有病啊!
青蓮靈火從第一節 指骨燒過,將指骨化作了液體,那疼痛……
一千個,一萬個鑽心!
然而,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見愁也不能昏過去,結合青蓮靈火本身具有的清心之效,見愁竟然能保持一種近乎變態的清醒。
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骨骼被燒化,實在恐怖至極。
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要引導著青蓮靈火,從原來的指節處離開,去燒灼下一部分的指節。
在靈火離開的剎那,原本被火焰燒化的骨骼,幾乎立刻就在見愁的控製之下重新凝聚了起來。新生的骨骼,也吸收了一點火焰的靈氣,並且被去除了雜誌,果真顯得晶瑩如玉……
然而,見愁也只有那麼一瞬間,有去關心這骨骼最後的成態。
下一刻,新的痛苦,又重新開始……
不斷地燒灼,熔化,移開火焰,燒灼下一段骨骼,讓原來的骨骼開始凝聚……
一次一次,周而復始。
不斷的痛苦,從手掌開始,延伸到手臂……
最後,是見愁的全身上下。
她緊緊地閉著雙眼,額頭上大汗淋漓,手指極其不自然地呈一個蜷曲的狀態,指節的弧度也極其僵硬,顯然在強忍痛苦……
小貂安靜地蹲在她身邊,擔憂地注視著見愁。
它會時不時地在她身周走動兩步,再看看周圍,像是在幫助見愁注意周圍有沒有異動,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靜守護著她。
一人一貂,便坐在這花田盡頭的山壁之下。
石盤安靜的懸浮在他們的身邊,散發著淡淡的綠光。
時間,慢慢地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興許是終於所有人都在打坐修煉之中恢復了原來的元氣,又覺得這等待的時間太漫長,太無聊,那石盤之中,終於傳出了一聲咳嗽。
「咳。」
各個方向上,所有人都抬頭朝自己的石盤看去。
「唉,看來正東方的這一位前輩是半點也不急了……說起來,我算是過關比較遲的,不知那青蓮靈火到底是個怎樣的寶貝?聽聞此物乃是岩漿之中的萬年青蓮蓮心之中長出,獨獨生長在西北的雪域之上。那個小和尚,你有看見過嗎?」
說出這話的,乃是那個正北方的金算盤錢缺。
此刻的錢缺,坐在崖壁之下,望著上面那一道屏障,真是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做下面那一道買雞的題,真是差點沒要了他半條老命,還好他身為築基後期的修士,神思敏捷,手上敲打算盤的速度也夠快,湊出了幾個組合來,這才答題過關。
由此,也誤了最佳的時候,沒有搶到那一朵青蓮靈火。
想起來,錢缺鬱悶得不行,這會兒實在無聊,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來。
不用說,正東方那一位得了靈火,應該不會說話;還有一朵也是被幾乎沒說話的正西方那一位拿走了,估計也不會說話;唯一有可能說話的是顧青眉,只可惜這一位偏偏是昆吾的。
錢缺不過一個小門派出來的自由自在普通修士,要鼓起勇氣跟昆吾這等大門派的核心弟子說話,多少還是有些困難。
所以,他最後想了想,竟然跑去問那個小和尚。
少年僧人了空同樣盤坐在崖下,這會兒他整個人極其狼狽,外面的僧衣被之前的紅衣女子抓扯,竟然破了幾處,臉上還有女人的口脂留下的痕跡。
此刻,他兩眼放空,還處在方才的驚魂不定之中。
一聽見石盤裏面傳出聲音,有人在說話,他下意識就念叨起來:「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還請女施主自重,還請女施主自重,別脫了……」
「……」
一片詭異的沉默。
緊接著,是幾聲誇張的大笑。
「哈哈哈哈!這位小師父在方才那一關,可是遇到了什麼大難題不成?該不會跟我想的一樣吧?」這一道笑聲頗為豪爽渾厚,顯然是先前那一名在正南方向的持棍漢子孟西洲。
在不久之前過第一關亂紅飛花境的時候,石盤裏傳出來的聲音不小,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共有兩句,一句是正西方那一位的「莫攔本官的路」,一句便是這小師父的「不要摸貧僧了」。
當時孟西洲也與那紅衣女子鬥得難解難分,被了空一喊,一下就吃了悶虧。
想起來,孟西洲忍不住又開口道:「當時小師父你那一聲喊,真是驚天動地啊,我一棍子沒甩出去,倒被那娘們一棍子打在了頭上,那叫一個暈頭轉向啊!」
「貧僧罪過,罪過……」
了空連忙稽首,顯得戰戰兢兢。
念經的聲音不斷從他嘴裏傳出來,同時還伴有念珠轉動的聲音。
眾人一聽,頓時都覺得心裏發笑。
只是……
方才孟西洲的話,倒是引得一些人皺了眉頭。
錢缺算是對這十九洲大地頗為瞭解,說話的時候也有幾分底氣,他問道:「正南方的這一位兄弟,遇到的紅衣女子,竟然與你比棍?」
「對。」
一個字確認了對方的話,孟西洲忽然感覺出這話裏有點奇怪的意味。
他詫異了一下,回道:「閣下的難道不是?」
「……」
一片沉默。
眾人都忍不住思索了起來。
若是此刻他們身邊有人,只怕就要面面相覷了。
西北方,秦若虛身上的力氣已經開始漸漸恢復。
他臉上有青紫的痕跡,明顯都是在之前的一關之中留下的,疼痛無比。
但是與他在凡人世界的時候不同,坐在這山崖之下,彷彿有一道又一道的清澈液體,緩緩流入自己的身體之中,將原本的困乏和傷勢都緩解掉。
很快,除了那些皮肉傷,秦若虛身上竟然已經看不出有什麼大戰之後的痕跡了。
正南方那一位遇到的是紅衣女子,只是用棍,可聽正北方的那一位說話,他遇到的情況似乎不一樣。
於是,眾人有了一個推測——
每個人都遇到了紅衣女子,只是紅衣女子對他們的考驗各不相同。
這還真是奇了怪了。
想來綠葉老祖的殺紅小界,果真非同凡響。
此刻,東南方。
顧青眉掐著手指頭算了算,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了好久好久,只是具體是多久,自己驚人也記不住了。
那正東方的人竟然還不準備走……
皺著眉頭,手掌一翻,一枚傳訊靈珠,終於又出現在了顧青眉的掌心之中。
她終於忍不住,要給謝不臣傳訊。
昆吾山屋,此刻籠罩在一片夕陽的餘暉下面。
謝不臣的手指,慢慢從那黑色的鮫皮劍鞘之中劃過,一點一點的紋路,都帶著黑色的鱗光。
他的手指,逐漸停在了劍柄上,彷彿想要將這一把劍拔出,然而眉頭忽然微微一皺,手遊放了下去,袖子一抖,便有一枚靈珠浮在了半空之中。
「顧師妹?」
「師兄,我……我一時半會兒可能出不來了,遇到個棘手的傢夥,一直都在拖延時間!」
通過靈珠傳出來的顧青眉的聲音,有一種極端的氣憤。
謝不臣知道她進去之前發生了意外,有人開啟了殺盤,倒是不知還發生了這種事。
他道:「若是找尋不到便直接出來吧,長老昨日才問了你的行蹤……」
「啊……」
顧青眉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好像有些驚訝。
「他管我幹什麼?我都跟他說過了我要去殺紅小界,只是沒想到會這麼耽擱時間。對了,到底過去了多久?」
「三日。」
所以,顧長老還不算是很著急。
「那也還好……」
不過,竟然都過去了三日這麼久!
顧青眉想起來,真是恨得咬牙!
「師兄,這邊拿著殺盤的那個傢夥特別討厭,擺明瞭要跟我作對,只怕是要跟我搶帝江骨玉。連昆吾的招牌都不理,我看這人有些來頭。現在已經過了第一關,他仗著自己有殺盤,一直沒有朝第二關走,所以青眉只怕還要在此界停留一段時間,若爹爹來了,還要勞煩師兄再為我解釋一番。」
顧平生這一輩子,基本上沒關心過幾件事,已經修行到了昆吾長老這個境界,於顧平生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也就剩下了三件:一件是昆吾,一件是修行,一件便是女兒了。
若是顧青眉長時間不回來,肯定要擔心的。
顧青眉倒是瞭解自己父親,所以才有這一言。
謝不臣淡淡地應了一聲,眼底似乎也漠然得緊。
「師妹萬事小心。」
「啊……」
那邊的顧青眉聽見這一聲「小心」,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跟著跳出來了,半點沒有察覺到謝不臣的聲音其實與平時沒有任何的差別,只以為是自己的真心將謝不臣感動。
這一位謝師兄,來昆吾的時間不長,卻是風頭最勁。
如今昆吾之中的女修,誰不都偷偷去看她?
顧青眉也是其中的一個。
對於這樣的青年才俊,又有超乎尋常人的冷靜和沉穩,幾乎是一轉眼就將昆吾其他人給比了下去,一時之間,顧青眉的眼底,也裝不下其他人了。
對於謝不臣神秘的來歷和身份,顧青眉也曾多方打聽,卻怎麼也問不到相關的消息。
昆吾所有長老,都只說,謝不臣乃是一名對掌門、對昆吾十分重要的人。
到底裏面有什麼關竅,顧青眉是不明白。
然而,就是這種神秘,讓她對謝不臣更加好奇,甚至拋棄了一名女子的矜持,主動地接近了謝不臣。
如今,謝不臣竟然說出了「小心」二字,於顧青眉而言,簡直是一個莫大的驚喜。
在這樣的情緒之下,顧青眉什麼其他的情緒也感覺不到了。
她只我握緊了通訊靈珠,臉頰羞紅,只匆匆留下一句:「我會小心的,不過,也請師兄放心,不管對方是誰,我一定會把帝江骨玉帶回來的。」
說完這一句,她竟然不敢再聽謝不臣的回答,連忙掐斷了靈珠的通訊。
昆吾謝不臣望著已經不再發亮的靈珠,終於將之收了起來。
劍,依舊掛在上面。
他卻已經再沒有觸摸的心思。
殺紅小界內,朝著界外傳訊,靈力消耗極大,可顧青眉的一雙眼,卻亮得像是剛剛被注入了力量一般。
她緊緊將這一顆靈珠貼在了自己的胸口,感受著加快的心跳,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蜜感覺。
謝不臣……
如此地耀眼,讓人心馳神往。
石盤裏,斷斷續續有聲音傳出來。
等待的時間太無聊,終究還是有人開始交流起方才通關的事情了。
到了現在,西北方的秦若虛,竟然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進入第一關的時候,興許因為我是個凡人,半點靈力都沒有,那名紅衣女子只跟我隨便打了起來……」
「凡人?」
正南方的孟西洲不由驚訝。
「你該不會真是從仙路十三島來的修士吧?你怎麼來的?」
「我凡人大夏而來,家裏頗有些錢財,不過日子並不如意……想要找個出人頭地的機會,所以就渡海來了十九洲,沒想到在抵達一座小島之前,小船一下觸礁,就翻了……我是躺在海灘上,忽然被一陣漩渦吸引進來的。」
秦若虛如實以告。
眾人聽了,都點了點頭。
正南方孟西洲思考了片刻,忍不住道:「遠渡重洋而來,實在是其心可歎。此番能進入殺紅小界,約莫也算是一種機緣了,在這殺紅小界之中,你也可以好好修煉。若是你不嫌棄,不如將你的名字和所在的地方報上來,若在下能有機會活著去,指不定還能助你一臂之力。我們這幾個人,雖沒見面,卻也算是共患難了吧?」
共患難?
約莫也算。
金算盤錢缺打量了自己面前的石盤一眼,忍不住譏諷地笑了一聲。
看看正西正東,再看看東南,什麼「共患難」,根本就是他娘的瞎扯淡罷了。
這聲音渾厚的漢子,可能是個善心腸,也有可能是個心黑的。
金算盤對人並不瞭解,更不知道對方是誰,所以根本不接話。
倒是那邊的秦若虛仔細地思考了起來。
問自己的身份與方位,實在是有些耐人尋味。
只是……
在十九洲,他的身份算得了什麼?
對方又能圖謀他什麼?
秦若虛有的,不過只是這一條賤命。
所以,他苦笑了一聲之後,毫不猶豫說道:「我姓秦名若虛,若是出此界,依舊在原來的位置的話,那我當在斬業島。」
「這倒是個好名字……」
那大漢笑了起來,卻是有些爽朗,這一次開口,就不僅僅是對秦若虛說話了。
「我知道此番進入殺紅小界的,多半都是修為高深的前輩們,我約莫是什麼機緣也拿不到的,只當是來歷練一場。不管諸位是不是要將名姓告知於我,我都要說自己的名字,姓孟名西洲,乃是魁星宗的修士。若是他日能有機會在這十九洲大地上見面,還望諸位念及今日情分,手下留情啊,哈哈哈……」
說著,他便大笑了起來。
這話半真半假,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孟西洲,真是直率得可以。
當然,如果這名字是假的,便沒有什麼直率的意義了。
此刻,正西方向。
一直閉目養神的張湯,在聽說某個名字之後,終於睜開了眼睛。
秦若虛。
還記得,前段時日,大夏皇商秦家有人來報案,說是自家一個庶出的小少爺秦若虛不見了人,也不知到底去了哪裏。當時府衙沒有受理此案,那秦家家主的妾室,也就是秦若虛的生母,竟然直接當街攔轎,央求張湯為她主持公道。
當時張湯並不當這是一回事,畢竟從來都知道秦家子弟驕奢淫逸,失蹤個三五天不是什麼大事。
沒想到……
竟然還會在這裏聽見這個名字。
張湯一時覺得奇妙了起來。
最近朝中風傳,說陳縣一名叫謝無名的秀才乃是謝家餘孽,張湯全副的心思都放了過去,秦家之事倒是半點也沒在意。
看來……
這一次若是回去,秦家那失蹤的案子,約莫能了了。
張湯心裏將事情一件一件地對上了,也對自己如今的處境有來比較清晰的瞭解。
詩文上寫的「海外有仙山」之言,竟然是真的。
眉頭微微一皺,他抬起手來,慢慢地撫摸過自己的眉心,不知何時,那裏竟然已經有了一道蒼青色的豎痕!
若是仔細盯著這一道豎痕看,竟彷彿能看見一道青蓮一般的火光。
在得到青蓮靈火的剎那,那一道火光便霎時鑽過了他的身體。
劇痛襲來……
然而,他天生是個冷性冷情之人,縱使劇痛過身,也不過只是輕皺眉頭。
其後,便覺那一道火光爬到了自己的眉心上。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張湯也不清楚。
一身官袍,繡著繁複的花紋,罩在他身上,頭戴銀冠,腰上佩一塊素玉,眼神平靜無比,頗有幾分深不見底的味道。
張湯的手落了下來,輕輕將落在寬大袖袍上的一點灰塵彈去。
輕描淡寫。
喜怒不形於色。
石盤之中的交流,還在繼續。
秦若虛根本想不到,這裏竟然還會有一個對自己知根知底的人,只極力地抓緊時間,詢問著一些十九洲的事情。
孟西洲倒不介意,也不知是真喜歡秦若虛這人,還是單純為了打發時間,或者好奇凡人世界的事情,真的跟秦若虛交流了起來。
東南方的顧青眉,在漸漸平復了心緒之後,立刻就聽見了這聒噪的聲音。
她實在是忍無可忍,聽了半晌之後一聲冷笑:「還聊個沒完了!」
「……」
石盤之中,頓時一片安靜。
而後,忽然有人「咦」了一聲:「動了!」
動了?
顧青眉詫異,一愣之後,才立刻望向了石盤!
真的動了!
那一道等得人望眼欲穿的翠色光芒!
終於動了一下!
在過去的那一段長長的時間裏,這綠光一動不動,簡直讓她內心崩潰。
如今,顧青眉恨不得大笑三聲。
她快意道:「還以為你多能忍呢,還不是要走了?」
其實,見愁是終於完成了最後一步的修煉,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頭蓋骨給淬煉完畢。
那感覺,真是要昏死過去。
青蓮靈火,經過這一次淬煉的消耗,已經極為暗淡,原本有半個拳頭大小,如今在見愁的掌心,竟然只剩下一個小手指頭那樣大,彷彿風一吹就能滅掉。
見愁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慢慢將這小小的火種給收了起來。
小貂一見她結束修煉,立刻撲了上來,趴到見愁的胸口,「嗚嗚嗚」地開始叫喚,親昵地蹭著見愁。
見愁忍不住笑起來,伸出手來摸著小貂的腦袋,緩緩地站了起來。
哢嚓哢嚓……
剛剛淬煉好的身體骨骼,竟然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聲音。
像是一塊一塊,慢慢被咬合在一起。
她兩手舉起來,愜意又暢快地伸了個懶腰,一時之間只覺得神清氣爽!
石盤裏傳出顧青眉諷刺的聲音,她也只是看了一眼,並不在意。
劇烈的疼痛,彷彿只是她之前的一場噩夢。
此刻,她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已經變成了如玉一般瑩潤的顏色!
《人器》第二層,堅玉之骨!
萬萬沒想到有這樣的機緣,能在這樣短暫的時間之內修成,即便過程充滿了艱辛和非人的痛苦,讓她有一種大罵這創造《人器》煉體之法的瘋子,可是又不得不給自己這樣選擇修煉《人器》之法,而且還成功了的人,送上一個大拇指。
這一刻,見愁最佩服的,是自己。
一口濁氣,從胸中吐出。
見愁轉過身,看見了山壁,毫不猶豫一拳頭直接砸出!
「轟!」
一聲巨響!
山壁受到巨力,頓時亂石飛濺,像是被雷電擊中一樣,炸開了一大片!
「嗚嗚嗚!」
小貂萬萬沒想到見愁忽然之間來這麼一手,嚇得連忙兩條前腿抱緊了見愁的脖子,生怕石頭濺落到自己的身上。
亂石飛過之後,山壁上竟然留下了一個一尺方圓的大坑!
見愁看了一眼,滿意地吹了一下自己的拳頭,眼底異彩連連。
要的就是這效果!
如果現在再回花田裏面跟那紅衣女子對打,見愁保證即便是不動用翻天印,她也能揍得對方滿地找牙!
還有……
曲正風。
腦海之中無端地回憶起了還鞘頂上那一戰,扶道山人說《人器》之法修煉到第五層,就能硬扛曲正風,只怕不假。
等到那個時候……
她一定要重新挑戰曲正風,讓他知道被人揍得吐血到底是什麼滋味!
大師兄?
曾經的而已!
見愁只覺一股熱血在身體之中湧動。
嗯,想法雖然狂妄了一點,但未必不可實現。
她鬆了鬆五指,極其自然地摸了一把小貂的頭。
小貂立刻渾身僵硬,動也不敢動一下,嚇得翻白眼:嗚嗚嗚用才揍過山壁的這一隻兇悍的手來摸人家的頭真的好可怕嗚嗚嗚……
見愁自然感覺不到小貂的內心,她只看了一眼石盤。
自己方才有動作,顯示在石盤之上,顯然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在顧青眉那一句話之後,很久沒人說話。
見愁正想要出發,卻忽然看見正北方的那一條紅色光線亮了一下——
「昆吾的顧姑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是那帶了一點點市儈的聲音。
不知當講不當講?
顧青眉皺了眉:「有話就說,賣什麼關子?」
「既然顧姑娘不讓我賣關子,那我就直接說了……」正北方那聲音「呵呵」笑了一聲,接著說出來的話,卻叫所有人險些噴出來,「正東方這一位前輩明顯不買你的賬,我們大家都是要繼續闖關的人,你一個人憤怒不要緊,我們只求別壞了我們的事。所以,在下實在是忍不住,有一個建議要給你提一下——」
說著,那人一頓。
見愁聽著,忍不住一挑眉。
那人嘿嘿冷笑了一聲,續道:「你不走,我們還要走,對正東方持殺盤的前輩,算我們求你——不服,你憋著!」
「你!」
這一句話,簡直不客氣到了極點!
不服憋著?
竟然叫她顧青眉不服憋著?!
若非此刻隔著石盤,顧青眉早就一劍砍過去了,只是不能!
她狠狠地盯著石盤,咬緊了牙關,質問道:「你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嗎?若出了這殺紅小界,我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哦。是麼?」
金算盤錢缺早看這女的不順眼了。
他本身是個商人,很有時間觀念,一寸光陰一寸金啊。對旁人浪費時間以及可能導致浪費時間的行為,他都非常不滿!
正東方那個,拿著殺盤,他一定惹不起。
可顧青眉就不一樣了,隔著石盤,是他娘的知道誰是誰?
他有恃無恐:「那就請昆吾滿世界追殺我好了。」
「好,好,有種你……」
顧青眉就要放下狠話來,回頭必定央求顧平生,好生查查這人的身份,一定能知道對方是誰的!
可沒想到,話說到一半,她卻忽然看見石盤之上那一道綠光,陡然朝著石盤內側沖了出去!
什麼?!
這……
其餘人等,也是一副完全的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正南方的孟西洲忍不住大喊了一聲:「我靠,太無恥了!」
竟然趁著顧青眉與那人吵得厲害的時候,一口氣沖了出去!
這分明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啊!
無恥,無恥!
無恥到了極點了!
正東方這一位到底是什麼人啊!
太他娘的個性了!
孟西洲喊完,毫不猶豫,再懶得聽顧青眉與那人之間的雞毛蒜皮,直接禦著那一根棍子,沖天而上!
正東方,見愁的臉上帶著笑意。
低頭一看石盤,代表自己的這一道綠光,遙遙領先,落在最後的是倒楣的顧青眉。
她忍不住回想了一下——
唔,偶爾學學師父,收效也是蠻好的嘛。
無恥?
那是什麼?
見愁可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家師父就是這麼可愛的人!
山壁盡處,一座嶄新的平臺,出現在了見愁的眼前——
第二關,花褪殘紅!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3 PM
第057章 花褪殘紅
一路上升,待山崖消失在眼前的時候,這一座巨大的平臺,就展現在了見愁的面前。
遼闊無垠的一片曠野,卻是一片的冰天雪地。
見愁折轉了方向,向著平臺上移去——
仿若存留了萬年的冰雪,將整座平臺覆蓋,在淩空從這平臺上飛過去的時候,見愁低頭一看,竟然在冰雪之下,看見了一片樹木!
這一次,不再是花田上那樣,只有滿目的繁花。
樹上有花,卻已經殘缺不已,像是到了季節,終於開敗。樹枝上,一片的碧色覆蓋了上來,綠葉一片接著一片,殘紅與深碧掩映之間,竟然有一枚一枚青色的果實。
花褪殘紅……
青杏?
這殺紅小界,真是頗有點詩意。
只是……
見愁望著自己腳下的世界,忍不住皺了眉頭。
這「花褪殘紅」一關,竟有些類似崖山武庫,冰雪將一切都覆蓋在下面,不同的是,武庫之中一切都是冰川與冰原構成,而這花褪殘紅下面,卻像是覆蓋著一片已經結出杏子卻還未完全成熟的杏林。
見愁收回落在腳下的目光,極目朝遠處眺去。
與花田時候異樣,這一片覆蓋著杏林的冰原盡頭,又是一座高高的山崖。
想必,從這一片冰原上穿過去,便是第三關了——
當然,見愁也有經驗。
殺紅小界竟然是一關一關地過,那肯定不會如此容易就過了。
這一次,又到底會出現什麼呢?
她心裏浮出想法的同時,自身的速度卻一點沒有減慢。
鬼斧上飛速地破風而去,眼看著便已經到了這一片冰封的杏林中間!
直到此刻,見愁的速度,依舊是第一!
石盤之上,有足足五道光線都在疾行。
比較慢的,是正西方那個幾乎沒話的,還有西北方那一名凡人界來的求仙者,叫秦若虛的。
秦若虛慢,可以理解,怎麼正西方那個在上一關之中得了靈火的也還慢?
偶有人注意到這一幕,都忍不住皺了眉頭,暗自猜測起來。
其實……
正西方的張湯,不過也就是個普通的凡人罷了。
攀越山崖而上,的確太過困難了。
好半天,代表他的那一根光線,動也不動一下。
對正西方這一位曾自稱「本官」的,見愁也覺得有些好奇,不過此刻不是好奇的時候,她正在朝前面疾飛而去!
砰!
地面上忽然冒出了無邊的冰霧,一下阻斷了見愁的去路!
一個頭上戴著綠色錦帽、臉上塗著詭異的紫紅色紋路的男人,淩空踏在了虛空之中。
那聲音不男不女,聽著著實瘮人。
「吾名西門綠,乃這花褪殘紅一關的鎮守者。欲過此關,必須摘下一枚青杏服食,不食者,殺無赦哦~」
高高揚起的尾音,有一種極端陰森的感覺,讓人如置冰窟!
見愁忌憚地停了下來。
這一次,與上次遇到紅衣女子又不一樣了……
上次,她能感覺出紅衣女子的強大,這一次,卻也能感覺到這一位自稱「西門綠」的傢夥到底有多恐怖!
近乎碾壓的氣息籠罩!
強悍的氣息,在他出來的一瞬間,就已經覆蓋了整片冰原!
微微挑起的眼角,滑稽的綠色綠衣綠帽,詭異的紫紅色面部花紋,都給人一種高深莫測又極端難受的感覺……
他虛虛立在半空之中,像是一個普通的活人一樣,有具體而微的表情。
才剛剛淬煉了自身骨骼,練成《人器》第二層的見愁,本準備到了第二關之後好好幹一場,一鼓作氣,直接拿到自己需要的冰藤玉沁,沒想到,竟然撞上了這棘手人物!
石盤靜靜地旋轉,懸浮在她身側。
她暫時沒有回應西門綠的話,只是回頭看向了石盤——
在這一刻,石盤上除了自己之外,竟然還有四道光線,幾乎同時停止了移動!
不用說,大家都遇到麻煩了。
見愁終於又重新收回了目光來,落回西門綠的身上。
摘取青杏吃下?
不吃就死?
冰面如此厚實,要鑿開冰面,就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這杏林也不知埋藏在冰面之下多少年了。見愁想起上一關裏所見的那些詭異的話,可不敢相信這青杏真的能吃。
那麼……
如果她不想摘取青杏更不想吃,這一關應該怎麼過呢?
雖然,即便只是站在這西門綠的面前,都會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可是見愁竟然……
想要試試!
那麼就……
試試?
一股奇怪的光芒,從她眼底迸發出來。
見愁的身體,一點一點緊繃了起來,像是一張弓,漸漸被張滿!
嘣!
在蓄滿力的瞬間,她的身體直接朝著前面西門綠所在的方向,彈射而出!
倏忽,一道光芒劃過!
見愁一拳擊出!
轟!
空氣都彷彿被這一拳撕裂!
血肉之中,蔓延出絲絲的靈氣;骨骼之中,則有一點點些微的火光,冒了出來。
在見愁這一拳擊出的瞬間,靈氣與火星交織在一起,竟然全數融入了這一拳之中!
在達到《人器》第二層之後,見愁的身體已經有了一種看成可怕的變化,緊緊是這樣硬碰硬的一拳,便能產生如此奇妙的變化,若她將後面的幾層全部修煉到位,又該是何等的壯觀?
那一瞬間,見愁的目光,比她拳頭上冒出的火星,還要更加明亮!
站在她拳頭盡處的西門綠,極其古怪地勾起了唇角。
頭上的綠帽子歪歪戴著,他順著也歪了歪脖子,彷彿是在考察見愁這一拳的角度。
而後……
他慢慢地伸出了拳頭。
這一拳,在見愁看來極慢。
然而,到來,卻如一道閃電!
砰!
只是一瞬間,兩隻拳頭便撞在了一起!
哢嚓。
熟悉的聲音響起,這一次卻不是從對方身上傳出,而是——
見愁自己。
一隻手的骨骼,都彷彿要被這一拳給砸得開裂!
見愁忍不住皺了眉,真是疼得鑽心!
西門綠這拳頭,真是夠硬!
轟!
見愁整個人在這一拳之後,便倒飛了出去!
來時有多快,回去就有多快,甚至更快!
背後就是堅硬的冰面,見愁深知摔下去,便是下場淒慘。
鬼斧及時地被她控製著,落在自己的身後,托著她即將落地的背部,斧刃在地面上擦了過去,撞出了一片冰屑!
足足往後退了有百丈!
見愁才慢慢停了下來,險險穩住。
再抬首一看,方才還在面前的西門綠,如今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了。
但是……
見愁敢肯定,在自己抬眼的這一瞬間,對方在笑!
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啊。
果真是差距太遠了……
打是一定打不過了。
見愁壓住自己體內翻湧的氣血,終於還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下。
「呵呵呵呵……」
西門綠就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一下,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卻傳了過來。
「在此界,我西門綠便是無敵的存在。這一關,老祖就是要讓旁人嘗嘗青杏這等酸澀的苦果味道……不要掙紮了,摘取青杏,興許能早點過去呢……」
無疑,這是個十分真誠並且固執的勸告。
殺紅小界的主人到底是什麼實力,見愁並不清楚,但是她打不過他這一點,卻是無比清楚了。
果然……
還是要按著這一關的規則走啊。
見愁緩緩站直了身體,看向了自己的腳下。
厚厚的冰面,將一切都藏住了。
那小小的一顆顆青杏,都藏在冰面下……
見愁拎起自己的拳頭看了看,方才一撞給骨骼留下了傷痕,然而僅僅在片刻之後,便有隱約的火星從骨骼之中冒了出來,竟然是在淬煉的過程之中,被吸收走的一些青蓮靈火!
靈火一過,骨骼開裂處,爆發出一陣巨大的疼痛,竟然隨之熔化!
然而……
在骨骼被熔化之後,靈火立刻又隱沒了下去。
於是,熔化的骨骼立刻冷卻下來。
凝合。
受損的骨骼恢復原樣,甚至顏色更為瑩潤了一些。
見愁見狀,控製不住地嘴角一抽。
這種撕心裂肺的劇痛,真是來一次嚇一次……
然而,堪稱變態!
堅硬的骨骼,原本就超乎尋常,現在竟然還有超常的癒合能力!
《人器》之變態,果真名不虛傳!
即便是修煉的時候有萬般的痛苦,到現在,看見骨骼強悍如斯,見愁也只有一個想法——
值了!
不斷地斷裂,不斷地燒合,能讓骨骼變得更為堅硬……
那麼……
見愁還有什麼理由不砸冰?
她望瞭望冰面,直接將斧頭一扔,立刻隱沒在眉心,接著一拳頭砸到了冰面上,緊繃著的大長腿也直接朝著冰面掃出!
砰砰!
先後兩聲巨響!
冰面上立時爆開了一團……
冰屑。
但也只是冰屑而已了。
方才她能一拳揍到山壁上爆開一個三尺大坑,到現在……
待冰屑飛盡,竟然只能看到一個淺淺的凹痕。
這冰面,也是夠硬啊。
甩了甩發麻的手指,見愁皺了眉頭。
「桀桀……」
一陣幸災樂禍的怪笑,從遠處發出,西門綠笑得奸詐極了。
見愁抬眼一看,也露出一個純善的笑容。
硬?
硬不是王道。
王道是——
又硬,還能更硬!
在西門綠怪笑聲之中,見愁直接長腿一揮,用比之前那一次剛猛了足足兩倍的力道,朝著冰面上猛然撞去!
轟!
冰屑亂飛!
甚至有淺淺的血跡!
方才的怪笑聲,戛然而止,西門綠近乎癡傻地望著這一幕,彷彿在懷疑這個闖關者是不是腦子有病!
明明砸不動,會受傷,為什麼還要更用力?
見愁只覺劇痛無比,可是……
她竟然發現,痛到極致,竟然也是一種爽快!
受傷,再癒合!
她可以變得更強!
怕什麼?
我將勇往直前!
砰砰砰!
在青蓮靈火重新冒出來,將骨骼燒合之後,見愁再次出腿!
一下,兩下,三下!
……
巨大的響動,通過石盤,終於傳到了別的方位去。
東北方。
「砰!」一聲。
「砰!」兩聲。
「砰!」三聲。
……
僧人了空詫異地瞪圓了眼睛:「這聲音是……」
像是在砸冰面?
不會吧?
東方這一位施主竟然這麼嚇人?
他下意識地用手中的缽盂敲了敲冰面。
正北方。
金算盤敲到冰面上:「鏗鏗!」
無限接近於金屬碰撞之聲!
金算盤錢缺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一股寒氣從脊背上冒了出來。
這麼硬的冰面,正東方的那一位前輩,到底在用什麼砸?
就在他浮想聯翩之時,一陣輕微的脆響,忽然傳入耳中……
哢嚓。
像是骨頭斷裂。
西北方。
秦若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好不容易爬上了懸崖,卻聽見這一聲近似於骨裂的聲音,忍不住顫聲道:「前輩該不會是……是用身體在砸冰吧……」
正西方。
張湯站穩了,石盤裏發出了許多人的聲音,不過他都充耳不聞。
抬手,低眉斂目,將攀越山崖時候官袍上的弄出的褶皺撫平,一點一點……
儀容姿態,重新變得堂堂起來。
他緩步向前,優容之中有一分難言的刻薄,狹長的眼底,平靜無波。
頭戴綠帽、身穿綠衣的西門綠,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桀桀……要過這一關,需要摘取冰面下的青杏服食,不吃會被殺的哦~」
抬起頭來,張湯注視著他,又緩緩垂落了目光,看著這一片冰面。
冰面之下,果然有許多正在結果的杏樹。
眉頭微微一攏,他似乎在思索怎樣通關。
然而就是這一刻——
他眉心之中那一道蒼青色的豎痕,忽然綻了開來,一點小小的光焰,從他眉心飛出,如同一點螢火,緩緩飛落在冰面上。
西門綠看著這一幕,臉上的神情,終於變了。
嘩……
像是東風吹過冰面,霎時解凍,一池春水皺起波紋!
張湯腳下,所有的冰面,頓時消解而去,如平湖一般瀲灩生波!
花褪殘紅,青杏小,都被浸泡在這冰瑩的湖水之中。
西門綠的嘴巴慢慢張大,目光從湖面上,慢慢移到了張湯的臉上,彷彿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砰!砰!……」
石盤之中的聲音,從未停止。
正東方的那一位,還在砸著冰面。
正南方。
那聲音每響起一次,孟西洲就忍不住要牙疼一次。
真可怕……
他掄著棍子,在冰面上走著,輕輕用棍子的一頭點了點冰面。
「咚咚。」
十分堅硬厚實的冰面。
這真的能砸得動?
孟西洲忍不住懷疑了起來。
他拎起自己的拳頭看了看,很大,很大,看上去也很堅硬。
要不要試試?
正東方那一位一定是個高人,怎麼看怎麼有本事,對方能用身體去砸冰面,甚至好像都砸折了骨頭,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用棍子掄不開的冰面,說不定一碰到自己的拳頭就開裂了呢?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又是一陣密集而猛烈的撞擊聲傳來!
「砰!」
「砰!」
「砰!」
……
一聲一聲,像是合著他跳動的心臟!
滾流的熱血,在心臟的有力的起搏之中,被送向身體各處!
孟西洲忽然覺得——
好燙!
渾身的血都要燒起來了!
那一聲聲的撞擊聲,就在自己的耳邊!
正東方這一位前輩才是真男人啊!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自己的拳頭——
「真男人,開冰面,一定要用拳頭砸!」
鏗鏘有力的聲音,從他喉嚨裏發出!
那一瞬間,合著石盤正東方那一條綠色光線發出的撞擊聲,孟西洲仰天長嘯了一聲!
「啊——」
「砰!」
他如同一隻奮力的猿猴,高高舉起自己的手臂,掄起了拳頭,狠狠朝下面一砸!
冰屑,伴著血霧,撒開。
石盤上,陡然安靜了那麼一瞬。
一息。
兩息。
三息。
孟西洲保持著那一個拳頭落地的姿勢,俯著身。
三息過後,一聲殺豬般的慘叫陡然爆發,彷彿要衝破整個殺紅小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斷了!」
石盤上,一片詭異的靜默。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3 PM
第058章 食其果
碎裂的骨骼,漸漸被青蓮靈火燒熔,漸漸又凝合在一起。
原本,是一種難以忍受的劇痛。
然而……
在聽見石盤之中傳來的這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時,見愁竟然覺得……
也許,最疼的不是自己。
這一位……
真是夠爺們兒,真漢子!
見愁忍不住佩服起來。
一時之間,她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怎樣的情緒。
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原本鮮血淋漓,如今卻已經完全看不出痕跡的手掌。
那一位喊「斷了」,可沒有自己這樣的好運。
她心裏歎了一口氣,對這一位「純爺們兒孟西洲」,頓時抱了十二萬分的同情。然後,她看了一眼腳邊上已經被砸出了一個大坑的冰面……
抬頭,仰首,唇角一勾。
見愁對著那一位現在連臉都綠了的「西門綠」,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西門綠張口似乎想要說什麼。
然而,回應他的,不過是一聲如雷火一般的炸響!
「砰!」
在西門綠開口說話之前,見愁直接一拳頭砸到了地面上!
「轟!」
原本厚實的冰面,終於被這威勢猛烈的一拳——
砸破了!
冰面之下,終於露出了一點點的翠綠殘紅。
青青的杏子掩在翠葉殘紅之間,也埋在一大堆冰屑下面。
搞定了。
真是不容易啊。
見愁終於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一路砸,一路強健筋骨,她自己都沒想到,堅玉之骨竟然可以通過這種方式更加堅硬,堪稱無敵的存在!
西門綠懸浮在半空之中,看著見愁的眼神,終於變得無比驚訝和奇異。
「你跟別人似乎有些不一樣……」
不一樣?
見愁側耳聽了聽從石盤之中傳出來的慘叫聲,笑了一聲,十分友善地朝著西門綠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他的判斷。
天下有千千萬萬人,也許有很多很多人也叫見愁。
但是她只有一個,我只有一個。
見愁從不覺得自己應該與人相同。
彎下腰,她站在自己砸出來的那一個巨坑內,將斜斜露出冰面的枝條撿起,摘下枝頭一顆小小的青杏放在手裏看了看。
儘管似乎在這冰面之下埋了許多年,可她掌心這一顆青杏,顏色鮮豔,呈現出極其亮眼的青翠顏色,只是這杏子太過瘦小,以至於人在看見它的第一眼,便會覺得流口水——
酸,澀。
「算你有本事,吃下這一顆青杏,便能算你過關了。」
西門綠瞧著見愁,兩手環抱在胸前,又桀桀怪笑起來。
這聲音,依舊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這青杏在冰面埋的時間應該不短,進入殺紅小界之後,神奇的事情更是一件接一件地發生,見愁是真的很難知道這一枚青杏到底會不會有什麼古怪。
萬一是毒藥,萬一是什麼別的……
一旦吃下去,會變成什麼樣,那可是誰也不敢預料的事情。
「嗷嗷嗷嗷好疼啊!」
石盤裏,依舊持續地發出孟西洲的大叫聲。
那東北方的少年僧人忍不住勸他道:「孟施主,若是手上已經有傷,恐怕還是不要再勉強了吧。」
「啊啊啊痛啊!」
孟西洲其實只是想讓斷裂的骨頭重新長在一起而已,誰想到竟然這麼痛,他再次殺豬一樣慘叫了起來。
只恨自己本事太小,不能像是正東方那一位前輩一般,隨心所欲。
此刻,在殺紅小界之中的所有人,幾乎都已經對正東方那一位「前輩」的實力有了猜測。
孟西洲一拳頭砸到冰面上,冰面紋絲不動,他自己卻哭得像是死了爹娘,而正東方的那一位高手,一下接一下砸到冰面上,竟然半點慘叫聲都沒有,也不知是根本不痛,還是強行忍著。
不管到底是哪一種,對其餘人而言,都是難以想像的一件事。
用身體來砸破冰面,並且他們明顯聽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音。
這該有多痛啊?
骨頭都斷了,還要繼續砸,難道就不擔心身體都成了粉末嗎?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唯一的一個解釋——
正東方這一位,擁有近乎恐怖的肉體強度!
娘啊,仔細思考一下,十九洲竟然還有煉體這種習慣?
孟西洲一邊叫喚著,一邊思考著,強忍著劇痛,哭喊著問道:「我說小師父,沒記錯的話,你們佛門之中有什麼金剛體之類的,那就是最強的煉體方式了吧?你說正東方這一位前輩,該不會是你們宗門之中的方丈啊大師什麼的吧?」
這都要變成大師了。
而且……
不管怎麼猜,都不會跟女性的身份掛鈎上。
見愁想想,也是有一點難以言喻的微醺。
西門綠抄手看著她,過了好半晌,見見愁沒動靜,才催促道:「吃,還是不吃?不吃,死哦~」
死?
動不動就說死。
見愁相信,對方一定有殺了自己的能力。
剛才兩個人對撞的那一拳,已經足夠讓自己瞭解到對方的實力,所以絲毫不懷疑。
那麼,如今的問題便出現了……
將落在石盤上的注意力收回,見愁重新望向了自己掌心之中的青杏。
不吃,會有什麼結果?
吃了,又會怎樣?
她終於陷入了沉思,最終思索著看了西門綠一眼,終於將青杏輕輕湊到了嘴邊,咬了一口。
哢嚓。
清脆的聲音。
酸澀的感覺,幾乎立刻從口腔之中蔓延了出來。
見愁眼前,忽然黑沉沉的一片……
東北方。
少年僧人試著用缽盂去敲擊冰面,聲音震天響,然而冰面竟然紋絲不動。
他思索了好久,忽然歎了口氣:「若這缽盂,能隔著冰面將一碗青杏盛上來多好……」
聲音戛然而止。
了空只覺得手裏一沉,眼前竟然一下出現了一片翠色!
原本空無一物的缽盂之中,竟然霎時間盛滿了瘦小的青杏!
懸浮於少年僧人身前的西門綠頓時「咦」了一聲,近乎眼放異彩地看著了空,竟然伸出了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嘖,原來是個輪回三世有善功的和尚……竟然朝杏林化緣……」
此刻的了空,什麼也聽不見。
在經歷最初的驚訝之後,他一下跳了起來:「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竟然真的實現了!佛祖保佑……」
他念了好幾聲佛,才平靜下來。
端著一缽的青杏,他近乎顫抖著,朝西門綠打了個稽首:「西門施主,如今小僧已經得到了這一缽的青杏。敢問,是吃一顆才能過關,還是吃一缽才能過關?」
「……」
西門綠陡然說不出話來。
看不出來,這和尚竟然也是個死變態。
這一關的闖關者到底都怎麼了?!
眼見著西門綠不說話,了空有些戰戰兢兢起來:「既然如此,那小僧還是吃一缽好了。」
說完,他連忙拿起青杏就往嘴裏塞。
了空方才說的話,全數通過石盤傳入了其他人的耳中。
這會兒,所有人都有些蒙。
正北方。
金算盤錢缺對著那一片堅硬的冰面,冥思苦想,也沒找出任何的辦法來。
他在身上好一陣掏摸,終於找到了一柄巨大的鐵錘,而後就在冰面上走動起來……
正在這時,和尚了空的聲音傳了出來。
那一瞬間,錢缺嘴角一抽,簡直覺得不敢相信:「佛祖保佑?你得到青杏了?怎麼得到的?怎麼可能……」
西北方。
「只說了一句話,念了一句佛,就成了?」
從人間孤島來的秦若虛,也是目瞪口呆。
一個好像一點也不厲害的普通僧人,竟然都能輕而易舉地過關,那麼……
自己能用什麼辦法?
秦若虛思考了起來。
正西方。
西門綠死死地盯著張湯。
張湯的動作卻是從容不迫,一手伸進湖水之中,輕輕將垂下的杏樹枝條扶了出水,帶著水珠,被這冰湖之水浸過的青杏,看上去更有一種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伸手將一顆青杏摘了下來。
張湯將之送入了口中,倒彷彿半點也不擔心。
瞳孔劇縮。
西門綠似乎忌憚,又似乎期待地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之後將要發生的事情……
正南方。
「奶奶的,終於好了!」
骨頭被接上的感覺,真是奇妙無比。
回想起剛才那種恐怖的疼痛,孟西洲就有一種背後冒冷汗的衝動。
再看看自己的手,太好了……
我還活著。
劫後餘生的喜悅,油然而生。
孟西洲想起之前聽到的撞擊聲,什麼熱血,什麼真男人……
都他娘的扯淡!
只要這一條小命在,什麼都是好的。
孟西洲簡直被自己感動得淚流滿面。
眼下,即便是聽見那僧人了空竟然莫名其妙就摘得了青杏,他竟然也生不出半點的嫉妒心來。
他思考了一下,這冰面實在不是人能砸的。
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孟西洲終於將一隻魚竿摸了出來,掛上了赤金製成的吊鉤。
還是試試這個雞肋的魚竿好了。
東南方。
地面上是一條又一條深深的劍痕。
持劍而立的顧青眉,聽著石盤之中斷斷續續傳出的聲音,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這一次,她學聰明了。
很明顯,正東方的聲音已經停下了,那個人差不多應該也已經摘下了青杏了。
只是……
不是每個人摘下都敢吃。
與所有人忽然之間進入殺紅小界、毫無準備不同,顧青眉乃是有備而來。
若不是被那手持殺盤之人殺了個措手不及,原本顧青眉可以按照自己的計畫,非常順利地直接進入殺紅小界,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如今,計畫雖然被這個該死的人給打斷了,但是她為了帝江骨玉所翻找過的典籍,卻依舊在腦海之中。
勾唇一笑,顧青眉直接彎身,在西門綠那奇異的目光打量之下,直接摘取了一枚青杏,直接朝著嘴裏送去。
她不知道自己會在吃下這一顆青杏之中遭遇什麼,但是她可以確定——
一定不會出人命。
這就夠了。
她需要用最短的時間通過這一關,領先那拿著殺盤的人!
殺盤?
有什麼了不起?
帝江骨玉,最後一定屬於自己。
酸澀的口感,實在算不上是好吃。
在被近乎永恆的堅冰凍久了之後,咬上去,更有一種冰塊的感覺。
顧青眉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從心底嫌棄起了花褪殘紅一關。
然而,就在她心裏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眼前的場景,驟然改變!
「謝師兄!」
顧青眉驚喜地叫了一聲。
昆吾周圍高高的山脈,出現在了眼底,不知怎麼地,顧青眉竟然又重新站在了昆吾上空那巨大的廣場上,這是去天三百尺,諸天大殿前面的雲霧廣場。
謝不臣,像是他初來昆吾那一日一樣,就站在一片雲海的邊緣。
白雲漂浮到他衣袍之上,像是在一片蒼青色的群山之中,綴上了潔白的花紋……
那樣明豔卻淡漠的顏色,與他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就是這樣出奇的矛盾,讓跟隨著顧平生出來的顧青眉,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烏髮如墨,一雙眼眸淡靜至極。
他站的位置太險,太絕,讓人一心一陣風吹來,他就要被吹起來,掉下去……
然而,被吹起來的,只有他青色的袍角。
還有,顧青眉的一顆心。
一時之間,顧青眉竟然分不清這到底是幻,還是真。
她毫不猶豫地穿過空廓的雲霧廣場,朝著那身影奔去:「謝師兄!」
正東方。
猶不知自己到底被人記恨到哪個程度的見愁,此時早已經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麼。
她抬目遠眺——
陰風怒號。
千裏荒原,一片黑沉!
穿過荒原的風,卷著一片又一片的衰草,從她眼前經過。
這裏,像是一個巨大的戰場。
只一瞬間,喊殺聲頓起。
荒原的對面,立刻撲出了一大片的黑氣,見愁只覺得頭皮發麻,仔細看,那竟然是成千上萬的惡鬼!
它們猙獰著,呼嘯著,狂笑著!
這一幕,恐怖之餘,竟然讓她有一種無比的熟悉感!
手中握著的鬼斧,在這一片惡鬼出來的時候,隱隱開始顫抖,有一種躍躍欲試之感!
一群惡鬼,朝著站在這邊的見愁迎面撲來!
見愁忍不住心跳加速,喉嚨發幹。
手掌,將鬼斧握緊!
騰騰的黑氣,朝著四周蔓延開去,巨大的鬼斧,在見愁近乎纖細的身材之下,有一種近乎猙獰的崢嶸之感!
眼見著荒原上無數的惡鬼就要當頭撲來,見愁甚至已經做好了撲出去的打算,荒原這頭,卻出現了一片人潮……
人。
人。
人。
都是人。
那是數量龐大的一群修士,人人手持法器,在萬鬼撲來的一瞬間,潮水一樣沖了出去!
刷拉刷拉刷拉!
一時之間,只聞風聲呼嘯,璀璨的法寶光芒,將這一片黑沉沉的荒原照亮,遠處高低起伏的影子,像是荒原上少見的小山和戈壁。
天空中,一道又一道光芒劃過!
萬鬼齊號!
萬修齊怒!
在那聲音傳入她耳中的時候,見愁只覺得渾身氣血都翻湧了起來。
她想要朝前面走上一步,卻發現自己無端端地邁不開腳步。
人群裏,是一張一張修士的臉。
或年輕,或年老……
歲月,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痕跡。
他們在發出攻擊的同時,長大了嘴,呼號著什麼,然而風聲一下過來了,那聲音一下就被沖走了,見愁只能看見他們在大聲地呼喊著,卻什麼也聽不到。
隱約間,見愁竟然覺得裏面有幾張面孔很熟悉。
她看到——
一群惡鬼撲了上來,一名修士被圍困在當中,三隻惡鬼直接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道明亮的湛藍劍光乍起!
幾隻惡鬼立刻如同著火了一樣,被燒得一乾二淨。
曲正風持劍站在那修士的身旁,便要再次一劍將惡鬼蕩開,未料想……
一柄深紫色的長劍,從後方而來,霎時間劃到了曲正風的身上,隨著曲正風一轉身,從胸前到後背,長劍染血!
那一名持深紫長劍的修士,背對著見愁,見愁看不清他模樣……
她看到——
一群只惡鬼挺著三股叉上來,同時朝著一名修士出手,陰沉沉的天幕,彷彿都被鮮血染紅。
手持寬大木劍無的扶道山人沖上來,卻只接住了這名修士的身體。
他顫抖著,仰天呼號著……
見愁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見那一雙眼底,滔天的怒焰。
她看到——
一名又一名的修士倒下……
一隻又一隻的惡鬼,從荒原的背後湧了出來,似乎無窮無盡。
冰冷的地面上,彷彿覆蓋著一層亙古的堅冰,顏色卻如這天幕一般陰沉。
在荒原的左側,有一座高高的山崖,山崖上,一道環形的金光掠過,莊嚴的袈裟被大風兜起,一閃而逝,消失在了山崖上……
好多好多的場景。
見愁手提著鬼斧,恍然如入夢。
她的腳,終於朝外挪動了一點點,彷彿終於解除了什麼禁製,可以動了。
前面就是扶道山人,她的師父。
拜師這麼久,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一位師父,露出如此的情緒……
不自覺地,見愁想要走上去。
一步,兩步,三步……
抱著屍體的扶道山人,似乎看到她了,眼底綻放出光彩來。
見愁覺得,這眼神很奇怪。
扶道山人從不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
想是……
在看什麼別的人。
然而,下一刻,見愁就看到,扶道山人的臉上頓時佈滿了驚惶——
震駭的眼神,落在見愁的身後!
一股恐怖的氣息,從背後籠罩了她!
那一瞬間,見愁只覺得從鬼斧之上,傳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來,牽引著自己,在回轉身的同時,將鬼斧高高舉起!
轉身的剎那,背後的場景,終於落入了見愁的眼底。
一條長河,彷彿從天上倒傾而下,轟然墜落!
鬼斧上,頓時漫出一條猙獰的巨大斧影,與地齊平,與天同高!
轟!
無聲又慘烈的撞擊!
斧影飛出,見愁的手臂狠狠朝著下方揮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4 PM
第059章 因果關
「桀桀……」
西門綠注視著見愁,再次怪笑了出來。
「以汝因,食汝果。有因有果,有果有因……結其因,承其果……」
一枚青杏,忽然出現在了他掌心之中,他臉上紫色的妖異花紋彷彿也有了生命一樣扭曲起來。
西門綠一口咬了下去:酸澀,但是很脆!
他面前,見愁雙眼微閉,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可鬼斧卻始終握在她手中。
東北方。
了空捧著缽盂,一口一個青杏地塞,只覺得滿口都是酸酸澀澀的感覺,眼淚鼻涕一起流,那場面叫一個慘絕人寰……
看著這一幕的西門綠,愣了好半晌,終於拍腿大笑了起來。
眼前的缽盂之中,還有足足大半缽青杏,也不知要吃到什麼時候去。
滿嘴的苦意,似乎都要深陷入心底去。
了空心裏默念著: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咦?
他一怔,原本一手已經直接拿起了青杏,就要放進嘴裏,沒想到,他低頭一看手中,那一枚青杏竟然不知何時消失了!
出現在他右手手指間的,竟然是一根繩索!
此刻,正有一股巨力,從他兩條手臂盡頭傳來。
了空轉頭一看,便嚇了一跳。
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被這一條繩索懸掛在懸崖上,自己一手拉著繩索,確保這女子不掉下去,另一手則攀在一塊突出的山岩上,早已經青筋暴起。
了空整個身體的重量,甚至包括那一名女子的重量,都吃在一條把住山崖的手臂上!
冷冽的風,從崖底吹來,下面的女子晃來晃去,了空也晃來晃去。
「佛祖啊,這是什麼地方啊?快來救救小僧啊!佛祖……」
了空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扔到這個地方,慌亂之下朝著四面喊去。
群山莽蒼。
他的聲音,撞擊在無數的山脈上,又被不斷地回蕩開去。
「佛祖啊佛祖啊佛祖啊」的回聲,響徹整個天地……
正北方。
「啪啪啪……」
密集的撞擊聲響起。
抱著金算盤的錢缺,手指速度極快,只在算盤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殘影。
整把金算盤,周圍有一道一道的金色光芒冒出來,纏繞在了錢缺飛速撥動的手指之間。
「上五,三尺三分六……這裏!」
啪啪啪!
算盤的響聲終於停了一瞬!
錢缺一眼看向了冰面上某個點,直接走過去,在地面上插了一把小劍。
在完成這個動作之後,密集的算珠碰撞聲,再次響起……
冰面上,一把又一把的劍,分佈在冰面上一個又一個奇怪的點上,正好將冰面下的一顆杏樹籠罩。
算盤急打,一柄又一柄小劍,不斷地飛出,插在冰面上。
待得最後一顆金色算珠被錢缺撥了上去之後,錢缺眼底,終於爆發出一團灼人的光芒!
就是這裏了!
手裏最後一柄小劍拿出,錢缺摸了摸自己下巴,在把玩了一下之後,立刻將之甩出!
小劍一把,立刻插在了冰面上!
在這一把小劍落地的瞬間,西門綠頓時嗤笑了一聲,就這也想過關?
然而,下一刻發生的聲音,讓他的笑容,徹底僵硬在臉上——
「轟!」
一陣炸響!
在小劍落到錢缺算好的位置上的時候,每一柄小劍,都發出一道光芒!
所有的光芒交織到一起,竟然爆發出一團恐怖氣息!
只在所有劍光閃爍的剎那,冰面上頓時一陣山搖地動!
不知何時,錢缺早已經高高地飛到了半空之中,在恐怖的劍陣炸開的一瞬間,便用那一把金算盤擋在了臉前面,生怕自己受到一點點的波及。
堪稱喪心病狂的靈力波浪朝著四面席捲而去——
呼啦!
吹過了西門綠。
一身翠綠色的衣服,在一瞬間被撕扯了開去,變得破破爛爛,稀稀拉拉地掛在西門綠的身上。
只有那一頂綠色的錦帽,歪斜雖歪斜,卻牢牢地停留在西門綠的頭上。
哢嚓哢嚓……
腳底下的冰面一陣顫抖。
一條巨大的裂縫,以剛才的劍陣為中心,朝著四面擴展了開去。
嘩啦!
但聽得一聲巨響,方才一群小劍圍繞之中的那一塊冰面,竟然被炸得齊齊塌陷下去!
一樹殘紅帶著瘦小的青杏,終於出現在了錢缺的眼前。
「成了,哈哈!」
錢缺大笑了一聲,飛身下來,直接從枝頭摘下了一枚青杏,拿在手裏,近乎得意地看著被自己搞得狼狽無比的西門綠。
「哎喲,真對不住,好像波及到你了。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西門綠僵硬地扶了扶自己的綠帽子,看著錢缺。
錢缺抱著金算盤,之前撒出去的那一把小劍,當初花去了他好多靈石,現在算起來還很心疼呢。只是,當他想到這一關盡頭的冰藤玉沁之時,便覺得——
值了!
自己應該不算慢,只要能拿到冰藤玉沁,什麼付出都賺回來了。
這麼一想,錢缺簡直心底暢快,恨不得立刻就沖出去。
他看著手裏那一枚青杏,毫不猶豫就一口咬了下去!
冰面算什麼?
知識才是力量啊!
破冰怎麼能盡靠拳頭?他靠的可是腦子!
果肉入口,錢缺正想要說自己過關了,眼前便是一黑。
那一瞬間,他心頭一涼!
娘誒,怎麼就不檢查吃了,中計了!
西北方。
秦若虛渾身無力地趴伏在地面上,手指上全是鮮血,指甲都翻了起來,看上去格外可怖。
顯然,作為一個來自人間孤島的凡人,殺紅小界並未給他任何的好運。
憑什麼……
憑什麼!
一個破和尚,隨便念一句經,就能得到通關的青杏,可自己為什麼不行?
佛祖……
佛祖啊!
為什麼庇佑了你的門下,卻不能庇佑庇佑世人?
「佛祖保佑……給我一顆青杏吧……」
嘶啞的聲音,蔓延在冰面上。
前方,一雙腳彷彿凝在冰面上一般,動也不動一下。
西門綠嘻嘻笑著,彷彿在看一個笑話。
正西方。
眼前的冰原,消失得一乾二淨,熟悉的地牢又出現在了張湯的眼前。
陰暗的角落裏,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刑具,都是他已經玩得得心應手的,甚至非常老套和過時的。
看上去,這裏就像是自己在大夏時候的牢房、當然,他是負責審問犯人的那個。
不過,張湯也很清楚,這裏只是像而已。
像,卻不是。
他掌管著的大牢,他掌管著的刑獄,裏面絕對不會空無一人,甚至找不到一名獄卒。任何時候來,都有皂隸跟在身邊,好好給牢裏那些犯了事兒的人喂刀子和烙鐵。
如今,這裏人影都找不到一個,所以張湯很冷靜。
酷刑。
各種各樣奇特的酷刑,乃是張湯喜歡研究的事情。
他慢慢地從牢房門前的臺階上走了下來,潮濕的地面上打掃得乾乾淨淨,依舊是他的習慣。即便是在大牢這樣充滿了陰暗和絕望的地方,張湯也不希望髒了自己的鞋。
當然,更多的時候,他在髒自己的手。
官靴的粉底踏在黑沉沉的地面上。
張湯忽然慢慢停下了腳步,一道殷紅的血跡,從遠處緩緩淌了過來。
目光,順著這一道還在流動的血跡,朝著前面移了過去。
張湯看到,就在他前方不遠處,一具身體掛在牆上,兩根尖利的鉤子,掛在那人的肩胛骨,鮮血不斷從他的胸膛上落下來。
地面上,躺著一顆安靜的心臟。
這是剜心。
「刀筆酷吏……還我命來……」
幽幽的一聲歎息,簡直讓人寒毛都要豎起來。
一名披散著頭髮的女子,穿著染血的白色囚服,腳上拖著長長的鐐銬,脖子上戴著枷鎖,一步一步朝著這邊掙紮了過來。
張湯眼皮一掀,將這一幕收入眼底。
一排排刑具,就在他面前。
緩緩邁步,他重新走了出去,面前是滾燙的油鍋,靠邊放著一隻大銅勺,用以攪拌。
張湯走過去,將銅勺拿起來,看了看,忽然自語一聲:「油溫夠了,若在裏面放一根銀針,讓人去撈,約莫是個好刑罰……」
習慣性地開始思考起了比較新穎的刑罰。
那白衣女子依舊機械而僵硬地,朝著站在油鍋邊的張湯挪過來。
然而……
張湯看了她一眼:「與姦夫合謀毒害其夫,二家兇手後紅杏出牆,首罪為殺,此罪為淫。按律,死。」
雲淡風輕的聲音一出,那白衣女子原本森然的模樣,驟然一變,竟然變得瘋狂起來,怪叫一聲,立刻就要朝張湯撲來!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張湯隨手將面前的油鍋一掀!
嘩!
整整一鍋滾油潑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那白衣女子頓時慘叫了起來,雙手雙腳都被束縛,又有滾油加身,霎時間渾身冒血!
一陣令人牙酸的「滋滋」聲頓時發出,那白衣女子竟然像是熔化在這滾油之中了一樣,化作一陣青煙,一下飄散不見了。
地面上,只有滾燙地、混雜著血汙的油……
張湯略一垂眸,便將兩手往袖子裏一揣,相互地攏著,慢慢踱步,離開了此地。
此地,有無數的刑具;
此地,有無數已死之人,名之曰——
惡鬼。
然而……
每當張湯看到一隻惡鬼,便要停下來,細數此鬼生前所作之惡,或大或小,或巨或微。
有時,不過僅僅是件非常小的事,也要禁受異常痛苦的折磨。
「哢……」
燒紅的烙鐵,被他慢慢拿起,烙印在了眼前這一隻惡鬼的胸前!
可怕的火光,穿透了惡鬼的身體。
張湯淡淡的面容上,透著一種優雅的猙獰。
長長的道上,無數的刑具,彷彿永無止境。
長長的道上,無數的死人,都是他犯過的殺孽……
然而,在他看來,這些人都該死。
即便是做鬼,其中一些也沒資格跑到自己面前來尋仇。
所以,張湯——
陽間殺人,陰間殺鬼!
一聲又一聲的慘叫,不斷響起。
不變的,只有張湯慢慢遠去的腳步。
他眉心那一道青蓮靈火留下的豎痕,在這個過程之中逐漸變深。
終於,在以五馬分屍之刑處決了當初犯上作亂的謝家家主之後,張湯看見眼前出現了九級新的臺階。
一道大門,便在眼前。
他走了過去,一步一步,穩而淡。
「吱呀。」
大門被他輕輕推開。
雪白的亮光,終於重新進入了他的眼底。
張湯睜開了眼睛,眼前依舊是方才的冰天雪地,口中還有殘餘的苦澀之味……
西門綠歪著頭,近乎驚異地看著他,彷彿想要推測一下他的本質。
「有殺之因……這果也是殺,也是奇……這一關,你過了。」
張湯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卻也並不多問。
之前被一點火光灼出的一片平湖,此刻重新凍結成了冰面,張湯微微點了點頭,便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朝著前方而去。
石盤上,正西方的這一道紅光,終於脫出了原地打轉的困境,成為了第一道朝前而去的光。
很快,他便走到了盡頭的山壁下,抬眼望去,一隻晶瑩的玉盞,主動飛到了他的手中。
張湯接過,一飲而盡。
背後,西門綠近乎玩味地盯著張湯的背影。
他手指落到自己的下巴上,似乎就要思考什麼,然而,他忽然之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一道透明的斧影,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胸膛!
正南方。
說來也怪,孟西洲那魚竿一甩,吊鉤便從高高的地方,劃過一道巨大的弧線,在撞到巨大的冰面上那一剎那,竟然視若無物!
吊鉤一下穿透了冰面,準確地勾到了樹上的青杏!
啪!
青杏終於被勾起!
孟西洲魚竿一甩,便控製著吊鉤重新甩了起來,將青杏送出了冰面!
他毫不猶豫跳起來接過,在西門綠的打量之中,一口咬了下去!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
眼前,西門綠的表情一下變化了。
他戴著滑稽的綠帽子,僵硬地低下頭去,看自己胸前的巨大破口……
這是……
東南方。
一柄劍,忽然穿胸而過。
顧青眉詫異地抬起頭來,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時之間,她竟然難以看清對方逆光的面龐!
到底,是什麼表情?
是微笑,還是漠然?
為什麼……
顧青眉竟然不明白起來。
為什麼要這樣做?
「謝師兄……」她的聲音很沙啞,艱澀。
「今生我負你。若有來世,你盡可找我索命。」
淡漠的聲音,彷彿他整個人一樣,什麼感情也沒有,甚至顯得機械而僵硬。
來世?
顧青眉心痛如絞。
十九洲的凡俗修士,哪裏有什麼來世?
自打六百年前極域一戰後,九頭鳥亡於鬼門,西域密宗強改九頭江源,十九洲的修士們,便喪失了進入輪回的資格。
她癡癡地望著他:「為什麼……」
謝不臣注視著她,又彷彿是在看著另一個人。
他緩緩地收劍,劍上的鮮血落地。
這一柄劍,顧青眉看著好眼熟。
不就是謝不臣掛在牆上的那一柄嗎?
隨著劍身的抽離,更多的鮮血,從顧青眉的身體裏湧了出來,也將劍刃上一寸一寸打磨精緻的花紋染紅。
那一瞬,顧青眉看清了。
劍刃上,刻著簡單的三個篆字,似是謝不臣親手所鑄——
七分魄。
此劍,七分魄。
顧青眉的眼前,漸漸黑了下來。
可轉瞬,又一下亮了起來。
眨了眨眼,身上的劇痛,彷彿只是一場夢。
她恍惚了許久,抬手一摸,臉頰居然有淚痕——
西門綠就在前面看著她,歪著頭笑。
幻境?
在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顧青眉終於出離了憤怒,竟然失去理智,惱羞成怒之下,竟然一劍朝著西門綠劈去!
西門綠嘻嘻一笑,並不當顧青眉的攻擊是一回事,直接兩手抬起,就要一架——
一道巨大的孔洞,一下穿過了他的胸前……
西門綠詫異地低頭看著。
顧青眉的一劍終於劈來,卻沒能劈中西門綠。
因為此時此刻,他已然消散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正東方。
西門綠輕輕「咦」了一聲,看著倒在地上的見愁。
此刻,見愁的身體,竟然漸漸漂浮了起來!
見愁腦海之中的世界,依舊是那樣一片的蒼茫!
迎面而來的河水,彷彿傾了整座天河!
巨斧一擊,便是驚天動地!
兇焰滔天的斧影一出,周遭所有的惡鬼,彷彿都開始顫抖……
轟然的水聲一下近了。
這悍然而出的一斧頭,竟然一下將整條大河劈成兩半!
然而……
水無定形!
在一斧頭劈開河水之後,原本的一條大河分成了兩路,卻像是有生命一般,掙紮了起來,詭異至極,在經過了巨大的斧影之後,原本的兩道河流,竟然又重新聚合在了一起!
斧影,彷彿江心之中的一座孤島,縱使能一時分開水流,卻不能分開永久!
轟!
大河重新匯合的聲音,震天撼地!
見愁就持斧立在河水奔湧的正前方!
根本來不及躲開!
猛烈的浪頭,一下淹沒了持斧的身影。
見愁的意識,霎時從原地脫開了……
她彷彿飄散到了半空,就在這一條奔流的大河上空,俯視著整個只見修士鮮血的戰場!
持斧的那個,並不是她。
那是一道魁梧而告狀的身影,遒勁的肌肉讓他看上去如同上古武神,巨大的斧頭還保持著揮出時候的姿勢!
斧頭的脊背上,一顆黑白色珠子,在河流巨浪沖來的瞬間,被擊飛了出去,混雜在流水之中,消失不見。
那一道偉岸的身影,終於被浩瀚的河水淹沒……
一道天河,鋪了開去,蔓延到整個戰場上……
所有的惡鬼,沐浴在這一條河裏,彷彿得到了更大的力量,仰天狂呼起來!
而所有的修士,在這一道天河洗刷過去之後,都彷彿遭受了剔肉之刑……
河水過處,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被帶走,修士們身上的血肉彷彿都消融在了河水之中,待得河水流過荒原之後,便只有一具具森白的屍骨,靜靜地、僵硬地佇立在河水之中。
一場大戰,便這樣結束了。
只有少數的人存活了下來,懸崖的高處,一個人影也看不到,前面懸浮著幾道身影……
見愁虛空之中的目光,終於朝著河水的來處看去。
那是一條奔流在荒原之中的長河,河邊,一塊巨大的石碑佇立了亙古。
——黃泉。
浩浩的黃泉之水中,殘缺了一顆珠子的斧頭,慢慢發出了光芒,從那白骨屍身的手中飛起,脫離了渾濁的黃泉之水,竟然朝著遠處陰沉的高空,飛去!
它衝破了漫無邊際的壓抑,也衝破了百鬼呼號的禁地,終於沖入了無垠的藍天!
它脫離了黑暗的時間,由東而西,越過莽莽群山,經過奔流的九頭江,終於來到了九頭江支流的附近。
一座群山環抱的盆地,已近在眼前。
鬼斧的光芒並不強烈,然而在接近盆地的時候,那盆地之中陡然炸開了萬千的光華,訇然中開!
巨大的石柱沖天而起,一座石宮已然打開!
鬼斧速度不減分毫,直直朝著那石宮之中撞去!
一圈漣漪,陡然泛開。
無盡的冰川雪原,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崖山武庫!
鬼斧像是終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在進入這一片冰原之後,便直直朝下墜落,砸入了亙古的冰雪之中,陷入了長達六百年的沉睡。
直到……
一名魂魄殘缺的崖山門下,來到這裏,將同樣殘缺的它——
喚醒。
見愁的眼睛,一下睜開了!
手中握著的鬼斧,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她五指鬆了鬆,又重新緊了緊。
懸浮在半空之中的身體,慢慢直了起來。
抬眼望去,遠處便是那高高的山崖,又如天柱一般。
然而,落入見愁的眼底,也不過就是一些虛無的畫面罷了……
她看的,似乎是花褪殘紅這一關,又似乎是自己方才所見,那慘烈又壯闊的戰場!
嗡……
鬼斧之上,猛然傳來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心神相連之感。
戰意!
復蘇的戰意!
見愁用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將鬼斧抬起,凝滯的速度,卻有磅礡到令人咋舌的恐怖力量!
前方的西門綠,瞳孔劇縮,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直接轉身就要跑開!
然而——
遲了!
就在他轉身,剛剛出去三尺的一瞬間,一道斧影,從背後席捲而來,穿透了他整個身體,悍然的力道,立刻將他身體裏所有的靈氣都打散,再也無法重聚……
怎麼……可能……
在這花褪殘紅一關裏,他本是無敵啊!
不……
綠色的身影,終於漸漸消散。
西門綠的最後一眼,唯一看到的,是忽然出現在正前方很遠很遠處的見愁。
在那一斧辟出之後,她的身影,彷彿瞬移一樣,站到了懸崖前面。
她面前,兩隻晶瑩的杯盞懸浮,緩緩朝她飛去。
一個想法,忽然從西門綠的腦海裏出現。
原來,老祖在這一關設定的,是殺死他,便能得到全部的獎勵啊……
他,已經……
死了?
最後的意識,終於消散。
天地間,一片的平靜。
見愁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或許是根本不在意,抬首望著那兩盞冰藤玉沁。
這一關,結束了。
又似乎,只是一個開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4 PM
第060章 又來
兩盞冰藤玉沁,竟然都到了她面前。
那一時間,見愁忍不住微微訝然。
直到此刻,目光落在這兩盞晶瑩的液體上,她腦海之中,才將方才發生的一切回想起來。
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中。
鬼斧。
猙獰的花紋。
古拙的觸感。
她的手握住斧柄,只感覺她手掌的血肉,都貼著斧柄,彷彿與之連體而生,它便是她的手臂和血肉。
直到這個時候,鬼斧才算是真正地屬於了她,與她心神相連。
腦海之中的畫面,依舊在重播。
見愁想起的,是那種澎湃的戰意,高昂到了極致,所以才會讓她近乎控製不住地一斧頭劈出。
回首看向身後,西門綠的身影,早就消散在了虛空之中——
死了?
或者,只是暫時的消失?
見愁不清楚。
她重新將視線調轉,望向了兩盞冰藤玉沁。
算了,管它到底是怎麼獲勝的呢,如今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嗎?
一抬手,那兩盞冰藤玉沁就直接朝著見愁飛來,她一手一個,頗為滿意。
翠色的殺盤,靜靜懸浮在她身邊。
此刻,上面的幾道紅線,除了早就抵達的正西方那一根之外,其他的好像都消除了阻礙,竟然像是瘋了一樣,瘋狂地朝著盡頭奔來!
見愁看到,東南方的顧青眉是最快的一道!
只一眨眼間,她便來到了山壁之下。
然而……
什麼也沒有。
「不對……我是第三個,冰藤玉沁呢?」
疑惑的聲音,從石盤之中傳出。
東南方。
顧青眉一路疾奔,雖然不知道西門綠怎麼忽然就消失了,但是眼前沒人擋路,卻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好事。而後,她又看見正東方的那一道綠光一下就到達了終點,實在詭異至極。
這一下,顧青眉再不願落於人後,拚了命地飛奔而去!
然而……
在到達山壁的那一瞬間,並沒有任何的獎勵出現。
上一次,在第一個到達了山壁之後,青蓮靈火主動出現,但是現在卻空無一物!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這東西被人拿走了。
可顧青眉轉頭一看,直到現在,自己的確是第三個到來的,就在那兩個一直沒有說話的怪物之後,雖然心裏不爽,但顧青眉這一次也無話可說。
可憑什麼她沒有?
由此,顧青眉一下沒忍住,問了出來。
她不是在詢問任何人,只是在質疑罷了。
其他方向上的所有人,也都是一怔。
不管他們到底進行到了哪個地步,有沒有進入因果幻境,整個闖關都被強行結束了。
於是,他們也都沒命一樣朝著盡頭奔去。
可誰也沒有想到,現在還沒跑到,就聽見了顧青眉這樣的一句話……
第三個抵達者,沒有拿到冰藤玉沁?
那麼……
闖關之前說,一共有三盞,到底是真是假?是誰多拿了?又怎麼可能多拿?
一瞬間,所有人都想到了之前彷彿被人一刀捅死的西門綠。
原本強悍得可怕的守關者,一下消失得一乾二淨,而且他自己的臉上還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這……
怎麼看,怎麼像是被人做了手腳。
正西方那個只說過一句話,自稱「本官」的,乃是第一個抵達,在這個過程之後,一直沒有出事;其後正東方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忽然就抵達了終點,西門綠消失,所有正在闖關的人都受到了影響。
會是,巧合?
世上哪有這樣的巧合?
能想到這一層上的,都是聰明人,上下一推測,幾乎立刻就明白過來。
也許,西門綠就是被正東方那一位強悍的前輩幹掉的。
於是,冰藤玉沁,也有可能是被正東方的那一位拿走了。
但這一切都只是猜測,誰也不敢出聲質疑一下。
見愁默默地低頭,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掌心之中的冰藤玉沁。
兩盞。
乳白色的液體之中,有一絲一絲清爽的翠綠,看上去實在賞心悅目。
她可不管別人心裏怎麼想,心裏對第三個抵達,卻沒有得到任何獎勵的顧青眉,沒有半點的愧疚。
想起自己因為機緣巧合,一下就達到了的《人器》第二層,再想想《人器》煉器之法原篇目上對其艱辛過程的敍述,見愁陡然覺得自己之前倒了半輩子的黴,到現在運氣似乎終於回來了。
抬手,她就要直接將這一盞冰藤玉沁飲下。
沒想到,石盤之中忽然傳來了一片驚呼聲——
「我靠這是怎麼了?」
「啊!」
「砰!」
「好痛……」
「不帶這麼坑人的!」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保佑……」
……
見愁回頭看去,霎時間為之震撼。
方才她從那一片巨大的冰面上來,一路穿行來到這山壁之下,背後的冰面上,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半透明的冰面下,隱約著一片杏林的影子。
然而此刻……
巨大的冰面竟然陡然融化,碧湖萬頃!
而後,這一片碧湖竟然淩空抽起一道瀑流,朝著天際倒卷而去。
一時之間,只能聽見耳邊水聲呼嘯!
整個平臺上的冰面,都被這一道瀑流卷起,只一會兒,就已經全數凝結到了半空之中,朝著見愁,朝著見愁的手,朝著見愁手中握著的杯盞,朝著這杯盞之中的冰藤玉沁,飛馳而下!
嘩啦!
巨大的聲音,霎時間到了見愁的耳邊。
那一道瀑流簡直是從天上掉了下來,朝著見愁砸下!
見愁根本來不及反應……
也,不需要反應。
巨大的瀑流,竟然在這奔流的過程之中不斷縮小,等到了見愁面前的時候,已然化作了一點凝結著冰霧的小水滴!
滴答。
一聲輕響。
一點冰晶一樣的液體,一下落入了見愁手中握著的一盞冰藤玉沁之中。
霎時間,一道冰藍的光芒在杯盞之中蔓延開去。
原本一模一樣的兩盞冰藤玉沁,立刻就變得不一樣起來。
其中一盞,依舊是原來模樣。
而落入了冰晶液體的那一盞,整個液體表面都騰起了一層涼涼的白霧,彷彿冷氣一樣,在盞中緩緩流動。一層白霜,結在了杯盞花紋翻覆的外表,凍得見愁險些握不住。
回首一看,來時被覆蓋在冰面下的杏林,在這一瞬間,終於完整地露了出來。
地面上是正常的山岩,杏樹都紮根在岩石之中,枝頭有零星的殘紅,掛著一顆又一顆的青杏!
冰面不見了,圍繞在樹木周圍的冰塊也都消失了。
滿地一片翠色,之前的冰面好像從來就不曾存在過,彷彿一場夢……
見愁隱約明白了。
這一滴冰藤玉沁,約莫乃是精華,曾被人一下點在了地面上,於是冰封了整座杏林。
如今被自己拿走,也或許是西門綠消失的原因,所以玉沁之精,終於重新回到了杯盞之中。
都不用仔細地研究,見愁只粗略一感覺,就能感覺到那一盞有了玉沁之精的冰藤玉沁,明顯靈氣更足,只一聞,就能讓人覺出不凡來。
那麼……
問題來了。
《人器》第三層,天髒地腑,到底要用哪一盞呢?
見愁陷入了思索之中,努力的回憶起《人器》第三層修煉篇目上的內容。
石盤之上,代表正東方的那一條綠色光線,沒有亮起。
周圍的其他紅色光線,很快已經到了近處。
然後,所有人都發現了——
這一次,正東方的那一位剽悍前輩,在到達了終點這麼久之後,竟然……
一動不動!
那一瞬間,大傢夥兒的心很涼。
正北方。
錢缺抱著自己的金算盤,近乎失魂落魄的走在道上,在看見眼前這一道山壁的時候,他眼底也沒有冒出任何喜悅的光芒來。
相反,他臉色越發灰敗下來。
每走一步,都在流血。
錢缺也說不出心底到底是什麼感覺……
真的好貴,好貴,好貴的!
他的靈劍啊,他的劍陣啊……
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啊!
盤算了好一陣,終於爆了一套劍陣,炸掉了冰面,得到了青杏,並且已經吃下去,進入了一片金山銀海的幻境之中……
然而,西門綠死了。
一切都結束了。
剛才顧青眉也說了,第三盞冰藤玉沁,她沒有得到。
那麼,事情就已經明擺著了……
自己什麼也沒有得到,還損失了高價買回來的一套劍陣。
肉疼……
森森地疼著啊!
錢缺伸手捂著自己的胸口,在停下腳步的瞬間,半點也不關心正東方那一位前輩到底走不走,他只仰天一聲哀嚎:「我的靈石啊,我的劍陣啊……我的心肝,我的血和肉啊……好疼啊……」
真是太欺負人了!
這樣淒慘的聲音,簡直叫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石盤旁邊,許許多多人都沉默了下來。
用腳趾頭猜也能知道,一定是正北方這一位用了什麼法寶過關,結果什麼也沒撈著……
其實,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一時之間,大家心裏又是憤恨,又是恐懼,卻隱隱還有一分兩分的佩服……
能不服嗎?
想想之前孟西洲的慘叫聲吧。
想想忽然消失的西門綠吧。
一片寂靜,只有錢缺的哭喊聲。
東南方。
顧青眉聽見錢缺哭號,想起自己也沒能得到任何一盞冰藤玉沁,心底亦是不平。
只是,她並不怎麼敢說話。
萬一正東方那個有脾氣的再來一次半路停下,讓他們等上很久,那就是真正地倒楣了。
然後,再想想,這個現在哭得慘的,不就是之前讓自己「不服憋著」的那個嗎?
哈。
真是惡人自有惡人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罷了。
原本還有些感同身受,覺得自己跟對方一樣倒楣,可等到這時候再聽,竟然覺得這錢缺怎麼哭怎麼好聽,句句都讓自己高興。
顧青眉心頭一口惡氣終於出來,真是順暢得不得了。
只是……
也只有一開始爽罷了。
因為,顧青眉很快注意到了石盤上的角落,那一道綠光——
為什麼……
為什麼又不動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她心底慢慢升起。
不……
不會吧……
顧青眉咬緊了牙關,屏住了呼吸,巴望著正東方的那一道綠光動上一動。
石盤上,錢缺的哭聲,也慢慢止住了。
忽然之間,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約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石盤上。
然後,那少年僧人了空的聲音,從石盤上傳了出來,帶著一種崩潰的感覺:「那什麼……前輩還有事要忙嗎?又、又……」
又不走了。
入殺紅小界,闖這三關,眼看著就要到最後一關了,結果竟然遇到正東方這位前輩這樣的奇葩!
所有人心裏也都只有一個大寫的字——
服!
娘的服得不要不要的!
顧青眉更是有種白眼一翻暈過去的衝動!
這一次不是她的鍋,不背!
「這一次到底又怎麼不走了?沒招你沒惹你的!」
帝江骨玉很可能就在下一關了,結果這人又在這麼關鍵的地方停住了,真是有一種讓人想跳起來一把撕了他的衝動!
個大男人,怎麼這麼磨嘰?!
顯然,顧青眉的疑問,也是大家的疑問。
顧青眉這一次表現很好,即便那冰藤玉沁很有可能是被正東方的前輩拿走了,她竟然也忍住了沒發出半句怨言。
估摸著,也是顧青眉怕了對方再故技重施,用自己帶著殺盤的優勢,將他們拖死,所以非常克製。
沒想到……
即便是如此克製,該奇葩的也依舊奇葩。
不過,顧青眉這一句話到底會不會得罪那一位前輩,就不好說了。
但是事已至此,又有什麼辦法?
所有人表面平靜,內心其實已經在瘋狂咆哮:前輩!前輩!祖宗!咱們挪挪步,挪挪步好不好!!!真是要等死在這裏了……
包括顧青眉在內,所有人遇到這位奇葩「前輩」,真的只有一個崩潰的感受——
我暈!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6 PM
第061章 誰為敵手?
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
他們便是那清風,便是那明月,而見愁,只是那山崗,那大江。
聽不到就是聽不到,聽得到也裝作聽不到。
愛等不等。
見愁往日是個脾氣很好,甚至稱得上是溫馴的人,可如今也不知道是被這十九洲染黑了,還是被扶道山人以及他座下一群不靠譜的弟子給染黑了,總之……
在發現跟敵人作對,會讓自己身心舒暢之後,見愁便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這一條「通天坦途」。
她的通天坦途,旁人的窮途末路。
見愁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鬼斧擺在身側,面前左邊是普通的一盞冰藤玉沁,右邊是墜落了一滴玉沁之精的冰藤玉沁。
按著《人器》所言,冰藤玉沁已經是品級極高的煉體材料了。
這《人器》煉體之法,第一層是最好過的,當然這是對於能忍受痛苦的人而言,因為不過就是痛而已了;可等到第二層,第三層,除了痛之外,更重要的問題是尋找材料。
沒有好火,難以淬煉骨骼;沒有好水,難以保護臟腑。
所以,《人器》煉體之法,不僅是苦活兒、累活兒、髒活兒、痛活兒,還是家底豐厚有點小金庫的修士才能玩得起的。
十九洲煉體修士少,除了煉體太難沒必要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大家沒有那個豐厚的實力。
見愁是運氣好,第一關得了火,第二關得了水。
能在兩盞冰藤玉沁之中選擇,只怕在別的修士們看來,已經是一種奢侈至極的事情了。
隨便選哪一盞,都足夠了啊!
現在見愁糾結於到底選哪盞,分明是「甜蜜的煩惱」,別人想有也不能。
過了很久,見愁仔細算了算,一狠心,直接將普通的那一盞用一隻小玉瓶收入了乾坤袋中,留下一隻玉盞在手裏,見愁看了看,也將這玉盞一扔,也丟進了乾坤袋。
能出現在這殺紅小界之中的,約莫不會是凡物。
將東西收好之後,見愁便望向了那剩下的一盞冰藤玉沁。
端起來,見愁喝了一大口。
《人器》第三層,天髒地腑,修煉起來極其簡單,只需要按照《人器》之中提供的簡單法門,引導著冰藤玉沁在自己的五臟六腑等處形成一個防護,並且對臟腑進行滋養,走的是比較溫和的路子。
由此,這一次見愁竟然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痛苦。
玉沁的滋味,有些發甜,飲進口中的時候,又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清爽。
冰藤玉沁,乃是冰原之中生長出來的特殊冰藤凝結出的汁液,本來就很溫和。
一進入見愁的體內,被她一引導,立刻包裹著五臟六腑。
原本脆弱的臟腑,吸收著來自玉沁的靈氣,也漸漸得到了強健……
整個過程,其實不慢,又因為其性情溫和,所以見愁感覺不到任何像之前一樣的痛苦。
她只覺得整個身體都像是浸泡在涼水之中,由內而外地感覺到了一種舒爽和通透,神智清明,彷彿出雲破月。
一時之間,見愁竟然巴望著這樣的時間更長一點,更久一點……
只可惜,終究有盡頭。
石盤之中,眾人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交流。
依舊是了空先開口:「真是太可怕了……還好正東方這一位施主大發善心,讓西門綠消失了,不然小僧還不知要救多少次人呢。」
「幻境裏面你在救人?」
一隻無精打采的錢缺終於開了口,說了兩句。
「對……一共救了有三次,每次都死了……」
想起來,了空也是一把辛酸淚。
錢缺道:「奇怪,我只看到好多好多的錢,還有個窮孩子……」
「我還什麼都沒來得及看到呢……」正南方的孟西洲歎了一口氣,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摘到的青杏,最終也沒派上用場,「不過每個人的幻境好像都不一樣,不知道前輩的又是什麼。對了,昆吾的顧姑娘也過了幻境,不知到底是什麼?」
很明顯,這傢夥竟然想跟顧青眉交流。
顧青眉冷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可實際上,她的神思,卻忍不住飛回了當天的幻境裏……
為什麼自己會遇到這樣的幻境?
她清楚地記得,那一把劍,一直掛在牆壁上,自己曾經看過。謝師兄說,那是他從人間孤島帶回來的劍,看著平平無奇,所以顧青眉也就是看了看,便再也沒有在意過。
這一把劍,從未在她面前出鞘過。
所以,顧青眉敢肯定,自己絕對不知道這一把劍的劍名。
幻境之中所見的乃是「七分魄」三字,但凡是人,一般有三魂七魄,三分魂,七分魄,這一把劍的名字,卻是取得很奇怪了。
最重要的是……
這一把劍,真的叫這個名字嗎?
幻境之中所示,又到底是真是假?
顧青眉一時有些悵惘,想想,再一看那紋絲不動的綠色光線,便直接將通訊靈珠拿了出來,準備問一問謝不臣。
催動靈珠,那靈珠便發出一陣濛濛的白光。
顧青眉閉上了眼,將意識沉入靈珠之中。
此刻的昆吾。
謝不臣已經走到了漂浮在蒼穹之頂的廣場邊緣,諸天大殿便在他身後,絕於雲層之上。
袖袍之中一動,一枚靈珠飛出,他腦海之中,立刻就響起了顧青眉的聲音。
「謝師兄,你那一把掛在牆上,從人間孤島帶回來的劍,可是名為『七分魄』?」
「……」
七分魄。
謝不臣眼簾一垂,看著這一枚靈珠,皺了皺眉。
這一柄劍,他甚少示人。
又因為這不過是一柄普通的凡劍,所以更不會有人注意到它。
如今顧青眉無緣無故問起這一把劍,倒是奇了怪。
而且,她從何處得知這一把劍的劍名?
沉默片刻,謝不臣淡淡道:「是。」
然後,一句為什麼也沒有問。
心底或許有疑惑,可謝不臣並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
能由自己決定和掌控的事情,旁人說再多,也與他無關。
殺紅小界之中的顧青眉聞言也沉默。
好像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顧青眉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心裏罵著自己:幹什麼沒事就去找謝師兄呢?現在不知道說什麼,尷尬的不是自己嗎?真是夠了!
她張口就想要再說一句話,結束今日突兀的對話,可就在這一瞬間——
石盤上,變化又起!
一直沒動的那一道綠光,竟然忽然沖出,朝著下一關去了!
顧青眉簡直目瞪口呆,一時之間顧不得再與謝不臣說話,只一聲大喝:「又這樣!無恥!」
她毫不猶豫直接將靈珠一收,一腳踩在飛劍上,也朝著前面沖了過去!
「帝江骨玉,非我莫屬,與我爭者,殺無赦!」
她冷峭的聲音,通過石盤傳了出去。
其餘眾人則顧不得理會她的狂言了。
第三關,就在眼前!
只要能到這裏的人,應該都有機會挑選到一些東西,這裏不是先到先得,也不是闖關的獎勵,而是一個所有人都有機會的地方!
帝江骨玉?
誰他娘的搭理你!
前輩簡直大好人,終於又沖出去了!
除了正西方與西北方的兩個人依舊慢吞吞的之外,其餘眾人的速度,簡直像是一道光!
一路飛馳的見愁一聽顧青眉這話,只一挑眉,立刻又加了一口氣上去。
鬼斧將迎面而來的風破開,帶著她的身影,又快了一層。
先有青蓮靈火淬煉骨骼,後有冰藤玉沁滋潤臟腑,處在《人器》第三層上的見愁,身體強度和韌度已經達到了一個普通修士難以望其項背的水準。
她普通的姿態裏,彷彿潛藏著無限的力量,看似鬆散,可仔細一看,卻讓人不敢出手攻擊。
因為,她彷彿隨時都有還擊的空間和餘地!
見愁的修為,也在這兩層的火速淬煉之中,得到了提升。
尤其是那一盞冰藤玉沁,靈氣充裕,竟然足足又讓見愁的鬥盤朝著外面擴展開了小半尺。
只要後面再加上一股力,她應該很快就能達到築基後期的境界。
思緒湧動間,從第二關通向第三關的山壁,也終於結束了。
見愁抬眼望去,竟然只是一片普通的山壁。
眉頭一皺,她沒有猶豫,直接禦著鬼斧沖了過去。
噗嗤。
彷彿是沖過去,撞破了一隻氣泡。
氣泡一下破裂,見愁眼前的世界,竟然驟然一變。
第三關,一碧傾城!
無邊無際的湖水,水面上乃是接天的蓮葉,無窮的碧色,從見愁的腳下一路鋪展開去。
她回轉身,朝身後一看,身後也是無窮無盡的蓮葉……
沒有半點別的顏色,甚至連這湖水,都映襯成了一片碧。
果真,是碧色傾城。
這樣賞心悅目的顏色,讓見愁的心境,一下開闊起來。
她四下裏望了一眼,目光卻忽然在某一處停住了——
那是?
一片巨大的蓮葉上,竟然斜斜靠著一名香肩半裸的美人。
美人穿著一身翠色的衣裙,連頭髮都是深深的墨綠色。
她斜挑著妖冶的眼尾,看著見愁,又看了看她身邊的虛空幾個位置……
見愁眉頭一皺。
下意識的,她跟著轉過眼,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也或許,是有人,但自己看不到。
綠裙的美人,扭著纖細的腰肢,如同水蛇一樣,在蓮葉上換了一個比較舒坦的姿勢,才開口道:「多少年沒人來過了,沒想到今天竟然讓我給等到了。我呢,叫葉翩翩,你們可以叫我葉姐姐。呵呵呵呵……」
說到這裏,她竟然吃吃笑了起來。
石盤就懸浮在見愁的身邊,裏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那葉翩翩卻忽然看向一個方向,目光一冷。
「這位小友,把你的劍收起來吧。在這裏,你們只可以看見我,卻看不見別人,更不可能傷到別人。第一次,我可當你是冒昧,若有第二次——」
她聲音一頓,竟然又恢復了之前的豔冶與溫柔。
「會被殺的哦。」
清淡的聲音,卻聽得人毛骨悚然。
見愁微微皺了皺眉。
從葉翩翩的這一句話,見愁立刻就能推測出來——
有人在發現其實葉翩翩是對他們一群人說話之後,竟然直接拿了劍出來,還好像想要傷人,或者已經對周圍發起了攻擊,約莫是想要找出這些隱藏在「虛空」之中的同伴們。
然而,葉翩翩發現了,所以才有現在的一句話。
用劍,還想要先發製人。
這個人會是誰?
見愁想想,竟然很難判斷每個人的武器。
葉翩翩的目光,也慢慢的變得慵懶起來。
她靠回了蓮葉上,仰首看向天空。
晴好的天空,也被染成了古怪的碧色。
老祖就是這樣的喜好啊……
心裏一歎,葉翩翩拖著那旖旎的音調,再次開口:「第三關,並無任何指定要給優秀通關者的物品,不過,這一碧傾城之中,又處處都是寶貝。只可惜,世上從無不勞即可獲之事。因此,一碧傾城也有一條規矩——勝者入場,敗者出局。」
勝者入場,敗者出局。
見愁陡然一怔。
有勝負,就有爭鬥,
葉翩翩這話,在暗示什麼?
所有人,不管他們此刻在虛空的哪一個角落,都注視著葉翩翩,等待著她說話。
葉翩翩一笑:「不必緊張,不過只是一場比試。你們有七個人,唔,看來註定是有一個幸運兒了。不過修行本就是看運氣的時候多,幸運也是一種實力。現在,你們之中會進行一場抽籤,看看能相互抽中哪個對手……抽中之後,就要進行一場比鬥,只有贏了的人,才能進入一碧傾城,採摘果實。反之,將會被踢出局。」
沒有人說話。
這一幕,簡直透著一種沒有來由的滑稽。
所有人,包括見愁,都在擔心一些事。
葉翩翩打量一圈,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她水蛇一樣的腰肢隨著身子顫動,露出了更多的白皙的皮膚。
「哎,真是好玩,好玩……太好玩了!看你們一個個的表情,姐姐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們之間,好像有仇呢……唔,有石盤,大家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又是互不乾涉,只有殺紅盤傳聲的闖關,你們竟然也能相互結仇!修士修士,真是妙極妙極……」
「……」
毫無疑問,她說的是真的。
一路上見愁都沒有說話,她以為這樣的狀況應該可以持續到最後。
沒想到,現在剛剛進入一碧傾城,還沒摸到進入的門檻,就被人當頭砸了這麼一個消息,見愁想起自己一路上作的「孽」,真有一種滿頭烏鴉飛的衝動。
若是讓人知道她的身份……
崖山門下,力壓謝不臣的天才見愁,一個在殺紅小界之中拉盡仇恨,卻還隱藏自己身份的……
「前輩」。
如果真的會讓所有人之間的身份公開,見愁懷疑,不管其他人的爭鬥如何,自己可能會先被所有人合力打死在這一碧傾城之中。
先毆死,再講道理。
莫名地……
開始有些心裏發冷。
見愁慢慢地抬眼,仔細打量打量葉翩翩,一顆心,又慢慢放了下來。
既然用了殺盤和紅盤,那麼這一個殺紅小界原本便是要看修士們相互猜忌,只是如今沒見到帝江骨玉,即便是這一位殺紅小界的主人有意看大家廝殺,也不會這麼早。
更何況,看葉翩翩這樂不可支的樣子,約莫只是笑他們膽小罷了。
某個角落裏的錢缺,這會兒早已經嚇得啃手指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還出言諷刺過顧青眉,叫人家一個光輝堂堂的昆吾門下「不服憋著」!
哎喲,我這一張臭嘴啊!
錢缺恨不得掐死當初的自己。
叫你一時爽,一時爽,回頭得給自己買棺材了!
一顆心啊,緊張得怦怦跳,錢缺簡直快要緊張而死了。
其他人也有緊張的,當然也有興奮的,比如孟西洲,早就自報過家門,所以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身份暴露。
這會兒,他竟然跟葉翩翩一樣,用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四下看著,彷彿想要穿透這一片虛空,發現其中某個人一樣。
如果能知道那位特別爺們兒的前輩是誰就好了,還可以問問他收徒不收徒呢。
葉翩翩沒有讓所有人緊張太久。
她看夠了,笑夠了,慢慢撫著自己的胸口,將氣喘勻了,才施施然道:「好了,不用擔心了,你們不可能知道所有人的身份的。不過呢,因為對戰的緣故,所以,你們能在爭奪一碧傾城入場機會的時候,知道自己對手的身份,完全可以聽到,看到……哈哈,這一下,你們會希望碰到誰呢?來,愉快地抽個簽吧!」
眾人黑臉。
這更坑了!
在這一局裏被殺了會有人知道嗎?
幾乎就在規則宣佈的這一瞬間,所有人腦子裏幾乎同時冒出一個念頭來——
千萬千萬不要抽到正東方!
你娘!
那會出人命啊!
然而,他們沒有反抗規則的機會。
見愁也將眉頭皺了起來,如其他人一樣,心緒並不平靜。
會抽到誰?
希望抽到誰?
抽到誰會有什麼效果?
……
一切一切的疑問,都無法得到解答。
就在這一刻,懸浮在她身邊的石盤上,那一道綠光忽然瘋狂的旋轉了起來。
同時,殺盤上其他的光芒也跟著旋轉了起來。
速度太快,快到見愁根本無法判斷到底哪兩道光跟自己的重合在了一起,也根本再分不清那一片的紅光之中,到底哪根是哪根。
但是,其他人卻能看見這一道綠光的軌跡!
所有人都能從石盤上看到綠光,他們都知道——
這就是那位前輩!
錢缺抱著金算盤,一個勁兒地在心裏念叨:不要遇到顧青眉不要遇到顧青眉,那前輩也不要遇到,不要正東方,不要綠色,不要不要都不要……我一個對手也不要……空,空空……
畢竟,還是有一個人,會沒有對手,直接晉級。
所有人的神經都被緊繃了起來,緊張到了極點!
那葉翩翩隨手一點,只一聲輕喝:「定!」
急速旋轉之中的石盤,霎時停下!
見愁看到,屬於自己的那一道綠光,穩穩地與一道紅光重合在了一起。
在這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身邊似乎有什麼波動,像是一個神秘的空間被打開了——
另一道氣息,終於露出了痕跡!
在自己的背後!
只在轉身那一瞬間,見愁已渾身緊繃,如同一根放在弦上的箭!
一道身影,靜靜地佇立在見愁的身後。
這,就是她下一刻的敵人與對手!
目光抬起,屏住呼吸。
她終於看清楚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6 PM
第062章 半舊識
他是?
一身官袍,威儀堂堂。
長長的袖擺拖了下來,讓他看上去,更有一種沉穩的氣勢。
眉目清俊,眼神冷漠,在目光掃過來的時候,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之感,刻刀一樣尖而薄,給人一種高高在上之感。
的確是高高在上。
這是「官威」,見愁當初在謝家待了那麼多年,總是見過幾個來往的官員的,他們身上都有一種厚重的「官」氣,與眼前這人有些類似,卻又跟他不一樣。
這人的「氣」很清,很冷,只一瞬間,見愁便判斷了出來:若以世俗界的目光來看,這是個不好相與的人物。
然而……
十九洲還有這樣奇怪的修士嗎?
她忌憚地皺了眉頭,一時沒有說話。
在她打量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她。
張湯為官的時日不短了,即便因為為人太過剛正不阿、太過獨斷專行、太過寡言少語,而在朝中人緣不佳,可從來沒有人敢否認他如今的位置。
誰人見了他,不裝作一副恭敬的模樣,道一聲「張廷尉」?
他只是性情偏了一些,可真論起來,察言觀色的本事,卻還要高出人一截。
因為,他審理的都是朝中大案要案,牢裏折磨過的犯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今發現了見愁這種打量的眼神,張湯心裏也有了自己的判斷。
規則,他理解。
只是……
眼前的這名女子,給他一種極端危險的感覺。
素衣被風微微地撩起,那一柄巨大得誇張的鬼斧,就懸浮在半空之中,被她踩在腳下。
鬼斧之上的萬鬼圖紋,落入張湯的眼底,格外猙獰。
只是,之前就已經在花褪殘紅境見識過了惡鬼的張湯,再看到這個,卻沒有很多心驚肉跳的感覺了。甚至,他很喜歡這一柄斧頭。
雖然……
人竟然能站在斧頭上,斧頭竟然能飛在天上——這樣的兩個細節組合起來,多少讓張湯有些驚訝。
眼前這一名,大概就是之前那些人對話之中說到的「修士」了。
在之前說過話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一名是女子。
記性很好的張湯記得:那一名女子,聲稱自己乃是昆吾的修士,名為顧青眉。
而唯一沒有說過話的那一位正東方的前輩,約莫是很強健的男子。
所以,眼前這人,有極大的可能就是顧青眉。
只是……
張湯辦案多年的直覺告訴他:這裏面有點問題。
見愁的一張臉,乍一看平淡,可若仔細看,便會發現她臉上幾乎沒有妝容的存在,以至於眉眼都變得淺淡,讓人難以注意。
可若是仔細一看,便能發現那眼角與眉梢,都帶著一種難言的清雅。
微微上挑的眼尾,約莫還有一點點的嫵媚。
不過,也就是這一點點了,僅能算作是一點點綴。
張湯看著這一張臉,看著看著,眉頭就緩緩地朝著中間攏。
一縷淡淡的煞氣,出現在了他的眼底。
為什麼……
這一名女修的臉,會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之感?
心中有疑,張湯卻沒有開口發問。
在這種時候,任何一個問題,都可能給對方以可乘之機。
雖然,對方是修士,而自己不過是凡人。
見愁也沒有說話。
她心裏,也有一種濃重的忌憚。
七個人之中,除去自己,有顧青眉,眼前這人肯定不是;有僧侶,眼前這人也不是;有一個性格粗豪的漢子,眼前這人有可能,但見愁下意識地排除,因為不像;也有一個是登上仙路十三島的凡人,求仙若渴,當不會有這七分的淡靜;有一個很摳門,很像是商人的男修,還曾嘴快得罪過顧青眉,眼前這個太沉,同樣不像。
那麼,就剩下一個人選了。
正西方那個自稱過一句「本官」的——
一個在路上走得很慢,但是意外走得很穩的人。
見愁曾對此人的身份有過猜測,因為她曾發現正西方這一位與西北方那個人間孤島來的凡人,行進的速度相差無幾。只是在後來,此人破關的速度變快,甚至先於了自己,才讓她懷疑自己的判斷。
只是現在,眼前見愁所見的官服,終於又跟「本官」兩個字對上了。
她該不該說自己運氣好,竟然撞上了同樣最神秘的「正西方」這一位。
張湯站在巨大的蓮葉上,而見愁則懸浮在半空之中。
兩人對望,在相互打量,卻沒有任何的聲音。
周遭靜寂。
只有那歪歪坐在巨大蓮葉上的葉翩翩,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的四周,似乎是看見什麼,聽見什麼,咯咯笑了起來。
這奇怪的笑聲,讓見愁忍不住分出去一些注意力。
葉翩翩能看到,那一定是有誰發生了比較滑稽或者有意思的事情。
可是自己聽不到,石盤之內也什麼動靜都沒有。
也就是說……
「看不到,也聽不到的哦。」
異常友善地出聲提醒,葉翩翩雪白的藕臂支著自己歪歪的腦袋,任由滿頭深墨綠的頭髮順著蓮葉的邊緣滑落,她似有似無地掃了一圈,目光在見愁與張湯兩人這一處停留了許久。
「呀,大家都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呢。」
好玩?
見愁皺了眉頭。
既然……
規則是開始比鬥之後,石盤立刻失去傳音的效果,那麼——
見愁忽然一扭脖子,發出「哢嚓」的一聲響,彷彿在活動筋骨,然後她朝著瞳孔縮了一下的張湯微微一笑,手一伸,鬼斧從腳下飛來,穩穩落入她掌中。
血脈相連之感再起。
對方是什麼身份,幾乎昭然若揭,只是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份,卻是沒人知道的。
那麼,對方是什麼身份,又有什麼要緊?
她要做的,只是用最快的時間擊敗此人,拿到一碧萬頃的入場機會!
所以,在那一瞬間,她毫不猶豫地直接一斧頭飛出!
劈空!
三道殘影刷刷閃過,便已經到了張湯的面前!
「嘖嘖……真是狠心的女人呢……」
葉翩翩感慨地搖著頭,一副很疼某些人的樣子。
她施施然的口吻,其實半點也聽不出關心的感覺來,倒像是一種看戲的幸災樂禍。
一個角落。
顧青眉望著站在自己對面的那名男修,眉頭一皺,直接拎起了劍,就要直接劈過去。
聽見葉翩翩這一句話,她不由得一窒,側頭看去——
顧青眉以為,葉翩翩在說她。
狠心?
這算什麼狠心?
顧青眉知道自己鬥不過那個妖冶的女人,所以很乾脆地直接轉過了頭來,看向對面。
錢缺這會兒簡直有一種日過自家八代祖宗的感覺,這得是倒了多大的血黴,才能遇到這麼坑爹的事啊!
千祈禱萬祈禱,就怕遇到顧青眉或者正東方那一位主兒之中的一個,誰想到,真是他娘的怕什麼來什麼,現在居然遇到了顧青眉!
自打見到這倒楣婆娘的一瞬間,錢缺就被氣運這玩意兒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眼見著顧青眉就要一劍砍來,葉翩翩居然說這裏說話別的地方聽不到?
那麼……
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錢缺心裏一狠:就這麼做!
那一瞬間,錢缺的眼神,陡然變得昂揚起來,似乎有一種悍然的正氣。
金算盤早就被他收了進去,隨時準備掏出攻擊力更大的法器來,現在他手一抖,竟然直接從自己的乾坤袋之中猛然一抖!
一根金燦燦的長矛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顧青眉一見,頓時輕蔑地冷笑了一聲。
錢缺大笑了一聲,聲音竟然也隨之一變,硬朗而渾厚,中氣十足:「這一位便是昆吾的顧姑娘了吧?先前在石盤之中交流頗有不便,在下孟西洲,請姑娘賜教!」
娘的!
如果被倒楣婆娘知道自己是之前出言諷刺她的那個,還能有命在?
所以,在命面前,臉算個屁!
他現在不求通關,但求保命!
錢缺可沒有跟昆吾的核心弟子硬碰硬的底氣。
抓緊了長棍,他偽裝出一副鬥誌昂揚的表情,心裏卻已經十分猥瑣地盤算好了認輸的一百零八種姿勢。
另一個角落。
孟西洲還不知道,他頂天男子漢的形象,已經被人用強力手段瘋狂抹黑。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面不遠處的男子身上。
那是一個落魄撂倒的普通人,看得出皮相不錯,卻有掩不住的滿面塵土風霜,過於疲憊,看著他的目光有一點奇怪的畏縮。
「我、我我……」
秦若虛的聲音一出,孟西洲就知道是他了。
眉頭緊皺,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抽到了自己曾經承諾要幫助的人。
孟西洲一直覺得自己其實很古道熱腸……
只是到了如今。
他望著對方,道:「是秦若虛秦兄吧?你還是認輸吧。」
秦若虛原本遇到了修士,就知道自己一定凶多吉少,可在看見孟西洲的時候,他腦海之中就浮出一種奇怪的希冀來!
萬一呢?
可就在他腦子裏那個「萬一」的念頭出來之後一瞬間,孟西洲便一句話將他所有的夢,都打碎。
他怔然望著孟西洲,有些不能接受:「為什麼?你不是說要幫我嗎?」
為什麼?
孟西洲都被問懵了。
他忽然覺得:嗯,以後還是不要滿嘴跑火車了!要像是正東方的前輩一樣沉默!
沉默,造就男人味兒!
所以……
在思考明白這個問題之後,孟西洲自己點了點頭,然後走出去,毫不猶豫直接抬腳一踹!
「你——」
秦若虛整個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這一腳踹飛!
「啊!」
原本他站在蓮葉之上,如今卻霎時間變做了一個越來越小的黑點,消失在了遠處!
孟西洲手搭涼棚,遠遠眺望了一眼,便歎氣道:「我真是個純爺們兒啊!」
一言不合就踹人,端的是崖山大師姐那般的霸氣呢!
孟西洲想起自己近日來的傳言,深感榮耀,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
決定了,以後還要一直這麼帥下去!
葉翩翩的目光,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有意思……
這七個人裏,大部分都很有意思啊。
她眯著眼睛笑起來,朝著已經結束了戰鬥的孟西洲拋去一個令人魂銷骨蝕的媚眼。
「入場之戰結束,殺紅二盤就會重新開啟,諸位要小心嘍~」
好深的心機啊!
一個人站在旁邊,雖然看不見其他人,但是了空能從葉翩翩的種種言語之中聽出一些事情的進展來。
這一次入場之戰,一共有七個人參加,除卻一個幸運兒之外,六個人會分成三場開始交戰,也就是說,最終忽有三個人被清掃出場。
然而……
除了對這一切心知肚明的葉翩翩,沒有一個人能知道,留下的到底是誰!
也許是實力強的,也許是狗屎運太好,強者們撞上,被淘汰出去,弱者卻撿了便宜的……
之前有仇的人,在經過這一次之後,說不定就能偽裝起來。
越往下走,這一局便會越加詭譎。
誰知道會不會出一些多智近妖的人物?
還好,還好。
佛祖保佑,只剩下最後一關了。
了空擦了一把頭上冒出的冷汗,想想自己能成為這個沒有對手的幸運兒,真有一種莫大的感動——
看來,多行善事,果然是有好報的啊。
依舊是角落裏。
「砰!」
火花四濺!
見愁完全沒想到,這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眉心這一道豎痕竟然如此詭異。
她一斧頭劈成,就被對方眉心之處冒出來的漣漪給擋住!
用青蓮靈火淬煉過骨骼的見愁,對這一氣息,實在再熟悉不過。
那就是青蓮靈火!
不用說了,亂紅飛花一關的青蓮靈火,一共被三個人得到:她自己,顧青眉,還有正西方的那一名修士!
又一件事對上了。
見愁對這人的身份,可算是確定無疑了。
她緊皺著眉頭,只覺眼前這人其實什麼術法也不會,甚至從來沒有修煉過,只是憑藉著眉心這一道靈火的本能在「戰鬥」,或者說——
防禦。
完全被動的防禦。
這樣的戰鬥,沒有太大的感覺,見愁打得無聊。
眼見著先前出去的一斧頭已經被那漣漪阻擋,見愁猝不及防地直接將斧頭整個朝著那男子扔了過去!
巨大的斧頭被她橫空砸出,威風赫赫!
張湯雖然冷靜,卻完全不理解這一場所謂的「戰鬥」。
這不是他的世界,也不是他的戰場,從一開始就出於完全的劣勢。
只是……
對那鬼斧上的花紋,自己奇異地感覺不到半分害怕。
眼見著巨斧扔來,張湯只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然而,更大的危機,並不在斧頭上!
而在——
眼前這女子的腿上!
見愁不喜歡這種純碾壓式的戰鬥。
所以,她要速戰速決了。
已經完美地達到了《人器》第三層的身體,施展起翻天印來,簡直無往而不利!
一腿掃出,便有巨大的腿影在她撞出的一瞬間,奔了出去!
轟!
巨大的青蓮靈火爆了開來,蕩開一陣漣漪,竟然有一片片青蓮一般的光華,從張湯的眉心鋪開!
可儘管如此,翻天道印的一撞之力,也完全不是張湯能抵擋的!
只一瞬間,他整個人的身體,便朝著後面爆退了開去!
他眉心豎痕之中的青蓮靈火,終於朝天一傾,一下將見愁那一道翻天印的攻擊引開,然而此刻,張湯本人,也已經到了蓮葉的邊緣。
三步,兩步,一步!
最後一步,險險止住!
張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內裏氣血似乎翻湧不停。
然而他強行忍住,將冷銳的目光抬起,落在見愁的臉上。
「你不是顧青眉。」
沒有證據,只有一種敏銳到令人髮指的直覺。
見愁臉上沒有笑意。
這一瞬間,這樣的目光,讓那種奇怪的熟悉感,更強了。
見愁曾在謝家見過形形色色的官員,更對大夏官員的服製很瞭解,顯然,眼前這一位是廷尉,掌管的乃是刑獄之事。
這樣的面龐,自己印象不深。
印象最深的,應該是這樣的一雙眼睛。
她曾在謝家見過,雖然,只有那麼匆匆的一個照面!
葉翩翩的聲音從另外一片巨大的蓮葉上響起:「哎呀,你們這一場也結束了呢——那麼,敗者出局。」
說完,她便抬手輕輕一揮。
一陣風吹了過來,蓮葉飄擺。
張湯站在蓮葉的邊緣,落在見愁臉上的目光沒有收回。
他一字一頓,平靜又篤定。
「本官見過你。」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7 PM
第063章 一碧傾城
見過?
的確見過。
見愁看著他,沒有說話。
當年謝府還沒倒的時候,見愁送東西到謝家去,卻被謝母看中留下來在石亭裏抄佛經,這一位大人正好穿著官服,從石亭不遠處的小徑上走過。
一個照面,不過就是那個時候。
見愁能記得這一位,完全因為他是一名官員,並且有獨特的眼神。
甚至,就這一會兒,見愁已經想起了他的名字。
朝中最年輕的權柄酷吏,廷尉張湯。
只是,放到張湯的身上,見愁相信,他只是覺得自己看起來眼熟罷了。
當年的見愁又算是什麼呢?
氣運,真是很奇妙的東西。
念頭說來紛繁複雜,可實際上,也不過就是那麼短短的一瞬。
見愁落在對方身上的目光沒有移開,淡淡道:「廷尉大人記性不錯,不過那又怎樣?」
那一瞬間,張湯瞳孔劇縮!
一種極致的危險,蔓延開來。
不過,是在心裏。
他的確是只記得自己見過見愁,卻不知道到底是在哪裏,是什麼場合,更不知道見愁到底是什麼名字。然而對方卻能輕而易舉的說出他的身份來!
這種不對等,讓習慣於掌握大局的張湯心裏很不舒服。
他下意識就要再開口問一句什麼,可沒想到,葉翩翩袖底的風,終於吹到了——
呼啦。
一陣大風,張湯毫無反抗之力,像是被一面牆拍中了一樣,一下被這一陣風從蓮葉上拍下,霎時間像是穿過了虛空一樣,消失在了原地!
沒了。
見愁的對面,空空如也。
「敗者出局。」
葉翩翩含著笑意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她微微直起了身子,像是個小姑娘一樣,做出一副純真的姿態,將兩手一拍,便有「啪」地清脆一聲響:「好了,最後一個囉嗦的傢夥也被清走了,恭喜你們四位留下,現在——就來進入真正的一碧傾城好了!」
虛空裏,應該還站著其他三個人,但是見愁根本看不到。
她只能注視著葉翩翩,看著她的目光朝著四面掃去。
然而,葉翩翩的一個動作,轉瞬便將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回去——
水蛇一樣的腰肢扭動起來,雪白的長腿在翠色的裙擺之間掩映,簡直像是青山白雪一樣,清麗之間帶著一種孤高的豔色。
長髮落下,如同瀑布一樣,隨著她緩緩起身,被風吹起。
素手抬起,五指纖纖。
然而,在這五指緊繃的瞬間,一種可怕的氣息,倏忽籠罩而下!
「一碧,傾城!」
聲音,從葉翩翩的唇齒之間發出,彈出了舌尖。
輕緩,輕柔,又彷彿是來自亙古之前的歎息!
一碧傾城!
葉翩翩的手臂,緩緩抬起,蓮葉之下,是這廣闊無邊的無盡湖泊,平靜的水面,波瀾陡生,竟然有無邊的浪濤,隨著她緩緩抬起的手指被喚醒!
湖水在漲!
暴漲!
浪濤轟然而起,轉瞬撕破了所有的平靜!
葉翩翩這一抬手,竟然像是將整座湖的湖水都拔了起來一樣!
湖面上的蓮葉,頓時都要被水給淹沒。
站在蓮葉上的見愁等人,更是霎時之間感覺到了一種不穩。
一碧傾城,到底是什麼?
沒有人知道。
眼睛變得無比明亮,頭髮亂舞,葉翩翩站在蓮葉上,恍如這上面盛開的一朵青蓮!
眼見著湖水已經在霎時間漫起來,她毫不猶豫,直接朝著前面一拂!
像是狂風吹卷著巨浪,像是海岸忽然阻擋了浪濤的前進,葉翩翩面前,竟然立刻升起了一種巨浪,朝著正在蓮葉上站立不穩的幾個人撞去!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見愁反應雖快,卻也只來得及升到半空之中。
然而,巨浪太高!
一個浪頭直接朝著還在面前的見愁撲了過來!
兇猛的巨浪,一下將懸浮著毫無支點的見愁打了下來!
轟!
湖水直接將見愁淹沒,浸在了無邊的浪潮裏。
「嗚嗚嗚!」
一陣驚慌失措的叫聲。
見愁已經被這蘊含著巨大力量的一個浪頭打翻,竟然覺得渾身無力,只能隨著這瘋狂的巨浪朝著某個方向而去,如今一聽見這聲音,她立時一怔。
小貂?
自她進入花褪殘紅之後,小貂就一直很安靜,如果不是特別注意,見愁甚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也是因為她之前在闖關,並且陷入幻境,之後又在修煉之中……
似乎,從某個節點開始,它就沒什麼聲音了。
如今忽然聽見這已經有些熟悉的叫聲,見愁立刻擔心了起來。
她竭力地朝著四面望去,終於在起起伏伏的浪潮之中看見了小貂小小的影子!
原本柔軟的皮毛,都被湖水打濕。
小東西驚慌失措地拍打著水面,往往剛剛冒出頭來,就被剛過來的一個浪頭按下去,吃了滿嘴的水,喉嚨裏發出「嗚嗚嗚」的叫聲,彷彿極為艱辛。
見愁連忙朝著它靠過去,笨重的鬼斧早在這個時候被她收了起來,一把將小貂撈了過來,抱在懷裏。
小貂瑟瑟發抖,在她懷裏抬起頭來,近乎驚懼地望了一眼湛藍得發綠的天空,眼珠子骨碌碌地。然後,便看向了見愁的背後,立刻叫了一聲:「嘰!」
這是示警!
沒有任何徵兆地,見愁甚至也感覺不出任何異常,一道兇猛的巨浪,竟然就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背後!
「轟!」
見愁抽身就要躲開的那一瞬間,浪頭已經砸了下來!
像是當頭一棍!
同樣剛剛穩住身型冒出頭不久的見愁,便被這一道巨浪砸了下去,再次被巨浪席捲著朝前而去。
巨大的湖面上,浪濤遠去。
整個湖面,彷彿都變成了一條巨大的河流,綻開了一朵又一朵的浪花,將這幾個入場者,送去了遠處。
葉翩翩腳下的那一片綠色的蓮葉,卻沒有被這巨浪掀翻,更沒有被暴漲的湖水給淹沒,彷彿像是一葉小舟,載著她,漂浮在這水面上。
四名一碧傾城的入場者已經消失在了眼前,消失在了那一瞬如洪流一般巨大的潮水中。
葉翩翩眯著眼,微微一笑:「機緣機緣,只看機緣了……」
能留下的,無一不都是幸運者。
沒留下的,卻也並非都是不幸者。
此刻,十九洲西海邊某處島礁。
懷裏抱著金色長矛的錢缺,對著天空,露出了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
殺紅小界之中的一切都消失了,自己被顧青眉打敗了……
「昆吾的修士,竟然強到這個地步嗎……」
呢喃之聲,從錢缺的嘴裏發出。
嘩啦啦。
浪花拍擊著礁石。
錢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抱著的金色長矛,那一瞬間冷哼了一聲:「哼,死婆娘就知道他娘的欺負人!昆吾?昆吾有什麼了不起!在你算盤爺爺的超凡偽裝之下,你懂個屁!還不是被老子蒙在鼓裏!」
孟西洲?
老子才不是什麼孟西洲呢!
一想起顧青眉竟然真的被自己蒙蔽了,錢缺頓時就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倡狂的笑聲混雜著波浪,蕩漾在整片大海上。
附近路過的修士,都詫異地望了過去。
然而,錢缺半點不收斂。
他長著嘴巴,抱著長矛,揚天大笑,前仰後合,難以抑製。
顧青眉那囂張小娘皮的樣子,至今還刻在他腦子裏,根本磨滅不去。
就是不知道真正的孟西洲到底有沒有出局,若是出局了,自然一切好說;若是沒有出局,入場的顧青眉若是發現,真正的孟西洲竟然還在那裏,到底會是什麼表情?
「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笑聲。
一想到自己玩弄的乃是高高在上的昆吾修士,錢缺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感覺。
爽!
真他娘爽!
可是……
也痛!
好痛好痛……
「哈——」
錢缺的笑聲,戛然而止。
金色長矛紮眼得很,那尖尖的模樣,簡直像是一矛頭紮到了錢缺心裏頭。
他的飛劍,他的靈石,他耗費的無數無數的精力……
一趟殺紅小界之行,不僅沒有得到任何的收穫,還被打了個半死,甚至更結下了昆吾這樣大仇……要是日後被顧青眉知道自己乃是偽裝的,估摸著有他苦日子過了。
錢缺頓時頹然起來,心痛地捂著自己的胸口,開始嚴肅地思考起一個問題來:一矛頭戳死自己,會不會就不這麼心塞了?
人間孤島,大夏,大獄。
神秘消失了十來天的張湯,終於又原模原樣地坐在了大獄的長案後面。
陰冷的大獄,今天出奇地沒有一聲哀叫,也沒有一聲慘嚎。
一名獄卒邁著醉漢一樣慵懶的腳步,朝著這邊走來。
今天廷尉大人也不在,皇上都念叨好多天了,整個大夏官場簡直像是炸了一樣,竟然還有官員能憑空失蹤,真是見了鬼。
有人說是張湯作惡太多,終於被惡鬼們抓走了;也有人說,張湯懲惡揚善,一日得道,直接飛升而去了;當然更多的猜測是張湯犯了事兒,畏罪潛逃,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獄卒這幾日的耳朵就沒清閒過。
廷尉大人不在的日子裏,牢裏關著的犯人們,也終於迎來了自己入獄以來最清閒最幸福的生活。
就像是此刻,沒有燒滾的油鍋,沒有燒紅的烙鐵,也沒有繃緊的鐵鞭,更沒有磨亮的薄刃……
整個大獄之中,簡直安靜得像是靈堂。
無端端地,獄卒還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腰上撇著樸刀,慢吞吞地走了過去,還打了個呵欠,慢慢地從那長案之前經過,準備巡邏一遍大牢。
然而,就在他走出去三步之後……
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
獄卒一下覺得脖子後頭有些發涼。
他轉過頭來一看,頓時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大大大、大人!」
沉思之中的張湯,終於慢慢地抬起了頭來,看了獄卒一眼,倒也沒什麼表情。
自己在殺紅小界的這一段時間裏,朝中必定起了不少的波瀾,要處理肯定還有許多棘手的地方,就在剛剛這一段的時間裏,他已經想了很多。
然而,腦海之中揮之不去的,還是那個提著巨大斧頭的女人。
一個自己見過,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的女人。
到底是哪裏……
張湯一面想著,一面看向獄卒,隨口道:「起來吧,去把近日的卷宗給本官找來……」
「大大大大大人,你你你你你你什、什麼時候回、回來的……」
獄卒嚇得腿軟,根本爬不起來。
張湯的眼風有一點點的奇怪,又帶著冷冽。
眉頭微皺,一個懷疑忽然上來。
只是……
有些不確定。
獄卒的反應並未被他看在眼底,手指點在長案表面,輕輕扣了扣,「咚咚」,張湯忽然改口道:「不,你去把謝氏一門的卷宗找來!」
謝氏一門?
獄卒都要哭了。
「大人啊,這都什麼時候了,大家都要找瘋了,您還想著辦案哪!」
殺紅小界。
水聲漸漸變得潺潺起來。
「嘩啦!」
一片平鋪在水面上的蓮葉,忽然翻了上去。
「呼!」
水面上一下濺起浪花,見愁整個人終於從水面下鑽了出來,整個人身上都是水,她手裏拎著早可憐巴巴的小貂的脖子,直接一個旋身就跳上了蓮葉。
這動作看似極重,可落下來的時候,,卻輕得好像鴻羽一樣。
「啪啪……」
只有見愁身上的水珠,從她從身上、從發梢甩落,像是水銀一樣,從蓮葉的表面滾落。
「呼。」
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見愁看了身側一眼,石盤依舊懸浮在身邊,但是上面原本有的幾根光線都已經變化了——
幾根光線原本是八個方位,現在卻完全打亂了格局,一共就只有四個方向,而自己原本在正東,現在卻換到了正南。四根光線代表了四個人,除了見愁之外,其他人的光線還是紅光!
在看清楚石盤上格局的一瞬間,見愁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這殺盤……
有時候也挺坑的啊。
從自己綠色光線的位置變動,見愁可以準確地推斷出,原本的格局已經被打亂了,也就是說原本的認知也被推翻了。
按著葉翩翩所言,敗者出局之後,石盤傳音之能便會開啟。
但是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說話,顯然大家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一次戰鬥,一次勝負,相當於把原來的格局洗掉。
他們相互之間不知道到底誰留下,誰出局。
可見愁例外。
因為她一直是這殺盤之上唯一的綠光!
她無法確定到底誰出局了,誰沒出局,但是別人卻一定可以知道,自己沒有出局。
這感覺,簡直如同芒刺在背。
只是,事到如今,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見愁索性懶得去看,掌心裏傳來濕漉漉的觸感,「嗚嗚嗚」,像是要斷氣了的虛弱叫聲響起,一低頭,見愁就看見了小貂吐著舌頭一副快要陣亡的模樣。
一時之間覺得好笑,她蹲下來,將小貂放在了這一片蓮葉上。
小貂渾身柔軟的皮毛,在被浸濕之後就黏貼在了一起,原本毛茸茸的一直小貂,竟然頓時變成了幹幹瘦瘦的一隻,像是被人剃了毛一樣。
此刻,它哆哆嗦嗦,哆哆嗦嗦,腿軟地趴在了蓮葉上,還用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簡直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嘖嘖,瞧著慫樣,有這麼怕嗎?
見愁伸出手去,慢慢地摸著小貂的頭。
「嗚嗚嗚……」
出氣多進氣少,真是嚇死貂了,好大的水啊!
小貂驚魂未定地抬起自己的爪子,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的水擦去。
見愁看著這動作,簡直覺得這小貂是成了精,這動作分明像是狂擦冷汗啊!
小貂彷彿感覺到了見愁的驚訝,直接轉頭一個白眼甩了過來。
見愁頓時更為愕然。
若不是現在不能說話,她簡直想拎起這小東西問個究竟:你到底是不是成精了?
可惜,不能。
蓮葉邊有水流劃過。
見愁慢慢地轉過眼,四下裏環視了一圈,卻忽然在心裏「咦」了一聲。
方才湖上掀起的那一片巨浪,也不知道將她帶到了什麼地方。
放眼望去,水面茫茫,有一些破碎的蓮葉和水草,漂浮在水面上,水底有遊魚的影子。只是,這一片水面有岸,長長的綠色的岸。
腳下的水,竟然在流動,浩浩向前!
這,竟然是一條大河!
見愁能看見,兩側的綠色堤岸雖然變化不大,卻的確有微小的變化,證明她正在順著這一條大河而下。
大河……
這殺紅小界之中,竟然也有大河。
見愁著實詫異了一把。
修界奇異之事不可勝數,可這一次的經歷,卻著實讓見愁大開了一把眼界。
茫然立於大河中心漂浮的蓮葉上,見愁被水打濕的衣袍,被江風打得獵獵飛舞了起來,一時之間竟然有一種江上泛舟的灑脫之感。
只是,低頭一看。
江面上漂浮著不少的東西,都像是被剛才那一場巨大的浪濤給打破的。
不僅有蓮葉,似乎還有一些碎木,一些樹葉,甚至,還有一些破衣爛衫……
見愁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哪裏是什麼「泛舟飲酒江上」,分明是洪災過後,坐在破爛的小船上,看著水裏奇奇怪怪的東西一起漂過……
不知,其他人那邊到底是怎樣?
又是一堆雜物漂了過來,見愁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剛才葉翩翩抬手便令平湖起波瀾,著實令人驚豔,也讓見愁吃夠了苦頭,只是如今恢復過來,身體卻沒受到任何的傷害。
漂在江面上始終不好,見愁想,還是重新飛起來比較安全。
她轉身就想要將蓮葉上的小貂拎起來。
沒想到,就在這時候,正在抖著身上水珠,想要恢復一身乾燥漂亮貂毛的小貂,那一隻靈動的小眼睛,忽然定定地望向了湖面上某個方向!
下一刻——
「嗚嗚嗚嗚!」
沒等見愁反應過來,小貂竟然朝著河中飛奔而去!
它去幹什麼?
不是才被這一場大水淹沒了半條命嗎?!
見愁下意識地就要出手將它攔住,沒想到,小貂的身影竟然直接化作了一道灰色的閃電,在她手掌接觸到它之前,便從她指頭尖前面一分,飛逝而去!
「嘩啦……」
是小貂終於入水的聲音。
剛才還被水淹得要死要活的小貂,竟然像是一隻飛鏢一樣破水而去!
在它的正前方,正是飄過來的那一堆破爛雜物!
只一看,見愁就明白了。
是那一堆東西裏有什麼嗎?
一時之間,見愁回想起了自己與這一隻小貂的初遇……
那在自己腳邊堆成了一堆的破爛,還有最後出現的殺盤。
正是這一隻貂兒,成就了自己這一次的殺紅小界之行。
呃……
忽然想起崖山招收新弟子的事情。
見愁無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完了……
這件事完全被自己忘記了。
不知道,現在崖山到底是什麼模樣,對自己的失蹤,又是什麼樣的反應……
一想到扶道山人吃著雞腿,陰森森瞅著自己奸笑的模樣,見愁就覺得脊背一寒。
就在她出神的這一會兒,小貂已經到達了那一堆漂過來的破爛處。
它一下鑽了過去,一會兒跳到破爛上面,一會兒跳到破爛下面,一會兒又忽然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裏鑽了出來。
「啪。」
左邊小爪子一刨,一塊破木頭被扔到了水面上。
「嘩。」
右邊小爪子一刨,一塊浸濕的爛布被甩了出去。
「咚。」
兩條後腿一蹬,一塊爛得只有一半的石頭印章掉進了水裏。
稀裏嘩啦,一陣亂翻!
整個河中央簡直像是下了一陣破爛雨!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見愁,簡直目瞪口呆。
這小東西……
約莫有一種囤東西的習慣。
想起當初它那一堆所謂的「寶貝」,見愁就忍不住森森牙疼起來,她直接朝自己眉心一摳,鬼斧出來,便要禦著去把搗亂的它給抓回來。
「嗚嗚嗚!」
小貂忽然一頭鑽進了還在漂流之中的破爛堆裏,頭朝下,向著下面一叼,兩隻小後腿蹬住後頭一塊爛木頭,兩爪子則按在前面,彷彿將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然後——
使勁一拽!
嘩!
一大堆的破爛終於被破壞掉了最穩定的結構,一下就從江面上散開了。
咻!
小貂毛茸茸的尾巴一甩,在最後一塊爛木頭上一借力,竟然蹬腿就朝著見愁所在的蓮葉上射了過來!
兩隻小眼睛烏溜溜地,簡直像是撿到了寶貝!
它落在見愁的腳邊,一低頭,鬆了口,將自己淘到的寶貝放了下來。
「嗷嗚嗚嗚嗚嗚!」
像是炫耀自己卓越的功勳一樣,小貂再次學起了狼嚎。
見愁眼角一跳,心底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強忍住了把小貂捉住打一頓的衝動,她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腳邊——
這是一隻銀色的湯勺,看上去早已經斑斑駁駁,與之前那一大堆的破爛看上去,沒有任何不同之處。要說唯一吸引人目光的一點,約莫就是這一隻湯勺的勺部,竟然做成了一個人的舌頭的形狀……
到底什麼人才能用這麼噁心的勺啊……
小貂驕傲地在這一隻銀色的湯勺周圍踱步,簡直有一種趾高氣昂的感覺,彷彿滿臉都寫著「主人你趕緊誇我啊」這幾個字。
它踱了約莫有一會兒,忽然發現見愁好像很沉默,終於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爪子一伸,小貂指了指銀勺。
見愁沒動,目光幽幽地看著它。
小貂急了,又使勁指了指,然後把自己的舌頭吐出來。
見愁依舊只是看著它,彷彿看著一個智障。
「嗚嗚嗚!」
彷彿終於受不了見愁如此的輕慢,小貂直接走上前去,舌頭使勁伸出來,直接一舔!
肉色的舌頭,與勺子那舌頭形狀的勺部舔在了一起……
嗡——
見愁頭皮發麻,腦海之中的那一根弦,一下就崩斷了。
撿破爛這種惡習可以忍,但是……
這個不能!
見愁額頭青筋直跳,直接一把將它拎著脖子從銀勺旁邊拽了起來,讓它的舌頭脫離了勺子。
「嗚嗚嗚!」
小貂骨控訴的目光,頓時投向了見愁!
「嗚嗚嗚嗚!」
幹什麼不讓人家舔!
「嗚嗚嗚嗚!」
放人家下來,還有沒有天理了!
「嗚嗚嗚嗚!」
竟然連人家這麼可愛的貂都欺負!
「嗚嗚嗚嗚!」
簡直一點人性都沒有!
「嗚嗚嗚嗚!」
你簡直貂狗不如!
見愁涼涼地看了它一眼:「……」
「嗚……」
小貂縮了一下脖子,聲音一下就弱了下去,慫了,被見愁拎破布一樣拎著,也不敢再動一下。
看它老實了,見愁心裏這才滿意了。
她直接一個眼神遞了過去:跟了我,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小貂彷彿能看懂她這個眼神,頓時有一種貂心拔涼的感覺……
這銀勺著實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見愁這輩子都沒看見過這麼挑戰人忍耐力的湯勺……
她一手拎著小貂,防止它又去碰這勺子,同時彎腰下去,小心地拿了勺柄,不碰到湯勺上小貂的口水,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就準備將銀勺扔出去——
沒想到,就是這一眼,讓見愁看見了勺柄上的幾個字。
「天地一勺燴。」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8 PM
第064章 進退兩難
好大的口氣!
天地一勺燴?
就這一條一言難盡的舌頭?
見愁看了勺柄上這五個字,忍不住用手指頭敲了敲,又直接在銀勺上灌注了靈力,銀勺也半點反應都沒有。很明顯,如果見愁的常識不出錯的話,這就是一把頂多算是奇形怪狀了一些的銀勺。
似乎,只是凡器而已。
也敢妄言「天地一勺燴」?
原本見愁半點也不喜歡這奇怪的造型,總覺得邪得慌,可看這「天地一勺燴」五個字,還當真不敢確定了。
一時之間,見愁躊躇了起來。
整個過程中,小貂一直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看她入神,小貂兩隻眼睛就骨碌碌地轉了一下,它小心翼翼地將兩隻爪子併攏在身前,見愁還看著那勺子沉思,它一下有些緊張起來。
一、二、三!
咻!
小貂身體一繃,直接化作了一道閃電,竟然瞬間爆發出不小的力量,一下掙脫了見愁的手掌,朝著她另一隻手沖去!
見愁在感覺到小貂掙脫的那一瞬間,就直接看了過去,沒想到,小貂的目標竟然是她拿著的勺子。
一時之間,她沒握穩,銀勺脫手,立刻就被小貂叼走了!
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嗚嗚嗚!」
小貂彷彿一個勝利者一樣叼著銀勺,站在了蓮葉的邊緣,高高地昂起了自己的頭。
然後它一低頭,把銀勺放在了自己的腳下,一爪子按了上去,另一爪子指了指銀勺的勺部,又將自己舌頭一吐,指了指見愁。
見愁嘴角抽著。
小貂的動作表達很到位,她完全能領會對方的意思——
這是要她也去舔勺子啊!
你做夢!
都不用說話,見愁的眼神已經完美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嗚嗚嗚……」
小貂彷彿有些想不明白,它低下頭舔了舔那舌頭形狀的勺部,而後將頭一抬,左右晃動著自己的小小的身軀,小眼睛眯著,一隻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做出一副已經吃飽喝足好像很美味的樣子。
美味?
是這勺子上沾過什麼東西,所以小貂才舔得這麼開心嗎?
見愁又不禁思索了起來。
然而,就在她思索的這會兒,小貂彷彿已經確定了見愁不會接受自己的善意,跟自己一起享受這無邊的美味,所以乾脆地直接添了起來。
它小小的,沾滿口水的舌頭,從銀勺的每一個部分舔過去,彷彿要將這一隻銀勺都舔化了一樣。
剛回過神來的見愁,看著這一幕,內心簡直有些崩潰。
小貂也算是通靈,這勺子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只是一條舌頭與另一條舌頭一直接觸……
而且,其中一條長得還那麼奇怪,真有一種小貂在舔一頭惡獸舌頭的感覺。
……
罷了,懶得管它了。
見愁這麼一想,心思變便立刻回到了正路上——
帝江骨玉。
顧青眉到底有沒有出局,她實在是不清楚。
只是不管她還在不在,這帝江骨玉也不能落到旁人的手上,誰知道以後會不會落到謝不臣的手上?
絕對……
不能放過。
鬼斧一扔,見愁直接踏了上去,回頭一看,小貂還舔個沒完,她直接袖子一甩,一陣狂風飛了出去,直接把小貂卷了起來!
「嗚嗚嗚!」
幹什麼!
這是要幹什麼?!
小貂大驚!
它的身體一下就脫離蓮葉,可是蓮葉上還有它的銀勺!
「嗚嗚嗚!」
一時之間,小貂更急了起來。
它簡直掙命一樣朝著外面掙紮出去,竭力伸長了自己兩隻小爪子,狠狠朝著外面一抱!
銀勺!
千鈞一髮之際,終於抱回來了!
下一刻,小貂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被見愁卷回了袖中。
簡直驚魂未定!
嚇死寶寶了!
小貂誇張地吐著舌頭,兩隻爪子緊緊地抱住銀勺,小心翼翼地抬頭去看見愁,就怕見愁又扔掉勺子。
沒想到,這一次見愁只是看了它一眼,便直接禦著鬼斧,漸漸從這江面上升高,升高……
腳下奔流浩蕩的江水一下就遠了一些,見愁眼前的視野,也就越發開闊起來。
平坦的地表上,大江朝著前面而去,偶爾還有一些支流匯入。
小貂眼見著見愁沒管自己了,一顆貂心總算是放回了肚子裏,它試探著順著見愁的手臂爬了上去,然後一屁股坐在了見愁的肩膀上,尾巴自然地環在見愁的脖頸後面。
兩隻前爪抱著銀勺,小貂又伸出舌頭舔了起來。
一人肩頭坐著一貂,貂兒兩爪抱著銀勺,伸著舌頭舔個不停。
見愁心裏頓生無力之感。
她一面升高,一面側頭看了小貂一眼。
小貂一個激靈,立刻停了下來,兩隻爪子抱著銀勺的動作依舊,但是舌頭卻飛快地縮了回去,嘴巴緊閉,彷彿一個認真聽書院裏夫子們講課的好孩子。
裝!
見愁微微地一笑。
小貂只覺得背後冒寒氣,正想要再做點什麼討好的舉動,見愁卻已經轉過了頭去。
腳下的視野,更加開闊了起來。
放眼望去,儘是一片平坦而遼闊的原野。
大江奔流,竟然好像還不止一條。從這一條大河上望過去,遠遠近近,竟然還有不少條河流一起交織在整個綠色的平原上,像是蜘蛛網一樣連接在一起。
溯流而望,見愁的目光漸漸放遠。
這一刻,她終於驚訝地睜大了眼……
那是……
他們之前待著的那一片大湖?
大湖在這一片蜘蛛網一樣的河流中心。
無數條河流朝著四面八方延伸開去,分散到各處。
在見愁看來,這是很奇怪的流水分佈。
她皺起了眉頭。
隨意挑選了一個方向,繼續朝前面飛著。
一碧傾城之中有一些物品的獎勵,有機緣之人就能得到,只是見愁的目標,並不是這個,她感興趣的,只有帝江骨玉!
必須要在顧青眉找到之前,將帝江骨玉奪回來。
只是,大地茫茫,誰知道帝江骨玉在哪裏?
見愁一時頭疼了起來。
正西方。
一座高山,突兀地出現在了了空的面前,嚇得他手裏的法器都差點掉到地上。
在岸邊的平原上走了這麼久,一直都只看到平地,若有突出於地面的地方,也不過就是一些植被,還有一些被河水沖刷而成的小土堆。
一路走來,了空才知道,一碧傾城之中到有多好。
滿地都是法器,隨便停下來一看地上,幾乎都能看見一樣好東西。
他雖然是個沒有什麼物欲的僧人,但能找到一些很不錯的法器,又有什麼不能高興的呢?
所以,了空撿了不少的東西。
此刻,他呆呆望著前面高山。
這一座山,出現得古怪,形狀也很奇怪——
像是,一口鍋?
正北方。
四道光線重新調換過位置之後,誰也不知道誰在哪裏。
顧青眉最希望的,便是之前該死的那一道綠光戰敗出局,沒想到,在得到入場機會之後,顧青眉仔細一看,那一道綠光還在,如今就在正北方!
實在是太讓人生氣了。
誰也不知道到底留下來的都是誰,以至於這最後的一局反而充滿了變數。
原本承諾她不會搶奪帝江骨玉的人,現在沒有一個出聲。
到底是他們已經出局了,還是此刻情況變化,又產生了新的想法呢?
在殺紅小界,大家相互不知道身份,即便是搶走了骨玉,也完全可以推到別人的身上……
顧青眉這樣一盤算起來,只覺得危險。
不知道其他人的打算和身份,實在是壓抑至極。
她要做的,只能是在所有人發現帝江骨玉之前,找到它!
兩手一攤,便有一張古舊的獸皮地圖出現在了她手掌上。
哼。
顧青眉站在河灘上,目光之中有些微的得意。
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到底為這殺紅小界付出了多少的努力,那麼多的典籍,看得人天昏地暗,但總有一些有用的記載,會被自己記錄下來。
最後,才找到了這一張殘缺的地圖。
之前的兩關都很清晰明瞭,所以根本不需要地圖;可到了如今,什麼東西都需要自己找尋,擁有地圖的顧青眉,立刻就會成為這裏最強最有優勢的那個人。
她仔細地看了過去。
一座山,畫在地圖的西南方。
依著典籍之中記載,這就應該是當年那一口鍋所在的位置了。
帝江骨玉,一定也在這裏!
定好了方向,顧青眉毫不猶豫,直接禦劍而起,直直朝著西南而去!
一道流光從天空劃過,霎時不見了影子。
正西方。
天山有神,其狀如黃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渾敦無面目,是識歌舞,實惟帝江也。
孟西洲回憶著這一段話,心裏歎息。
帝江骨玉啊……
乃是古書之中記載的「神」,或者說,神獸。
不知道,那一位顧青眉到底還在不在。
若是對方不在,自己不上去搶這一件寶貝,也實在是太不明智了一點吧?
想著,孟西洲就從江水之中爬了出來,石盤懸浮在他身邊,他隨意地側頭看了一眼……
你大爺。
那一瞬間,孟西洲簡直徹底懵了!
那一道綠光還沒出局啊!
他還想奪帝江骨玉?這根本就是在做夢!
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除了顧青眉之外,還有原本正西方和正東方兩位十分強大的前輩。
自己這種小蝦米,能勉強進入這一局,已經是萬幸了。
他就當是來開了次眼界,還是不能想太多。
滴答。
被江水打濕的衣服,不斷向著下面滴水。
孟西洲一腳踩到河灘上,卻忽然感覺腳下有什麼東西硌著自己了,移開腳一看,河灘的淤泥裏竟然躺著一柄古舊的大刀!
那一瞬間,他眼前一亮!
難道,這就是機緣?
孟西洲毫不猶豫,直接彎腰,一把將大刀舉了起來,靈力灌注之下,那一柄刀,立刻發出了燦燦的銀光!
是把好法器!
總算是有收穫了啊!
看來,老天爺還是憐憫他的。
孟西洲想起一路走過來什麼也沒得到的艱辛,真是給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淚。他抱著大刀就想要仰天長號一聲,然而目光轉過去的時候,忽然看見了石盤……
咦。
有點古怪。
石盤上的四道光芒,依舊會顯示眾人的蹤跡。
孟西洲自己這一道光線,依舊在西邊這個位置沒變,可是其他的三道光芒,竟然無巧不巧地開始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朝著某個位置聚攏!
孟西洲一看,只覺得頭皮發麻!
難道,他們找到了?
正南方。
見愁原本只是隨意走動,可是在看見石盤上某一道紅光目標明確,竟然半點彎路也不走地直接奔向某個方向之後,見愁就有一點奇怪的感覺了……
這一道紅光,太不尋常了。
她想了一下,眾人之中唯有顧青眉對這殺紅小界似乎表現出了一定的瞭解,而其他人都並不清楚。正西方那一位原本見愁也有些懷疑,但是很明顯,這一位張廷尉已經被自己踢出局,於是剩下的——
只有顧青眉!
她還沒走!
並且,直奔某個方向而去!
輕而易舉地,見愁立刻就知道——她是奔著帝江骨玉而去!
那麼,對此地根本不熟悉的見愁,只需要用最快的速度跟上她就好了。
那一瞬間,見愁就做了決定,直接禦斧而去,一下改了方向,盯著殺盤之中顯示出來的自己的行進路線,不由慢慢笑了起來。
正北方。
一路疾行的顧青眉,原本沒注意石盤。
可那一道綠光,實在是太刺眼了,並且竟然很快跟了過來!
只一眼,顧青眉就立刻知道——
這一道綠光在跟著自己!
無恥!
簡直無恥!
上一次看的時候,這一道綠光還根本找不到北,怎麼到了現在,反而能夠準確地判斷帝江骨玉所在的位置了?
說白了,還不是跟著她!
顧青眉直接一個法訣打出,控製著飛劍停下。
她豁然回首,朝著四周看去。
空無一人!
然而,石盤上那一道綠光,正在飛快地逼近自己!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甚至她一劍朝著那一道綠光揮出,也似泥牛入海一般,毫無反應。
這跟在入關的時候看見葉翩翩的情形一樣。
殺紅小界,著實詭異無比。
只要他們持著殺盤,便像是在這一方世界之中隱形,他們能看見這世界之中的每一樣東西,卻不能看見同樣持有殺紅盤的彼此,甚至連相互攻擊都做不到!
也就是說,就算顧青眉知道有人在跟蹤自己,想要伺機而動,也根本無法阻止!
憋屈!
強烈的憋屈!
「卑鄙小人!」
忍無可忍的顧青眉,終於不能再壓抑自己強烈的情緒,大罵了一聲。
這還是洗牌重來一回之後,頭一次從石盤之中發出人聲來。
還在這一碧傾城裏面的其他三個人,自然都聽見了這聲音。
了空距離那一座山已經很近了,他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頭,看了看紅盤,忍不住勸道:「是昆吾的顧施主吧?阿彌陀佛,還請顧施主不要著急上火,小僧絕不與施主爭奪帝江骨玉。」
沒你爭奪有什麼用?
顧青眉沒覺得一個與世無爭的僧人能搶得過自己。
她忌憚的,討厭的,不過都是別人罷了!
另一邊的孟西洲聽著這一句,簡直愣住了。
在仔細將紅盤看了好一陣之後,他總算是明白了顧青眉說出這一句話的原因!
沒想到!
萬萬沒想到!
前輩竟然如此無恥!
要爭人家非常需要的東西,竟然還要跟隨對方的行蹤,這無異於要殺人,還要對方主動把刀遞出來!
真是……
深得我心啊!
孟西洲的目光一下灼熱了起來,儘管知道自己應該沒有那個實力爭奪,但是在這裏竟然少見地能夠看見大家的行蹤和方向,那麼……
有熱鬧,為什麼不湊?
幾乎毫不猶豫,孟西洲直接一根棍子甩出去,踏上去便禦棍絕雲而去!
昆吾的顧姑娘!
俺也來啦!
一道紅光,從正西方石盤邊緣,朝著另一頭那三道光線即將彙聚的地方,猛衝而去!
那邊好不容易將怒氣平息下去的顧青眉,此刻剛剛陷入一種困難的選擇之中。
走,還是不走?
去找帝江骨玉,那就是引狼入室,很有可能為他人做嫁衣;不去找帝江骨玉,固然可以杜絕那一道綠光的跟蹤,可是她自己也永遠無法得到帝江骨玉!
如此兩難!
心緒起伏,難以抉擇。
腳下那一道長劍的光芒也隨著她的心緒,流轉變幻。
就在這時候,石盤之上,又一道紅光湊了過來,顧青眉抬眼一看,險些被氣了個半死!
原本遠遠在正北方的那一道光芒,竟然也像是發現了這邊存在的機會,嗅著腥味兒就殺了過來!
在其他三個人眼中,顧青眉已儼然一塊肥肉!
那一道綠光也已經停了下來,並且,顧青眉可以清楚地看到,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處!
這種感覺,真是憋到了極致。
什麼破綠葉老祖,什麼爛殺紅小界!
這種設置,真是能把人往死裏坑!
顧青眉手裏有地圖,也知道帝江骨玉的存在,可偏偏有這樣的幾隻實力可能比自己強的跟屁蟲!
一旦不小心,她很有可能不僅得不到帝江骨玉,還要被人往死裏陰一把!
這眾多「跟屁蟲」裏面,就屬這一條綠光最不要臉,像是跟自己有仇一樣,就站在這麼近的地方!
她可以從石盤上察覺到對方的存在,卻半點辦法都沒有。
胸膛起伏之間,顧青眉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進也不能,退也不能,又該如何?
不遠處,見愁其實也看不見顧青眉。
只是看見這一道紅光停在那裏,半天沒動,她心裏無端端有些好笑。
這真不是自己無恥,實在是……
事情就有那麼巧。
不跟著顧青眉,憑她對這殺紅小界的一知半解,只怕找到天荒地老也未必能找到帝江骨玉一根毛。
哦,不對,帝江骨玉應該沒這東西。
咳。
總之吧,見愁只是相機行事。
看看旁邊那一道紅光,不也與自己一樣的做法嗎?
見愁覺得,她不過一個不能免俗的普通人罷了。
兩隻眼睛眯起來,狹長的眼尾彷彿被神色的墨一碧暈開,有一種無端浮起的豔冶。
見愁微微勾唇,淩空立在這一片巨大的江河平原之上,輕輕伸手,摸了摸還在舔勺子的小貂。
可憐的顧青眉,下面要怎麼做呢?
石盤上,四道光線,一時就陷入了一種極端詭異的微妙之中。
三道光線靜止不動,相距極近。
遠處,一道光線正在飛速地接近著。
動與靜之間,每一彈指,都難熬至極。
顧青眉面色陰晴不定起來,時而憤怒,時而狠辣……
恨不能將身後這幾人剁碎!
「嗡……」
一聲輕響,忽然從顧青眉袖中發出。
她微怔了一下,通訊靈珠?
下意識地將靈珠取出,一道訊息,便出現在了她腦海之中。
「顧長老又問起師妹的行蹤了,殺紅小界之行,可還順利?」
是謝不臣的聲音!
那一瞬間,顧青眉只覺得胸口堵著的那一口氣,一下消解了下去,竟然是師兄主動給自己傳訊……
她握著靈珠的手,一陣顫抖。
想起自己如今面臨的這種窘境,不過是想要為師兄尋找到合適的法寶,修煉一枚道印罷了,老天爺竟然也要這般為難自己嗎?
問順利?
她可一點也不順利。
顧青眉忽然覺得又無力又委屈,只將自己如今的處境慢慢道來。
到了最後,竟都帶了幾分哭腔。
「……師兄,他們都欺負我!現在跟在我後面,叫我半點不敢去尋骨玉……」
靈珠那頭,一陣的沉默。
「呵。」
好半晌,才有一聲輕笑傳來。
已經被逼得抹眼淚的顧青眉聽了,又是詫異又是惱羞:「師兄你笑什麼!」
「有何不敢?」
淡淡的聲音響起,卻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顧青眉哭得眼圈紅紅,眼底還有淚光,聽見這一句,卻是徹底愣住了:有何不敢?這是什麼意思?
「師兄……」
「挑一個差不多的方向,用更快的速度禦劍而出。」
謝不臣沒有解釋很多,只是這樣說道。
昆吾的山間小屋內,謝不臣坐在簡單的雕花長案後面,面前還排著許許多多的玉簡。
此刻,他說完了那一句話,便將手裏的書放到一旁,伸出左手去,用無名指點住了一枚青色的玉簡,按著玉簡表面,輕輕一用力,便將它滑到了自己的面前。
通訊靈珠發著濛濛的光,懸浮在他身前三尺處。
顧青眉帶著輕微哽咽的聲音,從靈珠之中傳入他腦海。
「我……我已經禦劍飛出去了,師兄是、是有什麼計策嗎?」
計策?
謝不臣手指輕輕一敲玉簡表面,嘴唇有輕微的弧度起來,只側頭一看旁邊翻開的舊書。
微微泛黃的紙頁上,印著很舊的墨蹟。
一陣風吹來,吹動著書頁,上面的字跡也有些模糊不清。
待得風去,那一頁才重新落了回來。
邊角上,四個墨字,清晰又陳舊。
——請君入甕。
淡淡地收回目光,謝不臣將書合上,重新看向了通訊靈珠。
有人要搶帝江骨玉?
那就試試,他們是不是有這本事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8 PM
第065章 請君入甕
「以為跟著我就可以得到帝江骨玉了嗎?做夢!除非你們比我還快!」
石盤之上,發出了一道輕蔑得近乎是挑釁的聲音。
見愁聽著,就皺了一下眉。
小貂坐在她的肩膀上,不斷地用舌頭舔著那一根銀勺,像是在品嘗什麼美味。在聽見這句話的一瞬間,它百忙之中翻了個白眼出來,顯然頗為不屑。
見愁注意到小貂這一番舉動,倒是忍不住失笑了一下。
回頭看向石盤,代表顧青眉的這一道光芒,在之前停頓了許久之後,終於出乎意料地重新沖了出去。
正如顧青眉自己所說——
快!
彷彿用盡了全力一般的快!
遲疑了那麼久,終於做出了決定嗎?
看樣子,即便是要冒著被人奪走骨玉的危險,她也要憑藉著自己的速度和對這第三層的瞭解,來拚一把了。
若是沒有人比她更快,那麼一切都不是問題。
只是……
真的會沒有嗎?
見愁手訣直接一起,便有一座鬥盤升了起來,光華燦燦!
左手的拇指和無名指朝內一合,只消相互一碰,便立刻會有洶湧的靈力從自己的身體之中奔湧而出,灌注到鬼斧之上—
然而,就是在這一瞬間,見愁皺了眉頭。
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自己是顧青眉,面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會如何抉擇?
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神光閃爍,見愁的眼底,透著幾分深沉的思量。
她竭力想要回想之前顧青眉飛的路線,卻發現剛才根本沒注意,無法確定現在顧青眉的方向,是否與之前的又偏離。
失之毫釐,謬以千裏。
顧青眉會不會帶著他們在這裏兜圈子?
不,即便是帶著他們兜圈子又怎樣?
見愁既然已經不記得原來的路線,那麼跟著顧青眉才是唯一的選擇。
眼珠一轉,見愁左手拇指與無名指,終於還是碰到了一起!
轟!
近乎澎湃的靈力,霎時間從見愁身體血肉「經脈」各處湧出!
鬼斧的旋轉速度加快,見愁也化作了一道光線,追了上去。
幾乎就在她出發的同時,後面的了空與另外一人也改變了方向。
這一次,照舊是顧青眉再前面,後面三個人齊齊跟著她追!
三狼逐一兔?
腦子裏忽然冒出這一個詞來,見愁忍不住彎唇一笑。
目光落在石盤上,幾道光芒在石盤上迅速地移動著。
顧青眉的速度,也是真的很快。
放狠話,也不是沒有實力。
見愁必須得承認,她有放這一句狠話的實力。
地面上的平原與河流,換了一條有一條,一片又一片。
他們漸漸在追逐之中去遠。
破風的聲音很大,整個石盤之中,其他人也是靜寂無聲。
想來,大家都是一個想法了。
「啪。」
「啪。」
……
原本只有一片風聲,可在不久之後,石盤之中忽然傳出了輕微的碰撞聲。
像是有誰在拿石頭敲東西。
這聲音很奇怪。
見愁看了一眼,乃是顧青眉那邊傳出來的。
她在幹什麼?
見愁一下皺緊了眉頭。
還在急速前行之中的顧青眉,速度沒有任何的消減。
她還不知道這細小的聲音,已經通過石盤傳了出去。
此刻,她腳下踩著飛劍,如同一道光一樣,朝著某個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飛馳,左手卻端著一座陣盤,陣盤上有不少的凹槽,乃是為方便安放靈石留下的。
顧青眉的右手上,還捏著幾塊靈石,正準確無比地朝著裏面放進去。
「第七十九,坤位一百三十八;第八十,乾位四十二;第八十一,坤位一。」
傳訊靈珠之中,傳來謝不臣不疾不徐的聲音。
彷彿,世間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動容。
山嶽崩於前而色不變,大約便是形容他的。
顧青眉有些緊張,近乎聚精會神地聽著,同時將靈石放入。
啪。
一顆。
啪。
兩顆。
啪。
三顆。
成了!
陣盤上白玉一樣的靈石鑲嵌著,像是星河上亮著的一座又一座的星星。
修士在對戰之時佈置陣法,往往會耗費很多時間,為了節省時間,並且在戰鬥之中取得先機,就有人發明出了陣盤這種東西。修士可以提前在用特殊材質刻成的陣盤上面安放靈石,排佈陣法。
等到了戰鬥的時候需要,直接將陣盤一扔,便會立刻炸開,將原本已經排布好的陣法釋放出去。
這種做法,可以讓戰鬥之中的修士,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一座陣法釋放出去,其威力不可小覷。
不過,陣盤材料難得,顧青眉也不過只有兩座,這陣盤上原本有的不過是一些簡單的小陣法,派不上什麼大用場。更何況,精通陣法的修士,在十九洲並不多。
就像是顧青眉,即便是按照謝不臣的指示,將這八十一顆中品靈石並著一顆做陣眼的雷靈珠放入了陣盤之中,也無法辨認出這一座陣法到底有什麼作用,是什麼威力。
還好,顧青眉也半點不需要知道。
反正,謝師兄不會害她。
在這一刻,他們師兄妹乃是在並肩作戰!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顧青眉有一種說不出的戰慄之感,彷彿渾身的鮮血都為這個認知而沸騰。
她的氣息有些不穩,在望向石盤之中的時候,那一種壓抑不住的得色,便蔓延了出來。
謝不臣乃是金丹以下第一人,而殺紅小界之中卻沒有一個人會超過謝不臣。
他們,與謝不臣相比,與昆吾相比,不過都是螻蟻!
區區螻蟻,也敢與自己爭?
顧青眉勉強平靜地對著通訊靈珠道:「師兄,完成了。」
石盤上,三道光線緊追不捨,顧青眉的速度也沒停過。
那一道紮眼的綠光,在某一刻,速度忽然開始放緩,顧青眉只輕蔑的笑了一聲:「不是有本事嗎?繼續追啊!」
在這一刻,殺盤是不會有任何作用的。
到了一碧傾城之後,便是各憑本事!
沒我快,就跟在後頭吧!
顧青眉正想要再提上一分的速度,沒想到,通訊靈珠之中傳來了謝不臣的回答。
「現在折轉路線,去帝江骨玉所在之地。」
依舊淡靜,依舊從容。
只是,他說出來的話,卻讓顧青眉無法理解。
「為什麼?我們之前不是已經改變過一次路線了嗎?」
最開始的時候,謝不臣讓她稍微改變一點路線,所以現在顧青眉走的路線根本就不是去帝江骨玉所在的那一座山的;如今謝不臣又說要去那座山,這不就更把所有人往那邊引了嗎?
顧青眉忍不住開口問了。
「上次你改變路線,沒有人察覺,所以還跟著你。若是師妹再改一次,正常人便會覺得你這一次才是在誤導他們。若所有人都棄你不追,向著之前的方向去,師妹就可以脫離險狀,不費吹灰之力拿到帝江骨玉。」
淡淡的聲音,從通訊靈珠之中傳入她腦海。
顧青眉一怔,的確如此。
謝不臣續道:「若是他們再跟上來,師妹儘管走一段之後停下,他們看不見師妹,但是能知道師妹在何處停下,會懷疑師妹所停之處有骨玉。只需在此刻將陣盤放下,便能將所有人一網打盡。師妹無法對他人出手,他人亦無法對師妹出手,可是師妹卻能通過影響殺紅小界之中的東西,引動攻擊。別的不一定能用,但陣法一定可以。屆時,師妹同樣可以輕而易舉取得帝江骨玉。順便……報個一箭之仇。」
「師兄你真好!」
顧青眉已經忍不住眼前一亮!
她早就看那一道綠光不順眼了,一口惡氣橫亙在胸中已經甚久。只是她根本無法對對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以至於這一口氣自己只能憋著。
如今雖然不知道謝不臣的陣法到底有什麼作用,可既然他都這樣說了,自己還有什麼不相信?
手持殺盤?
從一開始就打亂了自己的計畫,而後在闖關過程之中又百般破壞,半點不願意給自己面子。到了現在,還對自己緊追不捨!
一樁一樁,一件一件,都讓顧青眉恨在心頭。
從小在昆吾她便是明珠一樣的存在,又何時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心裏想著這一口氣就要出了,顧青眉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按著謝不臣的計畫,顧青眉毫不猶豫,半點沒有預兆地,直接轉了個方向。
「你們要跟,我就讓你們跟個夠!」
這一瞬間,後面跟著她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見愁先前在聽到那奇怪的「啪啪」的撞擊聲的時候,就下意識地將自己的速度壓下來一截。
若只有一聲兩聲也就罷了,可偏偏顧青眉那邊傳來的聲音還持續了一會兒,有時候高,有時候低,有時候根本聽不清楚,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見愁曾粗粗算過,大概有三五十聲。
是顧青眉在做什麼?
還是什麼東西斷了?
或者,只是她周圍的聲音?
見愁完全無法預料。
只是,若顧青眉一面瘋狂趕路,一面還在做別的東西,情況就有些微妙了。
若她是顧青眉,必定不會甘心就這樣給人帶路,讓自己身陷險境。所以,最差的也要帶著所有人兜一陣圈子,然後想方設法在這個過程之中將人給滅掉,消除了隱患,再去取帝江骨玉。
就像是……
捉水蛭。
水蛭,見愁也聽村裏的老農稱之為螞蟥,經常在農田裏活動,會趁機鑽進人的皮肉裏,蜷縮在血管之中吸取人血,向來極其恐怖。
所以村裏每年農活之前,都要組織村民們先捉螞蟥。
大家會製作血粥,將之放進竹篾編好的籠子裏,趁夜放入水田之中。
血腥味一散開,水蛭便會聞著血腥味兒而來,鑽進籠子裏,享用美餐。
次日,農夫便走上田壟,將籠子提起來,上面便會密密麻麻佈滿水蛭。
農夫們會將所有的籠子快速堆到一起,用烈火焚燒,將這些邪門的玩意兒全部燒死在火中。
見愁還記得,謝不臣第一次在村裏第一次見到這場面的時候,正在讀一卷兵法,烈火熊熊,落在他眼底。
他卷著書,負著手,眼底明滅不定,開口說:「以兵法論,類於關門捉賊,不過……興許用『請君入甕』來比,更為雅致些。」
那時候,見愁最怕的便是水蛭,聽他這麼一比,將黑黑小小、可長可短,還長著吸盤的醜物,稱以一個「君」字,真是哭笑不得。
昔年的畫面從腦海之中閃過,見愁本以為自己會傷心欲絕,可腳下禦著的鬼斧竟然半點沒有顫抖,懸停在半空之中……
她很平靜,並且很快思考了起來。
顧青眉如今忽然轉了方向,像是終於難以忍受他們的跟隨,想要帶著他們兜圈子了。
若按常理而論,顧青眉之前乃是直奔目標而去,之前的方向便是正確的方向,可偏偏,見愁懷疑她在上次停下來的時候換過一個角度,只是這懷疑沒辦法得到印證罷了。
那麼,這個時候,到底是選從原來那一個方向上走,還是跟著顧青眉改變方向?
這一次,陷入兩難抉擇的,竟然變成了見愁。
她皺了半晌的眉,終於下了決定,鬼斧重啟,飛了出去!
孟西洲那邊也是懵了。
到底走哪邊?
一系列的分析從孟西洲的腦海之中劃過:顧青眉之前的路線是沒有偏離和改變的,那個時候她不知道會面臨眼下這種被人跟蹤的情況,所以一定是直奔目標。
只要順著那一條線走,一定有機會可以碰到帝江骨玉。
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孟西洲心想:男子漢大丈夫,說不跟就不跟,也沒什麼大不了。
腳下的長棍不斷的發出光芒,並且轉動著,眼見著就準備不跟上顧青眉,朝原來的路線走。
然而,就在此刻,石盤上那一道之前同樣停下的綠光,終於動了!
一看之下,孟西洲簡直目瞪口呆!
開什麼玩笑,這一位前輩的選擇怎麼跟自己不一樣?
他竟然追著顧青眉去了?
完了完了,懵了懵了。
到底走哪邊?
前輩到底怎麼想的?
孟西洲嘴巴張大,簡直能塞得下一個雞蛋。
就在他怔神的這一會兒,那一道綠光已經追出去好遠,另一道紅光還在後面停著,這是已經說過話的少年僧人了空,孟西洲估摸,他也蒙著呢。
那麼,問題來了,到底是跟前輩走呢,還是跟著自己的想法走?
腦海之中,霎時重播出當初自己一拳頭砸到冰面上的慘狀。
那一瞬,孟西洲眼底迸射出奇異的光芒來: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不跟前輩這樣有氣概的大人物?!
前輩!
我來了!
念頭落地,孟西洲毫不猶豫直接改了方向,朝著那一道綠光,朝著顧青眉,直追而去!
最後面,還停著沒動的了空,愣了一下。
之前大家都去湊熱鬧追顧青眉,了空想大家追我也追,應該不會有什麼大錯,所以他離開了那一座長得特別像鍋的山。
可現在,一看顧青眉現在去的方向——
不就是他之前離開了的那一座山嗎?
了空不禁想,佛祖說得果然對,回頭是岸,看來這邊才是岸。
那自己還是去「岸」上比較好。
了空腳踩著缽盂,秉承著「大家走,貧僧也走」的原則,也跟了上去。
另一頭,目睹了石盤之上所有人選擇的顧青眉,險些被氣得半死!
怎麼都沒有受到迷惑?
真是見了鬼了!
尤其是那最後的一道光芒,不就是了空嗎?
顧青眉恨聲:「死禿驢,你方才明明說過不與我爭奪帝江骨玉!」
「啊……」
了空愣了一下。
聽得顧青眉這一句「禿驢」,他竟然也好脾氣地沒有生氣,只是心平氣和地解釋:「阿彌陀佛,顧施主誤會了,小僧絕無與顧施主爭奪帝江骨玉之心,而且小僧也不叫禿驢,小僧法號了空——」
「好個滿嘴胡言的死禿驢,本小姐能信你?!」
才怪!
顧青眉絕不相信了空的話。
嘴上說著不要,可偏偏行動上卻是跟著那兩道光線一起追了上來,不過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罷了!
要搶帝江骨玉?
有本事你們就來好了!
正好,顧青眉其實還擔心他們真的直接轉身全部朝著另一邊跑,讓自己沒了報仇的機會呢。
如今麼……
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陣盤,顧青眉笑著對謝不臣傳音道:「他們都追了上來,沒受到迷惑,看來謝師兄的仁慈他們是要辜負了。」
「……」那頭的謝不臣沉默了片刻,才道,「不過是想少一些爭端罷了,也免得將師妹陷於危險之地。此陣乃是我近日最新算出的地縛之陣,乃是以陣法借地力壓陣中人,威力奇大,有頗多兇險,恐造殺孽。不過既然他們太聰明,不識趣,也就隨師妹開心了。」
威力奇大?
恐造殺孽?
這一瞬間,顧青眉的眼神,徹底亮起來了。
石盤上,那三道光芒,齊齊朝著她這邊而來。
前方不遠處,便是那一座形狀奇怪的高山!
而後方不遠處……
空空如也。
顧青眉看不到一個人,卻知道,他們三個,都在後面。
一路向前,半點不停頓。
她既然已經能夠看到那一座山了,那其他人應該也能看到了。
這一瞬間,顧青眉一看石盤,立刻就能感覺到,那三人的速度都快了許多——
這一座山,就是帝江骨玉所在之處。
想必,他們也都猜到了。
唇角緩緩勾起,顧青眉要的就是他們看見!
跟她鬥?
也不看看她來自什麼宗門,背後又站著誰!
後面的孟西洲在看見那一座山的時候,已經明白了一切,陡然將速度加快,就要衝上去!
踩著缽盂的了空原本距離這裏就更近,此刻看石盤上的光,即將於孟西洲會合在一起。
而那一道獨特的綠光,無巧不巧,竟然也就在附近!
真是天賜良機!
再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這一瞬間,顧青眉毫不猶豫,直接將手中準備已久的陣盤,從高空之中,狠狠拍下!
請諸君——
入甕!
陣盤激射而出,一下撞在了這一座山山腳下不遠處!
碰!
巨大的撞擊聲起來的同時,陣盤早已經撞成了無數的碎片。
然而,上面刻畫著的陣法,卻在這一剎那,從地面上瘋狂朝著外面擴張而去,整個第三關一碧傾城之中的靈氣,都朝著此處瘋狂用來,地脈之中的靈氣,更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四面八方彙聚!
一眨眼間,地縛陣已成!
距離最近的孟西洲首當其衝,只感覺自己的身體頓時變得有千千萬萬斤重,根本無法在禦器飛在半空之中,竟然像是半點修為也沒有的凡人,直直從高空墜落!
砰!
整個人砸到地面上,即便肉體強悍程度不低,孟西洲也狠狠地吐了幾口血。
他整個人都趴在地面上,像是一塊鐵被強力的磁石給吸住了一樣,手臂撐著自己的身體,卻怎麼也起不來。
地縛!
不遠處的了空,也只是支撐了一瞬間,便立刻掉了下去,被這千斤巨重壓得噴了兩口血,僧袍上一片的血紅,一張臉憋得通紅,連指頭都動不了一下!
好可怕的陣法!
好可怕的壓力!
整個陣法運轉之時,有可怖的「嗡嗡」之聲傳來!
周圍,還不斷有靈氣在彙聚而來!
堪稱瘋狂!
隨著靈氣的彙聚,陣法之中的壓力,也在逐漸地增長!
「啊啊啊啊啊——」
孟西洲忍不住嚎叫了起來。
他原本撐起來一半的身子,竟然像是又加上去千斤重物一樣,狠狠的朝著地面上一沉。
哢嚓哢嚓。
身體之中的骨骼,彷彿也發出了崩斷的聲音!
壓力在漲!
陣法卻不停!
那一瞬間,孟西洲紅了眼睛——
若這陣法持續下去,自己遲早會被壓成一灘爛泥!
好狠好毒的手段!
了空也好不到哪裏去,整個人面朝下趴在地上,比孟西洲更為不濟,連慘叫聲都無力發出。
「哈哈哈……」
懸空而立,見事已成的顧青眉終於放聲大笑了起來。
「這一回,還敢與我作對,與我昆吾作對,與我謝師兄作對不成?!這陣法便是我謝師兄的手筆,你們嘗著,滋味如何?哈哈哈……」
真是從未有過如此爽快的時候。
顧青眉伸手,竟然一把將懸浮在身前的石盤抓了過來。
她只聽見了先後的慘叫聲,卻無法看見地面上到底是什麼情況,殺紅小界的規則也不會讓自己看見。
不過,石盤可以。
目光朝石盤上一投,三道光芒都已經靜止不動。其中兩道紅光挨在一起,看來是在自己啟動陣盤的時候就在附近,另一道綠光則離得遠了一些,然而也是一動不動。
哈……
讓你囂張!
顧青眉暢快極了,張口便道:「你們不是很厲害,要追著我來嗎?現在可敢動一動?動啊!有本事動——」
話音,忽然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落在石盤之上,死死地盯著那個位置——
那一道綠光所在的位置。
剛才是不是眼花了,那一道綠光竟然動了一下!
不可能……
顧青眉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下,陣法的覆蓋範圍很廣,並且隨著靈氣的不斷吸收正在自動擴大。
這樣的陣法,顧青眉也是頭一次見。
謝不臣不愧為昆吾成百上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只是……
為什麼動了一下?
那一道綠光,一直是顧青眉最恨,最忌憚的所在。
她咬緊了牙關,重新收回了目光,死死地盯著石盤!
沒有動……
方才的那一切,彷彿是自己的錯覺!
顧青眉慢慢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既然人已經困住,他們遲早會被這逐漸加大的壓力給壓死,謝師兄的陣法既然已經是「兇險至極」了,那自己也就不用擔心。
當務之急,還是帝江骨玉。
顧青眉將目光投向了那一座高高的,怪怪的山,像是一口鍋。
腳下一動,飛劍重新朝著前方移動而去。
顧青眉終於吐出了一口氣來,然而……
就是這一刻!
「嗚嗚嗚嗚!」
一陣歡快得近似譏諷的叫喚聲,忽然從石盤之中傳出!
在殺紅小界的這一路上,這樣的聲音,顧青眉已經聽過無數次了!
這……
顧青眉渾身一下僵硬下來,重新低頭,看向了石盤。
她的眼底,是滿世界的靜止,只有一道翠色的光芒,像是要劃破整個蒼穹一樣,一時間毫無阻礙地在石盤上劃過一道弧線,像是繞開了什麼,朝著前面飛去!
那個人,沒有被困!
這一瞬間,顧青眉像是被人當頭拍了一座地縛陣一樣,暈頭轉向!
怎麼可能?!
那一瞬間,她明明算好了!
然而,更讓顧青眉心顫的,還在後面——
對方的目標,無比明確,就是那一座山!
帝江骨玉!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1 11:59 PM
第066章 曾煮帝
半個身子像是從血裏拉出來的,淋漓的猙獰之感。
迎面吹來的風,似鋼刀刮骨,見愁想到這顧青眉應當會有什麼殺招在,所以只是故意靠近了那兩人試探了一把,沒想到,當頭就是一個陣盤砸下來。
若非她反應極快,早有準備,原本就在邊緣一些的位置上,沒有被陣法完全罩進去,只怕現在就要與其餘二人一樣了。
不過,饒是跑得快,卻也在威力最大的一個陣腳邊,強撐著那當頭落下的巨大壓力,將半個身子扯出來,那滋味,見愁只覺得又來了一次煉體。
只是……
根本不在乎!
她擁有的,堪稱是整個築基期修士之中最強悍的身體!
一旦把自己從陣法之中拔了出來,見愁毫不猶豫,彷彿看不到自己半個身子的鮮血,直接踩著鬼斧就朝著前年的那一座山飛了過去!
蹲在她肩頭的小貂,有一瞬間被見愁的剽悍給嚇傻了,下一刻就瘋狂地歡呼了起來。
「嗷嗚嗚嗚嗚!」
簡直示威一樣的聲音。
見愁不能說話,但是小貂能說話。
它這一喊,無疑於宣誓勝利,抱著銀勺,小貂歡快地舔了一口,又眼睛發亮地望著前方!
「嗷嗚嗚嗚!」
就是那裏!
上吧!
主人!
嗷嗚嗚嗚好吃的好喝的都在那裏!
彷彿是聽出了小貂的興奮,見愁笑了一下,直接將喉嚨口出來的血腥味兒給壓了下去。
她都這麼慘了,那兩人能好嗎?
還有一個可憐的僧人。
狂風依舊撲面,可是見愁身上的骨骼卻在以一種堪稱恐怖的速度不斷修復,在即將從陣法旁邊繞過去的那個瞬間,她直接一抽斧頭,腳下鬥盤霎時出現!
旋轉!
旋轉的鬥盤,絕對沒有地面上這一座可怕的陣法大,但是也足以分走它正在吸取的一部分能量了。
而且,正因為靠近這一座陣法,就在被它彙聚起來的靈氣漩渦之中,見愁吸收到的靈氣,竟然比平時還要多上一分。
而這一分,在她舉起鬼斧的時候,便擁有了一種開山之力!
高高舉起!
鬼斧淩空朝下劃出一道驚豔的弧度,黑色的斧影帶著從地下出來的鬼哭狼嚎之聲,猙獰之中,帶著一種讓人心潮澎湃的精粹力量!
刷!
一道斧影出!
刷!
斧影消失,出現在了距離地面僅有十丈高的空中!
刷!
第二次消失,再出現的時候,已經直直撞在了地面上!
轟!
在斧影落地的瞬間,陣法上頓時亮起了一陣強光,乃是防止別人破壞陣法的光罩。
劈劈啪啪……
一陣電蛇從陣法中心處那一枚雷靈石上發出,蔓延到了外面的光罩上,彷彿想要抵禦外來的入侵。
以見愁在崖山藏經閣之中的典籍來看,這樣的一座陣法,堪稱是登峰造極了。
不僅操作簡單,能通過陣盤來建造,而且瞬間可以凝聚的力量簡直超乎想像,更不用說這種借地力來壓迫旁人的手段。靈力越大,能借到的地力越大。甚至……
還有這一枚雷靈石作為輔助和防護。
若見愁真的是自己持著斧頭上去砍了一下,此刻勢必已經被這電蛇鑽上身來,不死也要落個重傷。
好手段!
昆吾的人,真都是好手段啊。
然而……
依舊沒有用。
鬼斧帶出的波動,觸發了陣法的防護,可是斧影本身,卻並非瞄準的陣法。
倉促建造陣法的壞處就在這裏了……
轟!
斧影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一個巨大的斧頭狀深坑!
霎時間,只見微紅的泥水,如同無數的瀑流一樣,被砸飛了出去!
兩枚深埋在地底的靈石,被這一斧頭下去,終於偏離了原來的位置,一枚轟然破碎,一枚朝著外面飛馳出去。都脫離了原來的陣法範圍!
沒有足夠堅硬的地面和保護,破壞陣基本來就是很簡單的事情。
只一眨眼之間,見愁就能看見陣法防護的光芒頓時弱下去三分!
「啊啊啊啊啊……」
一陣高亢的叫喊聲,夾雜著無邊的憤怒,再次從石盤上傳了出來。
這聲音,聽著有些像是孟西洲。
只是在極度的疼痛和壓力之下,已經嘶啞變形,帶著難言的痛苦,聲嘶力竭……
一斧頭辟出之後,見愁幾乎沒有停頓,甚至都沒有多看腳下一眼,便再次飛馳了出去。
帝江骨玉在前,稍稍破壞陣法減輕陣內兩人的壓力,已經是見愁所能做到的極限了,若在這裏浪費太多的時間,自己可能會與帝江骨玉失之交臂。
至於這兩人是不是能等到自己回頭來救他們,就真的是看天命了。
見愁自問所作所為問心無愧,便當——
一往無前,去也!
「該死……」
顧青眉微微扭曲的聲音,從石盤之中傳了出來,見愁聽了也沒什麼反應,甚至趁著在陣法旁邊不遠處,吸收能力更快,竟然又加快了一絲速度!
飛奔而去!
反應慢了一下的顧青眉,這時候才連忙踏劍而上,又感覺到下面的陣法已經被破壞,更是惱怒不已!
不可能!
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能進入殺紅小界的,一定都是金丹以下的修士,其中實力超群者,最厲害也就當初的築基期第一人周承江,自己也曾與此人交過手,絕對不應該有這麼強!
更何況,周承江後來敗於謝師兄之手,對他的實力,顧青眉也有一定的瞭解。
什麼時候,築基期修士之中,又出了這樣可怕的人物?
一種無端的恐懼,從她心中升了起來。
不管陣法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沒有困住此人,可對方的目標是帝江骨玉,這一點卻是無比清楚的。被困的那些人下場如何,顧青眉都不關心,她只是要拿走帝江骨玉!
絕對,絕對不能被搶走!
「師妹,如何了?」
彷彿是久久沒有聽見顧青眉那邊有聲音,身在昆吾的謝不臣,終於在通訊靈珠之中問了一聲。
顧青眉牙關緊咬,已經拚盡了全力,駕馭著腳下的長劍,化作一道流光,與石盤之上那一道綠光一起,齊頭並進!
就看,到底是誰先到了!
這一刻,顧青眉沒有說廢話。
她只是死死地盯著前方,彷彿也盯著那被殺紅小界規則藏在半空之中的人,對著通訊靈智傳音道:「青眉一定會為師兄帶回帝江骨玉!」
話音落地,顧青眉看向了自己左手手腕上古銀色的小鈴鐺,直接輕輕一甩。
「鈴鈴鈴鈴……」
清脆的聲音,頓時傳了開去,顧青眉的眼神,亦冷然至極。
她唇邊的笑意勾起,竟陡然之間生出一種難言的意氣風發來。
誰敢擋她的路?
本事再大,又如何?
她乃昆吾出身,千百年下來,底蘊身後,光是身上各種出奇的法器,都能砸死他們!
這鈴音一出,頓時通過石盤傳了出去。
還在疾行之中的見愁一聽,只覺腦海深處有「嗡」了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尖銳地紮著她。霎時間,腳下鬼斧不穩,險些跌了下去。
無數的幻象,在她腦海之中生成,讓她如同墜落在五裏雲霧之中。
小貂抱著銀勺,緊緊地抱住見愁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卻在一瞬間,近乎猙獰地看向了發出聲音的石盤!
原本黑亮的雙眼,霎時血紅!
那一瞬間,它竟然像是一頭怒獅,嘴巴一張,奇大無比,嘴裏兩排獠牙白森森地,只站在見愁肩頭,張著這樣的「血盆大口」,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
「嗷吼——」
聲浪陣陣,沖天裂地!
整個殺紅小界之中朝著陣法彙聚的靈氣,都彷彿被這震天撼地的狂吼之聲給震散了一瞬間!
地面上無數的植被,被這一聲巨吼給掀翻!
刷拉拉!
草翻了,樹倒了,泥土飛了!
地面上頓時露出了難看的黑褐色。
這聲音,有如叢林之中的獸王,有如上古的神獸,憤怒滔天,吼聲震地。
連一直懸浮在虛空之中的石盤,也彷彿被這樣的聲音震懾住,從來泛出周圍一尺的光芒,竟然也被壓縮成了薄薄的一層,像是一層膜一樣,緊緊貼在了石盤上。
一吼之威!
「啊!」
石盤之中,傳來了一聲慘叫。
方才還在搖著手腕上鈴鐺的顧青眉,頓覺自己被石盤之中傳出的這一聲巨吼給當胸撞上!
一時之間,整個意識都跟著混混沌沌起來,叫人難以忍受的噁心和眩暈之感一齊湧來,同時還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那到底是什麼?
那個人的身邊,到底帶著什麼?!
什麼東西,才能擁有這樣的一吼之力?
顧青眉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在這樣的一聲之中炸裂掉了,她雙手按住自己的頭,終於控製不住地慘叫了一聲,腳下的飛劍頓時脫出控製,再也無法朝前繼續飛行,更直直從空中落下!
疾行之中的顧青眉,頓時從高處倒栽而下!
地縛陣中。
孟西洲簡直快要死了,如果誇張一點說,他覺得早被自己忘記的吃奶的勁兒,都在這樣強大的壓力之下復蘇了。
奶奶個熊。
這昆吾來的女人,下手真他媽狠!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要人命。
夠辣,夠味兒!
以後千萬不要給他機會,不然他一定把她往死裏弄!
心裏不斷用這些不靠譜的狠話激勵自己,孟西洲的手指用力,「啪」,巨大的壓力之下,指骨已經直接折斷,戳出皮肉來,白森森的骨頭混混著鮮血,真是像極了白骨裏開出的花朵。
只是孟西洲踏入修行這麼多年,還真沒在自己身上看到過!
真爽!
比上次砸冰面還爽!
陣法的壓力,還在不斷上漲,孟西洲眼前一黑,即將支撐不住。
然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一聲巨響,從他身邊不遠處的地面上傳出。
一個巨大的斧頭狀的深坑,出現在了前方!
兩枚佈陣的基礎靈石,在那一瞬間飛了出去!
靠!
斧頭形!
那一瞬間,孟西洲的關注重點竟然不在「娘的壓力終於輕了下來」上面,而是——
果然是真爺們兒啊!
陣法沒有被完全破壞掉,可缺了這兩枚靈石,一個完整的體系便被打破,孟西洲陡然開聲大喝!
「喝!」
身形陡然拔起!
孟西洲竟然一條腿直接半跪了起來,長棍支撐著身體,眼看著就要站起來!
鈴鈴鈴……
一陣急促而尖銳的聲音響起,孟西洲心裏頓時罵了一聲「幹你顧青眉八代祖宗的」,腦子裏便混沌一片,直接被頭頂上那千萬斤壓力拍了下去!
砰!
整個人重新倒在了地上,孟西洲簡直連動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嗷吼……」
一聲巨吼,終於從石盤之中傳出。
了空那邊,卻是更加狼狽了。
他一張臉,雖算不上是什麼俊俏,可透著一種年輕僧人獨有的靈氣。
這時候,這一張臉卻被深深地埋進了泥土之中。
不僅是臉,還有他整個身體,都像是被什麼壓住一樣,死死朝著泥土之中按。
陣法的壓力雖然輕了,可他身上的傷勢已然加重。
更何況,鈴聲響起,心神失守,竟然再無任何反抗的力氣。
他整個人一下被地力束縛,彷彿要一直被壓進地底一樣!
就在這時候,一聲金剛獅子吼忽然從石盤之中傳出!
轟——
那一瞬間,了空只覺得靈台清明,腦海之中竟然像是響起了重重的梵音,這一聲巨吼,簡直如同當頭棒喝,讓混沌之中的了空,霎時間覺得靈台之上有千萬佛蓮盛開!
他無力地蜷縮在身側的手,終於動了動,又動了動。
用力!
撐住了地面!
了空一個咬牙,滿面的泥土與鮮血,可卻無法掩蓋,他眼底那任善的佛性!
搖搖晃晃,搖搖晃晃!
了空竟然真的站起來了!
他一身僧袍上沾染了無數的汙跡,只有一雙眼睛,朝著前方望去!
前方的虛空裏。
在小貂這一吼之下,見愁總算是沒有掉到底,雖然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在那一瞬間,她竟然超乎尋常地冷靜,直接一個手訣重新打出。
小貂這時候已經因為掉落而下的巨大衝擊力,從見愁的肩頭落下。
鬼斧重新飛回見愁的腳下,在禦斧乘風而起的剎那,見愁伸手在虛空之中一撈,眼見著就要掉下去的小貂,霎時間被她撈在手中,伴隨著重新沖天而起的鬼斧,一起衝破層雲!
那一座奇形怪狀的山,終於完全出現在了見愁的眼前。
山腰以下,有無數的洞窟,都開鑿在石壁之上,裏面像是有什麼東西,密密麻麻。
不經意之間,見愁竟然發現了懸掛在洞口的一具骷髏……
山腰以上,則是一口巨鍋的形狀,從上往下望去,上面有一個巨大的圓形凹陷,裏面生長滿了植被,這像是……
一口被人棄置很久的鍋。
不過,這麼大的鍋,見愁是頭一次見。
她穩住了心神之後,感覺到自己手裏毛茸茸的,只低頭一看。
小貂之前因為發怒而出現的一雙血紅的眼睛,已經重新變得烏溜溜水汪汪,略帶了一點點委屈地看著見愁,一隻小爪子朝內抱著舌頭形狀的銀勺,另一隻爪子則捂在自己的嘴巴上,彷彿害怕自己再張口一樣。
「嗚……」
人家下次真的再也不敢把嘴巴張大了,形象都沒了!
見愁默默地看了它好半晌,尤其是嘴……
現在就知道跟自己裝傻扮可愛,結果嘴巴一張開,裏面簡直像是藏著巨大的怪獸!
罷了,一切等結束了之後再好好地「拷問」。
她歎了口氣,定了定神,看似淡定地將小貂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抱著勺子捂著嘴巴的小貂眨巴眨巴眼,彷彿覺得有些奇妙。
咦,竟然沒有追究自己耶。
真是太好了!
它毫不猶豫,直接伸出舌頭朝著見愁脖子上一舔!
那一瞬間,那種肉肉的,滑滑的,黏黏的感覺,完全佔據了見愁的脖子!
她整個人都僵硬了。
扭過頭去,只與小貂無辜的眼神對了個正著,牙關緊咬,見愁就要一伸手將它捉下來扔到下面去,沒想到,小貂像是知道自己即將大禍臨頭一樣,連忙「嗷」了一聲,接著在見愁的肩膀上蹦起來,小爪子指著前面:「嗚嗚嗚!」
見愁詫異回頭。
她禦斧,已經終於到了這一座山脈之上,彷彿是經過了某一條界線,觸發了什麼東西一樣,前方不遠處,竟然冒出了一道巨大的通天光柱!
瑩潤的綠色,像是青翠的蓮葉,又像是溫潤的美玉。
光柱之上,浮現出一片綠葉的形狀,與見愁之前在殺盤上看見的那一枚綠葉一模一樣。
一行行的古篆字,伴隨著亙古而悠長的歎息,出現在了石柱上。
「天地一勺燴,江河一鍋煮!」
「帝江釜中沸,萬鬼釜底燃!」
「至味矣,至味矣!」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2 09:56 PM
第067章 骨玉
至味……
見愁終於知道那一把銀勺到底是誰的了。
天地一勺燴,不就是這一句嗎?
仰頭而望,綠光沖天。
那一片綠葉緩緩浮出,在過了某個點之後,竟然又直直朝著地面陷落!
發光的葉片,沉入那巨大的鍋形之中,轟然合在一起,消彌無聲之後,便有一道翠色的光芒,朝著四面彈射開來。
「嗚嗚嗚!」
一陣驚叫聲,從見愁肩頭髮出。
轉頭一看,小貂兩隻爪子死死地抱住懷裏舌頭狀的銀勺,嘴裏發出憤怒的叫聲,同時使勁兒地瞪圓了一雙小眼睛,怒視前方那一口如大鍋般的山!
銀勺,此刻竟然也發出了一層濛濛的翠光,若不是小貂往死裏抱著,只怕立時就要脫飛出去!
自「巨鍋」之中彈射而出的那一道翠光,彷彿是見喚不回銀勺,竟然發出劇烈的震顫,空氣震動,隱約有嗡嗡之聲。
見愁大駭。
眼前小貂死抱著銀勺不放,彷彿與這一道綠光進行著拉鋸戰。
只是兩隻爪子畢竟沒有多少力氣,只一瞬間,銀勺就脫爪飛出!
嗚嗚嗚!
簡直過分!
小勺子是我撿的憑什麼你敢搶!
小貂憤怒無比,「嗖」地一下激射而出,一口咬住了銀勺的勺柄!
然而,銀勺去勢極快,小貂奔出去,也不過是用牙齒咬著勺柄,被帶著飛向下面那一口巨鍋!
見愁一見,真是頭疼無比。
那巨鍋形狀的山,只怕是詭異無比。
方才那綠色光柱之上浮現的字跡,分明是這殺紅小界的主人留下,曾經在此地造「天地一勺燴」與「江河一鍋煮」,用這一口大鍋煮食神獸帝江,把萬鬼塞入這山壁之中作為柴禾!
以剛才見愁在山壁山洞之中所見到的骷髏看,這「萬鬼」到底是不是「萬修」或者「萬人」,只怕還要掛上個疑問。
可以說,若眼前這一口「巨鍋」是煮食過帝江的大鍋,那其間兇險,自不可預料。
雖然剛才才被小貂舔了那麼一下,到現在她還覺得自己脖子上黏糊糊地,可若是叫她眼看著小貂犯險,也是萬萬不能。
見愁一個咬牙,靈力直接注入鬼斧。
鬼斧立時呼嘯一聲,朝著前面沖去!
見愁直接一伸手,在接近的剎那,一把將去勢極狠的小貂尾巴一把拽住!
「嗷嗚嗚嗚!」
那一瞬間,小貂痛得大聲叫喚起來!
這一叫,牙齒立刻就鬆開了,之前被它緊緊咬住的銀勺,立刻就被那一道彈射出來的綠光,帶了回去!
一點銀光,如同燦爛的星光一樣,終於墜向了那凹陷的山頂!
在墜落的過程之中,那一把原本就被見愁判斷為「應該就是凡器」的銀勺,竟然光芒大放,每下墜一分,便放大一分!
咻——
銀勺落地,直直地插在那一口巨鍋的正中央,高得像是一道巨柱,那舌頭一樣的形狀在放大之後,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猙獰和怪異!
拽著小貂的見愁,看了這一幕,不禁一怔。
小貂眼看著自己的銀勺被人搶走,簡直捶胸頓足,從見愁手裏一蹦,就直接站到了見愁的肩膀上,兩隻爪子微微蜷曲起來,使勁兒地拍打著自己的胸口,仰天長叫起來:「嗷嗚嗚嗚嗚!」
「……」
見愁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這小貂到底是什麼品種的?
老鼠?
狗?
狼?
獅子?
猿猴?
怎麼什麼都會?!
「嗷嗚嗚嗚嗚……」
憤怒的叫喊聲不斷從小貂的嘴裏發出。
見愁懸停在半空之中,剛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它的頭,可忽然之間,就僵硬住了。
原因無他,只因為……
那銀勺落地,插在巨鍋底部的一瞬間,便有一層綠光,像是被銀勺落地給濺起,朝著四面飛灑而去。
一路追著小貂過來的見愁,此刻首當其中,一下便被這一片綠光籠罩在其中。
見愁的心緊了一下,下意識地將身體緊繃起來,便見得自己眼前的綠光,漸漸消散。
「吼——」
一聲怒吼從天上傳來,地動山搖!
這可比之前小貂的一聲吼,來得氣派多了,也恐怖多了!
見愁抬起頭來,便看見一道巨大的影子,被人從天空扔下!
那竟然是一頭帝江!
如同小山一樣龐大的身軀,卻有六足四翼,沒有眼耳口鼻,長得像是一隻大口袋,此刻卻有咆哮聲從它身體裏發出。
然而……
沒有任何作用。
砰!
整頭帝江狠狠地摔在了鍋中。
巨大的翅膀扇了扇,卻也無法將它的身體從鍋中帶起來。
轟……
巨大的流水生出現了,四面八方,無數條河流朝著鍋中彙聚,一點一點將無力反抗的帝江淹沒。
兇惡的帝江一次又一次想要站起,想要露出水面,就在水面到了最高點的時候,它瘋狂地怒吼起來,四隻翅膀一起扇動,便有狂風從它翅下生出!
山頂巨鍋之上,如同出現了一整片巨大的天湖,此刻風起浪生,竟然威勢赫赫!
只可惜,將它從高中摔下之人,明顯更強。
天際之上,立著一片綠光,彷彿有人影站在那綠光之中,眼見得帝江掙紮,便有一道綠光從天際打下!
轟!
看似輕飄飄的綠光落下,竟然像是巨大的牢籠,一下將帝江鎖住。
一聲清泠泠的冷叱從九天之上響起:「孽畜食吾門徒萬千,今日吾便以吾門徒之怒,煮爾食之!」
見愁被這一聲冷叱,喝得心旌搖盪。
恍惚之間,她怔然了片刻:這聲音,是名女修?
一段已經埋藏了許久的對話,忽然從見愁的記憶深處浮了出來。
「綠葉老祖是誰?」
「一個很厲害的老妖婆,不許你提她!」
「明明是師父您先提的。」
「你說什麼?」
「沒什麼……」
……
這一瞬間,見愁忽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煮帝江而食,暢快曰:至味矣,至味矣!
綠葉老祖,何等風采?
但見得眼前綠光乍起,無力的帝江終於重新跌落回了那一片平湖之中。
山腰之下的山壁上,無數的洞穴,被狂風一吹,便有一聲一聲的鬼哭響起,千萬鬼火如同烈火!
無數具骷髏,或新或舊,齊齊從洞穴之中站起,舉起白骨雙臂,仰天作嚎叫狀!
呼!
鬼火更甚!
巨湖之中的帝江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在湖中掙紮滾動!
咕嘟嘟……
湖水上霎時冒出了一枚一枚的氣泡。
轉眼之間,燃萬鬼為火而煮的大湖,已完全沸騰!
帝江的慘叫聲,震天動地。
然而,無法震動那一名高高站在九天之上的身影。
一點銀光從虛空之中浮出,見愁抬眼一看,是那一隻勺子。
表面光滑的銀質上,還有淺淺的花紋,在不斷流轉,不過那舌頭一樣的形狀,卻是半點沒有改變。一隻白皙如玉的手,從雲層之中伸出,握住了勺子。
於是,那銀勺見風就長,終於從雲層之中,伸出了沸騰的巨湖裏。
嘩啦,嘩啦。
勺子攪動著湖水,裏面的帝江,已經奄奄一息,不知什麼時候,才沒了聲音。
一縷幽幽的光芒從它頭頂冒出,逐漸凝實起來,眼看著就要朝遠處遁去,沒想到一根銀勺當頭打下,含著兇猛的巨力!
原本即將凝實的光芒,竟然一下散成了十道!
九道被無力地打飛到各處,飛出去一會兒之後就煙消雲散,未剩下一道正正好被打回了帝江原身之中。
這是帝江的「三魂七魄」。
帝江乃是「神鳥」或者「神獸」,更有人直接稱之為「上古神」,與人一般,有三魂七魄。
方才那十道光芒,便是帝江的魂與魄。
只是見愁無法分辨出,到底回到帝江身體之中的是魂還是魄。
不過,魂魄既散,帝江縱使有再大的本事,也無力回天了。
躺在湖中任由烹煮的,已經是一頭死帝江。
……
見愁順著那一根銀勺抬起眼來,竭力想要看清站在雲端之上的那一道綠影,然而,眼前的綠光卻陡然強盛起來。
巨大的沸騰湖泊,一下扭曲了起來,化作一道綠光,從見愁眼前消失。
湖中的帝江,也霎時沒了影子。
就連天上的身影,也模糊不清……
綠光漸漸消散,見愁眼前一切一切的幻象,都消散得一乾二淨。
原本是巨大湖泊的地方,現在只有一個巨大的深坑,坑底滿是泥土,似乎是經年累月岩石風化形成的,已經有無數綠色的植被,生長在這巨坑之中。
沒有帝江,只有那一柄斜斜插在坑底的巨大銀勺!
坑底距離銀勺較近的地方,大約是被銀勺下落的衝擊力給震盪,所有的綠色植被全都被卷翻了出去,露出了其下顏色慘白的岩石。
而在勺部邊緣,一枚嬰兒拳頭大小的骨頭,白森森如玉,安靜地躺著。
那是——
帝江骨玉?
這是帝江後頸之上的一塊骨頭,聚集了帝江身上的全部精華。
可不是每一頭帝江後頸之上的這一塊骨頭,都能形成骨玉,天時地利人和,都極其重要,所以才會顯得帝江骨玉珍貴無比。
只不過,這一件至寶到底有什麼用處,卻是很少聽說。
見愁曾思考過,一是因為帝江骨玉少見,能得到的人極少,自然也沒有研究的機會;二是,這帝江骨玉本身就有一定的問題。
不知,這一塊骨頭,又是怎麼形成的。
在看到這一塊骨頭的瞬間,見愁便知道,這應該就是自己要找的東西了。
若無這一柄銀勺帶著,只怕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東西。
見愁無心他顧,腳下一動,鬼斧便朝著下方直直沖去!
她的身形,迅疾無比。
代表著她的那一道綠光,從石盤之上,飛快劃過!
這個時候,後面了空那兩人的紅光,基本保持著原地不動的狀態。那一座陣法雖然被見愁破去了一些,但是依舊能夠運轉,並且在不斷地增強,想必現在兩人已經是苦不堪言了。
而顧青眉那一道紅光,之前被小貂怒吼一聲之後,就直直栽落,停在那邊,動也不動一下。
現在,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
帝江骨玉,便在眼前!
十丈!
三丈!
一丈!
三尺!
……
見愁已經直接伸出了手去!
那一塊骨頭,湊近了看,竟然半點塵土也沒有沾上,雖然是帝江身上的骨頭,不過沒有半點筋骨的粘連,興許是在這漫長的歲月之中被化掉了。
霎時間,見愁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抓住它!
然而,下一刻,迎接她的是一陣猛烈的波動!
「嗚嗚嗚!」
小貂大叫了起來,可已經遲了!
噗噗噗!
七八聲輕響!
原本平靜的石坑之中,竟然霎時間刺出了七八道冰棱!
尖銳的冰棱有如利劍一般,將帝江骨玉環在了坑底!
已經近得不能再近的見愁,立刻被其中一根冰棱刺中了肩膀,她咬緊了牙關,就竟然沒有去看傷口,也沒有去看冰棱,而是看向了石盤!
原本早被小貂一吼之下栽倒的那一道紅光,此刻竟忽然閃了閃。
見愁感覺到,自己身前不遠處,霎時間出來一陣奇怪的波動!
同時,石盤上那一道紅光竟然原地消失,轉眼之間就出現在了見愁所在那一道綠光前面不遠處!
瞬移!
從虛空之中緩緩出現,顧青眉手裏握著的一張卷軸,瞬間光華褪去,剝落成了一層灰燼,從她指間消失無蹤。
顧青眉的心也在滴血。
她有豐厚的家底,卻也不是這樣燒的。
顧平生給自己留下的這一道瞬移卷軸,可是危急時刻保命用的!
真是好厲害的寵物,方才竟然讓她整個人都抵擋不了!
若非那吼聲只有一陣,只怕她立刻就有被音魔反噬之威。不過饒是如此,她也是猛吐了幾口鮮血,才緩過勁兒來。
眼見得石坑之上異象連連,顧青眉再也等不了了,直接動用了卷軸,同時利用地面攻擊!
這一來,只需要看一眼石盤,顧青眉就能確定,那人已經被自己阻攔了。
眼前就是那一塊帝江骨玉。
顧青眉大笑了一聲:「任你們再快,這帝江骨玉還不是我囊中之物!」
搶?
他們有什麼資格!
她直接伸手朝地面上一抓,眼底露出一種灼熱的快意來!
地面上的那一塊嬰兒拳頭大小的骨頭,立刻像是受到了什麼吸引一樣,朝著顧青眉飛去。
顧青眉的臉上,喜色更甚。
然而,便在這一刻,異變陡生!
那骨玉之上,忽然冒出了一道幽光,呈一個拳頭大小的氣團狀!
呼!
一陣大風忽然刮來!
那氣團狀的幽光之中,竟然伸出來一隻十幾丈長的翅膀,朝著前方的顧青眉,狠狠一扇!
殺紅小界之中,持著殺紅兩盤的人於人無法相互攻擊,可是別的卻可以!
顧青眉猝不及防之下,被這一翅膀扇來,立刻倒飛了出去!
砰!
帝江骨玉之中冒出的這一道幽光,神秘異常,小小的一團光裏,竟然能伸出這麼巨大的一隻翅膀,簡直如同奇跡!
顧青眉不過一個築基期修為修士,哪裏受得住這般巨力!
這一翅膀扇下,她重重砸到了山坑的邊緣,重傷之下,竟然直接暈厥!
見愁那邊看不見顧青眉,可是看石盤也能知道,對方忽然之間出現在自己的前方,一定是使用了什麼秘法。
然後,見愁就看見帝江骨玉飛了起來,霎時間那一縷幽光出現,就幻出一隻巨大的翅膀,將顧青眉扇飛了出去!
石盤上,代表著顧青眉的那一道光,去勢真是快得叫人頭皮發麻,一停下,便再也不動了。
不用說,這一次應該是真的摔暈了。
一時之間,見愁竟然忍不住新生同情。
若是她不與自己搶,只怕承受這一翅膀的會是自己。
見愁自問身體強悍,卻也不一定能比顧青眉好到哪裏去。
這麼一想,她頓時覺得心有餘悸。
抬眼望向那一塊骨頭,見愁一下睜大了眼睛,她肩膀上的小貂更是連嘴巴都張開了——
原本被顧青眉一爪子抓起來的骨頭,上頭有一團幽光,翅膀已經收了回來,依舊縮在那一團幽光之中。然而骨頭本身,類似於圓柱形狀,不過矮矮地一塊。
此刻,那骨頭一陣震動,竟然有兩隻小腳從白白的骨頭上伸了出來!
咻咻!
兩聲之後,兩條腿就位。
帝江骨玉穩穩落地,竟然像是長了眼睛一樣,拔腿就跑!
兩條小短腿瘋了一樣朝著外面邁開,速度竟然還不慢!
見愁愣了好半晌。
小貂一看之下,簡直口水直流:「嗷嗚嗚嗚嗚!」想吃!
它不斷地拍著見愁的肩膀:「嗷嗚嗚嗚!」快追!
追不追?
見愁回頭看了一眼石盤上的紅光位置,對了一下,直接腳下一掃,將這石坑之內的無數泥土,朝著那個顧青眉所在的那個方向掃去!
落井下石,誰不會?
可憐顧青眉這會兒已經暈了過去,如今又被土埋了個正著。
殺紅小界便是如此奇妙,見愁看不見,但是知道自己的行為會有什麼效果,也不多看,抽身就走!
帝江骨玉雖然危險,但是她有鬼斧在手,未必沒有一爭之力!
「嗷嗚嗚嗚!」上啊!
小骨頭,你跑慢點!
我們吃你來啦!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2 09:57 PM
第068章 哭泣的骨玉
巨大的石坑之中,中心處靠近勺子的地方,已經是一片的石皮,半點沒有植被的痕跡。
那帝江骨玉忽然之間長出了兩隻腳,實在是大大出乎見愁的意料。
眼見著帝江骨玉兩腿飛旋,很快就跑出了石坑之中這一塊全是石頭的區域,穿入了不遠處的林中,身影只在密林之間隱現。
見愁一下皺緊了眉頭。
小貂依舊坐在她肩膀上,興奮不已,口水真欲直下三千尺。
可是,見愁對方才骨玉之上懸浮著的那一團陰影有不小的顧忌。
在剛剛進入這一口巨鍋範圍的時候,曾出現綠葉老祖當年煮食帝江的幻象,見愁清楚地記得,十道魂魄冒出來,一起被打散,其中還有一道落回了帝江的身上。
見愁清楚地記得,方才帝江骨玉上那一團幽光,與當年的模樣很像。
難道……
這麼多年過去,帝江的一魂或者是一魄,依舊沒有散去,還附身在帝江骨玉上面?
如果真是這樣,要得到帝江骨玉就麻煩了。
別看之前被骨玉一翅膀扇飛的是顧青眉,說不準下一個就是她。
一個小小的築基期修士,要對抗當年的帝江,即便只是一縷殘魂,也無疑是癡人說夢。
見愁之所以敢追,只是因為鬼斧。
石盤上沒有任何異常的情況發生。
見愁想,興許自己要賭一把了。
一路踩著鬼斧,飛馳而去,很快就直接到了林木茂密的區域,頓時便見古木參天,樹木蔥蘢,簡直像是到了一片巨大的森林之中。
那帝江骨玉緊貼著地面跑動,靈活無比。
半空之中飛動的見愁,已經將速度提到了最快,卻需要時不時地避讓迎面而來的樹木,一個不小心就會因為反應不及將自己拍在老樹的樹幹上。
有好幾次,她都是在距離樹枝樹幹僅有毫釐的剎那,擦這邊兒過去。
興奮的小貂,都被她這種玩兒命一樣的速度給嚇住,兩隻爪子拽住見愁的衣襟,一個勁兒地「嗷嗷」直叫。
只三五息之間,見愁早已經看不見背後那裸露的岩石和巨大的銀勺了。
此刻,她目光專注,只能看見那逃竄的帝江骨玉。
帝江骨玉又是一個轉彎過去,像是極力要將見愁甩掉一樣,在它正前方,正好是一個小小的土坡,土坡前面正好是一個小小的洞穴,有些像是老鼠留下的。
帝江骨玉毫不猶豫就要往裏面鑽。
一瞬間,見愁險些樂得從天上掉下去。
這骨玉,真是丟帝江的臉!
曾經呼風喚雨淩立於萬壽之巔、令萬禽俯首的帝江,雖然只是一塊骨頭,卻也淪落不到鑽老鼠洞的地步吧?
而且……
有那麼大的實力,何必還要跑?
見愁有些不明白,只是在看見帝江骨玉逃竄的一瞬間,她已經有了些隱約的猜測,眼看著骨玉竟然連老鼠洞都要鑽了,立時眼前一亮。
呼!
她直接化作一道閃電,從密林之間穿過!
眼看著骨玉已經到了老鼠洞前面,見愁一把將鬼斧抓在了手中,同時腳下一個用力,立刻有光滑璀璨的鬥盤在她膝蓋上亮起!
翻天印!
同膝蓋!
狠狠一撞!
半空之中,一條虛影陡然從她腿部脫飛出去,目標卻不是那帝江骨玉,而是帝江骨玉前面的小土坡。
轟!
只聽得一聲泥土崩裂的巨響,帝江骨玉身前不遠處的小土坡,立刻被見愁這一腿抽得四散飛去!
亂濺的泥土一下砸到了帝江骨玉的身上,骨玉兩條腿細細小小,腳板也小,一下就被這一堆泥土砸得一下倒在地上。
泥土覆蓋了白白的骨頭「身子」,只剩下兩條腿在外面不斷蹦躂。
那模樣,簡直像是一隻烏龜倒翻在地,又像是一個人被倒栽蔥一樣埋在地裏。
一瞬間,見愁愣了一下。
「……」
小貂也是愣了一下,接著立刻「嗷嗚嗚嗚」地歡呼起來。
它直接兩條後腿一個用力,就從半空之中跳了下去,直直奔向了那被困在泥土之中的骨玉。
然而,帝江骨玉畢竟是帝江骨玉。
在小貂急速朝著這邊奔來的時候,它彷彿感覺到了危險,兩隻不斷亂蹬的腳更加迅速了起來,似乎想要通過這種方式,無奈它沒有多生出兩隻手來,只有兩隻腳,整個骨頭倒栽蔥一樣被掩埋在土裏,那叫一個淒淒慘慘。
眼看著就要被過來的小貂捉補,帝江骨玉渾身立刻發出了淡淡的白光,一團幽光立刻破土而出!
一股莫名的氣息,忽然從這深深的林間冒出。
見愁心裏一驚,直接沖上前來,左手一抓,就要將小貂喚回,同時右手立刻掄出去一斧頭!
同時,方才從幽光之中伸出來的那巨大翅膀,終於再次出現!
見愁霎時間如臨大敵!
然而……
在看見那翅膀的時候,見愁愣了一下——
變小了?
方才十幾丈長的翅膀,這一瞬間,竟然只剩下三丈長。
儘管三丈看上去也很可怕,但是對比之前那震天撼地的氣勢,差距實在是太遠太遠了……
劈空斧的斧影已經狠狠地撞了出去!
萬鬼圖紋在斧頭上不斷地亮起,隱約之間彷彿有鮮血不斷地流轉在鬼斧之上,就連已經劈出去的斧影上頭,也有無數隻惡鬼的虛影冒出來。
它們在不斷消失又不斷出現的斧影上掙紮著,在感覺到那一隻翅膀的氣息的時候,個個都紅了眼!
嗚嗚嗚……
空氣之中一片鬼哭!
惡鬼們帶著一種貪婪的眼神,灼熱地注視著漂浮在骨玉上方的那一團幽光,有的甚至極其噁心地流下了口水……
鬼斧曾斬萬鬼,自然而然地擁有一股煞氣。
如今冒出來的這些惡鬼,都是曾經被這一斧頭斬殺過的惡鬼,估計都有一縷驚魂在這斧身之上,凶性不減。
也不知到底是它們看到那一團虛影之後,受到了什麼吸引,竟然個個如狼似虎。
電光石火之間,見愁只覺得耳邊彷彿有一聲巨大的相撞聲。
可事實上,什麼也沒有。
鬼斧的虛影,與帝江翅膀的虛影碰撞,像是兩團影子撞在了一起,一下就消彌了個乾淨!
只有轟然的靈氣波動,將整個林間無數的樹木震動,狂風吹過,枝葉殘敗!
還被埋在泥裏的帝江骨玉,彷彿被什麼撞了一下一樣,兩隻小腿蹬了蹬,像是有幾分虛弱。
那一團浮在上面的幽光,見一擊不得手,見愁提著鬼斧的身影也越來越近,立刻慌亂了起來,竟然開始原地轉圈,像是要找什麼地方躲藏起來一般。
小貂這會兒已經撲到了骨玉的面前,毫不猶豫就要張口一咬。
那一團幽光立刻幻化出一個小型的四翼六足的獸形來,將四隻翅膀全數張開,露出一個攻擊的架勢來,同時從它口袋一樣的身體裏發出了怒吼的聲音。
「吼啊——」
「吱——」
小貂的爪子在地上擦出了一道磨痕,險險將自己的身子穩住,只被這一道狂吼帶出的風聲,吹得頭上的毛都亂了。
它齜牙,忌憚地注視著那一團幽光。
帝江沒有眼耳口鼻,只有那口袋一樣的身體,眼下雖然只是小小的一團光,可也有極其駭人的威勢。
眼見得將小貂唬住,它的一隻翅膀立刻舉了起來,迎風就漲,不斷變大!
然而,就在這翅膀漲到剛剛三尺長的時候,便有一隻巨大的斧頭當頭砸下!
轟!
可憐帝江翅膀還沒舉出來,竟然就直接被這一斧頭砸了下去!
儘管只是一團幽光,可這斧頭上卻有一種令自己畏懼的氣息鎖定了它,讓它四翼六足都一起發軟。
到底是什麼?
這到底是什麼?!
帝江如今只剩下了一道殘缺的魂魄還縮在這裏,這斬殺過萬鬼的鬼斧,對所有魂魄類的東西,都有一種克製之效,儘管它是帝江,可這麼多年的削弱下來,早沒有了當年的風光!
正所謂是「趁你病,要你命」,見愁在方才這一縷帝江殘魂出翅膀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對方的實力並沒有自己想像之中的可怖。
仔細思考一下,這鬼東西竟然還挺有心機。
剛才一翅膀扇開顧青眉的時候,那叫一個可怕,那叫一個壯觀,簡直讓人生不出反抗之心。
若非見愁也是對這帝江骨玉誌在必得,怎麼也不想這東西落入昆吾的手中,為謝不臣的進階鋪平道路,只怕也沒那個膽氣追上來。
一旦沒有人追上來,帝江的計謀便算是得逞了,可以成功逃過一劫。
可是它沒想到,竟然會遇到見愁!
小骨頭實在是太蠢了,竟然被這女人砸倒在了泥土裏,怎麼也翻不起身來!
由此一來,逼得帝江殘魂不得不二次出「翅」,這一出就徹底露了餡兒。
只在那一瞬間,見愁便什麼都知道了。
第一,帝江殘魂需要依附於這一塊骨頭行動,或者二者根本就是一體的,不能單獨自己逃跑,不然在剛才的危急情況之下,殘魂早就拋下骨玉自己跑路了,沒道理再出手;第二,帝江殘魂的實力沒有自己想像之中那麼可怕,一定因為種種原因被虛弱,更何況帝江雖強,留在這裏都不過是一縷殘魂,又能強到哪裏去?之前扇飛顧青眉的那一下,不過是虛張聲勢;第三,鬼斧上留下的惡鬼影子,在看見殘魂的一瞬間,竟然生出了對帝江這種神物、凶物的覬覦之心,半點沒有尊敬,也就是說,在鬼魂們的世界之中,帝江殘魂絕對在食物鏈的底層!
而且,鬼斧對帝江殘魂有克製之效,果然不假!
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這正是出手的好時機。
堂堂帝江,混到如今這個地步,也實在是令人唏噓,同情和憐憫啊,見愁都忍不住要掬一把辛酸淚了。
當然,在同情帝江殘魂的同時,見愁毫不猶豫,一斧頭劈出!
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可憐帝江落平陽,今日竟被一修士欺辱,頓時怒從心頭起。
只是鬼斧上散發的氣息,又簡直令它殘魂為之顫抖,根本不敢有絲毫的靠近。
一隻翅膀在接觸到鬼斧斧頭表面的瞬間,便直接騰起了一陣煙霧!
「滋!」
彷彿是新鮮的雞翅被扔到了燙紅的鐵板上,頓時有一陣燒灼的聲音。
帝江怪叫了一聲,毫不猶豫立刻收回了翅膀,身子一縮,原本幻化出來的帝江形象,立刻重新變成了一團幽光,直接朝著還在地面上的小骨頭一投!
「滋溜」一聲就直接消失在了帝江骨玉的身體之中!
那一瞬間,帝江骨玉掙紮的兩條腿兒停了一下,然後,彷彿感覺到更大的危險即將來臨,立刻開始用更猛烈的力氣掙紮!
這一幕……
簡直慘得見愁不想看了。
她提著鬼斧,看著傳說之中無比珍貴的帝江骨玉被埋在土裏,怎麼也不能夠將自己給拔出,簡直可憐至極。
小貂湊上去看了看,嗅了嗅,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接著竟然直接一隻爪子指著骨玉,一隻爪子放到自己的肚子上,發出極其近似於人的「哈哈」大笑之聲。
這聲音在山林之中回蕩,惹得被埋在土裏的帝江骨玉一陣惱羞。
兩隻腳抗議一樣不斷地蹬著,可就是出不來!
出!
不!
來!
「嘰嘰嘰嘰……」
小貂的笑聲又變了,它直接上前去,一隻爪子一提,就拎著帝江骨玉的一條腿把它從地裏拽了出來。
同時,一片燦爛的星光,忽然從後面鋪了過來。
小貂詫異地回過頭一看,竟然是見愁腳下延展開的鬥盤。
她保持著鬥盤喚出的狀態,走了過來,只是害怕這帝江骨玉再逃跑。
被小貂一隻小爪子拎著,帝江骨玉不斷地掙紮著,在爪子下面晃動著,簡直可憐極了。
小貂使勁兒地晃了晃,骨玉上面的泥土頓時都被晃了下去。
瑩潤如玉的顏色,立刻透了出來。
整個帝江骨玉看上去簡直賞心悅目,這才是一塊好骨頭嘛!
小貂一看之下,簡直口水直流,毫不猶豫直接一舔!
哧溜!
肉肉的舌頭,帶著黏黏的口水,從那掙紮著的帝江骨玉身上一舔而過!
那一瞬間,帝江骨玉不動了,不掙紮了。
下一刻,一聲嬰兒啼哭一樣的聲音,霎時間從帝江骨玉身上發出,響徹山林——
「嗚哇……」
撕心裂肺!
小貂被這哭聲嚇了一大跳,直接一爪子就把骨頭扔飛了出去!
嗷嗚,這是什麼怪物!
還好見愁眼疾手快,直接一把將骨玉抓住,握在了手中,觸手瑩潤,感覺極好,只是那吊在骨頭下面的一雙小腳,看得見愁有一種無語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
這骨頭真的是成精了吧?
不就是被舔了一下嗎?
有什麼好哭的!
見愁頓時頭大如鬥,一時也不知將這東西怎麼辦,難道要……
哄哄?
她還沒思考出個結果來,懸浮在她身邊不遠處的石盤裏,頓時傳來了一聲悶響!
「砰。」
是有人倒了下去。
孟西洲的聲音,隨後從石盤之中傳出:「奶奶的……小師父,你別是死了吧?啊啊啊啊啊疼死老子了……」
巨大的石坑之外,那一座陣法積累的靈氣,已經到達了一個可怖的程度。
肉眼可見的暴風就環繞在陣法外面!
瘦削的了空已經滿臉是血,再次被那可怖的壓力砸到了地面上!
危在旦夕!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2 09:57 PM
第069章 英雄本色
石坑之外,平原與河流,交錯成一張巨大的蜘蛛網。
此刻,無數肉眼可見的靈氣流,被一股力量,牽引著,朝著山邊飛奔。
山下不遠處,原本小小的一座陣法,竟然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巨大的漩渦,不斷地旋轉著。伴隨著旋轉,無數的靈力被陣法吸收進去,同時引動地縛之陣之中的地力,壓在了陣法之中。
萬物都在陣中匍匐,無有敢直身而立者。
而敢於直身而立者,往往無有與地縛相抗之力。
孟西洲與了空也不例外。
此前好不容易憑藉著那一聲「獅子吼」站起來的了空,再次難以承受這般恐怖的壓力,一下撲到了地上。塵土滿地,一下在他視野之中擴大,充斥了起來。
砰。
人落地,卻再未彈起。
一個人形的深坑印在了地面之上,了空能聽見孟西洲的嘶吼,卻無法回應對方,鮮血已經染紅了僧袍,甚至了空已經能聽到自己頭骨骨骼被壓迫時候的輕響。
哢嚓哢嚓。
像是要斷裂。
他深深地,將一張臉埋入土中。
不管是他,還是孟西洲,從未經歷過如此可怕的陣仗。
天下陣法雖大,這般高明、這般可怖、這般刻毒的,卻還是頭一次見。
可以不斷擴大的陣法,若投放到十九洲,將是一場巨大的災禍。
了空不是什麼對十九洲瞭若指掌之人,甚至可稱得上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可即便如此,他腦海之中竟然也冒出了一個無端的念頭:「昆吾之強,超乎想像。能研究出這般陣法的,又該是何等人物?一個築基期的顧青眉便能掌握這樣的巨力,昆吾其他人,又該如何?」
這是一種對於大勢力的恐懼。
了空不過初初修行,六根暫未清淨,此刻危急之下冒出的這些念頭,卻偏偏極有道理。
雖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
哢嚓哢嚓……
骨裂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
鮮血,已經將前面的地面給染紅。
另一頭的孟西洲也沒好到哪裏去。
男子漢豈是那樣好當的?
此刻要站起來,簡直像是要撐著一座小山一樣,他的兩隻肩膀已經完全垮了下來,呈現出一個扭曲的角度,顯然已經全然斷裂。
兩隻眼睛滿布著血絲,牙關緊咬,顴骨突出,整個人看上去早沒了先前的渾厚之氣,只有一種人到絕路的猙獰。
痛。
超乎人忍耐力的痛。
石盤之上,那一位綠光前輩與對方爭奪到底是什麼情況了,他們也完全不關心了。
因為,此時此刻,他們的命就懸在半空之中,隨時會落地。
見愁這邊,一聽這聲音,這才想起兩個人的處境來。
那陣法的歹毒之處,見愁也不是沒有體會。
在陣法初初覆蓋而下的時候,她也在其中,拚著骨肉碎裂的危險,才直接從陣法之中脫出。
即便如此,她半邊身子也全被鮮血染紅。
在與顧青眉爭奪骨玉之前,見愁曾隨手破去一塊陣腳,讓整個陣法的威力減弱,聚集靈氣的能力減弱,可整座陣法已經在運轉之中。
陣法之中的孟西洲與了空,一時之間的壓力應該可以減輕,多支持一會兒。
可只要等到陣法繼續運轉,地縛的壓力會越來越強,他們遲早會支撐不住。
此刻……
似乎已經到了極限了。
「嗚哇哇哇哇……」
手裏捏著的帝江骨玉還在大哭,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見愁真是歎氣的力氣都沒了。
小貂在初時被嚇住之後,終於反應了過來,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蹲在地上,一副不屑的模樣。
舔你又怎麼了?真是,看你好吃才舔你好麼!
沒辦法跟小貂講道理,也沒辦法跟帝江骨玉講道理。
見愁只通曉一些很簡單的封印之法,如今帝江骨玉的情況,顯然不能以尋常而論,見愁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她下意識就要直接將帝江骨玉收入乾坤袋中,只是在施展的時候卻發現,乾坤袋竟然拒絕收納帝江骨玉。
這一瞬間,見愁徹底愣住了。
乾坤袋什麼都能收納,除卻品級太高的東西,以及……
活物。
鬼魂不算是活物。
也就是說,藏身於帝江骨玉之中的帝江殘魂,並不能導致乾坤袋做出「不接納」這樣的選擇。
所以,唯一的解釋是……
帝江骨玉上,還有一個活物。
——成精了。
這一瞬間,見愁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那邊還有兩個人,自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等死吧?
可是帝江骨玉也還沒處理好,甚至還在不斷大哭,要怎麼辦?
「嗚哇哇哇……」
小小的身體裏,竟然爆發出巨大的聲音來。
整片山林都沉浸在這樣的哭聲之中,帝江骨玉耷拉著兩條腿,哭得震天撼地。
小貂忍無可忍,嘴巴一張,便有一聲大吼:「嗷吼——」
伴隨著這一聲巨吼,狂風吹卷而來,樹木亂顫,樹葉亂飛。
巨大的吼聲,一下就蓋過了帝江骨玉的哭聲。
「哇嗚嗚嗚嗚——」
哭聲驟停。
帝江骨玉彷彿感覺到了這吼聲之中隱含的威脅,在見愁的掌心之中一顫,竟然害怕地將兩條腿縮了起來,貼在白白的身體下面。
小貂在下面踱了幾步,簡直像是森林之中王者,接著指了指見愁,指了指帝江骨玉,最後指了指自己,而後竟然猛地一跳,一下從地面上跳起來,躍到了見愁的手邊,直接把帝江骨玉銜了下來!
見愁目瞪口呆。
帝江骨玉兩腿一顫,立刻就發出了一聲嗚咽。
然而,在它嗚咽聲出的同時,小貂就毫不留情地一聲狂吼:「嗷吼!」
「……」
帝江骨玉立刻再次一顫,沒了聲音。
「嗚……」
輕微又委屈的聲音,從他白白的身體裏傳了出來,竟然是在也不敢亂動一下,亂叫一聲了。
這一幕,真是叫見愁明白了什麼叫做欺軟怕硬。
很明顯,在這兩隻小東西的面前,小貂便是那一隻仗勢欺人的惡霸,而帝江骨玉明顯便是被欺負的那個。
彷彿已經被小貂的「淫威」懾服,帝江骨玉再不敢亂動上一動。
見愁思索了一下,這骨玉之中藏有帝江殘魂,萬萬不敢大意。她技藝雖拙劣,卻也小心又仔細地在骨玉上畫了一枚鎮壓和示警的印符,這才一咬牙,直接把小貂往自己肩上一放,禦斧朝著石坑外飛出!
這殺紅小界之中沒有日月,卻也見得晴天朗朗,白雲悠悠。
從石坑邊緣一沖而出的時候,但見天際浮雲一片又一片,整個綠色的大地像是一塊又一塊的棉花一樣柔軟,無數的河流,如同人體經脈一樣交錯在大地上,形成流淌著的血脈。
風吹動了見愁的頭髮,脊背挺直,自有一種堅毅之氣,可柔滑的秀髮,又增添了那麼一分的婉約。
鬼斧在腳下飛動,見愁的身形,一閃便已經朝著遠處那恐怖的靈氣漩渦靠近。
高高的漩渦,彷彿接天一般,駭人無比。
天和地的光芒,在這裏彷彿都被吸引了進去。
被困在其中的,乃是孟西洲與了空,石盤之中已經只有一片咬牙堅持的聲音。
平心而論,這兩人,見愁雖從未與之交談,可相比起印象糟糕的顧青眉而言,已經是好到不能再好。
若叫她袖手旁觀,眼看著這兩人被壓死在陣中,只怕良心難安。
更何況,但凡是顧青眉想要得到的,自己都要搶走,因為這是謝不臣想要得到的,現在骨玉已經在自己的手中了;而了空與孟西洲,卻是顧青眉想要殺、並且以昆吾來威脅的人,見愁一向不待見昆吾,切也不待見顧青眉,如何能視若無睹?
所以,見愁停下來,直視著眼前這一座漩渦。
何等壯闊的場面?
何等滔滔的氣焰?
何等高明的手段?
何等刻毒的心腸?
見愁心裏,隱約有什麼開始朝著外面蔓延,只在一剎那之間,便充塞滿她整個心田。
似洶湧的河流,終於漫上了堤岸,又似狂猛的浪濤,終於拍倒了礁石。
於是,一時之間,怒波滿湖,怒浪滿海!
與昆吾作對?
又如何?!
正因為你是昆吾,我才與你作對!
平生不與人為難,昆吾除外!
那一瞬間,胸臆之中陡生出一股沖天的豪氣來。
見愁手一伸,直接持斧,狂風吹卷她長髮,如墨飄灑,映照在這一碧傾城的原野上,有一股墨筆繪開的瀟灑!
陣法而已!
用陣盤佈置的陣法,最脆弱的便是陣基。
只要給自己時間,沒有什麼不能破解!
她毫不猶豫俯衝而下!
轟!
落下的剎那,便是一斧劈出!
一重斧影直接落地,霎時間碎土亂崩,亂石飛濺!
噗。
一枚深陷入地底的靈石,被見愁一斧頭砸碎!
嗡。
整個陣法,立刻光芒亂顫,原本巨大的漩渦,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一道靈光,因為陣法不穩,立刻從這巨大的漩渦邊緣脫飛了出去,被這一枚靈石控製著的陣法角落,也立刻崩陷,陣法外面的漩渦,一下就小了一些。
被破壞掉一處陣基不算什麼,破壞掉兩處,問題就開始大了起來。
困在陣中已久的孟西洲與了空,這時候已經不指望還能活著出來了。
太倒楣了,太倒楣了!
誰能想到忽然開啟的殺紅小界之中竟然還會有昆吾的修士呢?
誰能想到這昆吾來的修士下手竟然還如此狠辣呢?
眼看著這一條命就要交代在這裏,孟西洲簡直覺得冤枉:「老子還沒活夠,老子還沒修煉成金丹,老子還沒參加左三千小會!老子還沒揚名立萬!老子——」
「不想死!」
「噗!」
一口血噴了出來。
孟西洲早已經不知道罵了顧青眉乃至於昆吾一派多少回,嘴皮子都要說爛了。
然而……
陣法的壓力是如此強大,他再次被壓進了地下。
「砰!」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身處於陣法之中的孟西洲,立刻感覺到了陣法的震顫。
這種……
熟悉的震顫!
那一瞬間,孟西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朝著石盤看去!
同時,了空亦是同樣震驚地瞪圓了眼睛,看向石盤!
石盤上,顧青眉那一道紅光已經停在那邊許久了,動也沒動一下。
而那一道綠光,竟然從前面折返回來,在他們所在的這一座陣法周圍停了下來!
剛才那動靜,是前輩搞出來的!
孟西洲頓時大叫了一聲:「前輩救我們!」
石盤那頭,沒有聲音。
回應他的,只有見愁俐落的行動,只有一下又一下的爆裂聲,只有那一道飛快地停下又行進的綠光!
「砰!」
一斧頭劈出,必定有一道光芒亂顫!
其後綠光再閃,已經出現在了陣法另一個角落!
純黑色的斧影,霎時間閃現,再狠狠劈落!
「轟!」
又是一聲巨響!
一枚靈石應聲而碎!
「砰!」
「砰!」
「砰!」
……
每一次停下,必定伴隨著一聲爆響!
見愁的動作,既快且狠,每一斧頭出去,必定是拚盡全力!
她的身影,迅疾地移動在這一個圓之中!
半空之中被陣法凝聚出的那一道靈力漩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不斷地縮小,不斷地縮小,一陣陣電蛇,彷彿被觸怒一樣,瘋狂地在陣法表面攢射!
「好棒!前輩厲害!」
原本只能趴在地上的孟西洲,現在竟然已經可以站起來了。
他手撐著自己那一根長棍法器,眼睛發亮地追隨著石盤之上的那一道綠光,同時聽著耳邊的砰砰之聲,只覺得熱血沸騰,好像沖出去,像是前輩那樣,一棍子一棍子,將這陣法敲個稀巴爛!
爽!
真他娘的爽!
前輩真爺們兒!
了空雖不像是孟西洲那樣誇張,可如今壓力驟減之後,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眼見著陣法上空的漩渦一點一點消失,他頓生一種心有餘悸之感,雙手一合十,歎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屁!明明是前輩保佑!還信個什麼佛!趕緊改信啊!」
孟西洲聽見了了空的聲音,雖然看不見他,可說話卻是半點也不客氣。
了空忙道了一聲「罪過」,之後便開始念叨「好人一生平安」。
在聽見這一句話的剎那,見愁真想一斧頭給他栽下去——
不用你念,我也會一生平安的!
見愁心裏長歎了一聲。
整個腳下的地面已經坑坑窪窪,反正看不見孟西洲與了空的身影,攻擊也不會落到他麼的身上,但是她通過自己的力量造成的對一碧傾城的改變,卻能傳遞到他們那邊。
所以,見愁出手,毫無顧忌!
用大的力量!
最用力的斧頭!
「轟!」
最後一聲炸響!
第八十一枚靈石,終於被見愁一斧頭從泥土山石之中崩出!
噗嗤!
一聲銳響,靈石立刻碎裂成了一片煙塵。
然而,就在最後一枚靈石炸裂的瞬間——
「劈啪!」
天際之中劃過一道震撼的雷聲!
之前一直在陣法表面閃爍的電蛇,竟然像是瘋了一樣,扭成了一股,地面上某個位置,更是一道電光激射而出,與這無數的電蛇糾結到一起,彷彿要將見愁吞沒!
轟隆。
雷聲滾滾。
這一道閃電,霎時間便彙聚在了一起,朝著的破壞這一座陣法的見愁,當頭劈來!
「前輩!」
孟西洲的驚呼聲,從石盤之中傳出。
然而,見愁聽不見!
一切一切的聲音,都被滾滾的雷聲淹沒;一切一切的光亮,都被熾烈的閃電掩埋!
見愁的耳邊,除了雷聲之外,再無任何聲音;見愁的眼前,除了電光之外,再無任何光亮!
整個世界之中,其餘的一切東西,都消失無蹤。
唯有——
這震天裂地的一道閃電!
虛空之中的某處,慵懶地打了個呵欠的葉翩翩自語了一聲:「帝江骨玉總算是有歸屬了……這一關,也算是結束了。」
是時候,起來送所有人出去了。
然而,就是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間,劃破整個殺紅小界的雷聲,一下鑽入了她的耳中!
「什麼!」
葉翩翩臉色驟變。
能入殺紅小界之人,修為絕不可能超過金丹期,怎麼可能還會有攻擊力如此恐怖的雷電出現在界中?
眼神一冷,葉翩翩身影一閃,已經直接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現的時候,已經在石坑之旁。
天際,那一道閃電,已經吞沒了一切!
見愁瘦削的身影,也被這一道閃電的強光埋入其中……
沒有人能看到見愁。
孟西洲看不到,了空看不到,他們能看到的只有那一道朝著旁邊而去的閃電,唯一能昭示見愁存在的,只有石盤之上那一道綠光!
葉翩翩也看不到,因為,此刻見愁的身影,已經完全被吞沒到了那一道通天徹地的電光之中。
原本只是一顆普通的雷靈石,只是殺紅小界之中靈氣充足,乃是實打實的洞天福地,所以整座陣法已經積累到了數量可怖的靈氣。
於是,原本普通的雷靈石發出的垂死一擊,竟然爆發出了超乎尋常的力量!
設計精巧的陣法,也是這雷靈石能逞一時凶威的原因所在……
漫天的電光,滿眼都是明亮。
見愁的眼底,沒有了河流與山川,沒有了晴空與白雲,沒有了石盤,也沒有了要救的人,只有……這一道閃電,這一聲滾雷!
轟!
如雪一般的電光墜落,雷聲貫耳!
見愁只覺得自己腦海之中轟然的一聲,一下炸響!
巨大得如同一道光柱的電光,從天而降,一下炸到了她的身上,「劈啪劈啪」一陣電蛇亂竄!
原本堅硬如玉的骨骼,在如此兇悍的雷電之中,也不禁為之炸裂!
哢哢哢!
一道又一道骨縫,出現在見愁的骨頭上。
她聽不見小貂的驚叫聲,也聽不見帝江骨玉的哭聲,更聽不見雷聲,她能聽見的,只有從自己身體深處發出的聲音!
細小的骨骼碎裂之聲,生長之聲,拚接之聲!
電光劈啪的響動聲,電光之中蘊藏著的靈氣,在自己身體血肉之中炸開的聲音,她貪婪的血肉不斷吸取靈氣的聲音……
如同乾枯的河流,終於迎來了一場大雨的滋養!
又陣法凝聚,又經電光提純的靈力,是何等的精粹?
在它強行進入見愁身體的一剎那,便佔據了她身體的每個角落。只可惜,見愁的身體並非那麼脆弱,她竟然硬生生憑藉著堅硬的肉體和強悍的恢復能力,承受住了電光每息成千上萬次的破壞!
破壞!
修復!
破壞!
修復!
……
這樣的過程,不斷重複。
一道又一道藍色的電光,在她骨骼之間遊走,已經開始漸漸變弱。
這時候,電光的力量,已經不能破壞她身體一分,本來的無主之物,更無門而出。
那一刻的見愁,也不知自己到底哪裏來的那麼大的膽子——
她竟然,將全身的竅穴都封閉!
所有可以讓電光逃脫的路徑,都被封死!
所有的電光,只能在她身體之中橫衝直撞!
這是一個,來了就走不了的地方。
「噗噗噗……」
一陣陣的血霧,從見愁的身體之中炸開,漫散到了半空之中。
遠處注視著這一幕的葉翩翩,眼底忽然異彩閃爍。
借雷電煉體……
太狠!
太霸道!
這女修,倒有一點梟雄的風範。
然而,這一切偏偏是為了救人……
陣法之中的孟西洲沉默了。
陣法之中的了空沉默了。
沒有人說話。
耳邊只有從石盤之中傳出的爆響,那種電蛇攢動的聲音,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那一位出來救他們的前輩,此刻正在遭受極大的痛苦,然而,他沒有任何聲音。
一時之間,孟西洲也不知自己胸臆之中到底是什麼在湧動,他想要仰天長號一聲,可張口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的力氣。
他竟不敢。
眼眶熱熱地。
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從他鼓動的胸腔之中噴薄而出,充斥了他整個身體。
不過素不相識,萍水相逢,更不知他是何身份!
即便如此,也能出手相救!
孟西洲怔怔地注視著虛空之中的那一處,已然無言。
了空所有的呢喃聲,也都一下消失。
他們的眼中,只有那一團漸漸消失的電光。
這一團電光,漸漸被見愁吞沒了。
極大的痛苦之後,是一種復蘇的暢快。
電蛇洗過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讓她渾身都被鮮血浸透,可這一切過後,所有電蛇帶來的力量,都被她疲憊的筋骨和血肉吸收。
一點,一點。
一點,一點。
「刷!」
巨大的鬥盤,無法控製地出現在了見愁的腳下,飛速地旋轉了起來!
一寸,兩寸,三寸……
一尺,兩尺,三尺……
見愁的鬥盤,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
問心之下,都是力量的積累,只要有足夠強大的身體和經脈,一切都不是問題!
境界,在以一種可見的速度提升!
遠處觀望之中的葉翩翩,已經滿臉都是震驚!
這種修煉方式……
怎麼可能……
她下意識地將力量凝聚在自己的雙眼之中,那一雙烏黑的眼珠,立刻變成了綠翡翠一樣的顏色。
這一次,她重新看向了見愁。
「……魂魄殘缺……」
怎麼會這樣?
葉翩翩完全沒想到,眉頭皺了起來,不久之後又鬆開:興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能肆無忌憚地吸收力量。只是,在這樣以魂魄換來的天賦到頂之後,迎接她的又是什麼呢?
葉翩翩不清楚。
見愁也不清楚。
她不願意去想,也懶得去關注。
此刻,一種空前強大的力量,已經將她填滿。
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精粹到令人想要尖叫的力量。
太多,太多……
畢竟是一座龐大的陣法凝聚了太久的力量,見愁已經覺得自己身體血肉之中出現一種脹痛的感覺,已經到了極限了,只是身體之中還有這麼多的力量……
見愁一下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奪目的神光,從她眼底迸射而出!
手中,還有斧!
心中,還有斧!
救個人而已,都要鬧出這麼大的麻煩來——
今日,帝江骨玉已在手中!
今日,她還要救出這被昆吾所困之人!
往昔,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如今她有通天機緣,即便只到問心,也要一往無前!
謝不臣又如何?
不該他的,他得不到!
該他得到的,自己也要一件件搶過來!
境界在爬升,築基後期!
那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一刻,她心中的一切。
她與人為善,卻絕不與謝不臣為善!
鬼斧,舉起!
浩然之力,霎時間從她手臂之中湧出!
原本困在見愁身體之中的無數靈力,彷彿終於找到了出口,朝著外面宣洩而出!
轟!
像是洪水決堤,像是天河倒卷!
鬼斧之上,一道又一道的幽光,像是被鮮血點染,徹底亮了起來。
漆黑的斧身,鏽跡盡洗而去!
無數惡鬼從鬼斧上浮現出來,萬鬼哭號!
鬼斧之上,像是被鍍上了一層血色的圖紋,在發亮,在顫抖——
多少年沒有這樣強大的力量了?
它也在興奮!
呼!
巨大的風聲!
刷!
巨大的斧影!
手起斧落!
在一斧頭揮出的瞬間,見愁感覺自己身體裏多餘的靈力都咆哮著,朝著斧頭之中洶湧而去!
虛影如同實影,遮天蔽日!
轟!
落下!
「啪!」
最後一枚雷靈石,終於承受不住這樣巨大的壓力,轟然破碎!
斧影重重落地!
整片柔軟的地面,竟然沒有半點泥土濺出,也沒有半塊碎石飛起。
只有……
一個巨大的斧頭形狀的塌陷,緩緩出現。
一碧傾城的地面,竟然彷彿只有薄薄的一層,一下被見愁這一斧頭砍穿了。
葉翩翩頭一次瞪圓了眼睛。
好半晌,她才瞪著那明顯被打穿了的地面苦笑了一聲,道:「一碧傾城一關已了,諸位都是有機緣之人,還請離開吧。」
素手一揮,懸浮在虛空之中的殺盤與紅盤,同時朝著各個方向古飛出,光芒大放,凝聚出一個個巨大的漩渦!
孟西洲此刻就站在那巨大的塌陷旁邊,整個人都有一種做夢一樣的感覺。
這一斧頭……
難道是劈到了地心?
他忍不住傾身過去一看,卻聽見了潺潺的流水聲。
巨大的塌陷之下,竟然是一片流水……
這一刻,四周的景物驟變。
長滿了植被的地面消失了,變成了一種通透的綠色;交錯縱橫的河流消失了,變成了無數分佈在這一片綠色上的脈絡。
他們此刻,沒有站在任何一片大地上,只是站在一片大得接天的翠色蓮葉上!
從來沒有江河,他們只是在葉脈之中漂流;從來沒有原野,他們只是在葉片之上奔行。
此刻那一塊巨大的斧頭形狀的塌陷,不過是見愁一斧頭將葉片砍出了一個孔洞。
一切的一切,終於無法遮掩,露出了真實的形狀。
葉片上,地縛陣殘留的最後一分力量,也隨著雷靈石的破碎,而消散不見。
孟西洲從沒覺得自己的身體有這麼輕過。
他的目光從周圍的一切上掃過,難掩震驚……
最後,這目光落到了前面的虛空之中。
那裏,應該是前輩所在的地方,只是他看不到任何一片影子。
可這並不妨礙,孟西洲暢想那一道身影的英武不凡!
也許,是一個蒼顏白髮的老者,卻擁有一身古銅色的肌肉;也許,是一個身著玄袍的狂放男人,有一雙鷹隼一樣犀利的眼眸……
一把斧頭,英雄蓋世!
好男兒,該當如此!
隔著那巨大的斧頭形狀的塌陷,見愁同樣看不到任何人,她抬頭,只能看見身形妖嬈的葉翩翩,對方也看著她。
胸腔之中鼓蕩著的那一口氣,漸漸地平息下去。
見愁身體之中的力量,依舊精粹,她抬手將斧頭朝肩膀上一扛,照舊大得誇張,可終於就不過陪襯。殺盤形成的巨大漩渦就在前方,告別的時候也到了。
見愁看了這無邊的一碧傾城一眼,總算是明白了意思。
一碧傾城,不過就是一片葉子罷了。
他們一切的爭鬥,都在這一片綠葉上。
一葉障目,一葉傾城。
見愁唇角一勾,露出一個笑容來,眼神平靜,直接轉過身,朝著那巨大的漩渦而去。
背後,一聲大喊傳來:「前輩,你還收徒嗎?!」
見愁一聽,笑意加深,雖然知道沒人能看到,卻也還是搖了搖頭。
小貂抱著帝江骨玉,蹲在她肩膀上,彷彿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頓時發出一陣「嘰嘰嘰嘰」的嘲笑聲,大笑了起來!
巨大的漩渦,有巨大的光芒,見愁面朝漩渦而去。
身影逆光,邊緣好似被鍍上一層亮邊。
天地何其大,偏我獨行,一人一斧一貂,任逍遙。
她一步踏入漩渦之中,終於消失不見。
崖山,弟子歸來矣。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2 09:59 PM
第070章 鵬之影
巨大的漩渦,在人影沒入之後,倏忽縮小,最後還原成了那一隻中心處雕刻著綠葉的石盤,一閃便消失在了殺紅小界之中。
淩立於半空之中的葉翩翩,過了好久才收回目光來。
自老祖飛升之後,多少年沒在十九洲看見過這般對人胃口的女修了?
外面的世界,還很精彩啊。
她微微一笑。
然而,她畢生的使命,也不過是守護此地罷了。
回首,石坑之中還埋著顧青眉。
葉翩翩手一揮,便有一道風吹過去,將她送入了擴大的漩渦。
下面站著的那兩個人,還在望著那女修消失的方向。
巨大的翠色葉片,一眼望不到頭。
原本陰霾的天空,已然放晴,雖然沒有日月,卻有朗朗的藍天和白雲。
風吹過來。
孟西洲只覺心中悵然若失:「前輩走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日有緣,定能再見。」
了空是個修行佛法之人,對這些聚散離合,倒是看得很淺,他雖看不見孟西洲,卻也能感覺到孟西洲心中的情緒。
殺紅小界一行,堪稱是劫後餘生。
了空心中,亦是別有一番感悟。
他本是一番好意安慰,沒料想,孟西洲聽了,回頭就朝著石盤那頭咕噥了一句:「你懂什麼,這是英雄,英雄你懂不懂!我的蓋世英雄啊……「「……」
一時間,了空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眼見著前面的漩渦越來越小,他忙打了個稽首:「孟施主,你我二人亦當道別了。」
「唉,但願山水有相逢。」
也不知道這話說的是了空,還是那一位神秘的前輩,孟西洲也朝著石盤那邊拱手,算是為禮。
兩人分頭,分別投入了那巨大的漩渦之中。
深紅色的光芒,一下將他們的影子吞沒。
殺紅小界之中,再次安靜的一片。
天上的雲,不再流動,地上也沒有了河流與山脈。
站在原處的葉翩翩,遙遙地朝著地上一招手,於是那廣闊如大地的葉片,一下朝上飛起,越飛越高,越飛越小,化作了一片晶瑩的蓮葉,被葉翩翩拿在手中。
廣闊的葉片離開之後,被藏在地面之下的景色,終於露出。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湖水,蕩漾生波,一片又一片蓮葉,與葉翩翩手中的蓮葉一個模樣。
這,正是見愁等人才入第三關時候看見的那一片蓮湖。
呵……
不知,下一次進入殺紅小界的,又會是何等有趣的人呢?
葉翩翩心裏,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一個轉身,墨綠色的長髮飄飛,便化作了一道綠色的煙雲,消散得無影無蹤。
……
西海。
「真是賠死我了……」
蹲在礁石上,錢缺一下又一下地打著算盤,木然著一張臉。
在殺紅小界之中那麼多天,沒怎麼修煉不說,生意也沒做,更流失了不少的大客戶,還在小界之中損失了那麼多的東西。
就這,足足能鬱悶死個人。
只要一想到那些靈石,錢缺就恨得咬牙。
一遍又一遍地撥打著金算盤,錢缺一聲又一聲地數著:「一百,兩百,兩百四十二……」
「師妹,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海面上,遠遠有幾道流光劃來。
錢缺手一停,抬眼一看,頓時眼睛冒光:「生意來了!」
他立刻將算盤一收,便要起身。
這一刻,遠處的幾個人也都近了,錢缺定睛一看,立刻皺眉:「昆吾的弟子?」
往日,一說到昆吾,錢缺會想起修為高絕的橫虛道人,想起昆吾無數的修士,想起近日來,昆吾那厲害的天才謝不臣……
可現在,他腦海裏浮現的,只有顧青眉那尖刻的聲音!
昆吾?
錢缺一雙小眼睛閃爍了起來,摸了摸下巴,便嘿嘿笑了起來。
殺紅小界是你昆吾坑我,到了這西海之上麼……
吃了錢某多少,錢某就讓你們十倍吐出來!
想著,錢缺毫不猶豫飛身上去,熱情地朝著那幾名昆吾修士打招呼:「哎呀,幾位道友這是要尋寶還是探險去啊,錢某這裏有……」
仙路,斬業島。
秦若虛做夢一樣在海邊停留了許久。
一場仙緣,就這樣離自己遠去?
那種感覺,像是到手的鴨子又飛了!
腥鹹的海風吹了起來,他嘴唇乾裂,想起在殺紅小界之中遇到的孟西洲,只恨得燒心!
「卑鄙小人,卑鄙小人!」
若有一日,叫他有機會拜上仙門,登臨萬人之上,必將此人碎屍萬段,以報今日大仇!
昆吾,木屋之後。
「師兄……」
虛弱地睜開了眼,顧青眉只覺得自己周身經脈劇痛,彷彿有萬蟻噬咬。散亂的靈氣,不斷衝撞著她身體每個角落,讓她痛得身體蜷曲,竟無法支撐自己站立。
謝不臣眼神一閃,之前傳信給顧青眉,便沒有聽她再回,便以為顧青眉大約已經陷入交戰之中。
有陣法在,遇到什麼事情,都能擋上一擋,更何況殺紅小界之中無法相互動手——
顧青眉有築基後期的修為,怎會如此不堪?
「師妹可還好?」
「咳咳咳……」
顧青眉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皺起眉頭。
在那葉翩翩將她送回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了過來。
緩緩撐著桌面,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顧青眉臉色慘白,看不到半分的血色,想起自己遇到的一切,眼底立時浮現出一片的憤恨來。
然而,一開口,卻有一種莫名的失落與悲愴。
「好?哪裏還能好……師兄,我竟輸了……」
先是沒有算到有人會在自己開啟紅盤之前開啟殺盤,引更多的人進入了殺紅小界;其次是沒有算到,進入殺紅小界的人之中,竟然有這麼多詭異而實力超群之人;更次,是沒有算到,昆吾的名號在這種相互不知道名姓的場合,似乎也不那麼管用;她還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能逃脫謝不臣給的陣法的籠罩——
最想不到的,還是那一枚帝江骨玉!
明明已經被自己握在手中了!
最後那樣的變故,誰想也不甘心!
在殺紅小界之中的一幕幕,再次浮現在顧青眉的心底,讓她氣血翻湧,一怒之下,竟然再次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噗!」
衣襟上點點鮮紅。
謝不臣看得一皺眉,手指一動,只摸了一隻紫玉小盒出來。
他掀開盒蓋,將之遞到了顧青眉的面前:「師妹內息不穩,還是先服用一粒培元丹吧。餘事,再說不遲。」
顧青眉蒼白著臉,抬起頭來,眼底浮出淚光,有幾分羞愧,又有一種難受。
終究還是伸手,將紫玉小盒接過,裏面那一粒培元丹金燦燦的,顧青眉尖尖的手指頭捏著丹藥,那眼底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了下來:「師兄,憑什麼……憑什麼還有人比我更強……」
進入殺紅小界的修士,必定都是金丹期以下。
這一點,謝不臣無比清楚。
他站在窗前,微風撩動他衣擺,長案上排著的數十枚玉簡還沒收起,幾卷書已經合上,放在旁側,整個山屋清雅無比,隱約有幾分書香氣息。
謝不臣遠望而去,便能看見山下重重的碧樹,已經染著幾許微黃。
這秋,將深了。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有人比我等強,不足為奇。」
謝不臣的聲音,淡得縹緲。
他乃是同輩修士中最強之人,說這話的時候,倒也有充足的底氣。
只是他渺遠的目光之中,的確藏有一分思索。
顧青眉已是築基後期,殺紅小界之中那個與她作對的神秘人,不僅能力敵築基後期,甚至還破去了自己地縛之陣,實力堪稱恐怖。
然而……
能進入殺紅小界,也不過是築基期修士罷了。
築基期能修煉多久?
再怎麼算,也必定是個才踏入修行不過百年之人。
一時之間,謝不臣竟無法控製的露出一點點的感興趣,還有一點點難以言喻的欣賞。
望盡世上無敵手,終究也不怎麼好玩。
興許,日後這一位神秘的對手,終將與自己碰面呢?
謝不臣緩緩收回了目光,唇邊帶著淺笑,踱步而回,見顧青眉眼圈紅紅,終是歎了一聲:「此事我會為師妹保密,不過還請師妹勿要沮喪。兩年之後便是左三千小會,何愁不能揚名立萬呢?」
「……左三千小會?」
哽咽的聲音一停,顧青眉紅著眼睛抬頭,眼底帶了幾分期許。
「那師兄你也去嗎?」
「……」
謝不臣淡淡一垂眸,沉默片刻,道:「或許。」
那就是不確定了。
顧青眉低下了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那一枚丹藥,無精打采道:「好不容易找到了帝江骨玉的蹤跡,如今卻不知這骨玉到底落於何人之手……」
「沒有帝江骨玉也無妨。」謝不臣搖了搖頭,並不很在意,「虎蛟有骨,可代帝江骨玉而修之,他日再尋即可,不必掛心。」
顧青眉慢慢點了點頭,將那一枚謝不臣親手遞過來的丹藥送入了口中。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又落回了掛在牆壁上的那一把劍上——
七分魄。
這一把劍,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幻境中?
人間孤島,大夏。
「吱呀。」
院落裏有人推門出來。
「呱呱呱……」
庭中樹上棲息著的烏鴉,立刻拍著翅膀,呱呱叫著飛走。
張湯換了一身便服,腰上系了塊玉佩,從屋內出來。
一步步走下臺階,他一張臉上半點情緒都不透出來,依舊像是昔日的廷尉張湯,滴水不漏。
這是他在京城自己的庭院,此刻直接走出門,外面便是熱鬧又繁華的大街,人來人往不斷,不時有貨郎叫賣的聲音響起,從街這頭,到街那頭。
煙火氣。
這是他之前待過的殺紅小界裏,不曾有過的煙火氣。
張湯覺得,還是眼下這樣子瞧著舒適自在一些,只是那幾日之所見,在他腦海之中,卻已經刻下了永恆的印記。
人人都當他是被仙人拉去傳道了,回來繼續輔佐君王。
只有他知道,一切都不是那麼簡單。
「大人,大人!」
身後響起了一串腳步聲。
幾名差役遠遠看見張湯的身影就追了上來。
張湯頭也沒回,腳步更沒停,只往前走。
在那差役走上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才開口:「何事如此慌張?」
「又是那該死的趙國舅找您喊冤來了,您看要不趕緊過去?」廷尉衙門的事情可也不少呢,倆人連忙擦了一把汗。
張湯眼皮子一搭,只道:「讓他候著。」
半點也不客氣。
出了名的軟硬不吃,鐵板一塊。
差役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只好跟在張湯後頭,苦思冥想,能不能解決這問題。
前方,忽然有無數人抬起頭來。
「哎喲,這天怎麼忽然就陰了?」
「該不會是要下雨了吧?好黑。」
「真是倒楣……」
……
張湯抬眼,但見高高的層雲之上,彷彿有一片巨大的陰影飛來,一下將明晃晃的日頭遮蓋,霎時間便再看不見什麼光亮。
雲氣湧動。
無邊的大地上,只有一片濃重的黑暗。
天陰了。
無數人開始慌亂地收拾著東西,只有一名穿著淺青色古舊長袍的少年,慢慢從長街的那頭走過來,腳步不疾不徐,似乎是徜徉,似乎是悠然,似乎是在體味這人間百態。
他便站在那一片陰影的最中心,五官淺淡,一眼看過去,竟然難以讓人記住他到底長什麼樣。
唯一能讓人記住的,只有那淺青的衣袍,滄桑的花紋……
一步,一步。
近了。
張湯不由得看了過去。
那少年款步而來,似乎感覺出了幾分奇異,不由得望了張湯一眼。
那目光,在他眉心停頓了一瞬,似有幾分迷惑。
不過,他並沒有深究的意思,像是對所有事情都不關心,只微微一笑,對張湯太過直接冷酷的注視,回以了一個淺淡的微笑,便從街道那邊慢慢走了過去。
天上濃重的那一片陰影,慢慢地移動著。
距離京城很遠很遠的山川與河流,都被一片厚重的陰影覆蓋,像是一片巨大的雲影,又像是別的什麼龐然大物的影子。
它從整片平原上,挪移而去。
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捕捉到它的移動,因為太大,太大了。
張湯的腳步,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
那少年的目光,太過奇異,太過妖邪。
明明只是平淡,卻偏偏讓人有一種難以忘卻之感。
那少年,慢慢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在他的身影消失很久之後,光與暗的分界線,也終於從距離京城很遠的地方,慢慢挪移到了張湯的腳邊上,一晃而過。
天空中的太陽,終於大放光明。
「事出有妖……」
張湯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那一道原本不怎麼明顯地豎痕,也隨著這一皺眉而深了下去。
走在他身邊的差役詫異:「妖?什麼妖?」
「抓他回來!」
豁然轉身,張湯望向那少年消失的方向,毫不猶豫下令!
差役一聽,險些嚇趴在地上。
原本他想要反駁兩句,可一看張湯臉上那肅穆的冷然,頓時屁也放不出來一個了。
廷尉張湯,有一巨大的喜好,亂抓人!
這一點曾為無數人詬病,可偏偏,張湯又無比敏銳的直覺。
抓人?一抓一個準兒,必定都是犯過事兒的!
差役連忙朝著街道前面沖了出去:「站住,別跑!」
其實,人早不知去了哪裏。
張湯在原地站了很久,看著一路鬧得雞飛狗跳的差役們,慢慢轉過了身,朝著廷尉府走去。
一踏入大堂,森然冷肅的氣氛,便將他籠罩。
無數的卷宗堆放在他案頭上,一盞熱茶已經沏好,張湯走了過去,將厚重而肅穆的官袍一掀,端正地坐了下來。
卷宗,謝氏一案。
張湯的手指指腹,搓著已經翻毛了的頁角,將之掀起,一行行早已經讀過無數次的字,便在眼前。
他一頁一頁翻了過去,目光沒有半點停留。
直到最末尾。
最後的幾頁,是全新的。
這上面,是陳縣縣衙最新傳回來的消息。
張湯的目光平靜而深沉,一點一點讀了下去。
陳縣秀才謝無名,確為謝氏子,以字為名;安居陳縣,娶妻謝氏見愁……
謝氏,見愁。
……
移動著的目光,終於完全停頓了下來。
腦海之中的那一張臉,當年在謝家所見,日前在殺紅小界所見,漸漸與這名字重合到了一起。
十九洲。
崖山。
千修塚。
巨大的漩渦,霎時從半空之中出現,見愁從漩渦之中一步踏出,滿身血汙都已經呈現一種乾涸的顏色。
青天白雲,陽光照著河灘上的千修塚,竟然也有一分難得的寧靜。
見愁能聽見山林之中鳥雀的鳴叫,也能聽見九頭江上一片的奔流聲。
崖山索道橫在江面上,如同一道險絕的天梯。
「嗷嗚嗚嗚!」
小貂興奮地大叫了起來,兩條後腿用力,一下從見愁的肩膀上跳了下來。
那一片破爛東西堆成的小山還在原地,它像是見到了自己遺失的財寶一樣,立刻就蹦了上去,站在這一座小山上,彷彿一個擁有自己領地的國王!
帝江骨玉早被它一把扔在了地上,滾了滿地的泥。
那一瞬間,帝江骨玉毫不猶豫大哭了起來,兩條細細白白的短腿站在泥裏,哭得震天撼地。
見愁正在看著崖山那高聳如雲的峰頂,還有一條腰帶一樣環著的崖山道。
猛然聽見這一聲大哭,見愁立刻就歎了一口氣。
無奈回頭,她一把將汙泥裏的帝江骨玉拽了起來,看它可憐巴巴一副受氣小媳婦兒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把口氣放軟了,哄道:「好了,別哭了,現在還不打算弄死你,不怕不怕。」
「……」
安靜了一瞬間,接著兩腿一蹬。
「嗚哇哇哇哇!」
大哭!
小貂站在那小山上,看了半晌,兩隻短短的爪子抱著自己的肚子,直接一個跟頭栽到了地上,嘴裏發出各種奇怪的大笑聲。
只那一瞬間,見愁就黑了臉。
一個在哭,一個在笑。
隨便安慰下人,不,骨頭,居然也是這效果。
見愁只覺得,下次還是不要說實話好了,她慢慢地摸了摸帝江骨玉的頭,一下又一下,道:「猜你是塊成精的骨頭,眼前便是崖山了,你還是別哭了,我真怕你一進去就被人一口吃了。」
「嗚嗚嗚——」
戛然而止。
帝江骨玉在見愁的手掌之中狠狠地打了個寒顫,像是終於被嚇住了。
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
見愁忽然領悟了一個道理:安慰不管用,沒關係,還有威脅;威脅不管用,那一定是你的威脅還不夠大。
她呼吸了一口帶著江上潮濕之意的空氣,直接伸手一招:「小貂,走了!」
笑得打滾的小貂終於聽見了,倒也乾脆俐落,有些小興奮,一下就蹦回了見愁的肩膀上,雄赳赳氣昂昂。
見愁彎唇一笑,一手握著不再哭泣的帝江骨玉,一手將鬼斧甩出,直接踏了上去,升到了半空之中。
崖山索道,已在眼前。
她從索道的中央,一掠而過,飄忽的身形有殘留的鮮血,一下飛到了索道盡頭。
一名年輕的弟子,穿著青色的道袍,從摘星台那頭跑了過來,興奮極了。
這就是崖山!
他已經是崖山弟子了!
站在崖山道前面瞭望出去,視野一片開闊。
好像大喊一聲啊……
忽然之間,一道血紅的人影,闖入了他的視野。
那一瞬,他腦海之中升起無邊的恐懼來,同時又一股凜然的正氣——
「妖孽站住,此乃崖山禁地,爾敢擅闖?!」
「……」
見愁正待上崖山道,陡然聽見這聲音,便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個小道童模樣的少年,英姿勃發,三分恐懼三分正氣四分凜然,手中長劍一拔,直直指著自己。
她……
是不是聽錯什麼了?
妖孽?
小貂險些又要從她肩膀上笑掉下去。
見愁低下頭,慢慢看了自己一眼——
滿身血汙,都是在一碧傾城那一關之中染上的,基本都是自己的鮮血;手提鬼斧,萬鬼猙獰,簡直像是從地底爬出來的一群穢物……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像是妖孽。
「咳……」
見愁咳嗽了一聲,也知道眼前這是崖山弟子,下意識地就想要解釋自己的身份。
這時候,後面一道青光掠過,乃是丹堂的執事弟子「小蘿蔔」,真名羅小博。
新弟子入門,就知道亂跑,回頭抓到了要打屁股!
過一把當師兄的癮!
羅小博憤憤地追著那新弟子出來,豈料一抬眼竟然就看見一條血色的人影!
啊呀!哪裏來的妖孽?
羅小博立刻沖了上去,正要拔劍,然而立刻就按住了!
在看清那人長相的瞬間,羅小博簡直兩腿一軟就要跪下去了!
「大大大大大拜見大師伯!」
他結巴了好久,才響亮地見了聲禮。
丹堂的小蘿蔔?
見愁還記得他,這一下,倒是不用自己再介紹身份了。
一時之間,見愁倒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許久沒看見崖山了,沒想到,好像有不少新弟子入門了——
完了,那天一個衝動就去殺紅小界了,不知道招收新弟子的鍋到底是誰背了。
一想到接下來要面對的事情,見愁忍不住嘴角一抽。
那新來的崖山弟子瞪圓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聽見的。
大、大師伯?
這就是那個傳說之中神秘失蹤的「大師伯」,居然一身鮮血,倒提大斧!
這這這這這這就是崖山嗎!
好恐怖,好帥!
「啪!」
一個巴掌忽然落到了他的頭上。
羅小博咬牙切齒道:「還不快拜見大師伯!」
新來的小愣頭青立刻麻溜兒地朝著見愁行禮:「拜見大師伯。」
見愁笑了一笑,微微點頭。
小愣頭青見了,愣了一下,望著見愁那一張白生生的臉,也不知就怎麼紅了臉,連忙低下頭去。
羅小博心說回頭再跟這兔崽子算賬,一面直接一擺手讓開了道:「大師伯失蹤的這幾天,師伯祖可是擔心壞了,您請您請。」
見愁走了上來。
背後那小愣頭青又喬喬抬起頭來,望著那一道背影,滿身血汙,走在崖山道上,脊背挺直,卻自有一種風骨:大……師伯?
羅小博這裏,簡直興奮得不行。
一面朝前走,他一面大喊:「大師伯回來啦,大師伯回來啦!!!大師伯活著回來啦!」
回來啦!
雲氣震動,響亮地聲音,一下傳遍了整座崖山。
見愁臉上原本的笑意,霎時僵硬。
什麼叫……
活著回來了……
崖山後山上。
正盯著見愁那命牌琢磨的扶道山人師徒幾個,這會兒正嘀咕著「大師姐的命牌怎麼還不碎」這種艱深的問題,陡然聽見外頭這一聲震天徹地的大喊,都齊齊打了個激靈!
見愁大師姐回來了?!
扶道山人一沒留神嚇得吞了雞骨頭,瞪眼道:「個小王八蛋還知道回來,看我不打死她!」
「咻!」
話音落地的瞬間,人已經消失不見。
留在原地的弟子們一時無言。
過不多時,外面便傳出了扶道山人異常蕩漾的聲音:「小見愁你回來啦——」
那一瞬間,從寇謙之到姜賀,都齊齊罵了一聲:個臭不要臉的老傢夥!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2 10:03 PM
第071章 你再裝
隨著那一聲「大師伯回來了」,靈照頂下霎時間人滿為患。
失蹤了有十多天了……
原本所有人都以為,崖山新弟子的招收,應當是由見愁大師伯來負責,沒想到那一天晚上,大師伯竟然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扶道長老等人幾乎要將整個崖山都翻了過來,卻半點沒找尋到她的蹤跡。
唯一能顯示大師伯沒有出事的,約莫只有那一枚命牌了。
後來,扶道師伯祖對大家說,見愁大師伯是忽然出門歷練了。
沒想到,沒過多少天,見愁大師姐竟然又回來了。
在崖山,見愁可是出了名的人!
第一名女修,扶道山人的弟子,崖山的大師姐,有望力壓昆吾謝不臣的超絕天才!
她是最高高在上的一個,也是最平易近人的一個。
幾乎任何時候,在路上見到她,打上一聲招呼,都能得到一個淺笑的回復。
這樣和善的大師伯去哪裏找?
想想當初曲正風當大師兄的時候,大家簡直都要感動出一把辛酸淚了!
有這樣溫柔的大師伯,一定要珍惜啊!
如今大師伯忽然回來了,大家就可以擺脫那個叫做「曲正風」的噩夢了,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所以,大家如何能不激動?
隨著外面那驚天動地的一聲喊,所有聽到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手裏的事情,直接飛身撲到了靈照頂上,抬頭一望!
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才飛身出來的扶道山人。
崖山道,在靈照頂上數十丈,恰好能俯視整個靈照頂。
無故失蹤了許久的見愁大師伯,就站在崖山道的正中央,那熟悉的身影,像是她第一次來到崖山時候那樣好看。
只是……
今日歸來的大師姐,滿身血汙。
原本素色的衣袍,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只有已經乾涸的血跡,彷彿訴說著她這幾日以來的崢嶸戰績。
與大師姐離開時候的溫和相比,原本的氣質,似乎又有了一種奇怪的改變。
不一樣了。
他們的大師伯又不一樣了。
血染的衣袍,像是一件戰袍,披在她身上。
她肩上蹲著一隻從來沒有見過的小貂,小貂一雙靈動的眼睛,正骨碌碌地轉動著,似乎也在注視著下面的他們,兩隻抓著抱著一塊長有兩隻小腳的骨頭,時不時地舔一下,那骨頭便狠狠地顫抖起來,彷彿立刻就要哭出來。
她手上,斜斜持著一把鬼斧,猙獰的形狀與這一身血色的衣袍,竟然相稱無比。
穿過崖山道的風,從她身邊掠了過去,帶起了她衣袍獵獵。
原本總是很溫和的大師姐,脊背挺直地站著,有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硬朗,帶著一種可以崩碎任何東西的力量感,強大。
那一瞬間,迎風招展的,竟然像是一杆血色的戰旗。
隔得太遠,很少有人能看見見愁那一瞬間的眼神,可偏偏——
無數無數人,在很久很久以後,都能清楚地回憶起這一幕。
第一次看見染血的見愁大師伯。
這個時候,她還只是一個築基期就成為崖山大師姐,可能被人質疑名不副實的普通修士。
「真的回來了……」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誰先歎了一聲。
接著,便是如浪潮一般的見禮聲:「拜見大師伯!」
見愁站在上面,提著斧。
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好像還不會有很大的感覺,可是此時此刻,隨著這一聲「拜見大師伯」出現,卻陡然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了下來。
像是……
她這沉重的一身血袍一樣。
扶道山人遠遠站在那邊看著,喊了一聲之後,便沒有湊上來。
見愁看了一眼,只對所有人道:「諸位同門不必多禮,見愁已平安歸來了。」
說完,她直接縱身一躍,鬼斧立時跟上了她的身影,漂浮在她腳邊上,送她到了扶道山人面前。
「徒兒拜見師父。」
見愁行了禮。
扶道山人看了一眼靈照頂下面已經開始離去的眾人,擺了擺手道:「行個屁的禮啊,有這行禮的功夫,你能不能讓山人我省點心?啊?你看看你現在什麼鬼樣子?你可是個姑娘家啊!你說,你說,好端端地失蹤,被人劫財了?還是劫色了?」
其實以扶道山人的眼力,如何能看不出見愁現在的狀態?
雖則一身血汙回來,可她的身體裏卻充滿著一種堅實的力量,像是《人器》煉體之法又有了長足的進步,還有充盈在身體各處的靈力,都能讓人感覺到她飽滿的精神。
眼底的神光,簡直壓都壓不住。
可以說,穿著這一身血袍,看似狼狽的見愁,實則正在她最巔峰的狀態上。
原本一顆擔心的心,也就放了下去,扶道山人默默想,自己真的是老了,禁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只裝作自己像是個沒事兒人,也暫時不去問見愁這十幾日來到底有什麼奇遇,他半開了個玩笑。
見愁抬起眼來,望瞭望扶道山人。
雖則看扶道山人一臉開玩笑的表情,可他眼底露出來的關切,卻依舊落入了她眼底。
見愁微微垂了首,咕噥道:「此次是徒兒考慮不周,腦子一熱就去了,半點沒想到師父會在這裏擔驚受怕……」
「呸!你再瞎說!」
眼睛一瞪,扶道山人手一抬,就有一個雞腿出現在他手中,眼看著就要朝著見愁砸去。
沒想到,手伸到一半,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油雞腿打見愁,有去無悔,傻子才幹呢!」
「……」
為什麼我師父總能把所有的氣氛都破壞乾淨。
見愁腦子裏浮出了這一個所有扶道山人座下弟子都有的疑問。
好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徒兒就不說、不說失蹤這件事了,那什麼……但是徒兒出去歷練一趟,倒也沒什麼損失,劫了點財,勉強也算劫了點色……」
「咳!」
猛地一聲咳嗽!
扶道山人險些被自己剛塞進嘴裏的雞腿給噎死。
還沒把那一口肉給咽下去,扶道山人眼睛瞪圓了:「你說什麼?劫財劫色?!你最近到底幹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了?!」
「師父……」見愁徹底無力了,「怎麼說我也是崖山的大師姐了,你說我偷雞摸狗多丟崖山的臉,至少也要來個打家劫舍吧?」
「有道理。」
扶道山人雞腿一指,肯定了見愁的說法。
「偷雞摸狗是太丟臉了,下次記得出去打家劫舍。」
崖山有這種長老,有這種大師姐,簡直是山門不幸!山門不幸啊!
附近有人聽見這師徒倆不靠譜的對話,簡直險些一個跟頭把自己摔進歸鶴井裏去!
只可惜,扶道山人與見愁師徒兩人,半點沒有自覺。
扶道山人看了看四周,道:「那什麼,你劫了什麼財,什麼色?單獨跟師父聊聊?」
說著,他擠了擠眼睛,又有點小蕩漾了。
見愁有種一巴掌拍飛他的衝動。
眼見著周圍還有不少人,見愁實在不忍自家師父已經掉到地上的臉再被人踩上兩腳,連忙道:「那什麼,財是有,色也有,只是……師父您看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說吧。」
扶道山人一拍腦門,對哦,法不傳六耳!
「好,走!」
說著,他直接落了地,朝著崖山靈照頂山壁下面的大堂而去,見愁連忙跟上。
大堂裏。
自扶道山人出去之後,剩下的幾名弟子就開始私底下抨擊師父。
沈咎撇了撇嘴,將自己雪白的袖子一甩,給自己扇了扇風,忍不住冷哼道:「真是,最見不得師父這個樣子了,實在是太虛偽了。明明之前就是他在念叨大師姐的命牌為什麼不碎,現在大師姐回來了他還跑得最快!」
「唔……其實我覺得,也許師父只是跟我們一樣,比較好奇大師姐到底斷了手還是斷了腳呢?」
姜賀小胖子想像是個小老頭子一樣,摸著自己的下巴,提出了一種可能和設想。
寇謙之一向少話,這個時候只抱著劍,站在旁邊點了點頭。
沈咎看了一眼,直接翻了個眼白:「我說寇師兄,咱們這裏也沒外人,你就別端著個架子了。覺得師父不靠譜就直說嘛,反正師父也不在。」
寇謙之依舊不說話,冷著一張臉,假裝自己什麼也聽不到。
「嘿嘿。」
呆子陳維山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笑了一聲。
眾人立時有一種詭異的毛骨悚然之感。
陳維山是個呆子不錯,但是這人說話,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妙處,比如,此刻——
「大師姐只有築基期的修為,十九洲大地如此危險,即便沒被別的門派拐走,也說不準斷了胳膊還斷了腿。」
這得是有多慘啊!
十九洲也是有人販子存在的……
唉。
憂心忡忡的沈咎長歎了一聲:「你們這群人啊……唉,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十塊靈石,我壓大師姐斷了一條胳膊!」
「大師姐主要拔腿,我壓大師姐斷了一條腿!」
小胖子姜賀立刻眼前一亮,直接掏出了靈石壓了上去!
沈咎連忙張羅起來:「快快快,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呆子老六,寇師兄,你倆呢!寇——咦,師父你回來啦,快說說快說說,我們已經開好賭局了,大師姐到底斷了幾條胳膊幾條腿啊?」
扶道山人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大堂門口。
沈咎看過去的時候,連忙興奮地問了一下。
眾人也期待了起來,齊刷刷看故去。
「對呀對呀,失蹤了好幾天,肯定很慘,幾條胳膊幾條腿啊?」
「斷了五百六十九隻胳膊,五百六十九條腿。」
清越的嗓音裏,帶著平和的笑意,卻偏偏又一種毛骨悚然的味道。
沈咎一襲白衣,一條腿踩在凳子上,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摸下巴:「五百六十九隻胳膊啊……那賠率多少來著?」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對面的小胖子姜賀,就在剛才,姜賀還非常積極。
然而此刻,他看過去,只接收到了鄙夷的目光。
姜賀不屑道:「大師姐一共就兩條胳膊兩條腿,哪裏開的五百六十九?你是不是傻——」
「傻」字剛落地,姜賀的聲音,就一下啞了,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一樣。
不……
不對……
剛才答話的那個聲音,根本不是出現在門口的師父啊!
那一瞬間,姜賀小胖子只覺得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好耳熟,好耳熟的聲音!
哢哢哢……
同樣這一瞬間才反應過來的眾人,同樣一起齊刷刷朝著背後扭過去的脖子。
同樣,僵硬得快要斷掉的聲音。
大堂的門口,鋪著一條白光。
這幾日,這裏都被扶道山人師徒霸佔,也沒有旁人來,所以透著一股奇怪的冷清味道。
扶道山人的身影,逆光站著,依舊邋邋遢遢,透著一種難言的猥瑣。
然而,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那不知何時,從扶道山人背後慢慢走出的身影。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都覺得自己的視線被染紅了。
朝陽的光芒,斜斜穿入,將她周身的紅色都點亮,原本因為乾涸變得暗淡發褐的顏色,一時通透了起來,奪目了起來,彷彿連經過她身邊的光,都有一點點暖暖的血腥色調。
一時間,如凡氣盡洗去,帶著一種崖山修士獨有的崢嶸味道。
戰。
是崖山魂。
何時,他們的大師姐看上去,已經這麼像是大師姐了?
方才說出「五百六十九條胳膊,五百六十九條腿」的大師姐,臉上帶著笑意,從外面走了進來,一步一步。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不過短短十幾日,這種從骨頭裏透出來的改變,到底是什麼?
是消失的裏外鏡和忽然握在手中的鬼斧,是這一身來處不明的血汙,是她眉眼之間那一種沉默的英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剛強。
偏偏,她眼角眉梢,都是一片溫和。
「師弟們好。」
見愁的聲音,便是剛才的聲音,淡淡道出,一片平和。
好久不見了,這一群黑餡兒又不靠譜的傢夥。
不適應。
大家都有點不適應。
最不適應的是小胖子姜賀,他修為最低,只有金丹期,在看見見愁走進來的一剎那,便吞了吞口水,他開始使勁地掐著手指,不斷地算起來。
掐了好半天,彷彿是有了結果。
姜賀小胖子的聲音裏,已經帶著哭腔,結巴著問:「大、大大師姐你……你的修為……」
修為?
見愁明白了過來。
她右手持著鬼斧,左手一拎肩膀上的小貂,直接往正中的大桌上一放,坐在了桌邊,順手把一直被小貂挾持著的帝江骨玉拽了出來,開口道:「略有奇遇,不過依舊不及諸位師弟,如今築基後期而已。」
小貂氣得「嗷嗚嗚嗚嗚」地示威大叫,帝江骨玉卻像是終於遇到了救星一樣,兩條腿卷了起來,勾住了見愁的小指便不放了,還委屈地嗚咽了起來。
「嗚嗚嗚嗚……」
一時之間,這大堂內,除了這兩隻小東西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別的。
沈咎等人連對望一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姜賀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好想對大師姐說一句:你再裝!你再裝我們真的會毆死你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2 10:07 PM
第072章 點睛筆
這才幾天,這才幾天啊!
怎麼可以這麼快!
眾人內心都是崩潰的。
見愁大師姐失蹤的時候,才剛剛築基中期不久,十來天沒見,憑什麼就後期了?!
什麼時候十九洲的修煉速度可以像是這樣磕了藥一樣猛竄了?
還要不要普通人活了!
眾人的表情,已經完全能說明問題了。
見愁就知道自己說出來一定會有這種效果,她一本正經地咳嗽了一聲,掃了一圈,並沒有看到曲正風,不由道:「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換了個貪生怕死的說不定已經哭了呢。對了,曲師弟不在?」
「好像又閉關了一段時間吧。」
沈咎倒算是瞭解,竭力忽略見愁那飆升的境界帶來的震撼。
「說起來,二師兄好像是要準備衝擊出竅了吧?」
扶道山人甩了對白眼:「得了,都坐下來吧。看看你們這一個兩個的表情,昆吾出了個變態,咱們崖山就要出個更變態的。現在算什麼?以後會更快呢!」
說著,他自己也坐了下來,一副「見愁的修為都是我的功勞的」表情。
眾人心裏又是一陣鄙夷。
見愁只是唇角一勾,並沒有怎麼說話。
修為跑得越快,對她而言是好事,也是壞事。
一到問心就沒命這一點,見愁還是很清楚的,只是希望,不管能不能找到辦法,若能在問心之前與謝不臣一決高下,那後續如何,也已經不重要的。
小指頭上忽然一動,見愁低頭看去。
帝江骨玉彷彿感覺到了長桌周圍似乎坐下了不少人,有些害怕地顫抖了一下。
見愁又好氣又好笑,抬頭一看,小貂虎視眈眈地蹲在旁邊,似乎隨時會沖上來舔帝江骨玉一口。
這兩個小東西啊……
見愁無奈,一把將帝江骨玉掰了下來,按到了長桌上,道:「站好了,不許動!」
帝江骨玉不明白,兩隻小腳動了動,最終還是立在了原地,白白的身子朝著左右兩邊轉了轉,像是在「看」到底來了幾個人,是什麼情況一樣。
眼見得帝江骨玉被放下,小貂立刻就要衝上來,張開了等待已久的「血盆大口」。
沒想到,見愁手指同樣一指,冷聲喝道:「你也不許動,一邊兒坐著去!」
「……嗚!」
小貂委屈地叫喚了一聲。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是你的貂還是它是你的貂!不就是一塊臭骨頭嗎!
「嗚嗚嗚嗚!」
見愁面無表情地看著它。
小貂的爪子,終於還是收了回來,端正地坐在了桌子上。
這一來一回的動靜,一下就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扶道山人的目光落到小貂身上,搓了搓微熱的掌心:「你這貂哪裏撿回來的?看著毛色油亮,大小合適,剛剛好能湊一鍋啊!」
小貂狠狠地一抖。
姜賀小胖子的目光從小貂上挪到了帝江骨玉上,不自覺地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大師姐的這一塊骨頭看上去好奇怪啊……」
「對啊,居然還有腿。」
沈咎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戳帝江骨玉下面晃著的兩條腿。
那一瞬間,帝江骨玉直接一抬小腳,毫不客氣地踹了過去!
「哎呀!還挺有脾氣!」
看著自己沒怎麼受傷卻紅了一塊的手背,沈咎瞪大了眼睛。
見愁頭疼地扶額,一看所有人的眼神,全部聚集在了桌上這兩隻小傢夥身上,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扶道山人依舊搓著手,看著口水都要流下去了,只兩隻眼睛發光地盯著小貂,頭也不回地對見愁道:「徒兒啊,你剛才跟師父說劫財又劫色,這小貂是不是也算啊?要不,這小傢夥就孝敬給師父了?」
「嗷嗚嗚嗚!」
不要!
不要!
才不要!
小貂一下子就竄到了見愁的身邊,躲了起來,一隻眼睛瞪圓了看著說話的扶道山人。
「好了,師父別鬧了,小貂聽得懂咱們的話,你還是別嚇它了……」
見愁摸了摸小貂的頭,以示安撫。
為了防止這幾位黑心的,尤其是師父,對小貂或者是帝江骨玉下毒手,她乾脆地把這兩隻小東西都放到了自己的面前來,然後道:「我失蹤,都是小貂的功勞;至於這塊骨頭,就是最大的收穫啦……」
好歹也是要交代一下自己最近的行蹤的。
見愁只把那一日之後,自己離開靈照頂,來到崖山索道,在千修塚裏面遇到了這只古怪小貂的事情,慢慢說來。在說到殺盤的時候,扶道山人的臉色明顯變化了。
他幾次想要插嘴,可看見愁還在慢慢地說,只強行忍住了,繼續聽下去。
「所以,在小貂的引導之下,我就進了那個地方,他們都叫它殺紅小界。」
見愁看了扶道山人一眼,果然看見對方已經兩眼放光,恨不得撲過來。
她連忙道:「不過,跟我一起進去的,還有六個人,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只有其中幾個人說了自己的身份。其中一個是昆吾的顧青眉……」
「她也去了?」
沈咎瞪圓了眼睛,簡直看怪物一樣看著見愁。
為什麼在聽說顧青眉去了之後,再看看見愁大師姐這一身的血汙,自己竟然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大、大師姐你這一身的血,到底是怎、怎麼來的……」
早料到見愁經歷過了一場血戰,可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顧青眉這種人啊!
這是要跟昆吾開戰的節奏不成?
眾人已經有點懵了,任由想像力馳騁。
扶道山人更是差點一下忘記了還有殺紅小界綠葉老祖的事情,直接湊過來問道:「你把她砍死了還是砍殘了?」
「……」
說不下去了。
真的說不下去了。
見愁站起來,轉身就走。
扶道山人連忙出手一把拉住;「說說嘛,說說嘛,你殺人滅口了也沒關係,這裏就我們師徒幾個,絕對不會有人把你賣了的。當然昆吾的賞金如果太高的話,師父也不敢保證……」
你還是閉嘴吧。
見愁只覺得自己心跳和血液的速度都加快了。
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好半天,她才平靜下來,轉頭對扶道山人道:「我沒有殺人滅口,更沒有毀屍滅跡,砍死砍殘也沒有……」
眾人目光之中,見愁還是重新坐了下來。
這一路上,與顧青眉有關之事,還不少呢。
她一件件道來,聽得扶道山人目瞪口呆。
在說到得了青蓮靈火直接煉體的時候,沈咎一拍桌子:「不愧是大師姐,就要這麼解氣!」
在說到得了兩盞冰藤玉沁,再次煉體的時候,沈咎習慣性地一拍桌子,卻忽然僵了,嘴角一抽:「大師姐你……簡直是有病啊!」
其他人也都說不出話來。
《人器》煉體之法,第一大鼎煮肉,第二要烈火燒骨,第三要玉沁養臟腑……
的的確確是把人當做「器」來修煉的一種喪心病狂的法門啊!
整個崖山有幾個人跟大師姐一樣有病?
眾人一想,真是忍不住狂擦冷汗。
見愁倒不很在意,頂多是有點高興。
畢竟,如今已經是第三層了。
而且,在最後的時候,她曾被雷電淬煉過全身,不知會不會對《人器》之法的修煉產生什麼影響。
見愁一件件道來,眾人的臉色,也跟著或沉重或古怪了起來。
說道最後顧青眉下場的時候,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帝江骨玉,道:「這一路上,我與此人作對,不過都是順手,萬萬不至於生死相搏。她下手,倒是狠辣果決,與我昔日所見的吳端卻不是一種風格。最後她沒能得逞,反而被我帶走了這帝江骨玉,也算是因果報應嗎?」
「因果報應麼……」扶道山人摸著下巴,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屑,只道,「昆吾家大業大,門派也大,偶爾出幾個敗類也是常見的事情。趾高氣昂的時候多了去了,習慣就好。照山人我看,原來都是一批好苗子,進了昆吾就被養成了歪瓜裂棗,天知道昆吾是不是該洗洗了。」
這話說得……
有些奇怪。
見愁忍不住抬眼望他。
扶道山人連忙打了個哈哈,擺擺手道:「既然這顧青眉也算是自食惡果了,徒兒你這一口惡氣也算是出了一半了。嘿嘿,至於這剩下的一半麼……」
「剩下的一半如何?」
見愁好奇。
扶道山人得意地擠了擠眼睛:「這還不簡單嗎?你早知道左三千小會了吧?我中域左三千宗門之中青年才俊,幾乎都會參加此次小比,同儕之中也要拔個高個兒出來。如今你是築基後期,要到左三千小會上揚名立萬,一口惡氣不就能出了麼?說起來,那小姑娘還不知道對手是你吧。哈哈哈哈……」
這麼一想,扶道山人簡直暗爽。
昆吾顧平生的獨女啊,被人坑得這麼慘兮兮的,一趟殺紅小界之行,什麼都沒得到不說,竟然好像還受傷了。那感覺,就像是到死了都不知道到底是誰幹的一樣!
慘,慘!
慘絕人寰啊!
扶道山人老懷大慰,毫無形象地捶桌大笑起來:「不行了不行了,山人我真想兩年趕緊過去,要叫那顧青眉知道是你,哈哈哈哈……」
見愁嘴角一抽:「師父……你不覺得,若是徒兒失蹤的消息傳出,對方就會猜到是我嗎?」
「啊,是啊。」扶道山人一下就清醒了過來,連忙一拍自己腦門,還想讓小見愁再藏藏,抓緊這兩年時間好好修煉,回頭再給那昆吾一群人一巴掌呢。「現在,這要怎麼辦?」
沈咎在旁邊聽了半天,無奈一扯嘴角:「我們都說大師姐出去歷練了啊,除了少數人,誰知道大師姐出去了?咱們都不說不就好了?」
見愁忽然失蹤這件事,畢竟事出有異,叫人有些琢磨不透,命牌又沒碎,證明沒有太大的危險,此後又沒有出現別的弟子失蹤的事情,所以掌門鄭邀選擇了隱瞞這個消息,只說見愁是外出歷練去了,並沒有太多人知道真相。
至少說,傳出去的消息都是崖山大師姐外出歷練了。
而在十九洲,外出歷練這幾個字,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少有幾個人會注意到,這樣的消息,應該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以,見愁與扶道山人的擔心,其實沒有很大的必要。
沈咎這麼一說,見愁也就明白了。
她無端笑了一聲:「這麼算來,還要很久,她才能知道了……」
也或許,她站到對方面前,對方也不認識自己呢?
這種暗搓搓當壞人的感覺……
真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酸爽啊。
「那顧青眉的事情暫且不說,反正還早呢,咱們都當是不知道。」扶道山人直接一句話把這件事揭了過去,接著就直接問了一句,「我說,你說了這麼說,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啊?」
「還有嗎?」
除了張湯的事情,以及在幻境之中所見不方便現在說出來之外,其他的基本都已經交代清楚了。
見愁有些莫名其妙,看著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你去的殺紅小界可是我綠葉老祖的殺紅小界啊!你就沒看見什麼別的?!」
「……」
老妖婆的殺紅小界麼……
見愁實在想不起來了,試探著開口:「要不,師父您給說明白一點?」
「……」
被這二傻子徒弟給氣死了!
扶道山人雞腿一咬,憤憤道:「你都不知道綠葉老祖的嗎?她雖然是個老妖婆,但是個很會吃的老妖婆!那一口鍋既然煮過帝江,你都不乘兩口湯回來給師父喝的嗎?!!」
「……」
還能不能靠譜點了。
她去的時候湯都沒了!
見愁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乾脆地一指帝江骨玉,道:「肉沒有,湯也不剩,就這一塊骨頭。」
帝江骨玉立刻一縮,像是被嚇住了。
扶道山人看了過去,一看這白森森的骨頭,上頭真是半點肉絲都看不到……
一口老牙若是啃這骨頭……
扶道山人忍不住一摸自己腮幫子,連忙搖了搖頭,他正待言語嫌棄見愁這骨頭,可下一刻,卻立刻瞪圓了眼睛!
「有殘魂?!」
「真有?」
見愁之前大略地說了一下相關的情況,卻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有殘魂在內,所以在聽見扶道山人這一句的時候,也是暗自心驚。
眾人都是面面相覷一眼——
帝江殘魂?
這意味著什麼?
大堂外面傳來一聲通稟:「師伯祖,龍門龐長老攜其弟子周承江來訪崖山,說是想要見見您,掌門請您去攬月殿一……」
外面話還沒說完,裏頭的扶道山人已經直接伸手朝前面一撈,一把將帝江骨玉撈在了手裏。
同時,他不耐煩地打斷了外面的話:「吵吵吵吵個屁!他龍門算什麼?讓他們等著!山人我空了再見!」
「……」
外頭一陣沉默,似乎是不敢再說話了。
見愁一聽,看一眼扶道山人的動作,卻問道:「周承江?」
扶道山人像是沒聽到,他聚精會神的看著手中小小的一塊帝江骨玉,眼睛一眯,瞳仁之中便透出了幽幽的藍光,彷彿要看穿這骨頭裏到底藏著什麼一樣。
白白的身子,短短矮矮,的確就是帝江身上一小塊骨頭,還是經年累月之後變化出來的骨玉。
扶道山人的目光,越發奇異起來。
沈咎瞅了一眼,知道師父開始研究東西了,便主動回了見愁剛才的疑問,道:「龍門也是我中域很出名的門派,周承江乃是龍門龐長老的弟子,前段時間是九重天碑上築基期第一人,直到被昆吾那個姓謝的打敗。大師姐你是聽過?」
「聽過。」
就那麼一次。
見愁的表情,微微變化起來。
第一次看見九重天碑的時候,便聽過這名字了。
原本九重天碑裏的第二重天碑上第一個名字是周承江,乃是築基後期的修士,後來敗於才築基十三日的謝不臣之手,名字便從九重天碑之上消失,從此天碑上只有「謝不臣」,再無「周承江」。
龍門,周承江。
一個曾敗於謝不臣之手,在九重天碑上留下過名號之人。
見愁想著,壓下了心頭莫名的想法,看了一眼扶道山人:「師父,研究出什麼了嗎?」
「嘿嘿……」
扶道山人的眼睛,已經亮得不能再亮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帝江骨玉,道:「這帝江骨玉本身,長年累月在那殺紅小界之中,竟然也養出了靈智,成了一隻骨頭精。這骨頭裏還有一滴帝江骨玉的骨髓,這可是好東西啊。見愁丫頭,這一回你可算是賺大了!」
骨髓?
放了那麼多年的骨頭了,還有?
見愁忍不住驚訝:「可以取出來?」
「那是當然,不過就是麻煩了一點。」
扶道山人得意一笑,想想這一次見愁丫頭從頭到尾的奇遇,簡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比自己得到了異寶還要開心。
他說著,將手伸到自己的袖子裏,左摸摸,右摸摸,咕噥道:「讓山人看看,到底放到哪裏去了,哪裏去了……找到了!」
眼前一亮,扶道山人大喊了一聲,接著將手縮了回來,攤開手掌!
眾人定睛一看,頓時都「咦」了一聲。
扶道山人幹幹瘦瘦的手掌裏躺著的,竟然是一管細細的黑色毛筆,一根根毫毛都亂糟糟地,整個筆桿子也破舊斑駁,看上去像是與破爛無異。
你掏掏掏了半天,就掏出這麼個玩意兒來?
眾人一陣無語。
見愁也看了半天,又看了看被扶道山人抓在手裏,有些不安地扭動著身子的帝江骨玉。
「師父,這是?」
「我知道你們都看不上這支筆,哼。」扶道山人直接用舌尖舔了舔筆尖,瞬間獲得了一大堆的白眼,他自己半點不嫌棄,一看毛筆筆鋒已經順了,頓時一笑,得意得不行,「年輕人哪,總是容易受到自己所見的迷惑。這東西,可是當年老子從橫虛那邊搶過來的,全十九洲找不出第二根來。」
「……」
眾人保留了自己的語言。
沈咎默默地退開了一步,姜賀小胖子也是直接一扶額。
寇謙之無言地看了一眼站得距離師父最近的見愁大師姐,心生同情。
陳維山插口道:「師父拿這個出來幹什麼?難道能取出帝江骨玉之中的骨髓?」
「當然不能。」
扶道山人毫不猶豫就回答了他的問題,只把筆桿朝見愁一遞,道:「來,給它畫個眼睛鼻子嘴巴。」
「畫?」
見愁看著被硬塞到自己手中的筆,筆尖黏糊糊的,著實讓人無語。
扶道山人不耐煩,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把帝江骨玉朝桌上一放,道:「放心放心,我不會害這小骨頭的,只是為了取出骨髓。它只是骨頭精,有這一枚帝江的骨髓,對它還不是好事呢。反正你先給它畫上,我再跟你說。」
「好吧……」
見愁看著扶道山人這興奮的表情,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來。
這一管毛筆,上頭沒有半點花紋,看上去平平無奇,破爛之中還帶了幾分噁心……
都是因為扶道山人的口水。
要用這口水在帝江骨玉身上畫?
見愁看了看,帝江骨玉彷彿覺察到了危險,兩腿一拔,就要逃跑。
然而……
終究逃不過。
見愁眼疾手快,一隻手直接伸了出去,按住了帝江骨玉,心裏道了一聲「對不起」,便直接將筆一點,在帝江骨玉的身體上畫了起來。
「嗚哇哇哇……」
一陣大哭聲,頓時從這身體之中傳來。
見愁畫了一條眉毛,兩條眉毛,一隻眼睛,兩隻眼睛,一個小鼻子,一張小嘴巴……
「畫完了。」
她收了筆,只看見帝江骨玉的身體上有一條條濕濕的痕跡。
帝江骨玉猶自哭泣不停,彷彿知道了自己到底在遭受什麼樣的待遇。
然而,便是在見愁收筆的那一剎那——
刷!
一道金光忽然從之前見愁落筆處冒出!
帝江骨玉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變化,一下止住了哭聲。
眾人都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奇異的一幕。
扶道山人摸著自己的下巴,嘿嘿笑著,堪稱是得意洋洋。
「怎麼樣?厲害吧?」
「……」
沒有人回答,所有人都被眼前這一幕震驚了。
方才見愁點下一筆一劃的地方,竟然都冒出了金光,一條一條,一道一道!
帝江骨玉的身體正面,立刻滿布著光芒。
刷拉!
金光過後,一條眉毛出現!
刷拉!
第二條眉毛出現。
接著,是兩隻大眼睛,一隻小鼻子,還有一個圓圓的嘴巴。
見愁拿著筆,愣愣地看著。
這又是什麼術法……
竟然直接讓帝江骨玉長出了眼睛嘴巴鼻子!
帝江骨玉自己好像也覺得蠻新奇的,眉毛動了動,眼睛動了動,鼻子皺了皺,接著張了張嘴,做出一副奇特的表情來。
沈咎目光灼熱地看著見愁手上的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點睛筆?!」
「刷!」
扶道山人劈手將眾人目光聚焦的毛筆奪了過來,飛快地放回了自己袖子裏,哼聲道:「現在長見識了吧?還敢嫌棄!多看一眼都不成!」
「……」
正待將這一隻點睛筆騙來玩玩的沈咎,頓時陷入無言之中。
見愁還看著那帝江骨玉。
帝江骨玉張張嘴,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還跟著說了一句「點睛筆,點睛筆」。
神乎其技……
其他幾個人都還沒回過神來。
只是……
眾人盯著帝江骨玉這五官看了看,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呆子陳維山歪著頭看了看,忽然開口:「它左眼跟右眼是不是一個大一個小啊?」
「好像有點……」
哪裏是有點,分明是有很多好麼!
姜賀都不忍心說了。
還在牙牙學語的帝江骨玉,一下停了下來,轉頭看了看眾人。
那被畫上去的黑葡萄一眼的眼睛,嵌在白白的身體上,眨了眨,接著嘴巴一癟,像是明白了他們說的意思,竟然眼睛一閉,仰頭大哭起來!
「哇嗚嗚嗚嗚……」
扶道山人立刻痛心疾首地指著見愁:「你說說你,你說說你!好好一張臉讓你給人家畫成什麼樣了!太醜了,太醜了啊!」
「……」
見愁盯著帝江骨玉那奇形怪狀的臉看了半天,訥訥道:「還、還能重新畫一張嗎?」
「哇嗚嗚嗚嗚……」
帝江骨玉還在哭。
扶道山人搖搖頭:「只能畫一次。」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
見愁真有一種暈厥的衝動,被帝江骨玉這愛哭鬼折騰得頭大如鬥!
「忘了……」扶道山人心虛了一下,又立刻補道,「你也沒問啊,再說了這樣蠻好看的……」
「哇嗚嗚嗚嗚……」
帝江骨玉哭得更凶了。
「嘰嘰嘰嘰……」
小貂在旁邊笑得打滾,極其誇張。
簡直一出鬧劇。
見愁自知自己畫技不好,再看看帝江骨玉那拙劣的五官,尤其是一大一小的眼睛,真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愧疚感,她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了。
想要開口說話,哄上兩句,又怕現在已經有了嘴巴的帝江骨玉,會吐自己口水。
真是……
進退兩難啊。
大堂之中,一片雞飛狗跳。
靈照頂上。
轟隆隆……
彷彿有什麼巨大的石塊從崖山頂上滾落!
接著,一片驚呼聲驟然響起!
「老天爺!」
「你們快看!」
「好厲害!」
「那是誰?!」
……
一片聳動。
大堂內,還在頭疼的見愁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就連帝江骨玉哭著哭著都眨巴眨巴眼,停了下來,看向了外面。
「怎麼了?」
沈咎朝外面看了一眼,只看見了無數的人影。
扶道山人站的位置在最外面,看得最清楚,一下就皺了眉,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方才來大堂外傳話的弟子還沒敢走,一看見扶道山人出來,簡直像是看見了救星:「師伯祖!」
「外面這是怎麼了?」
扶道山人只看見靈照頂上不少人都停了下來,朝著山壁下某個地方望去,在大堂門外左邊百餘丈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身穿玄黑色勁裝的男人,兩手高高舉起,上面竟然托著一塊小房子那麼大的巨石!少說也有萬斤!
周圍不少人都都用駭然的眼神望著。
那弟子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道:「剛才山頂上不知怎麼掉下來一塊石頭,眼看著就要砸落靈照頂,被龍門來的這一位給接住了。」
龍門?
「周承江?」
扶道山人慢慢地眯了眼,朝高高的崖山還鞘頂上看去,霎時像是看見了什麼,立刻歎了一口氣。
見愁走了出來,站在扶道山人的身邊,剛好聽見這個名字。
她怔了片刻,抬眼望去。
說起來……
她也是築基後期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2 10:09 PM
第073章 周承江
人都言,謝不臣乃是金丹以下第一人。
怎麼說也都是一個很風光的稱呼,然而落到周承江這裏,卻成了一種難言的諷刺。曾經,同樣的名號冠在他頭上,可如今……
大家都說,周承江乃是「謝不臣以下第一人」。
何其大的諷刺?
只是不知……
這一位昔日的第一人,今日的第二人,到底是何想法了?
崖山上下雖然不怎麼關心十九洲的事情,只是最近有關於昆吾天才的傳聞實在沸沸揚揚,所以連帶著提到周承江的機會也多了起來。原本周承江名氣也不低,如今卻經常被人拉出來與謝不臣一起比較。
眾人是聽過周承江名字的居多,卻沒見過他真人,如今聽人一喊,再看這一手輕輕鬆鬆將巨石舉起的男子,都有一種震駭之感。
龍門,周承江?
原來也不是個浪得虛名之人啊。
見愁的目光,落到了此人身上。
周承江生得一副好面相,眉星目朗,透著一股英氣。縱使天上無驕陽,他也像是站在驕陽下一般,身上,有一種昂揚之氣,又如剛出鞘的雪刀,鋒銳得讓人難以逼視。
他手臂上的肌肉,隱藏在寬大的袖袍下面,只有結實繃緊了的手掌,能窺見一二分的力道。上萬斤的巨石就這樣輕輕鬆鬆舉在手裏,額頭上看不見半點汗珠。他目光明亮,臉上還帶著微笑,不過此刻有一二分的狐疑,看向了崖山最頂上。
方才他走到此處,高高的崖山頂上,便墜落了這樣一塊巨石,竟然直直朝著周承江而來。
那一瞬間,周承江下意識地直接伸手接住了這一塊巨石……
卻沒想到……
在崖山獻醜了。
周承江咳嗽了一聲,鋒銳的目光掃過了瞪圓了眼睛看自己的一眾崖山弟子,作為一個僅有築基期修為的修士,他可沒膽子在崖山造次。
看著自己身周沒人,周承江便兩手一抱,將巨大而粗糙的灰白石塊慢慢放在了地上。
「呼。」
他鬆了一口氣,朝著站在自己身邊不遠處的一名崖山弟子道:「師兄見笑,沒嚇到吧?」
周承江乃是跟隨其師尊龐典來拜訪崖山,原本是由這一名崖山弟子帶著在崖山四處走動走動,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這一名崖山弟子修為也不低,正好也是築基後期。
只是……
不是哪個築基期,都有周承江這樣一把力氣的。
他忍不住抱拳道:「龍門周師兄,果真是名不虛傳,今日算是見識了。」
「過獎過獎。」
周承江笑了笑,被這麼多人看著,還有幾分不大好意思。接著,又看向這塊石頭:「這塊石頭放在這裏不方便吧?要不我幫你搬走?」
「不勞動周師兄大駕了,崖山自會有執事堂的弟子來清理。」崖山弟子笑笑,直接一擺手道,「周師兄請,下面便去看看崖山後的風音穀。」
「有勞師兄了。」
周承江依舊很客氣,環顧一圈眾人都還看著他,他竟然也不懼,直接拱了拱手,便跟著那一名崖山弟子離開了。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穿出了人群,從容離去。
原地,留下一塊兩人多高的巨石。
見愁的目光,從周承江的背影上收回來,看向了這塊巨石,道一聲:「這人好強的力量,好重的氣勢。」
「嘿嘿,曾經列名九重天碑之人,自然不是浪得虛名。」
扶道山人眯著眼,慢慢地啃了一口不知何時拿出來的雞腿,笑了一聲。
話是這麼說不假,只是……
見愁皺了皺眉,道:「聽聞天才大多不好相處,各有各的怪脾氣。這一位周承江,似乎也才修煉沒幾年吧?看上去,卻很隨和。」
「大師姐你還真以為他隨和呀?」
沈咎踱步上來,也看著那周承江消失的方向,思索的目光最後落到了那巨大的石頭上。
見愁初聽沈咎這話不明白,可正待要問,又將嘴閉上了。
仔細一想,其實也就明白了。
龍門,這一個門派曾有時間不短的傳承,只是如今式微,一開始便難以與崖山相比,更別提現在了。縱使是天縱奇才的修士,在他只有築基期的時候,站在高手如雲的崖山地界上,又有幾個敢狂,幾個敢傲?
只要想想方才扶道山人趕人的話便明白了。
龍門算什麼?也就讓扶道山人隨手打發了的。
咳。
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家師父太狂。
見愁默默覺得,師父太狂的可能占了大多數。
一旁的小胖子姜賀也擠了過來,撓了撓自己兩層的下巴。
「聽說龍門的功法來自上古,乃是煉體士留下的,向來身體力量強壯。這周承江雖才修煉沒多久,於這一點上卻也是薄有天賦,不過龍門的功法卻有一種特性,氣脈較為薄弱,若遇上真強的修士未必能討了便宜去,不過……我怎麼也想不通,他這麼強,怎麼會敗給昆吾一個才築基三天的人?」
別看小胖子又矮又胖,可如今實打實是個金丹修士,放到別的門派裏也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了。他如今說的這一番話,都算是頗為有見地。
連扶道山人都忍不住點了頭,道:「若是龐典能引導著他這得意弟子,好生修煉一番氣脈,配以他龍門獨有的修行法門,只怕未必不能闖出一條新路來。罷了,這老傢夥人都來了,老子跟他三百年沒見了……」
自己咕噥了一句,扶道山人轉身就要直接去攬月殿,沒想到,臨走時候又把腳步停下,回頭喊道:「見愁丫頭!」
見愁對周承江還是頗感興趣的,只是如今還不能接觸,便待回去研究自己拿兩隻小東西。
聽見扶道山人這一喊,她扭頭:「師父?」
「你這又失蹤了幾天了,山人我看掌門也挺擔心你的,好歹過去見上一見吧,我先去,你換身衣裳再來。」扶道山人雞骨頭一聲,瀟灑地就吩咐了下去,接著腳下一晃,人影竟然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見愁詫異抬眼看去,便看見高高的石亭裏,扶道山人已經邁步走了進去。
好快……
見愁頓時有些默然:她一個只能禦器的,要跟上這速度,還真是有點難啊。
歎了口氣,她回頭:「沈師弟……」
聲音頓住。
見愁看見了沈咎懷裏抱著的小貂和帝江骨玉,嘴角一抽。
沈咎摸了摸小貂的頭,老臉一紅,咳嗽了一聲:「那什麼,大師姐你安心去吧,這貂就借我們玩一會兒,你回來我們就還給你,我們一定照顧好它!」
「對對對!」
姜賀小胖子站在旁邊,點頭不迭。
咳……
到崖山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有靈性的東西,忍不住也想要研究一下。
大師姐要跟著師父去,正好啊!
寇謙之抱著劍,目光從小貂柔軟的皮毛上掃過去,眼底似乎也有幾分糾結,不過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一閃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劍癡劍癡,當然還是練劍重要。
陳維山則是一副癡呆的表情看著見愁,信誓旦旦道:「沒事,大師姐你去吧,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照顧好它們的!」
「……」
為什麼你說了這話,我更不敢相信了。
陳維山說的話,基本都是反著靈驗的吧?
見愁頭疼了起來,可看著小貂縮在沈咎的懷裏,眯著眼睛一副很舒服的表情,便什麼也不想說了。
鬼斧一甩,見愁直接禦器回到了自己簡單的小屋,將滿身血汙的衣裳換下,難得挑了一件色調偏重的深藍色長袍穿出來,來到石亭之上,便要穿過長長的穿山走道過去。
「咻!」
禦器飛過的聲音,驟然從耳邊劃過。
見愁一下停了腳步,抬頭望去。
一道深灰色的法寶毫光,落在了並不寬闊的石亭內,距離站在走道口上的見愁僅有三丈。
玄色的衣袍,帶著一種無端的厚重感覺。
一口看不清形狀的深灰色長劍,被周承江收入袖中,他抬步就往走道裏面走,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就看見了自己正前方站著的那一名女修。
烏黑的長髮,面頰白皙,眉目透著一種難言的清秀,只是眼眸如同兩汪深深的寒潭。她過於挺直的脊背,和交疊在腰間的雙手,微微緊繃著的身體,無一不讓周承江感覺到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感。
那是……
即將捕食獵物的猛獸。
這女修領口袖口上都繡著古拙的雲雷紋,有一種滄桑的味道,變形的閃電,盤旋過衣袖的邊緣,卻彷彿一道炸雷在他腦海之中劈響!
熟悉的感覺。
那種……
一觸即發的危機感!
周承江的腳步,怪異地沒有停下,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
只是,在一步一步踏出的過程之中,他的目光沒有從這女修的身上離開一分。
一步近,一步險。
每走近一步,他便感覺自己耳中能感覺到的心跳速度快了一分。
血脈奔流。
是一種強烈的戰意。
那種感覺來得太快,太急,太無端!
見愁忽然也有那種奇妙的感覺。
方才在旁邊看著對方的時候還不明顯,可在此刻,注視著對方走過來的瞬間,這種感覺卻強烈到了極致。
她感覺自己身體的骨骼在一寸寸地爆響,像是有什麼力量在洶湧的膨脹,呼嘯——
一切,只發生在一個氣機的交匯之間!
三尺!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先出的手!
砰!
周承江身體之中,立刻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像是一柄光滑璀璨的劍,霎時間拔起,帶起無限華光!
那一刻,竟然毫無保留!
屈膝一撞!
洶湧澎湃的力量,如大海浪潮席捲,宣洩而出!
只是,周承江沒想到,迎接他的,也是這樣剛猛狂暴的一撞!
「轟!」
深藍色的衣擺飄飛,深色的雲雷紋劃過一個堪稱絢麗的弧度!
見愁的腿很長,也很筆直,這一刻卻連殘影也看不到,只有一道光!
一道迅疾的光!
「砰!」
一觸即分!
兩個人如同閃電一樣撞到一起,又霎時倒飛回來,幾乎同時,只一腳狠狠一踩地面,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便已經穩住了各自的身形。
此刻,巨大的氣浪,才從兩人交手之地轟然爆開。
刷拉拉……
堅硬的岩石地面,處於這一撞的中心,竟然直接被爆出了一個大坑,周圍的岩石表面也都龜裂開來。
周承江玄黑色的長袍,與見愁深藍色的衣擺,在這一片煙塵之中,獵獵飛舞起來。
平手。
一個瞬間的較量。
好硬的骨頭……
周承江眉頭一皺,難掩心中的震驚。除卻謝不臣之外,同修為的同儕之中,竟還有這樣出色的人物。縱使不如謝不臣,恐怕亦相差不遠了。
唯一的一個猜測,浮了出來——
「你是那一位崖山大師姐!」
見愁平靜而冷靜的目光,落在周承江的身上。
這,便是惜敗於謝不臣之手的修士嗎?
是個強敵。
只一個照面,見愁便已經能肯定自己已經用上了自己最強的攻擊力,然而,不過平分秋色!
「哈哈哈,真是沒想到啊,咱們兩個老不死的還沒交上手,小輩們竟然已經是不打不相識了,真是老嘍,老嘍。」
一聲大笑從背後的山道之中傳來。
一名身穿道袍的老頭,摸著自己滿下巴的白鬍子,走了出來,乾瘦的身子藏在寬鬆的道袍下面,瞧著有幾分傴僂,可那一雙眼睛,卻是精光閃閃。
他袖子上用金線繡著一條金龍圖紋,想也知道是那龍門的長老龐典了。
老辣的目光,從見愁與周承江兩人中間那一個大坑上掃過,龐典已經很清楚方才忽然爆發的這一場交手的最後結果了。
平手。
那一瞬間,他瞳孔縮了縮。
扶道這老東西,當真收了個可怕的徒弟啊。
要緊的是……
居然是女修。
他不由得掃了一眼周承江,又看向了見愁。
直到這時候,掌門鄭邀才與扶道山人走出來。
鄭邀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扶道山人卻是得意洋洋,瞅一眼見愁,便招了招手,示意見愁過來。
同時,他懶洋洋地對著龐典開口道:「我這徒兒沒教調好,收來踏入修行路也有三兩個月,都是她自個兒摸索著在道上走,學藝不精,這一門《人器》煉體之法,也才初初到了第三層,骨頭還不夠硬,倒叫你老龐你見笑了。」
才初初到了第三層……
見愁自然看見了扶道山人的招手,她與周承江沒說一句話,卻對對方略略一拱手,便轉身走回了扶道山人的身邊:「師父。」
扶道山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極其不明顯地朝她揚了揚眉毛。
站在那邊的龐典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只是在轉眼看向站在原地的周承江之時,這樣的僵硬,又變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灼熱。
他高聲一笑,只道:「唉,也是我叫扶道老兄你笑話了。承江跟隨我修行雖已有三年,卻從一年半之前便困在第四道門前,也就近日才有了點突破的眉目。實在是我這個做師父的慚愧,慚愧啊。」
周承江也走了上來,朝扶道山人一拜:「晚輩周承江,拜見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一挑眉,誇一句:「英雄出少年,再過兩年左三千小會,就看你了。」
說完,他又一看站在對面的龐典,笑著道:「見愁,這一位龐典長老你師父我乃是摯交,你也見過吧。」
見愁原本站在了扶道山人的身邊,此刻便走出來一步,見了個禮:「晚輩見愁,拜見龐長老。」
龐典的目光,從見愁那看不出半分心思的臉上掠過,心裏道一聲「日後該是個棘手人物」,臉上卻笑得像是要開花了。
「早聽說扶道老兄收了個堪與昆吾謝不臣相比的女修為徒,今日一見,當真厲害。只怕扶道老兄那話是說錯了,左三千小會,當看崖山新秀才是。」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鄭邀,這會兒心裏已經罵開了,嘴裏沒半句實話的老東西,瞅瞅這虛偽成什麼樣了。扶道山人一直這麼賤,他都知道了,可龐典故意拉出「堪與謝不臣相比」這幾個字來,可就有點損了。
畢竟,方才見愁與周承江不過是平手,而周承江卻是切切實實地敗於謝不臣之手。
見愁自然也聽出這比較和挑撥的意味來了,她乖覺地閉嘴沒說話。
陰險又不要臉的長輩們說話,自己還是聽著就好。
另一頭的周承江,似乎也深諳這個道理。
他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站在了龐典的身邊,七尺身軀一襯,便顯得龐典更加枯瘦起來。
扶道山人聽了方才龐典這話,陰測測地笑了起來:「姓龐的,你這明裏暗裏,是說我扶道的徒弟不如人嘍?」
龐典連忙拱手:「扶道老兄真是冤枉我了,我哪裏敢說這話?只不過是覺得,我這徒兒他日必能躍過龍門,成這十九洲數一數二的大人物。」
「屁!」
先前還跟龐典高來高去的扶道山人,一下原形畢露!
他白眼一翻:「連我新收的徒兒都打不過!」
龐典的臉色難看了一瞬間,然而轉瞬就恢復了。
他笑眯眯道:「打不過?今日打不過,日後誰知道?」
「哈哈哈……」扶道山人大笑了起來,那叫一個氣焰囂張,「哎呀,我說你老龐啊,老是不死心。我這徒兒修煉極快,誰也攔不住,別說是你了,就是那昆吾的謝不臣,遲早也是要被我家徒兒往死裏打的。日後?日後也是我崖山第一!」
這話,夠狂!
周承江的目光之中,頓時放出一種異彩來。
他雖沒說話,卻已經看向了見愁。
同樣看過去的,還有龐典。
扶道山人的話,說得太滿,依舊是他昔日的狂傲風格,帶了點封魔的崖山味道。只有在這個時候,龐典會覺得,扶道還是昔日那個扶道。
他大笑起來,但喝一聲:「既然你扶道老兄放下如此狂言,我老龐倒不能不奉陪到底了!不如你我以身家來打個賭,兩年之後,左三千小會之前,叫你我徒兒兩人對戰一場。我若輸了,小龍門水底湖送給你!你若輸了,便要將你那乾坤十六洞拿出來!你可敢一賭?」
「賭!有什麼不敢賭的!」
扶道山人毫不猶豫,一口應了下來!
只是在應下來的瞬間,他已經直接問候了龐典祖宗上下十八代!
娘的你有種私底下叫老子打賭試試!
老子不跟你大戰三百回合不叫扶道!
「哈哈哈……」龐典一聽,就大笑了起來,彷彿有萬般的得意,他搖著頭,竟然直接轉身而去,「扶道啊扶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老子最見不得你這目中無人的樣子,這一回,你且看著吧!好徒兒,我們走!」
說完,他竟身化一道白光,朝遠處投去。
周承江目光之中,有難以言喻的奇妙。
他看了見愁一眼,將那灼灼的戰意藏起,略行了一禮:「晚輩告辭。」
說完,便跟了出去。
見愁搖搖望著那一道身影,又看了一眼地上留下的深坑,不由將眉頭皺緊,久久無語。
龐典……
最後那一聲「老子」,可也算是面目畢露了。
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扶道山人的所謂「摯友」,也就這德行了。
「師父……」
她轉頭就要對扶道山人說什麼。
沒想到,扶道山人幽幽地抬起頭來:「你還在這裏幹什麼?」
呃……
什麼意思?
見愁永遠跟不上扶道山人的思路,不由詫異。
「你為什麼還不去修煉?」扶道山人問了一句。
見愁愣了半天:「師父,我才回來……」
「見愁啊!!」
震天的喊聲,一下響了起來。
見愁簡直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眼前一道黑影撲過,竟然是扶道山人直接一把撲了上來,拽住了她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淚,捶胸頓足,哀嚎:「師父的身家性命都賭進去了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師父的幾百年的小金庫,你可千萬不能輸出去啊!!!師父心好痛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2 10:10 PM
第074章 明爭暗鬥
「……」
「……」
「……」
沉默。
恒久的沉默。
整個山道口,只有扶道山人誇張心痛到了極點的大哭聲。
見愁看著自己剛換的衣裳上那一枚黑黑的手掌印,嘴角一抽,終於咬著牙,開了口:「師父,你有小金庫,徒兒等竟都不知道呢……」
呵呵。
成日裏穿得破破爛爛,拿出來的法寶更是沒一個能讓人看得上眼的,哪裏像是個堂堂的崖山長老?還是輩分特別高的那種!
結果現在跟打賭,押了自己的小金庫,就開始哭天搶地了?
早一陣你怎麼那麼摳門呢?
「呃……」
扶道山人一聽,停下了哭號,望了見愁半天。
「……這個麼……」扶道山人頓時顧左右而言他,「哎呀,小金庫麼,大家都有的吧……」
「是麼?」
見愁依舊微微笑。
扶道山人嘴角一撇,看見愁一副「師父你有小金庫好厲害哦」的涼颼颼的表情,終於忍無可忍,決心——
耍賴皮!
「山人我不管!你說說,你們這些小年輕,懂不懂照顧老年人的臉皮?人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挑釁我呢,我能不答應嗎?你不答應?丟得起這個人嗎?你的面子,我的面子,崖山的面子!是吧?」
一頂大帽子扣了下來,見愁霎時沒話。
旁邊的鄭邀「呵呵」了一聲,就一句話:「活受罪。」
死要面子,活受罪!
說的就是扶道山人這種不靠譜的!
扶道山人悶了半晌,跌腳歎氣,拍了拍見愁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見愁啊,當了師父的徒兒,你就要負起責任來——」
「幫師父收拾爛攤子打補丁擦屁股嗎?」
鄭邀兩手揣在自己的袖子裏,眼皮一掀,補了個刀。
扶道山人霎時跳腳:「要你他娘的多話!」
「……」
鄭邀立刻閉嘴。
見愁沉默。
賭約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下來了,她倒也沒什麼抗拒的。
周承江的修煉功法,似乎頗有幾分妙處,著實讓見愁好奇。十九洲天才之輩不可勝數,周承江三年築基後期,曾名列第二重天碑,亦能算是風流人物……
只是不知,擊敗他,需要多久?
掐指一算,見愁踏入修行之路將有三月了。
「罷了……」見愁忽然大度了起來,望著自家師父,挺純善模樣,「反正不過是打一場,輸了也不是徒兒的小金庫。」「哎哎哎哎話不能這麼說!」
扶道山人連忙抓住了見愁的袖子,兩眼放光。
「見愁丫頭你虧得還是我徒弟,怎麼可以這麼沒誌氣呢?你也不想想,師父賭上了自己的小金庫,龐典那臭老頭不也賭了小龍門水底湖嗎?」
「哦?」
見愁挑眉。
扶道山人連忙笑著道:「我跟你說啊,水底湖裏有一條龍架子,聽說還有好多龍珠,甚至有玄寶級的法器!這一戰,你務必死命修煉,一定不能輸!等你贏了,師父一定分你幾件好東西!這不僅僅關係到你的尊嚴,還關係到師父的小金庫,關係到重寶!但凡有寶貝,我們便當全力以赴!」
「……」
鄭邀已經看不下去了,對見愁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那可是一個水底湖的小金庫啊,贏了才分你一點,這得是有多摳啊?
見愁方才與周承江猛然之間一交手,只覺得渾身都是力氣,可被扶道山人這麼一拽,真有一種軟倒在地,給他跪下的衝動。
興許,這就是師父修煉的神奇術法呢?
讓你不知不覺想給我下跪!
見愁想,若有機會,自己也一定要學習這般奪天地之造化的好術法。
眼下,她默默看了扶道山人一眼,終於還是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師父,還有兩年呢。徒兒才踏入修行三個月,便能堪堪與周承江打個平手,再等兩年,便是他有千萬般的奇遇,又如何能蓋得過我去?」
「這麼說也對……」
只是龍門的修煉之術,多少有些隱秘。
扶道山人並不是很放心,他咕噥道:「你說得也很對,不過師父這不是關心你嗎?你放心,回頭師父就督促你,好好修煉,必定為你再找幾個合適的道印來。」
「見愁大師姐天賦卓絕,乃是我崖山近年來第一人了。」鄭邀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想到不用再聽扶道山人哀嚎,簡直有種謎一樣的感動,「多日不見,大師姐真是風采依舊啊。」
「見愁拜見掌門。」
終於回到正常的話題上,見愁也是鬆了一口氣。
她今日來,原本便是來拜見鄭邀的。
鄭邀只道:「外頭不方便,我們還是裏頭來吧。」
說著,他便直接一揮手,帶著見愁與扶道山人回到了攬月殿。
巨大的銅爐裏照舊燃燒著無盡的火焰。
見愁來過這裏幾次,卻從無一次仔細研究過,這一次站定的時候,才發現這些火都是無根之火,憑空就在銅爐之中燃燒,讓她不禁想起自己屋裏那一隻玉色的火盞來。
攬月殿上擺了好幾把椅子,鄭邀隨意的坐了上去。
「說來大師姐這十幾日不見,真是急壞人了。」
扶道山人隨手拉了一把椅子也坐了下來,雞腿也拿了出來:「這丫頭片子消失,乃是去了殺紅小界,有一番奇遇,屁事兒沒有。」
鄭邀聽見「殺紅小界」幾個字,倒是驚異了一番,笑著道:「看來,要恭喜見愁大師姐了。」
只是恭喜,對見愁在殺紅小界之中得到了什麼,卻是半點也不問。倒並不一定一點不感興趣,卻一定是半點沒有覬覦,這一聲「恭喜」,來得真心實意。
見愁自然能感覺出來,也是一笑:「能入殺紅小界固然是幸,只是那一日本是崖山招收新弟子,弟子無故失蹤,怕叫掌門一陣好找。」
「那算什麼大事啊,反正都有別人去做嘛。」
鄭邀半點也不在意地擺了擺自己長滿了肉的手。
見愁一聽就明白了,這意思,反正有人頂了鍋了。
「日後,崖山山門之中的俗務,我都會交代下去,大師姐都不用參與,只要好好修煉就好。畢竟,先有周承江在前,又有左三千小會在後,只怕大師姐到時候才是忙的時候。」
與龍門周承江約定的時間,並不是左三千小會,而是左三千小會之前。
鄭邀算算,其實也不遠了。
按著尋常修士的修煉速度,兩三年的時間,一個小境界都未必能爬上去,更別說是一個大境界了,只是見愁不能以常理論。
「那時候豈止是她忙,明明是山人我比較忙……」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扶道山人忽然截去了話頭,一副悲憤的口氣。
見愁奇怪:「師父怎麼了?」
「唉……」
扶道山人長長歎了一聲,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都是破事兒,都是破事兒!」
見愁看向鄭邀。
鄭邀也無奈,卻不像是扶道山人這般不耐煩,他解釋道:「今日龍門龐長老,並非從龍門來,乃是遊歷歸來,曾路過剪燭派,探聽到了一些消息,因而特意經行崖山,少坐片刻,將此事告知於我等。」
一句話起了個話頭,見愁已經聽出關鍵了。
剪燭派。
「前些日子,我崖山與剪燭派之間多有摩擦,對方氣焰囂張,有恃無恐,竟然聯合了周圍幾個門派,一起傳訊給昆吾橫虛真人,要求撤換掉師伯這個左三千執法長老。」
鄭邀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的雞腿吃著吃著就沒了味道,他皺眉抬起頭:「看山人我幹什麼?你繼續說啊!」
鄭邀無奈,歎氣回來,繼續看見愁。
見愁倒是聽得聚精會神,隱約感覺出了什麼。
「師父執法長老這一個位置,弟子也有聽聞,聽說得要德高望重之人才能擔當,只是分明是苦活兒累活兒,剪燭派為何要搶著?」
「這也正是我等奇怪的地方。」
鄭邀的目光,一下睿智了起來。
他起身,慢慢走下來,在殿內踱了兩步,望著殿外一片晴藍的天空。
「執法長老之位,無非是處理左三千之中各大門派無法解決的棘手事情,偶爾會有奇遇,但更多的時候,乃是折損人力物力。這位置,在此前上千年,都在昆吾崖山兩超然門派之中輪流,只因兩派底蘊深厚,熬得住這般消耗。一般小門派想要維護這左三千的種種事情,無異於癡人說夢。」
見愁聽到這裏,不由道:「剪燭派在中域宗門之中不過為中層,僅在中五十六之列,哪裏來的底氣?上五門都沒爭,怎輪得到他們?」
中域左三千,昆吾、崖山兩派地位超然,其次有「上五」「中五十六」「小三千」三層之分。
上五門派,分別是五夷宗,封魔劍派,龍門,通靈閣,白月穀。
中五十六則有很多了,剪燭派不過是中層宗門之中的較強者罷了,不說與昆吾、崖山相比,便是連上五門派,他們都還差得遠。
如今竟然有底氣來爭奪「執法長老」這一個位置,實在古怪。
鄭邀摸著下巴笑了一聲,眼底透出幾分奇怪的意味。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誰怎麼想呢。」
見愁聽了,望鄭邀一眼。
鄭邀卻不解釋更多,只看扶道山人一眼,道:「我崖山六百年前曾曆一場大戰,損耗嚴重,要撐著這執法長老的位置也頗為艱難,所以其實得知扶道師伯離山門出走,我心裏是高興的。」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說對了,山人我就是為了宗門著想。」
鄭邀搖搖頭,半點也不信扶道山人的話。
只是他也沒反駁,不過轉頭來看見愁:「前陣子大師姐曾遞了個封魔劍派弟子傳來的消息,懷疑剪燭派的許藍兒在青峰庵隱界之中得了某些東西,才導致了剪燭派近日來的一系列動作。」
見愁回想一下,道:「是有此事。」
乃是張遂在登天島那一次偶遇說的。
鄭邀道:「我思來想去,又派了曲正風去查,不過也沒什麼頭緒。倒是對方一意要得到執法長老之位的意圖,太過明顯。大師姐有所不知,執法長老滿身事務,能得的除了名之外,還有一件可以保管在執法長老手中的法器,名為皇天鑒。此鑒傳為伴隨十九洲而生,有通天徹地之威能。」
這麼厲害?
見愁不禁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你聽他吹!」
鄭邀聞言一笑,摸了摸自己肚皮:「話雖有誇張,可這東西卻的的確確是一件淩駕於玄寶之上的聖古之器,縱使師伯不能發揮其威能,要借此器轟殺入世以下修士,亦是易如反掌。」
轟殺入世以下,易如反掌!
現在扶道山人的境界也不過才出竅啊!
越級轟殺,毫無難度!
她只覺得心頭一冷:「這東西……」
彷彿看出她想什麼,鄭邀接道:「皇天鑒乃是中域至寶,若有人借此寶作惡行兇,將極其棘手,所以皇天鑒才一直在昆吾崖山兩門之中流傳。如今我們雖不知道剪燭派到底最終是什麼目的,卻也有八成肯定,就是為了皇天鑒。」
眉頭頓時皺緊,見愁思索了起來。
「不知如今師父與掌門如何打算?」
昆吾,諸天大殿。
嘩啦啦……
龐大的水銀光芒,從數十丈周天星辰盤上流淌過去,卻漫散出了一片不規則的痕跡,彷彿被孩童隨手潑在地面上的水一樣,無法找到半點規律。
背後是一重又一重的臺階,悠悠浮雲在臺階下浮動。
橫虛真人就站在最高的圓臺上,望著這一片混亂的水銀痕跡。
在他身後一級臺階上,一名男子,長眉入鬢,著一身墨灰色的銀紋長袍,面色沉靜,如同一條深而遠的河流,右耳的耳背上烙印著一條又一條銀黑色的圖紋,像是河流的波紋,一點一點。
整個昆吾都知道,這般打扮,有這圖紋的,乃是扶道山人的二弟子岳河。
嶽河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的諸天大殿大門——
謝不臣才從這裏離開不久。
「師尊為何派謝師弟去探青峰庵隱界?」
一個之前一直隱藏的疑問,終於冒了出來。
嶽河的聲音,也像是一條流淌的河流,聽來十分舒服。
橫虛真人沒有轉身,嶽河也看不清他表情,只能聽到他一如既往平靜的聲音:「剪燭派生了妖心,覬覦皇天鑒,只怕的確是在青峰庵隱界之中發現了什麼。不臣天賦卓絕,修煉要緊,歷練也不能少了。青峰庵隱界,正好合適。」
天賦卓絕?
的確是天賦卓絕。
岳河想起前陣子吳端師弟身上的傷,想起橫虛真人教謝不臣修煉的東西,微一垂眸,似乎斂去了某些情緒,再抬頭的時候,便問:「江河劍意本是徒兒絕學,師尊卻叫謝師弟去領悟,會否太早?」
岳河成名絕技便是「江河劍意」,人與江河合一,因而能在劍上凝合江流之意,變化莫測。
前一段時間,卻聽聞謝不臣久不歸山,只在九頭江上領悟修煉,橫虛真人時不時去看一眼……
岳河不是善人。
橫虛真人終於側了身子,看他一眼,道:「昆吾將有大劫,我座下十三親傳弟子,僅有兩人知道,你是其中之一。百年後,他將取我而代之,我又怎能不悉心教導於他?」
「可師父不覺得,他修煉得未免也太快了嗎?」
嶽河皺了眉頭,面色雖然平靜,可他右耳後面慢慢流動了一下的河流圖紋,卻洩露了他真實的想法。
「太快?」
太快……
橫虛真人慢慢回頭看了看那一片雜亂,什麼也算不出來的周天星辰盤,搭下了眼皮。
「為師修行已有一千三百餘年,當年與扶道並聲而起,他當年百日築基,一時傳為十九洲第一人。如今又如何?慢也好,快也罷,天道自有定數。」
扶道山人當年百日築基,被稱為當初的崖山同儕弟子第一人,乃是整個十九洲獨領風騷之存在,如今修為……
不說也罷。
岳河只覺師尊這一番話裏,藏著太多東西,到底叫自己難以預料。
橫虛真人只慢慢一笑,歎道:「你閉關才出來幾個月,也別閉關了,不如到這十九洲大地上走走,遊歷一番去吧。回來若有什麼傳聞,也與為師講講。」
遊歷?
嶽河一怔,不過師命不敢違,依舊躬身道:「是。」
崖山,攬月殿。
見愁一個問題,讓扶道山人與鄭邀對望了一眼。
過了一會兒,扶道山人才道:「執法長老之爭,按例還在左三千小會之後,倒是一時不急。我自己一時走不開,倒想叫你曲師弟去青峰庵隱界一探,若能尋得什麼線索,那是再好不過。」
「皇天鑒事小,剪燭派包藏禍心事大。」
鄭邀咂咂嘴,又忽然想到一件趣事。
「對了,大師姐你聽說了嗎?當初與你在西海之上交過一次手的許藍兒,出關了。」
「哦?」
見愁一下感了興趣,瞧鄭邀那幸災樂禍的模樣,只知道一定有讓自己開心的消息。
果不其然……
鄭邀朝她眨巴眨巴眼:「出關了,聽說也有了不小的進步。剪燭派上下,正說此女也是天造之才,乃是剪燭派的希望,有問鼎一人台之實力呢!」
一人台?
左三千小會唯一的勝者才能站下去的一人台?
見愁看著他,沒說話,等下文。
鄭邀臉上的笑容一下變得帶了幾分猥瑣起來,終於吐出了見愁最關心的話題:「閉關前築基初期,閉關後築基中期。」
築基中期……
「哦。」
一挑眉,見愁淡淡點了點頭:「那還真是恭喜了。」
「哈哈哈哈……」
鄭邀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聽聽大師姐這不鹹不淡的口吻!太壞了,太壞了!
「笑得我不行了,看見大師姐你這樣,我真是一點也不擔心什麼剪燭派了。就算他們有什麼陰謀針對我崖山,也是在左三千小會之後。哈哈哈,不用等那麼久,在小會上,只要他們敢遞過臉來,看我崖山不狠狠抽腫他們!」
最後幾個字,鄭邀帶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真是老虎不發威,把崖山當病貓了。
扶道山人在旁邊補了一句:「他們對真傳弟子進入築基中期這麼高興,那什麼……咱崖山也是中域一等一的門派了,鄭邀啊,你給人家送份道喜的賀禮去。」
「……」
鄭邀近乎目瞪口呆地看著扶道山人:「師伯你……好禽獸啊!」
我們崖山可是有見愁大師姐的宗門好不好!
給區區一個突破到築基中期的弟子送賀禮……
明擺著跟你作對啊!
師伯好壞好壞的!
不過……
他喜歡!
鄭邀一口道:「就這麼定了,我立刻派人去!」
「……」
見愁原以為自己心已經夠黑了,沒想到扶道山人竟然不動聲色之間想出了這麼狠的一招。
來自崖山的賀禮……
剪燭派,接得住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2 10:12 PM
第075章 崖山來賀
「讓她敢暗箭傷人,讓她敢仗勢欺人,區區剪燭派,也不照照鏡子!」
扶道山人直接翻了個白眼,狠狠地咬了一口雞腿肉。
鄭邀撫掌,嘿嘿道:「好戲還在後頭呢,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自古以來,英豪無數,大師姐有如此多的故人要赴此盛會,卻不知這一人台之爭上,剪燭派能算哪根蔥。」
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
敗者庸庸不過三千流,勝者獨淩絕頂一人台。
浩浩左三千宗門之中無數修士,許藍兒又算是什麼?
見愁腦海之中,忽然浮現出無數的影子來。
聶小晚,張遂,周狂,周寶珠,江鈴,顧青眉,陶璋,周承江……殺紅小界之中的孟西洲等人……
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也許是朋友,也許是仇人,也許只是認識,非敵非友……
扶道山人一看見愁表情,便知道她已有幾分心馳神往。
想當年啊……
嘿。
雞腿一扔,他直接走過來,順手一拍見愁肩膀,留下個油膩膩的手印:「別想了,抓緊了修煉才是,你那帝江骨玉還沒處理,且跟山人來,這回啊,讓你開開眼界,見識見識為師的手段!」
話音落地,他人已經跑出去很遠,消失了蹤影。
見愁一愣,皺眉看向自己的肩膀,頓時沒了話說。
鄭邀笑得咳嗽:「大師姐還是趕緊去吧,免得一會兒師伯鬧出什麼事來。」
帝江骨玉……
想想可憐的小骨頭,見愁也是沒了話說。
她躬身一拜:「弟子告辭。」
鄭邀點頭,目送著見愁轉過了身,朝外走去。
正前方,一名身穿灰色長袍的老者臉色嚴肅,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
見愁一看便要行禮,這是崖山畢言長老,乃是四大長老之首,慣以嚴肅著稱,不苟言笑。
沒想到,她架勢都擺好了,這一位長老只死擰著眉頭,直接朝殿內走去:「掌門,今日——」
「哎呀,畢長老,你來得正好!」
鄭邀一看,正愁沒人幫自己辦事呢,沒想到就瞧見眼前這白鬍子老頭了,他格外高興,連忙跳起來打招呼,道:「其他事都先擱下,那什麼,咱們先給剪燭派送個禮唄?」
「送禮?」
這都什麼跟什麼?
畢言長老生得一張國字臉,一根根皺紋擠出來,有點苦大仇深,嘴角下拉,是個不大討喜的面相。崖山之中的小兔崽子們最怕的就是他了,濃濃的粗黑眉毛,像是用墨筆畫上去的一樣。
一聽鄭邀的話,他就皺了眉:「剪燭派雖是中層門派,卻也不值得我崖山打破原則,送他們賀禮。掌門可有什麼理由?」
聽聽這聲音!
你是掌門還是我是掌門!
鄭邀眼睛一瞪,就想發作。
然而一瞅畢言那黑沉的臉,霎時改口。
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鄭邀負手道:「我崖山雖已不插手世事許久,卻也容不得他人覬覦我扶道師伯的位置。有什麼冰刀霜劍,叫他們明著來,暗箭傷人的事情,崖山不屑為之。此次送他們東西,便是要他們明白——他們在做什麼,我崖山都清楚。若有膽子,儘管放馬過來!」
剪燭派。
出崖山,過無數平原與山嶺,一路往西南而行,越過一片巨大的平湖,便能看見一座秀雅的山脈連綿而去,蒼青的顏色帶著一種文人墨客吟詠之中的氣韻。
無邊竹海,在風中搖擺。
沙沙,沙沙。
一重山,一重竹海。
無數竹林精舍掩映在疏密不一的竹林之間,偶爾有掛在屋前的風鈴被風吹響。
「叮鈴鈴……」
靠近山崖處,一間竹林精舍外面,風鈴響起。
一名身著青色衣裙的剪燭派女弟子來到了精舍之前,躬身一拜,聲音清脆:「許師姐,今日師尊改在排雲殿議事,請師姐前去。」
滿地都是掉落的竹葉,或是枯黃,或者還帶著一點慘綠。
這都不是許藍兒喜歡的顏色。
她盤坐在屋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來。
眼睛睜開,熟悉的小屋又在眼前,窗外是一片碧色的竹海,她將搭在膝蓋上的手勢收了,起身來,拿了放在桌上的劍,便將竹林精舍的門拉開。
那女弟子彷彿受了驚一樣,將頭埋得更低:「許師姐。」
「我這便去。」
許藍兒沒有多說話,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甚在意,便直接禦劍而起。
藍光通透,霎時劃過了一片翠綠的竹海。
出了竹林,便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夾在兩山之間。
湖泊邊緣靠近兩山山壁狹窄處的地方,修建著一片宮殿式的建築,飛簷簷角高高翹起,亭臺樓閣都淩立於半空中,看上去頗有幾分雅意。
正中一座大殿,名為「排雲殿」。
許藍兒飛到的時候,殿中已經聚集了不少的剪燭派弟子了。
剪燭派乃是個以女修為主的門派,所以門中各種裝潢也偏向雅致,並不那麼粗獷,進殿來便可見琉璃燈盞無數,雕花窗格排布四周,地面上鋪著細絨毯,穹頂上則繪製著西窗燭、美人影、綠竹林……
大殿之上,剪燭派掌門人燭心,人稱「燭心仙子」,面目清秀,皮膚倒比二八少女還滑嫩,只是眼睛裏的莫測與滄桑掩不住。
她修行至今,也有數百年了。
今日,她穿一身月白的道袍,寬寬鬆鬆,坐在上首,正側頭與身旁的周寶珠說話。
「五夷宗那邊沒意見,便一切好說。那陶璋雖與你許師姐有幾分齟齬,可在五夷宗也不過是個小人物,翻不出多大的浪來……」
正說著,明眸一轉,燭心便瞧見了剛入殿的許藍兒。
「藍兒,你來了。」
許藍兒正好上前行禮,看了侍立在側的周寶珠一眼,俯身一拜:「徒兒拜見師父。」
「起來吧,便差你一人了。」看見這一名修煉進境頗快的弟子,燭心的眼底露出了幾分滿意,「此次閉關,不僅將傷勢治癒,甚至還能更進一步,於你而言,真是因禍得福。你修煉不過十年,便已經到了築基中期,只怕金丹也指日可待了。資質雖不能與龍門周承江這等驚才絕豔之輩相比,可若配以我剪燭派秘法,未必不可一爭。」
秘法?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許藍兒一下睜大了眼睛。
她微微詫異,試探著抬起頭來,開口問:「師尊的意思是?」
燭心笑了起來,直接從座中起身。
她裙擺逶迤,美豔不可逼視的一張臉也微微揚起來,踱了一步,殿中所有人便都看了過來。
燭心朗聲道:「今日,諸位長老也都在。想必近日我們剪燭派的動靜,大家也有所耳聞。中五十六宗門這名頭,落在我們頭上太久了。而崖山,早已今非昔比。再過兩年,便是中域左三千小會之盛事,正是我剪燭派揚名立萬的好機會。藍兒與寶珠、江鈴,都是我近年來收的出色之徒,日後大有可能為宗門爭光,所以今日召集大家前來,乃是宣佈一件事——」
諸位長老和門中的重要弟子,都抬起了頭來。
左三千小會,之所以稱之為「小會」,乃是因修行限製,約定俗成乃是兩界小會之間的新一輩修士才能參加,每一次小會都會劃分出一批「同儕」來。
如今名列長老席位與諸多修為已深的真傳弟子,都是之前參加過的了,並無此資格。
門中今日動作比較大,大家也的確有所耳聞。
身份高一些的明白為什麼,身份低一些的,卻是一頭霧水,甚至憂心忡忡。
眼見得一直只做事不說話的燭心今日站出來說話了,眾人都忍不住豎著耳朵聽了起來。
燭心笑了一聲,目光落回許藍兒的身上。
「我剪燭派先輩曾為門中留下一個隱界,專為我門中弟子修煉尋找機緣之用。如今距離左三千小會僅有兩年餘,時機正好。所以,我打算將門中十名弟子送入隱界之中修煉,閉關兩年,待得左三千小會之時再行出關。不知,諸位長老意下如何?」
儼然一女皇。
燭心面目豔麗又柔和,只是眼底的冷光,卻是犀利無比。
下面站著的江鈴悄悄抬起頭來飛快地掃了一眼,所有長老皆靜默無聲,想必不會起來反對了,而站在前方的周寶珠與許藍兒,臉上便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也是……
她們兩個乃是同輩之中修為最高之人,自然巴望著進去了。
眼見沒人反對,燭心便滿意地一甩袖袍,重新坐了下來。
「此次藍兒出關,著實讓我滿心驚喜,我剪燭派也並非不能出天才,只是我等該捨得下力氣去培養。昔日青峰庵隱界一行,藍兒為我剪燭派立下大功,只是回來便立刻閉關,門中還未來得及獎賞。今日藍兒既然出關,師尊也為藍兒備下了幾件法寶——什麼人!」
話都還沒說完,燭心便猛然一抬頭,神色冷凝,朝著大殿之外看了過去。
一聲鶴唳,從平湖之上傳來,陡然劃破長空,響徹整座大殿!
通體雪白的仙鶴,飄飄搖搖,竟然從天際飛來,身帶五色霞光,卷著五彩祥雲,竟然直直朝著大殿之內飛來。
守在大殿門口的弟子,出手便揮出一劍,想要阻攔仙鶴,卻沒想一道劍光只是從仙鶴身上劃過,半點痕跡也沒留下!
眾人一時駭然。
燭心已經身體緊繃,緊緊地注視著仙鶴,雷霆一擊,已蓄勢待發。
沒想到,那仙鶴飛到了大殿的正中,竟然張嘴一吐。
「咻!」
一道赤紅色的火光從它口中飛出,飛到半空之時,立刻一陣閃爍,霎時化作了一道紅色的閃電,劈落在了剪燭派大殿之上!
「劈啪!」
赤紅色的閃電在落地的瞬間炸開!
眾人大駭,但覺一股沛然之力,隨著這一聲炸響而澎湃。
赤紅色的光芒充斥了整個大殿!
同時,一道森然而冷肅的聲音,帶著千年不變的死板,從紅光之中傳出。
「得聞燭心仙子愛徒出關,修為大進,竟至築基中期,可喜可賀。掌門有命,念及我門中大師姐昔日受仙子愛徒恩惠,特替大師姐送上聽魂鐘一口,鼓勵後輩,願更上層樓。」
話音落地,那仙鶴竟然自動消散。
奪目的光芒,也逐漸散去,眾人心裏都訝異不已,只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定睛一看:落在排雲殿正中的,竟然是一口巨大的銅鐘!
聽魂鐘,通體古銅之色,一看就不是凡品,雖沒一聲響動發出,卻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浩淼之氣。
不愧是底蘊深厚的崖山,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不少人看著,眼睛都有些發紅。
只是……
真是崖山送禮?
他們掌門腦子沒毛病吧?
現在剪燭派要奪崖山執法長老之位這件事,在十九洲早不是什麼秘密了,堪稱沸沸揚揚。
怎麼如今剪燭派小小一名弟子出關,都要引得對方來送禮?
示威?
還是道賀?
不明白情況的只覺得一頭霧水。
然而,明白情況的,卻只覺得被人當頭一巴掌摔在臉上,鼻青臉腫!
誰不知道崖山近日那一名「十三日築基,負有天盤」的女修?
尋常門派之中,幾年之內築基,都是天才之中的天才了,可在崖山昆吾,這樣的人是一大把,根本不值錢!
聽聽那傳音是什麼意思!
崖山門中大師姐受許藍兒的恩惠?如今卻說「鼓勵後輩」。
好一個鼓勵後輩!
許藍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霎時間想起自己昔日在青峰庵隱界門外的時候,那所謂的崖山大師姐見愁也不過只是個剛剛踏入修行的煉氣修士。
可在她閉關兩月餘出來之後,情況便天翻地覆!
十三日築基,還是天盤。
其後不久,竟然又迅速地衝破了築基中期,如今到了什麼境界,還沒什麼人知道,只聽說她出門遊歷,至今沒回崖山。
一個昔日被自己踩在腳底下的崖山女修,看不出半點的天賦來,甚至不過是從人間孤島來的一介凡夫俗子,不過短短幾個月,竟然就直接淩駕於自己之上!
不管是修為,還是名聲,甚至是地位!
一個是崖山大師姐,一個只是剪燭派掌門的親傳弟子。
差了,豈止十萬八千裏!
許藍兒只覺胸悶氣短,握著水藍色長劍的手指,已經緊得找不到一絲縫隙!
崖山見愁……
崖山見愁……
憑什麼?
像是一腳踩在她臉上上位一般!
「欺人太甚……」
因為太過咬牙切齒,所以反而顯得低沉的聲音,終於從這大殿之上響起!
燭心仙子目光明滅不定地看著這一口聽魂鐘。
「好一個崖山,好一個高高在上的崖山,這是來我剪燭派護短了!」
甚至,不僅僅是護短。
以崖山在中域之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之說,不可能不知道有關剪燭派的任何消息。在知道剪燭派在謀奪執法長老之位的時候,竟然還送上賀禮來,自然不是什麼軟弱可欺。
相反,這是明晃晃地指著剪燭派的鼻子告訴她——
想跟崖山作對?掂量掂量自己斤兩吧!
表面上只是為崖山大師姐出一口惡氣……
可實際上,燭心想到的是近來剪燭派的所有動作。
她曾以為,自己策劃一切,堪稱完美,縱使被崖山知道又怎樣?她根本不怕!可當崖山這麼明晃晃一巴掌伸過來,摔在她臉上的時候,她又忍不住懷疑起來。
崖山分明知道一切,卻半點不在私底下使手段,就這麼簡單粗暴一道賀禮送過來!
剪燭派,收是不收?
收了,那是崖山大師姐對她徒弟許藍兒的「賞識」與「鼓勵」,無疑於把剪燭派放在了一個矮得不能再矮的位置上,在剪燭派提出要爭奪執法長老之位的當口上,一旦示弱,還有什麼臉面?
一個螻蟻一樣的宗門,也妄圖取代崖山?!
可若是不收,無疑於伸手打了崖山那一位「大師姐」的臉,也打了崖山掌門的臉。
原本水面下的矛盾,立刻就會被擺到臺面上,剪燭派將再無一步退路!而且,一旦一切擺到臺面上,到底會發生什麼事,燭心根本無法預料!
進退,兩難。
整個排雲殿裏,所有人直勾勾地盯著那一口鐘,心裏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怯生生的江鈴站在下面,亦覺得膽戰心驚,這時候,又抬眼一看許藍兒。
許藍兒臉上那平淡的神情,早已消失乾淨,眼睛死死地瞪著那一口大塚,眼底彷彿要滴出血來。
一時間,江鈴腦海之中浮現出拔劍臺上,那逆光的身影。
崖山大師姐……
心底湧現出幾分複雜,江鈴緩緩垂下了頭。
這一手,崖山玩得很絕,也很無恥。
西南的剪燭派尚在一片震駭驚疑之中。
崖山,靈照頂上,扶道山人手裏抓著才從沈咎等人處拽過來的帝江骨玉,身後跟著見愁,快步走到了歸鶴井前。
見愁知道,扶道山人這是準備幫助自己研究這帝江骨玉,只是來歸鶴井幹什麼?取信?
似乎不是。
「師父,你說那賀禮送出去,會不會……太無恥了一點?」
「無恥?」
扶道山人站在了歸鶴井旁邊,一摸下巴,笑得那叫一個老奸巨猾。
「嘖嘖,小見愁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無恥?無恥又怎麼了?身為我崖山弟子,最要緊的一條,就是不要臉。至於那剪燭派……嘿嘿,看老子不玩兒死他們!」
雖然執法長老之位,扶道山人自己是蠻嫌棄的。
但是,他自己嫌棄可以,旁人要來搶,那是做夢!他不要的骨頭,隨便扔了都行,但誰要覺得這骨頭他不要,就上來指著他鼻子說:「你不配擁有這骨頭。」
呵呵,看他不把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往死裏弄!
山人我縱橫十九洲的時候,你們還沒生出來呢!
臉上略過一道不屑,扶道山人哼了一聲,直接招手道:「跟我來。」
說完,他竟直接縱身朝歸鶴井中一躍!
大白鵝嚇得撲棱著翅膀,連忙逃開。
令人驚異的是,竟然沒有任何一點水花濺出,扶道山人的身影,一投入歸鶴井,便再也看不見了。見愁微微愕然起來,這歸鶴井裏,又有自己不知道的好地方?
她走到了旁邊,一咬牙,也縱身朝下一躍!
透明的水波,從眼前一晃而過。
見愁只覺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下墜,在經過一片漫長的黑暗之後,一陣說話聲,忽然遠遠傳了過來。
身體一輕,隨後腳踏實地的感覺傳來。
見愁抬眼,竟已經站在了一片巨大的地底通道之中。
扶道山人就站在她身邊,笑呵呵道:「這裏,便是崖山困獸場了,取……困獸猶鬥之意。」
見愁一怔。
扶道山人朝前面一看,正有一群人圍繞著圓形的困獸場,似乎正在議論著什麼。
他頓時「咦」了一聲:「曲正風那二傻子竟然在這兒,正好,鄭邀找他呢——老二,過來!」
扶道山人高聲喊了起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0 AM
第076章 困獸場
崖山困獸場,乃是將崖山底部一大塊區域開鑿出來,作為一個寬闊的演武場。
不同於上面的靈照頂,困獸場中,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酷烈氣息,因在地底,光線不足,又兼周圍都是黑沉沉的石頭,抬頭望去,只讓人生出一種壓抑之感。
周圍的石壁上,都刻繪著古老的圖案,似乎是崖山先輩所留。
整個困獸場呈圓形,地面凹陷下去一部分,留有一圈不窄的位置,作為看臺。
此刻,一眼望去,上方擠擠挨挨全是人頭,竟然是有不少崖山弟子都聚集在周圍,聚精會神地朝著下面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隨著下方傳來「砰」地一聲人體落地的聲響,上面陡然之間爆發出一陣驚歎聲!
「好強!」
「厲害啊……」
「不愧是二師兄……」
場內,曲正風慢慢地收回了拳頭,飄擺的衣袂,也漸漸落回了原位。
身穿赭色長袍的少年,摔倒在地上,朝外翻滾了兩圈,終於狼狽地停了下來,旁邊不遠處還站著一人,也已經嘴角帶血,用一種駭然之中帶著敬仰的目光,望著這一幕。
在場之人都知道,摔倒在地的那個,乃是崖山四大長老之一的戚伯遠長老之子,前兩天剛剛結丹,名為戚少風,一張臉上還有點青澀少年氣,算是崖山近年來頗為出色的弟子之一。
站著的那個也結丹不久,乃是長眉毛的羲和長老座下弟子,名為孫潮,看上去成熟又穩重,只是在看著眼前的曲正風時,眼底會湧現出難以抑製的狂熱。
崖山弟子中修為第一之人,曲正風。
縱使他困在元嬰巔峰已經有一百餘年,卻從來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
今日這一場,原本是戚少風與孫潮兩名剛剛結丹的弟子,聯手與曲正風交戰,而且曲正風絕不使用超出金丹期的修為,純粹憑藉肉體力量,竟然就可達成堪稱神跡一般的成效!
完全無法與之匹敵!
孫潮站在原地,目光從狼狽的戚少風身上收回來,才對曲正風行禮道:「多謝二師伯賜教。」
還在地上的戚少風,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帶了三分尷尬七分羞愧,耳根子都紅了,急急開口跟上:「多謝二師伯賜教,少風學藝不精,叫二師伯見笑了。」
「你二人都是初初結丹,根基不穩,學藝不精,道印太雜,被我擊敗乃是尋常事,也不必掛懷。」
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這兩人,曲正風的聲音還算得上是柔和。
崖山困獸場便是這樣一個相互切磋的地方,大多數時候崖山弟子都在這裏,曲正風也會偶爾來一趟,自然也少不了指點指點修為低的後輩。
像今日這樣的事情,早已經發生過不知多少次,大家都已經見怪不怪。
在切磋完之後,指點一番,更是會令所有人都受益匪淺的事情,更何況曲正風又是出竅以下第一人,能得他一席話,於修行必定有益處。
只是,今日的曲正風,並沒有能夠將他的話說完。
「老二,過來!」
響亮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
所有人一怔,接著都是嘴角一抽,能這樣喊的,全崖山上下除了扶道師伯祖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了。
曲正風回頭看去,目光越過一層一層的人群,便瞧見了站在遠處的扶道山人,還有……
他身後不遠處站著的見愁。
眉頭微微一挑,曲正風回頭道:「你二人自己修煉去吧。」
「是。」
孫潮與戚少風兩人都連忙抱拳行禮,目送著曲正風去了。
其中,戚少風忍不住遠遠看去,只瞧見了站在扶道山人身邊的那一位身穿深藍色衣袍的女子。
雖只是遠遠見過幾次,不過……
這不是大師伯嗎?
竟然回來了?
那邊,見愁站在扶道山人的身後,朝著的遠處望去。
曲正風那邊的情形,自然清晰地被她收入眼底,崖山的熱鬧,原來都在這裏看,不少人聽見聲音都轉過頭來,離得近的還跟扶道山人行禮。
從困獸場內走出來,兩旁的人都為曲正風讓開了道,像是分水一樣。
他一身玄袍,腳步不緊不慢地走來,終於到了他們面前,笑著行禮道:「弟子拜見師父。」
接著又一看見愁,眼神之中似乎帶了幾分好奇:「大師姐竟然回來了……」
「好了,你大師姐的事情你師弟們都知道了,你要感興趣回頭就去問。」
扶道山人不耐煩地代替見愁回答了,直接擺了擺手。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邊,正出困獸場的戚少風與孫潮,不由皺眉道:「又在教訓人呢?」
「戚師侄與孫師侄都結丹不久……」曲正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一聲,「他們想要試試自己的斤兩,我豈有不配合的道理?」
「少風這小子乃是戚伯遠那老貨的寶貝兒子,你也不怕打殘了他回頭被人穿小鞋。」
咕噥了一聲,扶道山人歎了口氣。
曲正風聽了,眼簾一垂,倒有些無奈:「論護短,戚長老可比不上師父你。」
說完,他莫名看了見愁一眼。
見愁這時候正注視著他,沒來由地被他這麼一看,倒有些一頭霧水,還沒思索出這眼神裏到底是什麼意思,旁邊的扶道山人就炸了。
「護短?說誰呢!你說誰呢!」
毫不猶豫一腳踹出去,扶道山人脖子一梗,眼睛一瞪。
「護短怎麼了?護短不好嗎?以前要不是老子護著你,你她娘的早被四個長老打殘了,還能在咱崖山橫行無忌?」
「別踹了……」
這麼多人呢。
曲正風強忍住那種打師父一頓的衝動,微笑著開口轉移話題:「師父,你找我什麼事?」
「哦……」
一腳踹到一半,扶道山人慢慢收了回來,一拍自己的腦袋,道:「鄭邀那邊找你有點事兒,你去一趟,挺要緊的。」
見愁想,應當是那青峰庵隱界的事情。
曲正風自己卻是不知道的,他只看了見愁一眼,心裏疑惑扶道山人帶見愁來這裏幹什麼,不過卻沒多問,一拱手便道:「那徒兒立刻去攬月殿一趟。」
「去吧去吧。」
扶道山人擺了擺手,一副嫌棄的表情。
曲正風無奈一笑,便朝見愁他們的來處走去。
一步,兩步。
他腳步很沉穩,似乎不疾不徐,只是在經過見愁身邊的時候,忽然一頓,側頭看了她一眼。
「十餘日不見,見愁大師姐修為又進一步,恭喜了。」
聲音太淺,太淡,彷彿真心實意,又彷彿虛情假意。
見愁實在聽不出什麼東西來,她不由得轉過頭,看向了曲正風。
這時候的曲正風也還看著她,不過在看見她轉頭看向自己之後,卻沒再說一句話了,微微一勾唇,朝著見愁一頷首,便重新轉身朝外面走去。
在這光線並不怎麼充足的困獸場,他玄色的身影,彷彿要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
再走兩步,那輪廓,便一下模糊了起來,終於消失不見。
來時,見愁與扶道山人乃是從歸鶴井而來,這下面似乎有一個什麼特殊的通道,曲正風似乎便是從這個通道離開的。
見愁皺著眉,久久沒收回目光來。
扶道山人本準備走了,都邁出去兩步了,卻發現沒人跟上來,不由回頭一看:「怎麼了?」
「……沒怎麼。」
見愁連忙回過頭,笑了一笑,走到扶道山人的身邊,目光又從前面的困獸場上略過,之前與曲正風交戰的那兩名崖山弟子,此刻早已經出了困獸場,朝著旁邊走去。
「曲師弟經常在這裏與人比鬥嗎?」
「差不多吧。」
扶道山人順著困獸場圓形的邊緣,一路走了過去,在對面似乎還有一條長長的通道。
「有時候,打打架,反而會舒坦不少,更何況……」
聲音忽然怪異地停了一下,扶道山人笑了一聲:「如今這一批崖山弟子,是欠揍了些。」
……
見愁一下沒了話說。
腦海之中,無端浮現出的,是在殺紅小界之中所見的幻境。
她有心想要問一句什麼,卻發現扶道山人走在前面的背影,有點奇怪的沉默,於是那種我問個究竟的心思,也一下收了起來。
轉過困獸場,前面竟然又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通道。
此刻,正有不少弟子從裏面走出來,有的打著哈欠,有的伸著懶腰,還有的手裏捏著一塊玉簡在研究。他們出來,一見到扶道山人,都會停下來見禮:「拜見師伯祖,大師伯。」
扶道山人帶著見愁,隨意點點頭,便直接走了進去。
這一處的通道,就狹窄了起來。
見愁看見通道裏又不少的窄門,有的上面掛著崖山弟子的名牌,有的則是空白的。
扶道山人解釋道:「你修行也有幾個月了,對如今十九洲之事,應該也有最基本的瞭解。修士的修行是一切的基礎,只是修行並不等於人在戰鬥時候的強弱。也就是說,你的修行並不等於戰鬥力。崖山困獸場,便是由此而來,這是一個磨礪弟子的地方。」
修行並不等於清心寡欲,甚至意味著更加殘酷的變局。
崖山雖高高在上,卻也不能免俗。
甚至,越是超然的門派,越不該熄去爭鬥之心。
因為危險時刻都在。
目光從這一扇又一扇門上掃過,扶道山人道:「往日沒帶你來這裏,是因為你修行尚淺,不過如今你進境挺快,又恰好走的是剛猛的路子,正是戰力會高於修為的那一種。日後若有時間,倒不妨常來。」
見愁點了點頭。
「徒兒明白了。」
對這困獸場,她倒是挺好奇的,不過更好奇的是,扶道山人不是為了解決帝江骨玉的事情來這裏的嗎?
念頭剛剛一起,扶道山人的腳步就停下了。
原來,此刻他們已經走到了盡頭,這一條通道的盡頭,竟然也有一道門,可卻比之前那些小門寬敞得多,扶道山人的手心往門上一按,那門便立刻發出柔和的光芒,變得透亮起來。
「進來吧。」
扶道山人往前一邁,便消失了。
門裏,他的身影重新出現。
一座巨大而華麗的石窟,終於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地面上用金色的線條勾勒出了一個陣法的輪廓,從地面的中心蔓延開去,似乎有隱約的金色液體,在線條之中流動,一眼望去,竟有一種流光幻彩之感。
巨大的陣法,甚至蔓延到了高高的山壁上,一圈一圈地圍攏上去,又在山壁的穹頂上留下了一個陣法的中心。
頭上腳下,兩個中心遙遙相對,似有呼應之感。
地面上的中心處,離地三尺高的地方,竟然懸浮著一塊巨大的黑鐵圓盤,圓盤中心有兩個尖尖的鐵椎,另有十六隻尖錐則分佈在鐵盤周圍一圈。
整只懸浮在空中的鐵盤,竟然給人一種猙獰冷肅之感。
見愁一腳踏入之時,一眼便看到了,頓時為這鐵盤冰冷的顏色、猙獰的造型,吸引了目光。
而後,她才慢慢注意到頭上腳下刻畫著的金色陣法。
「這是……」
「這是崖山開印之地。」扶道山人嘿嘿一笑,聲音裏帶了幾分自豪,只把手裏的帝江骨玉往鐵盤上一放,「這一隻大鐵盤,被稱作萬法歸宗輪,其製作方法早已經失傳。整個十九洲大地上,估計不超過五個。咱們崖山就有一個。」
萬法歸宗輪?
這名字起得有些奇怪。
見愁目光落了過去,便瞧見一路上一直睜大了眼睛打量四周的帝江骨玉,已經在萬法歸宗輪上走動了起來,還時不時地蹦躂兩下,彷彿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情,竟然咯咯笑了起來。
「它這樣不會有事嗎?」
「當然不會有事了。」扶道山人繞著萬法歸宗輪走了兩圈,目光開始灼熱了起來,搓著手嘿嘿笑道,「這萬法歸宗輪,乃是為了研究本命道印用的。如今能研究道印的東西還沒出來呢。」
「本命道印?」
見愁在藏經閣看了那麼多的東西,卻沒一個提到過「本命道印」,一時不由得好奇了起來。
扶道山人戳了亂跑的帝江骨玉一把,彷彿在研究從哪裏下刀才好一樣。
帝江骨玉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在危險之中,還邁著自己兩條細細白白的腿走到了那石盤最中間的尖錐周圍,用身子拱了拱,可惜尖錐紋絲不動。
「修士修行的道印,乃是根據自身經脈來研究的。也有人會夜觀星象,看天上的星鬥是如何運轉,從而得到道印的靈感。所有的這種道印,都是修士自己的創造的,叫做普通道印,也就是我們如今說的這種道印。只是……道印之所以稱之為道印,乃是有原因的。」
「原因?」
見愁豎著耳朵聽了起來。
扶道山人一笑:「道印,遵循天道而成隻印,代表的是修行的法門。修士們自以為道印遵循天道,卻少有人知,有的東西一生下來就有道印,稱之為本命道印。」
「有的東西?」
那說的應該不是人了?
見愁一下有了隱約的預感。
「正是。」
對見愁的敏銳,扶道山人一向是滿意的。
他忍不住踱了兩步,回頭來又眼睛發光地看著帝江骨玉。
「除了人之外,天下還有精怪妖物,時日長久,吸收天地精華,或有機緣,便也能踏上修行之路,謂之妖修。」
「此等妖修,弱者修煉與人無異,可強者如帝江,卻是一出生便有自己天賦的能力。」
「其中天眷者,有的呼風喚雨,有的力能扛鼎,有的吞山吐海……這些能力,便是本命道印賦予的,生來就印刻在妖修的靈魂之中,或許一出生便在,也可能修行到了某個境界才會自動出現。」
「因其乃是天生,而非人造,往往有人力無法推測之威能。」
說到這裏的時候,扶道山人忽然聳了聳肩膀。
見愁不解。
扶道山人道:「修士修行,無非追求長生,追求舉手投足之間排山倒海之能,所以對這種強大妖修的本命道印覬覦已久。終於,有一個天才,研究出了這一萬法歸宗輪。」
「萬法歸宗,便是能破解非人修士的一切道印。只要,你有足夠的材料……」
扶道山人的聲音,頓時變得陰測測地,他整個人都伏在了萬法歸宗輪上,兩隻明亮的眼睛注視著最中間的帝江骨玉。
見愁頓生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材料?
難道是獵殺?
「師父你該不會——」
「放心啦,只要一滴骨髓就好。」扶道山人白眼一翻,回頭不滿地看向見愁,「你看看你,什麼眼神?你是不是懷疑師父會對這小骨頭下毒手?啊?師父像是那種殘忍的人嗎?!」
「像。」
見愁嚴肅地點了點頭。
「……」
一瞬間,扶道山人恨不得跳起來掐死這不孝的徒弟,眼睛越瞪越大。
見愁連忙補道:「師父像,卻不是。」
「算你識相。」
眼看著就要炸了的扶道山人,見見愁還算有眼色,冷哼了一聲。
不跟這二傻子徒弟計較,正事要緊。
扶道山人一指帝江骨玉,開口道:「這帝江骨玉是自己成精,卻不是帝江骨玉,只是骨頭精。它體內有一滴帝江骨髓,你說你所見的帝江殘魂,便寄託於此骨髓之中,不過經年累月削弱下來,已經沒有多少力量。」
這與見愁此前的推測差不多。
她點了點頭。
扶道山人又道:「對骨玉而言,有這一滴骨髓,不是什麼好事,還要受製於帝江殘魂,所以,一會兒師父會取出骨髓,正好放到萬法歸宗輪上試試,運氣好,說不定就能推衍出上古帝江的某個本命道印。若真能成功,可就賺大發了……嘿嘿,以你的體質……」
實在是忍不住,一想到有可能成功,扶道山人就忍不住猥瑣地笑了起來。
龍門?龐典?周承江?修煉秘法?
那算個屁啊!
老子的徒弟可是天虛之體!
天!虛!之!體!
早幾千年又不少修士覬覦上古神獸或者強大妖修的本命道印,只是等他們好不容易通過推衍得到了道印,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能修煉!
人體有人體的經脈竅穴,而妖修卻不是人體。
更何況,神獸或者妖修,種類繁多,每一隻的經脈都各有其特性。
正常修士哪裏能完全比照本命道印去修煉?
所以,這萬法歸宗輪研究出來了,卻慢慢變成了一種雞肋。
縱使強大的修士們獵盡神獸妖修,也無法完美複製它們真正的天賦能力。
久而久之,隨著上古神獸紛紛隕落,妖修勢力亦被驅逐出境,修士有關於本命道印的研究,也終於宣告走入盡頭,再也沒有人提起。
就連這萬法歸宗輪,也漸漸消失在了時光的長河裏。
只有崖山,又偶然從一個上千年的秘境之中得到了一個,由此保存下來,完好無缺。
扶道山人也沒想到,這東西竟然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他的手指,從蛤蟆上那細密的花紋上撫摸過去,粗糙又乾燥……
這一隻蛤蟆上,曾沾染過無數妖修的鮮血。
「唉……」
長歎了一聲,扶道山人看向了見愁,道:「你有天虛之體,身體之中沒有固定的經脈。所以在玄奇詭異的道印,在你這裏,也都是能夠修煉的。若是運氣好,用這萬法歸宗輪推衍出一枚道印,何愁不能製霸左三千?縱使修煉得慢一些,戰力提高了也足夠。」
「……」
見愁一下說不出話來。
縱使修煉得慢一些……
她一笑:「師父果真還是怕我修煉得太快,死得太早。」
「呸!你懂個屁!」扶道山人白眼一翻,咆哮起來,「山人我分明是怕你輸!那可是山人存了好幾百年的小金庫!你要偷懶了不修煉怎麼辦?啊?到時候山人的面子往哪裏放?!你——」
「好好好徒兒知錯了,徒兒知錯了……」
這聲音,真是震得自己頭都大了一圈。
見愁心裏失笑,心裏頭卻暖暖的,趕緊換掉話題:「那師父現在是要取出骨玉裏的骨髓了?怎麼取?」
每次認錯都快!
扶道山人想要再數落,都數落不出來了,所有將要出口的話,都只能硬生生地吞下去。
簡直哽死山人了!
心裏罵了見愁一百遍二傻子,扶道山人才一伸手,不知從哪裏摸了個雞腿,湊近了帝江骨玉,同時對見愁道:「取骨髓,你放心。方才山人已叫你用點睛筆給它畫了嘴巴,便可避開帝江骨玉堅硬的外表,從它嘴裏取骨髓。」
「嘴裏?」
見愁眼角一跳,忽然之間有種不祥的預感。
扶道山人的全副注意力,都已經在帝江骨玉的身上,倒半點沒注意見愁。
他晃悠著手裏的雞腿,第一次將它遞到了帝江骨玉的面前:「小骨頭,看看這雞腿,多嫩,多肥,多油啊……想不想吃啊?」
簡直一副哄騙小孩子的口吻!
帝江骨玉歪著頭,那一隻大一隻小的眼睛眨了眨,看了看扶道山人,又看了看眼前的雞腿,好像有些感興趣。
扶道山人見狀,臉上的笑容越發慈和了起來:「好香的雞腿,想不想吃啊?小骨頭……」
背後,見愁腦子有些蒙,她覺得自己都有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師父……你到底在幹什麼……」
「噓……」
扶道山人正用雞腿勾引帝江骨玉,聽見她問話,連忙一回頭來,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這一刻,他臉上的表情正經到了極點:「我在勾引它流口水。」
「……」
見愁幽幽地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扶道山人頓時不滿:「你什麼意思?你什麼眼神?師父為了你的道印,連自己的色相,哦不,連雞腿都出賣了!你簡直忘恩負義!」
「徒兒還沒來得及……」
見愁想要為自己辯解。
「好啊!原來是還沒來得及!」扶道山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山人我的心好痛啊……」
「師父……」
見愁的目光,不經意落到了他身後,一下瞪大了眼睛。
扶道山人依舊捂心口:「不要跟山人說話!山人沒你這樣的逆徒!」
「師父!」
見愁試圖開口。
扶道山人依舊不耐煩:「你能不能別打斷我罵你?!」
「……」
好吧。
眨眨眼,見愁伸手一指他背後。
「師父,你的雞腿。」
「嗯?」
雞腿?!
扶道山人忽然一個激靈,立刻轉過頭去,一看之下,險些氣得三魂出竅!
「我的雞腿!」
就在剛才他轉過身的那一會兒,帝江骨玉竟然一口咬在了雞腿上,哢嚓哢嚓地啃了起來,只這一眨眼的功夫,雞腿就被啃去了大半!
扶道山人的心都在滴血,眼睛立刻紅了。
「哎呀呀呀呀該死的的骨頭,你把雞腿還給我!」
站在原地的見愁,只看見一道白影閃過,被點了眼睛的帝江骨玉叼著比自己還大的雞腿,拔腿就跑!
扶道山人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也是跑得飛快!
一邊跑,他還一邊喊:「敢吃我的雞腿,看我不打死你!給我站住!!!」
……
不知為什麼,覺得心裏空空的一片,有些無力。
見愁按住了自己的額頭,聽著身邊的大呼小叫,默默想:我還是先出去吧。
這麼想著,她直接返身,從剛才那一道巨門邁出。
扶道山人憤怒的叫聲和帝江骨玉奔逃的身影,一下都被隱在了石門之後。
見愁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跟著清醒了起來,回頭一看這泛著柔光的巨門,她狠狠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看怎麼不靠譜啊……」
「大、大師伯?」
就在見愁感歎的這一刻,一個略帶著幾分遲疑和羞澀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幾分不確定。
見愁抬眼一看,站在前面不遠處的,是一名身穿赭色長袍的少年,唇紅齒白,一雙眼睛裏透著幾分靈氣,不過臉上有點青紫的痕跡,透著幾許青澀之意。
這不是之前與曲正風對戰的少年嗎?
見愁認出了他來,不過不知他身份。
戚少風自然知道見愁不認得他,連忙拱手道:「戚少風拜見大師伯。」
戚少風?
見愁記了一下名字,走上前來兩步,臉上帶笑:「不必如此多禮。我方才見過你,你與另一人在場上與曲師弟比試。」
剛才見愁的確在場。
戚少風有些小尷尬,耳根子又紅了起來,似有幾分局促。
「方才與我一同向曲師伯討教的乃是羲和長老的弟子,孫潮師兄。不過曲師伯現在走了,他也就沒有多留,我……我初初結丹不久,還差太遠,唯恐父親責斥,準備再修煉一會兒上去。」
「父親?」
見愁還是第一次在十九洲聽見這個詞,尤其是在崖山,不由詫異了一下。
她仔細地回想了一番,忽然想起來曾聽人提起過。
如今崖山四大長老之中,僅有長老戚伯遠曾有過道侶,膝下有一子。
目光回到戚少風的身上,見愁一下明白過來:「你父親是戚長老?」
「呃……」戚少風忍不住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很是難為情,勉強道,「叫大師伯笑話了,我總丟父親的臉……」
崖山長老無一不是出竅以上的修為,他卻不過初初結丹,修為也難以及閘中頂級的天才相比,在剛才還被曲正風輕而易舉擊敗,著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見愁並不知這其中有多少根由,只覺得這少年似乎過於靦腆。
她回頭看了一眼石門內,半點動靜都沒有,想必扶道山人還跟帝江骨玉較勁兒呢。
乾脆……
自己偷個懶?
目光微微一閃,見愁看向他,好奇道:「你也經常來這困獸場嗎?」
「也不算經常來,孫師兄來得更勤一些。」
戚少風對這一位「大師伯」也好奇很久了,只是聽說大師伯不是在閉關就是在遊歷,這幾個月來竟然半點接觸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一說上話,卻覺大師伯平易近人,與曲師伯完全不一樣。
戚少風忍不住話多了些。
「孫師兄最敬仰的便是曲師伯,曲師伯常來這邊,他們也就常來這邊。」
見愁聽著,不由挪動腳步,朝著外面去。
困獸場的輪廓,又漸漸在眼前了。
「曲師弟也經常來麼……」
戚少風點了點頭,不是很明白見愁的意思,只將自己知道的說了:「是經常來,不過出手的時候都很克製。曲師伯都不用道印,也不使用修為的,即便如此,我們也沒人能打敗他。」
這時候,外面那一片巨大的圓形場地,已經全然顯露在見愁的眼前了。
戚少風此言一出,她忽然眉梢一動。
側頭,見愁看向了戚少風。
戚少風頓時臉紅:「大、大師伯,怎麼了?」
「不用道印,也不用修為,此言何解?」見愁直直問道。
戚少風沒想到見愁竟然問這個。
他想到了別的地方去。
「不用道印,也不用修為,便是曲師伯只憑藉自己血肉筋骨的力量與我們交戰。不過說來慚愧,這幾十年下來,我等竟無一人能擊敗曲師伯——不管是哪個境界……」
後面的話,見愁已經沒聽進去了。
眼前的困獸場,不知何時已經冷清了下來,再看不到一個人,似乎因為一個人的離開,這裏便不會再有人關注。
她腦海之中,浮現出曲正風的背影來。
還有……
昔日還鞘頂上,那剛猛淩厲的攻擊。
他果然在煉體。
很強。
目光頓時變得奇異起來。
見愁看向這一片巨大的地底空間,竟然忍不住地眯眼微笑。
她慢慢地回過頭,看向了身後這一名青澀的崖山少年:「你剛結丹?」
戚少風一怔,只覺得見愁的目光……
格外攝人。
不是威壓,卻明亮得讓人忍不住震顫。
他頓了片刻,才回道:「才結丹三日。」
「還有力氣打一場嗎?」
見愁的目光落在戚少風臉上的青紫傷痕上,淡淡問了一句。
打、打一場?
戚少風一下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驚訝地望著見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1 AM
第077章 此戰無看客
半個時辰後。
「砰!」
一聲悶響!
戚少風整個人終於力竭,朝著後面倒飛出去,像是一塊沙包一樣,一下砸在了堅硬的石質地面上。
塵土飛揚!
骨碌碌。
滾了三圈,停下來的時候,戚少風是面朝下的。
他滿身都是塵土,卻竭力地伸手撐住了地面,想要爬起來,然而身上每一塊骨頭都在朝他叫囂,半點不願意移動。
痛,酸,麻!
自從成為修士之後,戚少風已經絕少體會過這種感覺了。
怎麼可能……
見愁就站在他身前三丈遠的地方,慢慢收回了自己已經有些酸痛的腿。
酣暢淋漓。
烏黑的頭髮,已經被汗水打濕,一縷一縷地十分分明。額頭上也都是細密的汗珠,胸膛不斷起伏,顯然也是有些用力過度。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才緩緩邁步,朝著摔在地上的戚少風走去。
「還站得起來嗎?」
她的聲音,因為這一場近乎消耗掉她所有力氣的戰鬥,已經不復先前的平靜。
然而,戚少風依舊能聽出她先前的淡然與從容——
半個時辰前,這一位崖山最年輕的大師姐,問他:還有力氣再打一場嗎?
不可否認,那一刻的戚少風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竟然是崖山大師伯問自己這一句話?
聽說大師伯輩分雖然高,可修為也只有築基中期,即便修煉再快,遊歷歸來,也不應該有太大的變化。
所以,戚少風不覺得自己會輸!
然而,現實殘酷得讓他不敢相信!
這一場戰鬥,艱難到了一個讓他無法想像的地步。
即便是先前與曲師伯交手,也沒有這麼痛苦。
看似柔弱的見愁大師伯,打起架來,簡直像是個瘋子!
戚少風敢相信,在出手的時候,大師伯絕對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人形武器!怎麼剛猛怎麼來,怎麼兇狠怎麼來!
完全就是曲師伯的路數!
甚至,更兇悍,更有一種酷烈之意。
在整個戰鬥過程中,戚少風無數次聽見了骨骼斷裂的聲音,然而回應他的,都是見愁大師伯面無表情的臉。
於是,趁著他因為詫異或者是震驚而分神的一個剎那,更猛烈的攻擊,便降臨了……
簡直是一個噩夢。
一個比曲正風更可怕的噩夢。
這是今天的第二次。
第二次感覺到自己脆弱到不堪一擊!
一個,是元嬰頂峰的曲師伯!
一個,卻是只有築基期的見愁師伯!
無力地伏在地面上,戚少風好不容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卻又無力地跌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太難看,他乾脆坐了下去,大口地吸氣呼氣。
見愁停在了他面前不遠處,望著他,沒說話。
戚少風也望著她很久,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金丹與築基,原本是一個巨大的分水嶺。
戚少風覺得自己輸給曲正風乃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若有哪一日贏了,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可輸給見愁,卻充滿了一種不可思議。
現在回想起方才難熬的一分一秒,戚少風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一切,只有能用四個字來概括——
竟然輸了。
「還能站起來嗎?」
見愁停在他面前許久,看戚少風臉上添了許多許多的青紫,心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
這個少年,興許修煉的時日比自己長,不過看上去比自己要年輕許多。
她站在一個長輩的角度,來看對方,竟覺得自己在欺負人。
雖然……
她是築基,他是金丹。
戚少風輸了,卻沒有半點的不服。
在整個戰鬥的過程中,他也曾思考,為什麼,為什麼大師伯一拳一腳都這麼堅硬有力,簡直不符合一個築基期修士的正常修為!
可是,回應他的只有一下一下,狂潮一般席捲而來的攻擊。
不服?
不服又怎樣?
遲早也會被打服。
聽見見愁問了第二遍,他艱難地伸出手去,按住了地面,咬牙道:「能!」
手一用力,整個人重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戚少風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不斷喘著粗氣,那眼神,竟然像是小獸一樣,帶了一種野性。
眼看著人還能站起來,見愁便放心了。
她點了點頭,原本想要說什麼,卻發現對著這一雙年輕的眼睛,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失敗的滋味。
她也嘗過。
只是不知自己當初的眼神,是不是也是這般滾燙?
唇角勾起一絲奇怪的笑容,見愁搖了搖頭,轉身便朝著那通向開印處的通道走去。
一句話不說就走?
背後,剛艱難站起來的戚少風一愣。
眼見著見愁就要離開困獸場了,他也不知自己抽的什麼風,竟然開口大喊一聲:「大師伯!」
見愁停下腳步,正好站在這一片巨大困獸場的邊緣,回頭望去。
清透的目光,越過半個困獸場,落到戚少風的身上。
這一瞬間,戚少風只覺得自己所有的言語,竟然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忘了自己要問什麼。
或者說,在大師伯轉頭看過來的這一瞬間,他奇異地覺得:問了又有什麼用?
就算他的懷疑是真的,那也是大師伯與二師伯之間的事,於他而言,這不過是一場失敗。
戚少風的眼神,一下平和了下來。
眼見著見愁望著自己,他頓覺尷尬,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訥訥道:「那什麼……我……我想問,大師伯與二師伯,都是煉體嗎?」
唯有煉體,才能有如此強悍的身體力量。
見愁原本以為他要問什麼重要的事情,卻想到憋了半天,竟然只憋出來這麼一句。
頓時失笑。
她搖搖頭,回轉身,道:「我是煉體,至於曲師弟,是不是你得問他去。」
咦?
難道用的不是同一種功法?
可是……
給他的感覺是完全一樣的啊。
戚少風正自迷惑,還想再問清楚一點,可再抬頭的時候,見愁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長長的甬道之中,隱沒不見。
一時間,戚少風竟然覺得有些悵惘起來。
這困獸場空無一人,他舉目四望,也沒有了曲師伯在時候的熱鬧。
這一場築基對金丹的戰鬥,除了大師伯與自己,再無第三個人知曉。
又輸了。
那種挫敗感,終於湧了出來。
戚少風忍不住再次回頭看向了甬道,彷彿竭力想要看出見愁的身影一般……
「煉體,煉體……」
拳頭一陣緊握,戚少風有些猶豫,然而最後,眼神卻在掙紮之間,變得堅定起來。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出了困獸場,上了歸鶴井,從靈照頂入了執事堂。
執事堂內,崖山四大長老有兩個坐在這裏,一個是戚伯遠,一個是長眉毛的羲和長老。
戚伯遠緊緊地皺著眉頭,掐著手裏一枚玉簡,道:「昆吾竟然派了那新弟子謝不臣去,豈不是要與我們的人遇上?」
「遇到想必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羲和長老倒不很在意,慢慢端起了茶盞。
這時候,戚少風從外面走了進來。
羲和長老一抬眼就看見了:「少風回來了……你、你怎麼搞成這樣?」
前半句還好好的,到了後半句,羲和長老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戚伯遠也抬起頭來,在看見自己這生性一貫有些怯懦的獨子的時候,也是驚訝又震駭。
一身髒汙自不必說,臉上也都有青紫的痕跡,不過毫在都是皮外傷,就是駭人了一點。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向愛乾淨的戚少風,汗水打濕了衣袍,從頭到腳都是汗津津地,簡直一副才逃難出來的模樣。
「你又去困獸場了?」
戚少風悶悶地點了點頭:「是。」
「可不對啊。」羲和長老忍不住插話,道,「姓曲的雖然心黑,可不至於下手這麼黑吧?」
「……」
戚少風默默看了羲和長老一眼,開口道:「大師伯與我乃是君子之戰,還請長老明鑒,勿要抹黑大師伯。」
「大……你說誰?」
羲和長老一下瞪圓了眼睛。
就連旁邊的戚伯遠也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戚少風知道說出來別人也不信。
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沒回答羲和長老的問題,他只側頭巴巴望著戚伯遠:「父親,孩兒有……有個請求。」
「……」
戚伯遠沉默了下來,他這一名獨子,天賦其實不錯,只是在天才輩出的崖山,的確算不得拔尖,又因自己是崖山長老,所以他從小性情便過於內斂,與其餘同齡人不同。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這孩子主動提出請求。
一時間,戚伯遠竟忘了到底是誰下手打了自己兒子這件事,遲疑了片刻,開口道:「你說。」
戚少風眼前一亮,鼓起勇氣大聲道:「孩兒想要煉體!」
「噗!」
才慢吞吞含了一口茶的羲和長老,毫不猶豫一口直接噴了出來!
你在逗我們!!!
「少風,你沒病吧?!」
困獸場,萬法歸宗輪旁。
扶道山人兩手死死掐住帝江骨玉:「你吐不吐吐不吐吐不吐!」
「不吐不吐就不吐!壞人,壞人,放開我!」
一個嫩嫩的聲音,從帝江骨玉的嘴巴裏發出。
……
是的,經過一輪又一輪的掐架之後,帝江骨玉已經掌握了基本的語言技巧。
扶道山人氣得眼前發花。
「你你你你偷吃我的雞腿,還不吐口水,到底是你壞還是我壞!你信不信我煮了你!!!」
啪嗒。
腳步聲。
雖然輕微,卻一下讓爭吵不休的一人一骨安靜了下來。
扶道山人一對明亮的眼睛,帝江骨玉一隻大一隻小的眼睛,同時望了過去。
見愁不知何時,重新出現在了門內。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看著死掐著的一人一骨:「師父……」
「你被人打了?」
沒等她說完話,扶道山人看著她這精疲力盡的模樣,忍不住問了一聲。
見愁聽了,真想說您能不能盼著徒弟點好。
她走了過來,把帝江骨玉從扶道山人烏黑的手掌之中解救下來,隨口「嗯」了一聲:「是被人打了,可慘了。」
「為什麼你這麼一說,我反而不信了?」
扶道山人懷疑地看著她,倒一時忘了去搶帝江骨玉。
摸了半天下巴,他忍不住問道:「你揍誰了?」
「師父你想多了。」
見愁看著帝江骨玉,白白的身子上全是烏黑的手指印,不由得眼角狠狠一跳。
半個多時辰過去,這一人一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無奈歎氣,慢慢用手指指腹將帝江骨玉身上的痕跡都給擦去。
帝江骨玉被扶道山人欺負了大半個時辰,就啃了一口雞腿,竟然就跟自己死掐了好久……
一時之間真覺得「骨」生無望。
如今一見溫柔可親的見愁回來了,慢慢擦著自己身上的髒汙,它一隻大一隻小的眼睛一擠,竟然一下坐在了萬法歸宗輪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哇嗚……」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山人我還沒哭呢,你哭個屁!你還是骨頭呢,能不能有點骨氣?」
「師父!」
見愁忍不住回頭無奈看他。
扶道山人頓時委屈,憤憤道:「你果然是被人揍了!整個人都不正常了!!!我是你師父,它算什麼!你居然偏心一個骨頭不偏心我?」
「……」
好吧,我被人揍了。
見愁已經不想爭辯這個話題了,她正想要轉回頭去,繼續給帝江骨玉擦身子,卻沒想,扶道山人所有抱怨的聲音一下停了下來,整個人瞪圓了眼睛,看著萬法歸宗輪上!
怎麼了?
見愁跟著回過了頭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1 AM
第078章 本命道印
黑色的巨大的萬法歸宗輪上,小小的帝江骨玉就坐在上面,一隻大一隻小的眼睛,這會兒倒是一樣大了——
哭的。
原本見愁給它畫上去的小嘴巴,現在已經長得老大,彷彿要一口把自己都吞下去一樣。
「哇嗚嗚嗚嗚……」
震天撼地的哭聲,不斷撞擊在周圍的石壁上,蕩出一陣又一陣的迴響來。
然而……
此時此刻,不管是扶道山人,還是見愁,都不關心它到底哭得有多傷心。
只因為,帝江骨玉的左眼眼角,竟然掛著一滴晶瑩的液體!
那液體呈現出瑩潤的玉色,周圍還泛著一點點瑩白的光芒,才一出現,便漫散出一種溫然又浩淼的氣息,讓人有一種不得不將目光放在它身上的吸引力。
見愁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師、師父……」
扶道山人卻彷彿完全沒有聽到見愁的話一樣,在看見那一滴帝江骨玉的「淚水」的瞬間,有一種難以接受的感覺,呢喃道:「竟然是……哭、哭了……說好的吐口水呢!!!」
「嗚哇哇哇……」
帝江骨玉還在大聲地哭喊著。
那一滴掛在它眼角邊的淚水,眼看著就要從它眼角邊滑落,見愁知道這一滴「骨髓」至關緊要,一下著急起來:「師父!」
「嗖!」
就在她話音落地的瞬間,扶道山人已經速度極快地直接竄了出去。
笑話,這種事情怎麼可能還要等到見愁這二傻子提醒!
這時候的扶道山人,身形簡直化作了一道閃電,直接竄到了帝江骨玉的身邊,在骨髓即將落地的時候,伸手接住!
滴答。
在液體墜落於扶道山人掌心的剎那,見愁彷彿聽見了這麼細微的一聲響。
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只知道,在這液體落下來的瞬間,自己的心也跟著安定了起來。
連忙走到扶道山人的身邊,見愁問道:「師父,怎麼樣?」
「山人我出手,還有不手到擒來的道理?一點也沒灑啊。」
扶道山人克製住心中的激動,也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這一滴眼淚,縱使哭得煩人的帝江骨玉這會兒還在扯著嗓子幹嚎,可落在他耳中,卻奇異地悅耳起來。
白玉一般的帝江骨玉骨髓,其實並未落在他掌心之中。
若仔細看,便能發現,扶道山人的手掌掌心之中泛著一層淺淡的青藍色光芒,彷彿一層光膜,將他的手掌與骨髓隔開,同時以靈力覆蓋在掌心之上一寸處,放置這骨髓有一分一毫的流失。
「見愁,把你這小骨頭扔出去,咱們得開始了。」
在勾引帝江骨玉吐口水的過程中,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如今骨髓一到,扶道山人可半點也不敢浪費。骨髓這種東西,尤其是為了研究本命道印之用,半點時間也不能耽擱,據說時間太長,保存不夠完好的骨髓,在推衍本命道印的時候會受到影響。
這道印自己用倒無妨,可若是見愁使用,扶道山人便生怕出半點的差錯。
他直接一伸手,將還賴在萬法歸宗輪上的帝江骨玉一把掃了出去,自己掌心裏捧著那一滴骨髓,端正地站在了輪前。
可憐帝江骨玉正哭得起勁,冷不防就被人掀了出去,在空中驚叫一聲,翻了好幾個跟頭,眼見著就要摔到地上,嚇得連哭都忘了。
「啪!」
見愁眼疾手快,在帝江骨玉落地之前,竟然將骨玉一把接住。
眼睛一眨,一眨,再一眨。
帝江骨玉似乎有點沒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小嘴巴一癟,就要再次大哭起來。
見愁一抬眼,便發現扶道山人的手掌已經按在了石盤上,整個黑色的石盤上,那些金色的光芒竟然如同有生命一般,開始逐漸地蠕動,原本微弱的光芒,也開始逐漸變得刺眼起來。
搶在帝江骨玉大哭之前,見愁乾淨俐落地一把將骨玉的嘴巴捂住,防止它發出半點聲音來。
接著,毫不猶豫地一個轉身,穿越石門,見愁帶著帝江骨玉來到了甬道之中。
她把帝江骨玉舉在自己的面前,一臉嚴肅地看著它:「我可以放你下來,但是你不許出聲,也不要再哭,不然裏面那個怪老頭還要把你抓走,知道了嗎?」
委屈至極,帝江骨玉其實到現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本它的表情是泫然欲泣的,在聽見見愁這麼一本正經地要求自己之後,畫得一大一小的眼睛裏,竟然透出了幾分害怕,彷彿是對見愁所說的「怪老頭」心有餘悸。
它兩腿之上就是身子,因為見愁把五官畫在它的身子上,勉強也算是個腦袋了。
於是,帝江骨玉連忙點了點頭,果然沒發出一點聲音。
心裏無端生出一種哄騙小孩子的愧疚來,見愁心裏罵自己越來越不要臉,竟然連什麼都不懂的帝江骨玉都騙,唉……
強行將心裏這種古怪的養孩子的感覺壓下去,見愁慢慢彎腰,捧著帝江骨玉將它放下。
「說好了,不許大喊大叫也不許大哭啊。」
說著,她將捂住帝江骨玉的手給挪開。
帝江骨玉嘴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嗚嗚」之聲,不過小很多,有點類似於強行忍耐的抽噎。
它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見愁。
原本用點睛筆劃出來的眼睛其實沒有這種光澤,不過在會動之後,似乎便自動煥發了神采。
面對這樣的一雙眼睛,見愁是半點也狠不下心來。
唇邊忍不住掛起笑容,見愁伸出手指,點了點帝江骨玉的頭,道:「小骨頭最乖了,現在我跟怪老頭要在裏面做事,你就在外面等我一會兒,不要亂跑好不好?」
帝江骨玉看了見愁好半晌,又看了看見愁身後的那一道門。
「老頭,壞。」
「……」
這一瞬間,見愁愕然無比,同時有一種就要笑出聲來的衝動。
帝江骨玉充其量只像是一個普通才出生不久,牙牙學語的小孩子,卻能如此精準地用三個字表達完自己對扶道山人的全部感官,的確是……
夠可愛。
見愁強忍住笑意,想扶道山人在帝江骨玉這裏應該是半點形象都沒有了。
她咳嗽一聲,一本正經道:「小骨頭放心,他嘛……打不過我,所以我進去沒有事,你能,就站好在外面等我,不許亂跑,好不好?」
「……好、好吧。」
有些遲疑的聲音。
帝江骨玉兩隻眼睛都看著見愁,點了點頭,就站在原地,將雙腿併攏了,果然不再動一下。
總算是將這小傢夥搞定了。
見愁笑一聲,便要轉頭回去看看扶道山人那邊的進境,只是在穿越石門的那一剎那,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小小的帝江骨玉,眼睛一隻大,一隻小,就乖乖站在黑暗的通道裏,注視著自己,像是個聽話的小孩子。
石門上,迷幻的漣漪,忽然泛起,漸漸將眼前的畫面淹沒。
見愁腦海之中的畫面,卻才剛剛浮起。
給孩子做的小衣服,買的小撥浪鼓,還有那一把刻著字的銀鎖……
漣漪消散。
見愁已經站在了石門之內,扶道山人的身影,就在石窟的正中,那周圍長著十六根尖錐的石盤,已經開始了越來越快的旋轉。
就連,石盤上那一圈一圈的花紋,都像是長滿了金色的刺一樣,帶著那尖銳的金光,在虛空之中滑動漫散。
本命道印的推衍,已經開始了嗎?
見愁眨了眨眼,沒有走得很近,只是看著。
平時看扶道山人,永遠一身邋遢的模樣,手邊永遠不離開的是雞腿,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總是給人一種路邊老叫花子的感覺。
可若是站在他的背後看,便會發現,這一身破爛的衣衫,其實是一身墨綠色的道袍,不過約莫是因為長久懶得洗,所以呈現出一種難言的油膩黑色。
他的背影,就藏在這樣一身髒汙的道袍之下。
竟然,顯得有些高大。
亂糟糟的頭髮,在金光的映襯下,有一種張牙舞爪的感覺。
他張開的手掌,慢慢移開。
那一滴泛著溫潤白光的骨髓,在這漫天的金光之中,竟然直接懸浮了起來。刺一樣的金光,在流轉之中,竟然漸漸引得這一滴骨髓朝著石盤中心移動。
扶道山人的眼眸,被這一片金光照耀著,帶著一種灼熱的神光。
另一手壓在石盤上,洶湧又澎湃的靈力,如同浪潮一樣,無聲地湧入了萬法歸宗輪之中。
嗡!
空氣都為之震顫了起來。
強烈的金光,從石盤之中爆發了出來!
霎時間,見愁眼前便是一片的金光。
她耳邊竟然也響起了大河奔流的聲音,彷彿腳下憑空生出了一條河流,只一眨眼間,這樣的聲音又出現在了她的頭頂上。
見愁低頭,地面上刻畫著的花紋,全部流淌了起來,見愁抬首,穹頂上刻著的圖騰,也都像是沸騰了一樣。
頭頂腳下,所有的圖紋,都帶著滾燙的金光,朝著中心處彙聚!
「錚——」
彷彿利劍出鞘!
扶道山人破爛的衣袍,霎時間被眼前驟然爆炸的金光掀起,滿頭的亂髮也都被吹著朝後倒飛!
這一刻,他的身影,已然模糊在了這一片金光之中。
金色的光芒,在黑色石盤上流動,縱貫石盤的那一根尖錐,終於發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芒。
頭頂腳下的圖紋,也彙聚了所有的力量,在中心處出現了一座金色的漩渦。
滄桑而玄奧的氣息,霎時間便出現。
一條細細的金線,從漩渦之中牽出。
穹頂上的一條垂落下來,貫穿了那一滴漂浮在萬法歸宗輪上的骨髓,而後與上方凸起的黑色尖錐連接到一起。
腳下的圖紋,同樣朝上生長出了一條金色光線,爬了起來,與萬法歸宗輪下方的尖錐狀凸起接合。
轟!
在那一瞬間,見愁只覺自己耳邊炸響!
眼前,只有一片璀璨如星河一般的金光!
看不見扶道山人,也看不見自己!
頭頂腳下,萬法歸宗,全數被這縱貫的金線連接成了一個完美的整體!
整個石窟之中滿布著無數的圖紋,此刻全部的金光,都彙聚著特殊的力量,通過那兩條金線,傳遞到了黑色的蛤蟆上,於是,整個石盤忽然停止了旋轉!
嗡。
一聲輕響。
像是人心臟的跳動。
咚。
有力的一下。
黑色石盤之上的金色圖紋,一顫,再一顫!
於是,整個石盤,霎時彈射出一道巨大的虛影,朝外擴散了五丈不止。
本體與虛影,都有金色的圖紋閃爍,銜接完美,看上去像是一個圓盤的內外兩層,原本便是如此一般。
閃爍。
熄滅。
再閃爍。
再熄滅。
巨大的圓盤,不斷從石窟上下的圖紋之中吸取積蓄依舊的能量。
閃爍的金色圖紋,像是有生命一樣,在呼吸,在震顫。
它顫動一下,那被金色光線貫穿的骨髓,也膨脹一下,再收縮一下。
一道殘魂,忽然從這一滴骨髓之中掙紮而出——
「嗷吼——」
那是帝江的虛影,四足六翼,狀如黃囊,沒有眼耳口鼻。
它兇惡地咆哮起來,虛影立刻膨脹起來,一丈,兩丈,三丈!
其中一隻翅膀,更是立刻朝著站在石盤之前的扶道山人扇了過來,似是含怒一擊!
在這般龐大的虛影之下,寬敞的石窟,也顯得狹小了起來。
華麗的金黃色羽毛,一枚又一枚,覆蓋著帝江殘魂的整個翅膀,在高高揚起之時,明明是虛影的羽毛,竟彷彿吸足了力量,變得真實又耀眼。
隱約間,竟然還有細小的電光,不斷在羽毛之間攢動。
整個石窟中,除卻金光的震顫,帝江的咆哮,巨大羽翼揮動時的風聲,竟然還有劈啪作響的雷電之音!
金色的帝江之翼,甚至比帝江殘魂的整個身體都要巨大,舉起來的瞬間,變已經充斥滿整座石窟!
瘋狂地朝前面揮動,只有一道殘影!
見愁已經忍不住要驚叫出聲,只因扶道山人便站在那巨大的翅翼之前!
「師父!」
然而,扶道山人紋絲不動。
在這巨大的風力之前,他竟然豁然抬首,近乎驚歎地望著這華麗之間充滿了威壓的帝江之翼!
「呼!」
帝江之翼,霎時便已經到了眼前!
「劈啪!」
石盤上金色的紋路,竟然一下全部從石盤上脫出,如同一片巨網,覆蓋在帝江之翼上,在它揮出的剎那,完全鎖住。
竟然,再不能動分毫!
那咆哮的帝江殘魂,陡然慘叫了一聲。
這金色的電光,彷彿電網一樣,將它巨大的翅翼困住,金色的羽翼霎時有一片焦黑的顏色,帝江的殘魂被這金光困縛,彷彿遇到天敵一樣,瘋狂掙紮起來。
然而……
沒有任何作用。
帝江殘魂,瘋狂慘叫著,在一片掙紮之中一點一點變小。
見愁彷彿能聽到那種水滴濺入油鍋之中炸響的聲音。
巨大的金色羽翼,終於在金色電光的威懾之下,化作飄散的金色煙霧,散落在黑色的石盤上。
殘魂,也在一聲哀鳴之後,消失無蹤。
石窟中,所有瘋狂的金光,終於漸漸消散,頭頂腳下也恢復了平靜,那如有生命的金色圖紋,也開始漸漸暗淡。
與其同時,那帝江殘魂與金色羽翼化作的金光,一點又一點,卻開始重新凝聚,像是星空之中的某幾顆星星。
見愁睜大了眼睛。
原本懸浮於半空之中的骨髓,彷彿終於失去了所有的支撐,霎時——
下墜。
崖山,攬月殿。
鄭邀剛剛將青峰庵隱界的事情,全部交代給了曲正風,又想起不多時前執事堂那邊的羲和長老傳來的消息。
「剪燭派的心思,只怕是連昆吾也起了懷疑。就在剛才,昆吾那邊有消息傳來,說是橫虛真人也派了他座下得意弟子謝不臣前去,你此一行,說不準要與他碰上……」
話還沒說完,曲正風已經皺了眉頭。
他眼底浮出淡淡的冷意,唇角卻一勾,正待說話,卻陡然轉身一望!
一股滄桑浩渺的靈力波動,已然從靈照頂下傳來,震顫整座崖山!
鄭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開、開印?」
他剛說完這幾個字,身影便陡然消失在了攬月殿中,再出現已是在外面的石亭上,俯視下去!
靈照頂上,歸鶴井中,那一隻大白鵝已經受驚,連忙從水裏跑了出來,撒開腳丫子在靈照頂灰白的地面上走動。
想來平靜不起什麼波瀾的井水水面,所有的風信和雷信,都發出了光芒。
繼而,一道沖天的金光從水下騰起,一下沖入了雲霄高處,將頭頂上厚重的雲層都穿破,金色的日光從雲層的破孔之中照落而下,水面頓時燦爛無比。
拔劍臺上。
沈咎與站在對面的寇謙之,同時手劍,注視著那一道金光投射而出,又慢慢消失在雲層中,目光之中是止不住的駭然和好奇。
這是?
執事堂內。
「煉體煉體!我看你是需要練練自己的腦子了!」
長老戚伯遠氣得不行,現在他相信扶道長老千不好萬不好,卻有一點說得不錯:崖山門下量產二傻子!
人家煉體你也煉體,你腦子是不是有坑啊?
戚伯遠胸膛劇烈起伏著。
戚少風站在兩位長老面前,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眼神裏透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倔強。
「我就是想煉體!」
戚伯遠聽得火大,終於忍無可忍一下站起來,就要給戚少風一巴掌,好叫他清醒清醒。
沒想到,就在他抬起手來的那一剎,一道充滿了猙獰與威壓的金光,忽然從靈照頂上傳來。
他愕然望去,霎時間像是看明白了什麼,難以抑製地露出一種震駭之色。
「萬法歸宗輪……被啟動了?」
困獸場,開印石窟。
在扶道山人與見愁的眼底,這一滴白玉一般的骨髓,落下的速度極慢,通體流轉著瑩潤的光芒,只看著,便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滴答。
在寂靜到了極點的空間裏,這墜落的聲音,像是敲擊在人的心門上!
黑色的石盤上,帝江羽翼化作的金光,已經變成了石盤上一個又一個的金色光點,像極了萬象鬥盤上的「道子」!
如玉般的骨髓墜落,正好點在那尖錐之上。
於是,一滴骨髓,瞬間通過這尖錐,通過石盤之上那些已經不再閃亮的圖紋,朝著四面八方漫散開去,在接觸到「道子」們的時候,又迅速地彙聚起來!
骨髓一滴,坤線全現!
玉色的線條,一下在石盤上勾勒而出,每一條都貫穿了一枚金色的道子!
一枚道印,終於浮現!
無數金色的電蛇,遊走在道印之上,彷彿遠古的一道雷電劈落,在大地上留下了金色的傷痕。
荒古的氣息,在這一瞬間,澎湃而出,彷彿漫漫時空長河裏,一聲亙古的歎息……
見愁呆呆地望著,扶道山人亦是滿眼的震撼!
本命道印——
帝江,風雷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2 AM
第079章 魂善魄惡
「風雷翼……」
多少年沒看見過本命道印出世了?
扶道山人的聲音,有種做夢一樣的迷幻之感。
十甲子之前,擁有本命道印的大能修士,還不在少數,如今一個個卻都已經成為了隱匿十九洲的老怪,輕易看不見身影。
一場大戰,改變如斯。
如今這一枚道印,竟然在他的手中成形,無疑讓他有一種親手打破了什麼禁忌的感覺。
目光落在這一枚已經徹底成形的道印上,扶道山人的目光裏,充滿了一種難言的慨歎。
見愁就站在他身後。
滿石窟的金光已經斂去,純黑的石盤上,卻還有那金玉一般的道印。
九枚道子如棋子,骨髓滴落抽現的線條,將這九枚道子串聯起來,形成了一個類似於翅翼形狀的道印。
這,便是上古帝江的本名道印了。
扶道山人沒有動,見愁也沒有出聲。
過了好久,扶道山人才將手一伸,五指尖上冒出一道道藍色的光焰,朝著那道印一抓,竟然憑空將那金色的道印從石盤之上摳出!
霎時間,那道印就被他虛抓在了掌心裏。
轉過身,扶道山人看了一眼掌心,便回過頭來,看向見愁。
「帝江本命道印已出,你這小丫頭果真是個有氣運的,過來吧。」
見愁看著他,站著沒動。
扶道山人奇怪:「怎麼了?」
「沒什麼……」頓了頓,見愁也不知應該說什麼,「只是覺得師父看上去好像有點不一樣。」
一怔,不一樣?
扶道山人用空著的那一隻手摸了摸下巴,擰著眉頭思考了起來。
「難道,是山人我又變帥了?」
自語了一聲,扶道山人頓時眼前放光,重新看向見愁:「快說說,為師哪裏不一樣了?眼睛好看了還是鼻子好看了?」
「……」
髒兮兮的臉上嵌著一對閃閃發光的眼睛,還巴巴望著她。
見愁沉默地回望他半晌,在他期待無比的目光下,只覺心裏有些梗,好半天才吐出來一句:「當徒兒什麼也沒說過吧。」
「你說你這人,怎麼半點也不實誠?你不是說山人有哪裏不一樣了嗎?你倒是說說啊!多少年沒人誇我長得英俊了?」
扶道山人忽然憂鬱了起來,掐著指頭一算,惆悵地低下了頭。
「唉……果真是英雄老矣,無人問津,行情降了啊……連小見愁都不搭理我了。想當年山人我縱橫十九洲,一根雞腿,哦不,是一把木劍,打遍十九洲無敵手,到如今竟然淪落到這般田地——」
一聲,有一聲。
扶道山人的聲音越發哀怨起來。
見愁只聽得頭皮發麻,眼看著扶道山人就要開始回憶自己昔年光輝歲月,她知道,此刻再不打斷,只怕就沒有打斷的機會了。
「師父,道印要怎麼處理?」
「呃?」
眼底滿是回憶之色的扶道山人,愣了一下。
目光一轉,一下落到眼前的道印上,他才連忙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險些忘了大事!」
見愁見他不再念叨,心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不由得笑了一聲。
扶道山人也不是個沒輕重的,依舊朝她一招手,道:「擇日不如撞日,這本命道印不同於其他普通道印,普通道印乃是一種修煉的法門,人人皆可修煉;可本命道印卻是一種天賦的技能,推衍形成一枚道印,只能按在一個人的身上,並且還不一定能夠修煉。所以,本命道印珍惜無比,你是賺大發了。娘的,帝江骨玉這樣的好事都被你給撞上!」
說話間,冒出一種濃濃的感歎來。
見愁聽了,也算是明白這本命道印的特殊之處了。
也就是說,在她擁有了這一枚風雷翼道印之後,整個修界,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擁有同樣的道印,除非也有旁人用帝江身上的某物,推衍出了同樣地道印。
不過,眼下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低。
至於說氣運和機緣……
見愁想起的是謝不臣。
這原本不是自己的氣運,也不是自己的機緣。
聽聞,這乃是昆吾謝不臣修煉一個道印需要的東西,也就是說,這是她從謝不臣手中奪來的。
他曾奪了她的命,奪了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的命,她奪一分機緣,又算得了什麼?
一時間,見愁失笑,走上前來:「照師父這樣說,徒兒也算是否極泰來了。」
否極泰來?
扶道山人聞言看她,但見她臉上笑意淺淺,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更是半點苦色都沒有,頓時一翻白眼:「嘚瑟!趕緊站好,鬥盤呢?」
見愁依言喚出鬥盤。
築基後期的鬥盤,已有一丈六尺多,初時出現,便龐大無比。
扶道山人看了,頓覺自己後槽牙都跟著痛了起來,捶胸頓足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長江後浪推前浪,我這天才前浪真是要被拍死在沙灘上了……」
又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見愁萬萬不敢接話,生怕扶道山人一個不高興就把自己噴個狗血淋頭,只做出一副異常誠懇的表情來,咳嗽了一聲,詢問道:「那什麼,師父,這道印我要怎麼學?」
「哦……這個簡單。」
扶道山人回過神來,嘿嘿一笑。
鬥盤上,一條一條的坤線,全部亮起,像是將夜空用四個方向交叉的線條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又像是大地上延伸出無數縱橫交錯的脈絡,繪製出一幅複雜的畫卷。
天元處,一尺方圓的區域內,彷彿放著一隻玉碗,靈氣有如實質一般粘稠,化作了晶瑩的液體,被盛放在這天元「玉碗」之中。
不斷有靈氣被吸收到整座鬥盤上,順著每一條坤線朝著中間彙聚,緩緩注入天元。
那玉碗之中如液體一般的靈氣,以一個微不可見的速度,緩慢增長著。
見愁的鬥盤上已經有一些道印,分別是她修行過的紅塵破妄指、翻天印、劈空斧等術法。
扶道山人此刻就站在見愁的鬥盤上,手裏虛抓著那一枚道印,仔細地分辨著見愁的鬥盤。
「鬥盤對道印會有天然的親近之意,一會兒我便將道印緩緩落入你的鬥盤之中,你只需用抱元守一,用心感受,讓它落在合適的位置即可。你魂魄不全,這東西又曾凝聚過帝江的一縷殘魂,更要格外當心。」
說著,扶道山人彷彿有些放心不下。
他抬起頭來,看著見愁許久。
思索片刻,他左手手指一伸,便有一枚深紫色的玉刺出現在了指間。
「我記得你說自己在殺紅小界之中遇到顧青眉用鈴音攻擊,曾有魂魄不穩的情況,這一點倒是師父疏忽了,也是沒想到你竟然機緣巧合就出了山門,竟未來得及為你備下幾件防身之物。這是一枚定魂釘,可將人魂魄定住,安穩在體內,同時有防護之效。」
定魂釘,長也只有一指,周圍有淡淡的瑩潤紫光流轉。
見愁聽見扶道山人的話,不由看向了他指間。
扶道山人道:「原本我十九洲很少有此物,遠也不是為了在尋常修士身上用的,只在與某些棘手的東西交戰的時候才會為防萬一用上。不過,此刻於你而言,倒是剛好合適。你缺了四分魂、三分魄,若再遇上顧青眉此等針對修士心神的攻擊,只怕處於劣勢,往後在心神的防護上倒是要花點心思了。」
說完,他抬手直接持著那定魂釘,朝見愁眉心一按!
見愁只覺眼前一道紫電閃過,在自己眉心祖竅之中一沒而入,有一股涼涼的感覺,順著這一道電光,穿入自己腦海之中,霎時間消失不見。
扶道山人手指從她眉心處拿開,見愁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眉心。
光滑平坦,半點被紮傷的痕跡都沒有,那一枚定魂釘,竟然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興許是覺得見愁摸眉心這動作充滿了傻氣,扶道山人竟然忍不住嘿嘿笑了一聲:「瞧你這傻樣,定魂釘有形而無實,你摸得到個屁!知道它在就好了,往後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就知道它在了。現在還沒到修心——」
話音戛然而止。
扶道山人的臉色忽然黯然了一下。
見愁依舊覺得奇妙,聽他乍然停住,忍不住抬頭:「怎麼了?」
「沒什麼。」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扶道山人自己低聲咕噥道,「真是他娘的遲鈍!不過這樣也好……」
「……師父。」
罵人的時候您聲音小點好不!
「好了好了,不罵你了。」扶道山人連忙擺擺手,虛抓著道印退了一步,望向見愁,原本懶散的表情頓時一掃而空,精氣神頓時上來,吐氣開聲一喊,「站好了——道印,去!」
手訣一起,原本被他抓在手中的道印,竟然霎時縮小,化作一道金玉光芒,投向了見愁腳下的鬥盤!
像是一道水流,落入了平靜的湖泊,頓時有一片靈力的漣漪朝著周圍漫散了開去。
那一枚道印,重新在見愁的鬥盤上凝聚,舒展開來。
同時,見愁的鬥盤,開始了瘋狂的旋轉!
鬥盤旋轉,而道印不動!
只旋轉了短短的幾息時間,見愁便忽然之間心神一動,喝一聲:「定!」
哢!
在她話音落地的瞬間,鬥盤便已經停止了旋轉,那一枚道印頓時朝著鬥盤之上某個空白處落去!
鬥盤上一條一條坤線,頓時與道印上的坤線重合在了一起;道印上一枚一枚金色的道子,都落在了鬥盤上坤線交匯之處,成為了了鬥盤上的道子!
只不過,這一枚道印,坤線為玉,道子為金!
劈啪!
無數絢麗的金色電光,在道印落下鬥盤的瞬間,立刻盤繞在了道印之上,雖細小,卻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威勢!
見愁只覺得一股沛然之力,隨著這一枚道印的落下,席捲了自己整座鬥盤。
還存在於鬥盤上的其餘道印,在這一瞬間,竟然都彷彿不敢與這一枚道印爭奪光輝,變得暗淡了起來。
普通道印尚有一到九品之分,可本命道印便是本命道印,到底威力如何,只有交戰的時候才清楚,並無明顯的等級劃分。
然而,在這一枚帝江風雷翼落定的瞬間,見愁可以極其清晰地感覺出來——
它絕對淩駕於其他道印之上!
背部右邊的肩胛骨處,忽然傳來一陣陣的刺痛,彷彿有什麼灼燙的東西,一下烙了下去。
「啊!」
隱忍地一聲。
冷汗,伴隨著灼痛,陡然襲來!
見愁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她只覺彷彿有一把又一把鋼刀,從她肩胛骨處穿插而出!
一把,兩把……
一共九把!
正好與那帝江風雷翼的道子數量相合!
一陣又一陣的金光,伴隨著一次又一次劇烈的灼痛,從她背後發出!
扶道山人已經退到了旁側,半點也不慌張,只是帶著一種近乎驚歎的眼神,望著這一幕——
有如,破繭涅槃。
腳下鬥盤如星空一樣明亮,金玉交織的帝江風雷翼上攢射著金色的閃電,見愁站在這鬥盤的正中央,右肩胛骨後,卻有一道又一道的金色光芒刺出,慢慢交織出一隻巨大的金色羽翼!
那是他們先前看見過的帝江的羽翼!
金黃色的羽毛,一絲一毫都如此整齊,金光交織出來的羽翼,更有一種透明的流光之感,古老的符文在羽翼上閃爍。
那羽翼高高一揚,彷彿振翅就要飛起!
見愁的痛苦,也在此刻達到了頂點。
冷汗涔涔而下,她甚至已經無法站立,一下跪在了堅硬的地面上,用手掌撐著地面,才能勉強保持身體的平衡。
眉心處皺起一條豎痕,祖竅中頓時光芒大放!
這……
到底是什麼?
伴隨著背後的劇烈灼燙,彷彿有什麼東西闖入了她腦海之中。
她站在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澤之中,入目所見,奇花異草,都與尋常不同。
一陣陣獸吼,從遠處傳來。
六足四翼的帝江,體型尚小,從遠處振翅飛來,整個大澤之中的獸吼,頓時瘋狂起來。
「嗷吼——」
天際之上,長得像是一隻巨大的囊袋的帝江,也發出了呼應的聲音。
它右側第一羽翼霎時舉起,朝著大澤之下一揮,便見一陣狂風席捲,竟然將隱藏在密林之中的無數猛獸卷起,彷彿有無形的風刀同時穿入!
血肉橫飛!
帝江繼續朝前飛去,同樣是這一羽翼!
第二次舉起,朝下橫掃而出!
劈啪!
比方才更快,更猛!
天際之間,竟然響起了炸雷的聲音,無數的電光朝著更前方的猛獸們飛撲而去,無數生靈頓時化作焦炭,就連一棵參天的古木也瞬間炸裂,緩緩砸入了大澤之中!
「嗷吼——」
帝江發出了得意地巨吼之聲。
整個大澤,再無任何生靈敢質疑它的權威!
見愁的目光,落在龐大的帝江身上,遲遲難以收回。
還在向前疾飛的帝江,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一下換了個方向,竟然朝著見愁所在之處飛來!
那一瞬間,它的吼聲變得兇惡了起來!
見愁自然知道自己沒有抵抗帝江的力量,立刻想要逃跑,可她這時候才發現,她兩腳像是灌了鉛一樣,竟然動也動不了一下!
帝江的氣息,已經將她鎖定!
逃不了!
帝江揮動著四隻巨翼,霎時間便逼近了見愁。
舉翅翼,再揮。
這一次,風與雷齊動!
一陣狂風吹卷而來,環繞在帝江的羽翼之上,同時無數金色電光從羽翼之上冒出,充滿著震撼天地的威能!
「嗷吼!」
眼看著一場災禍就要降臨,見愁逃無可逃,可下一刻,原本龐大的帝江身上,忽然冒出了九縷幽幽的白光,一下飛入了天地之間,消失不見。
舉起的巨翼停下了。
朝前奔飛的帝江也一下停住了。
它彷彿很困惑,晃了晃自己的身子,鎖定見愁的氣機也變得猶豫。
就在這一刻,見愁眉心之中霎時綻放出一片紫光!
定魂釘!
那困惑的帝江像是見了什麼凶物一樣,竟然嚇得尖叫了一聲,「砰」地一聲響之後,在半空之中一「炸」,化作一片雲煙,消失了個乾乾淨淨。
見愁被那一團紫光包裹著,忽然覺得精疲力竭,一下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砰。」
金光消散,那出現在見愁右肩胛骨後面的帝江巨翼虛影,也終於收攏了進去。
見愁渾身無力,失去意識,一下軟倒在地。
地面上一丈六七尺的鬥盤,也一閃之後消失。
石窟內,扶道山人看著,連忙上前。
「見愁,見愁?」
※
「打賭打賭,你們說大師姐這一回能不能醒來?」是沈咎的聲音。
「四師兄,這還用說嗎?師父都說了,大師姐只是一時受不了道印的衝擊罷了,你能不能盤著大師姐一點好?」是姜賀小胖子無奈之中夾雜不滿的聲音……
虛掩著的門縫裏,透出了外面一道微紅的光線。
到底是日出,還是日落呢?
見愁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
「嘖,你這沒良心的丫頭片子,終於捨得醒了。」
揶揄的聲音,從近處響了起來。
見愁詫異,抬眼望去,先看見的是一盞火光,其後才是站在火光旁邊的扶道山人。
熟悉的擺設,這是自己在崖山之中的小屋。
見愁認得。
屋內的木燈檯上放著一隻白玉小碗,小碗內的火焰閃爍著,從來沒有熄滅。
扶道山人的手指從那火焰的焰心處劃過,咕噥了一句:「這一座聚火陣玩得倒是出奇地精巧,這麼小,還能運轉無誤……」
「師父……」
從榻上坐起身來,見愁發現自己周身的劇痛都消失了個乾淨。
那一日在地下石窟之中的痛苦,彷彿都是一場夢。
她不由得皺了眉。
扶道山人打了個呵欠,走了過來:「這次還好,只睡了有一天多,就立刻醒來了。看看有什麼不適?」
見愁下意識地引了一道靈氣,在身體之中運轉,半點沒有阻礙……
除了,她隱約感覺到,當靈氣在走過後背肩胛骨的時候,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後面多了什麼東西。
「我背後……」
「是道印。」
扶道山人是瞭解這一切的,摸著自己的下巴,像是看個什麼稀世珍寶一樣看著見愁,像是要把她剖開來仔細研究一遍。
「本命道印乃是相伴妖修而生,一開始便烙印在它們的身上,無法複刻。不過經過萬法歸宗輪推衍的道印,就像是被打亂重排過一樣,洗去了昔日天道留下的血脈聯繫,強行將它束縛在人的身上,依舊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你這一枚風雷翼,應該是帝江的第二翼,所以烙在了你右肩胛骨的地方。它不會影響你平時的修行,只到了你用的時候,才會顯現出來。」
用的時候?
見愁起身,腳踏在了地面上,身體的確沒有半點不適,即便能感覺到背後有道印存在,也不影響靈氣的運行。甚至,在靈氣走過肩胛骨的位置的時候,她還覺得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眉頭一皺,見愁手訣一起,便吸引了更多的天地靈氣朝著自身彙聚!
腳下鬥盤霎時出現,金玉帝江風雷翼,依舊帶著一種赫赫的威勢,躺在鬥盤的一個角落上,跟隨著鬥盤,慢慢旋轉。
天地靈氣一湧入,立刻朝著那道印彙聚而去!
同時,見愁背後灼熱的感覺立刻出現,一道一丈長的翅翼虛影,陡然從她背後浮現!
誇張地一丈羽翼,閃爍著荒古的金芒,只有一邊,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然而在它出現的一剎那,卻有一種悍然莫當的強大感覺,霎時充斥著整個小屋!
見愁正欲注入更多的靈力,試試這一枚風雷翼的威力。
然而,她只是念頭一動,帝江風雷翼道印頓時便像是個無底洞一樣,猛然將她所有的靈力抽幹!
空空蕩蕩,半點不剩!
並且,這種龐大的吸力,還在繼續擴大!
身體一下虛弱了下來,周身劇痛!
扶道山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連忙一個手訣點過去:「停!」
「呼!」
那巨大的羽翼,霎時從她背後消失。
見愁險些一下重新癱在地上,劇烈喘息,渾身都是冷汗!
「小祖宗,別亂玩啊!」扶道山人真是被她氣死了,雞腿一摸,就指著她鼻子開始數落,「以你現在的修為,撐死了也就能發動一次風雷翼的攻擊,你還是剛醒來就試,試個屁啊!不要命啦!」
「我……」
見愁說不出話來,她真的只是習慣性地試一試而已。
扶道山人一把把她拽起來,鄙夷地翻著白眼。
「年輕人就是莽撞啊。本命道印當然是好東西,不過在山人我那個英雄輩出的時候,一般出竅以上的修士才能隨心所欲地使用,出竅以下的修士擁有本命道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你現在才築基,用一次能把你抽幹了!這東西現在就是個防身用的終極手段,別亂用,當心玩兒死自己。」
「這麼嚇人?」
見愁站直了,總算是恢復了些許的力氣,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心底也不由得有些發毛。
「師父還能騙你不成?」
扶道山人恨不得一指頭戳死她。
「你說說你,之前暈了一次,剛醒來又給山人鬧出這麼大的麼蛾子,你想幹啥啊?」
之前暈了一次……
見愁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心神之中見到的奇異景象,忍不住開口道:「師父,徒兒有事請教。」
她連忙將自己之前所見,一一道出。
扶道山人聽得睜大了眼睛:「你是說,那帝江原本兇惡,眼看著就要一翅膀扇過來了,結果忽然九團光從它身體裏飛出來,它就一下傻了不知道幹什麼,被定魂釘一嚇,還自己炸了?」
「對。」
雖然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可見愁看見的的確就是這個場景。
定魂釘既然起了作用,那一定是自己的心神世界受到了威脅。
「……這樣麼……」
扶道山人思索了片刻,最後一拍腦門,想到了。
「綠葉老祖曾煮帝江,打散了帝江的魂魄,你撿回來的這骨玉裏藏著帝江的一隻殘魂。自古有三魂七魄者,皆魂善而魄惡。之前朝你飛來的帝江,三魂七魄齊全,受魄的影響,要找你尋仇;可實際上,它早已丟失了其餘的兩魂七魄。惡魄一旦離體,剩下的一縷殘魂本是善念,自然不會再對你出手。定魂釘一嚇,更無寄居之處,便自動消散了……」
見愁聽懂了,卻不禁沉默了下來,想想那出現在她腦海之中的帝江,最後那困惑而猶豫的模樣,又想想在殺紅小界之中綠葉老祖口斥帝江之言,一時竟有些悵惘起來。
魂善魄惡。
那一縷殘魂,總歸也是善的吧?
「嘿嘿,別想那麼多了。」
扶道山人早年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未必不與見愁一般,只是現在嘛,早就看開了。
「不必去想什麼善和惡,魂魄魂魄本為一體,所以人分善惡,甚至一人有時善有時惡。究其因。只看魂在上還是魄在上。帝江作惡多端,曾食老祖門徒無數,老祖豈能因它三魂之善,便饒過了它七魄之惡?除惡務盡。」
雖然不是很明白,不過……
見愁只能說,自己聽明白的一部分,還挺有道理。
她慢慢笑了笑,點了點頭。
「咚咚咚。」
叩門聲響起。
沈咎等人已經在外頭等候許久了。
「師父,大師姐醒了?」
「進來吧。」
扶道山人這才響起,外頭還有幾個拖油瓶呢,連忙招呼了一聲。
他隨手往地面上一抓,便有好幾隻小木凳從地面上浮現了出來,他正正好坐在了其中一個上頭,於是這一個小木凳又變成了舒服的靠背椅。
扶道山人整個人頓時沒了骨頭,一下懶懶地仰了上去,嘴巴一張,雞腿便被啃下來一大塊。
「唉,好吃啊……」
「吱呀。」
推開門來的沈咎一眼就看見師父這賴皮狗的模樣,頓時無語。
眾師弟進來,皆行禮道:「拜見師父、大師姐。」
見愁看扶道山人這高人樣子裝過之後立刻沒骨頭的樣子,也是不知道說什麼,只想抬起頭來,望向遠方——是的,她不認識這個人。
扶道山人眼皮一撩,隨口道:「淨來這些虛禮,有那孝心不如多給師父做點雞腿,真是看見你們都飽了。老二呢?怎麼又沒看見他?」
沈咎被「虛禮」兩個字打擊得不輕,一時說不出話來。
還是姜賀小胖子機靈,連忙回道:「那什麼,不是聽說昆吾要派那個什麼天才去青峰庵隱界,掌門也要派二師兄去嗎?二師兄今晚就啟程,說一會兒就過來辭行。」
見愁一聽,忽然怔住。
扶道山人聽了,卻是眨了眨眼,好像才反應過來:「不說我都忘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2 AM
第080章 留他一命
青峰庵隱界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若什麼都查不出來,自然是小事一件,若真查出什麼來,可能便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了。
派曲正風去,乃是如今崖山最為穩妥而且慎重的做法,實力夠,聲望夠,可說得上是最合適的人選。
只是……
落在見愁這邊,關注的重點,卻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當初討論剪燭派事情的時候,她也是在場的。崖山派曲正風出去,她能預料,甚至也覺得這才是最好的人選,可為什麼……
「師父,青峰庵隱界,崖山派的是……謝不臣?」
謝不臣。
這名字重新從她舌尖上冒出來的時候,竟不知為什麼,透著一種全然的陌生之感。
彷彿,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一樣。
可她知道,那不過是錯覺。
扶道山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問什麼。
見愁強壓下自己心底的不平靜,開口解釋道:「當初師父帶徒兒回十九洲,便是借道青峰庵隱界。那個時候,門內似乎有一頭惡獸與師父爭鬥,實力不俗。以師父之修為,尚且與這孽畜糾纏許久,縱使昆吾那一位謝不臣再天縱奇才,也不該比師父厲害。派此人去,莫非橫虛老怪背後有什麼用意?」
當初青峰庵隱界門外,見愁是親眼目睹過一切的。
如今她說出這一番話來,卻是合情合理。
扶道山人方才的疑惑被壓了下去,被見愁這麼一說,新的疑惑也浮了上來。
「那孽畜乃是隱界之中生出的怪物,不過上次曾被我重創,應該沒留下多少本事在。所以,你曲師弟去應當無虞。只是這謝不臣,撐死了也還是個築基期的修為,進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橫虛真人沒這麼傻吧……」
從扶道山人與見愁的話裏,沈咎已經聽出了一點端倪來。
他撓了撓後腦勺,忽然想到什麼,嘿嘿一笑:「興許,橫虛真人正是算準了我崖山要派曲師兄去,所以才故意派了他們門中的天才去呢?崖山與昆吾雖不說交好,當年卻也是並肩作戰的兩大門派,師父您跟橫虛真人不對盤,這麼多年下來也沒見你們倆卡著對方脖子把誰掐死。所以啊,指不定橫虛真人的意思是,叫二師兄照顧照顧那位呢?」
照顧?
這倒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想法。
扶道山人聽了,垂下目光來,看著那油油的,肥肥的雞腿,跟著嘿嘿笑了起來,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橫虛這老怪在想什麼,山人我可是不清楚了。不過老二在的話,倒不妨真的好好『照顧照顧』那個天才。」
說完,那隱晦的笑聲,頓時變成了倡狂的大笑。
「……」
見愁的目光,從扶道山人的臉上,慢慢移到了沈咎的臉上,從站在屋裏這幾位師弟們的臉上,都看出了一種輕鬆的笑意。
昆吾與崖山的關係,並不差。
這感覺……
多少叫見愁有些複雜起來。
曲正風,謝不臣。
兩個名字,從見愁的心間劃過,彷彿一條小船,從平湖之上劃過。
那邊,扶道山人只要一想曲正風與昆吾那小子之間的實力差距,便覺得心裏爽快。
他興頭一起,直接一拍桌子,暢快道:「不行,這麼好的機會,山人我一定要好好奚落他昆吾一番!」
探個青峰庵隱界,竟然也只派出一個築基期的新弟子,你崖山是無人了嗎?
山人我管你是不是無人,先抓住機會嘲笑一番再說!
想著,扶道山人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毫不猶豫直接伸手朝空中一抓。
「轟隆!」
一道閃電霎時間出現,被扶道山人握在手中,又隨手一捏,變成一條細小的閃電,伸手朝著門外一投!
咻!
淡藍色的閃電瞬間沒入了外面一片又一片的雲影之中,消失不見。
昆吾。
難得有一日,橫虛真人沒有在諸天大殿之中,而是從廣場的這頭,走到廣場的邊緣,似乎就要下去。
他身後跟著不少昆吾的弟子,穿著統一的藍色袍服,恭謹又嚴肅。
就在此刻——
「轟隆!」
一道巨大的藍色閃電劃破天際,朝著橫虛真人直直劈來!
又是雷信。
敢送雷信給昆吾的人,絕對不多;敢直接送雷信給橫虛真人,還這樣大張旗鼓,生怕旁人不知道的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了。
整個十九洲,除卻昆吾的大仇敵們與崖山扶道山人之外,不做他人之想。
心裏歎了一口氣,橫虛真人伸手朝後一擺,示意嚴陣以待的眾人放鬆下來。
雷信已經直直降落。
橫虛真人伸手一接,雷信就直接被他捏在了掌心之中,電蛇瘋狂地炸裂起來,彷彿要在他手中掏出一樣。
眉頭一皺,橫虛真人五指用力一捏。
啪啪啪。
所有電蛇一下徹底炸開,光芒消散。
這一下,留在橫虛真人手心之中的,便只是一道普通的雷信罷了。
手指一摁,雷信展開。
豎著又一排的文字,寫滿了扶道山人的囂張與倡狂。
「爾昆吾已無人哉,竟派一黃口小兒探青峰庵隱界,哀哉,哀哉!念及你我二人數百年交情,山人必囑正風照拂一二,橫虛老狗不必謝我。哈哈哈……」
……
當面叫人「橫虛老狗」,這幾年下來,扶道的脾氣越發叫人生厭了。
隨手一揮,大袖一甩。
一陣狂風席捲過去,雷信上的文字,立刻被這一陣風吹散了。
橫虛真人臉上沒有半點表情波動,只問:「他出發了嗎?」
廣場下,是無盡的雲海。
一層又一層的白雲,將昆吾山巒的輪廓勾勒。
謝不臣的木屋,雖在山腰,卻也能有一個不錯的俯視之景。
「咚隆……」
劍鞘與牆壁輕輕碰撞的聲音。
謝不臣將那一把凡劍掛了回去,站在這一堵牆下面,抬頭望了半晌。
就要出發去青峰庵隱界了……
他目光微微一閃,墨綠色的衣袍,色調厚重,壓在他身上,沉沉地。
轉過身,謝不臣將書案上的一本本書,都收了起來,重新放回書架上。
只是,在即將把最後一本書合上的瞬間,他的手頓了頓。
這是一本看上去十分古舊的書,上面的字跡很稀少,正中處則簡筆勾勒著一副圖畫。
那是個六足四翼,身如黃囊的怪物,右側的第一片羽翼高高揚起,竟然占去了整頁的大半篇幅,大得誇張,更有一道道代表著風的波紋和雷電的符號,環繞在這一羽翼周圍。
旁邊,一行小字注解:
帝江,本命道印,第二風雷翼。
盯著這一行字看了許久,謝不臣最終還是目光一斂,將書合上。
縱使與顧青眉一起進入殺紅小界之人得到了帝江骨玉,也未必知道藏在骨玉之中的秘密,更不用說還有本事研究出本命道印這種稀罕的東西了。
只是他自己,註定與這一枚「風雷翼」道印無緣。
那麼……
便讓這一枚道印,成為遺落於滄海的一枚明珠吧。
靠牆的書格上,已經排滿了書。
謝不臣伸手,將這一本沒有任何名字的古書,放入那無數的書籍之中,最後看了一眼,轉身離去。
來到十九洲三月餘,修煉無數,學習無數,研究無數,心無旁騖,雜事不能擾心……
橫虛真人說,這是一場歷練。
不知,青峰庵隱界之中,又會有什麼等著他?
一步一步,謝不臣出了小木屋,返身細心地將門拉好,用一把毫不起眼的小銅鎖鎖住,隨手把鑰匙擱到門上頭,便轉身順著山道行去。
崖山。
扶道山人發完了雷信,再一想橫虛真人的反應,簡直樂得不行。
見愁臉上,卻並沒有多高興的神色,她看了扶道山人好半晌,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來:「師父,我的小貂和骨玉呢?」
「呃?」
扶道山人一愣,停下大笑,詫異地抬起頭來。
屋內,一片安靜。
見愁見狀,眉頭一挑,目光從扶道山人的臉上,移到了沈咎的臉上:「四師弟,若我沒記錯的話,我下困獸場之前,小貂在你那兒?」
「啊……」
沈咎臉上頓時露出一片尷尬的神色來。
那一瞬間,見愁心裏有點不好的預感。
沈咎搓了搓手,頗為不好意思:「這個……大師姐的小貂脾氣太大,我們抱著它它也不搭理,大師姐昏迷,哦不,睡過去的時候,它就直接跑到了前山河灘上去。我們都去看過了,還給它帶了吃的,不過它怎麼也不肯回來。那什麼,我們絕對沒有虐待過它,大師姐你千萬不要誤會啊……」
一連串的話語,從沈咎嘴裏冒出來。
見愁卻是一怔。
她倒不懷疑沈咎他們會不會虐待小貂,畢竟小貂的本事,自己很清楚。只是她原本以為自己帶小貂回來,即便自己不在,小貂應該也已經跟沈咎他們混熟了,怎麼還會回到河灘上?
腦海之中一下浮現出那一片破爛小山來,見愁的嘴角抽了一下。
眼看沈咎還在自責之中,見愁忍不住道:「四師弟不必緊張,小貂便是我從前面河灘上撿到的,大概還是不願意住在崖山,在河灘上它比較熟悉,一會兒我去尋它回來就是。」
說完,沈咎一愣,竟然這樣?
見愁卻沒繼續搭理這個,回頭又看向扶道山人:「師父,骨玉呢?」
「……」
扶道山人眨巴眨巴眼,搖了搖頭。
「那天你不是帶著它出去了嗎?」
完了。
見愁猛然醒悟過來,一拍自己的額頭:「它不會還在那邊吧……」
「哪邊?」
扶道山人一頭霧水。
見愁哪裏還顧得上解釋,直接道:「師父我去一趟困獸場,一會兒再回來!」
說完,她斧頭一甩,頓時身化一道烏光,便直接從小屋門口躍出,劃過一道流暢的弧線,直接投入了歸鶴井!
困獸場盡頭,長長地甬道裏。
「呼,呼,呼,呼……」
沉沉的呼吸聲。
帝江骨玉坐在石牆邊,一大一小的眼睛已經閉上,整個頭一點一點地,竟然已經陷入了熟睡。
「啪嗒,啪嗒……」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在看見這一幕的時候,見愁一下停下了腳步。
帝江骨玉就縮在角落裏,悶頭大睡,半點都沒覺察到有人過來了。
它沉在香甜的夢境裏,被見愁勾得並不好看的嘴角也勾了起來,像是夢到了好吃的,又可能是夢到了什麼別的人?
見愁不禁想,精怪們也會做夢嗎?
整個通道的盡頭,安靜極了。
那一道大門,平平無奇地佇立在見愁的身前,帝江骨玉就在門旁的角落裏,一片安靜之中,這呼吸聲就顯得格外明顯。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見愁終於還是慢慢地邁開了腳步,輕而無聲。
她伸手將帝江骨玉從地上捧了起來,帝江骨玉彷彿覺得不舒服,迷茫地睜開了眼睛,一大一小的眼睛顯得異常滑稽。
看了見愁一眼之後,它咿咿呀呀了兩聲,竟然翻了個身,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
這小東西。
一瞬間,見愁滿心都是柔軟。
她無奈的歎了一聲,將骨玉塞進自己寬大袖袍之中,它竟然也半點沒有察覺,或者說……
半點不在意,很安然,很放心。
在見愁的袖袍裏,帝江骨玉沉沉睡著。
「小骨頭放心,他嘛……打不過我,所以我進去沒有事,你呢,就站好在外面等我,不許亂跑,好不好?」
當日哄帝江骨玉的話,回蕩在見愁耳邊。
心底忽然有點淺淺的愧疚。
見愁想,帝江骨玉畢竟是個小妖精,心智似乎只像是個小孩子,太蠢了……以後要少騙它,哪天被人拐走就不好了。
心裏這樣想著,見愁自嘲地笑了一聲。
養只小妖精,還當自己養孩子呢。
她抬步,重新從困獸場中出去。
崖山上下,已經籠罩在一片殘紅裏面。
又是落日。
歸鶴井裏,見愁的身影冒了出來,卻沒有直接回到的自己的小屋,而是直接飛出崖山道,來到了前山——
她可沒忘記,這裏還有小貂呢。
長長的崖山索道出現在見愁的面前,見愁卻沒多看一眼,直接朝著河灘上飛去。
殘陽之中,千修塚間的雜草,帶著一種近乎妖異的紫色。
見愁還記得當初遇到小貂的位置,一眼看過去,立刻就發現了那一堆放在原地的「破爛堆」,似乎沒有半點的改變。
小貂呢?
見愁原以為它是為了它那一堆破爛回來的,沒想到這裏竟然半點動過的痕跡都沒有。
「小貂!」
見愁站在這一堆破爛之前,大喊了一聲。
她清越的嗓音,混在江水之中,一下傳得遠了。
窸窸窣窣。
草叢裏一下從傳來了聲音。
嗖!
見愁只見眼角餘光之中,一道熟悉的閃電般的灰影竄了出來。
她頓時驚喜:「小貂!」
「嗷嗚嗚嗚!」
彷彿也沒想到見愁還會來找自己,小貂靈活的身體,一下落在了見愁的肩膀上,親昵地用尾巴蹭著見愁的脖頸,發出一陣「狼嚎」聲。
見愁失笑:「還以為你多有骨氣,連這一堆破……財寶,都不要了。」
「嗚嗚嗚!」
小貂頓時不滿,怒瞪見愁,用爪子指了指地上那一堆東西,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欺負貂!
欺負貂啦!
那都是人家好不容易收集起來的財寶,都是人家心愛的東西!
愚蠢的凡人,不懂欣賞就閉嘴吧!
見愁眨眨眼,一巴掌給它拍到了腦門上。
「啪!」
「嗷嗚嗚嗚!」
「不是你巴巴要跟著我的嗎?怎麼一到了崖山你還敢跑路?你再跑一個試試?看我不打斷你貂腿!」見愁佯裝兇狠,瞪視著小貂。
一人一貂,四隻眼睛。
小貂嚇得渾身毛都聳起來了,頓時一下將自己兩條腿都抬起來,艱難地用爪子抱著,只用屁股坐在見愁的肩膀上,竟然還挺穩當。
「嗚嗚嗚!」
天哪,連貂的腿都要打斷,有沒有人性啦!
「呵……」
見愁正打算好好跟小貂說說日後的事情,沒想到,草叢之中,竟然傳出了一聲輕笑。
那一瞬間,她立刻握緊了手中的鬼斧,身體緊繃,循聲望去。
夕陽照耀下的九頭江支流,有粼粼的碎光,很像是見愁去殺紅小界的那一日。
不過,今天畢竟沒有那麼多奇怪的事情發生。
空氣裏,除了江水潮濕的味道,青草的香味,彷彿還有一點點熾烈的、醇香的酒味。
「不必緊張,小師妹……」
有些耳熟的聲音,帶著笑意。
前方某座墳堆旁,高高的青草叢裏,一道頎長的玄黑色身影,似有幾分搖晃地站了起來。
這一下,見愁終於看清了。
其實不必看,也知道是誰了。
崖山不會有第二個人會討人厭的叫她小師妹。
眉頭一皺,見愁握著鬼斧的手指,卻沒鬆開,聲音冷淡:「大師兄。」
聽聽這口吻。
曲正風身上沾著一些髒汙的痕跡,似乎剛才就是靠坐在某座墳頭,半點也沒介意。
他笑著走了出來,帶著幾許雲淡風輕的味道,目光落在見愁的臉上,微一挑眉:「心不甘情不願,人後何必叫我大師兄?」
見愁面色不變,依舊冷淡:「心不甘情不願,人前何必叫我大師姐?」
近乎辛辣的原話奉還。
曲正風臉上的笑意,終於淡了幾分。
他聽說了本命道印的事情,如今再看見愁,的確又是改變了許多。
她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即便連他,也忍不住要生出幾許嫉妒之心。
又朝前面走了兩步,曲正風終於完全出現在了見愁的面前。
小貂歪著頭,靈動的兩隻眼睛打量著他,似乎有幾分好奇。
曲正風的目光,也落在這一頭小貂的身上,不過沒有停留多久,便又放回了見愁的身上。
「小師妹本事見長。」
見愁沒回答,只道:「方才我出來時師父在問大師兄行蹤,沈師弟說大師兄回頭會去辭行。」
「沒有辭行。」
出乎意料地,曲正風笑了一聲,給了一個讓見愁驚訝的答案。
沒有辭行?
什麼意思?
見愁忍不住皺了眉。
「為什麼不去?」
曲正風今日顯然沒有要動手的意思,看了見愁一眼,便轉眸看向九頭江。
「誰規定,每次離開,都要先行告別?」
「……」
自然沒有人規定過。
見愁只覺得曲正風的回答,讓人猜不透,她忽然想起了青峰庵隱界之行,於是,曲正風的一切古怪,她都懶得思考了。
「大師兄可知,此次青峰庵隱界之行,兇險極大。並且,昆吾那邊派去的乃是橫虛真人座下新收的弟子,謝不臣。」
曲正風點了點頭,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知道。」
見愁道:「據我所知,大師兄並不喜歡昆吾。」
「不喜歡?」
曲正風忽然挑眉,回頭看見愁。
「你口氣這般篤定,可要當心。昆吾崖山向來是中域的兩根擎天柱,你此言,有挑撥離間之嫌。」
「是因為十甲子之前的一役嗎?」
見愁腦海之中浮現出自己於殺紅小界因果幻境之中所見的一幕。
「戰場上偷襲之人,乃是昆吾門下?」
「……」
徹底冰寒的目光。
曲正風周身,彷彿霎時被一股戾氣籠罩,他眼神如刀,落在見愁的身上。
一字一頓,近乎刻毒。
「誰告訴你的?」
那看來是真的了?
見愁望著曲正風,眼底忽然帶了幾分打量。
這樣的打量,完全不是一個小師妹看大師兄的眼神。
曲正風身上那玄黑的顏色,陡然變得森然冷肅起來。
他也注視著見愁。
過了好久,他才緩緩收回目光,聲音低沉又喑啞:「你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小師妹。煉體才到第三層,也敢來詐我?」
「……」
見愁霎時望向了他。
煉體。
曲正風不用看她,都彷彿能知道她心底每一個想法。
唇邊的微笑,緩緩浮現。
「《人器》煉體之法,我第五境黑風紋骨已成。小師妹如今不過天髒地腑,縱使借由身體血肉筋骨之力,打敗了戚少風,便以為可以當個名正言順的大師姐了嗎?」
他竟然都知道。
然而……
見愁只是開口道:「我與他交戰,非為大師姐之名。」
不過是想知道,差距到底有多大。
曲正風懶得聽。
殘陽越沉越低,也是他應該出發的時候了。
「你出於什麼目的,與我無乾。」
說完,他腳下一動,海光劍的光芒湧出,竟然就要離去。
見愁忽然開口:「大師兄。」
劍光一凝,曲正風挑眉:「小師妹還有何事?」
「無甚大事,只有一個請求。」見愁望著曲正風的背影,坦然而平靜,「若大師兄在青峰庵隱界之中遇上謝不臣,但請大師兄留他一命。」
「……」
曲正風慢慢地眯了眼,終於回過頭來看她。
饒?
這是崖山的大師姐,小師妹?
「我怎不知道,小師妹竟與昆吾之人有這般深厚的情誼,竟要為他求情了?再說……小師妹似乎斷定我要對昆吾下毒手。」
對吳端那般的誤傷尚且心狠手辣,對謝不臣,只怕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更何況見愁已經隱約明白曲正風對昆吾的不善與惡意,到底從何而來,所以心底更加篤定。
面對曲正風半含著嘲諷的話語,見愁竟不為所動。
她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她更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抬起目光來,與曲正風對視,見愁雙手持斧,躬身一拜:「深情厚誼無,深仇大恨有。大師兄留他一命,他日,見愁當血刃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3 AM
第081章 出發,煉體
當血刃之。
四個字,淡靜,從容,又沉穩。
聽不出她有半分更強烈的情緒,然而話裏卻是讓人聽了忍不住心中冷寒的果斷。
昆吾謝不臣,乃是近日十九洲風頭最勁的人物。曲正風曾聞其名,聽其聲,卻從來沒有真正見過這個人。反而是見愁,竟然與此人有些牽扯。
同樣的天賦絕倫……
忍不住讓人要懷疑點什麼別的。
只是,即將出發了。
曲正風最後看了她一眼,竟然忍不住笑了一聲。
見愁正疑惑這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抬起頭的同時,便已經聽見了一聲呼嘯的劍吟,曲正風腳踏海光劍,深海一樣的光芒,霎時從天際劃過,留下一道光痕,已消失不見。
這到底算是答應了,還是嗤笑呢?
見愁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不明白。
「嗚嗚嗚……」
肩上,小貂不大明白地叫喚了兩聲,看看遠處,又看看身邊的見愁,伸出舌頭來就要舔她。
在這關鍵的一刻,還在遠望著天邊的見愁,頭沒動,手卻十分直接又準確地擋住了小貂的腦袋。
小貂一愣,似乎是沒想到自己的偷襲竟然會被阻攔,霎時惱羞成怒起來。
「嗷嗚嗚嗚嗚!」
見愁終於回過了頭來,看著不斷向著自己揮舞著爪子,張牙舞爪的小貂,不由得失笑。
她也懶得跟它計較,袖子裏還有只懶東西在睡覺,看看自己養著的這些傢夥,都是吃什麼幹什麼的吧。十九洲修界,還有比自己更慘的人嗎?
見愁想興許有,不過反正自己現在沒有遇到。
風裏已經透著深秋的寒意,遠山渺渺,近山蒼蒼,都在一片即將燒到尾巴上的豔麗之中。
殘陽沉入西方深藍的海洋裏,讓群山的影子,都在見愁的腳下連綿。
她提著鬼斧,肩上坐著小貂,一步步便要從低矮的河灘上走過去。
只是,在經過前面某座墳堆的時候,她的腳步,不由得停了片刻。
崖山山前的千修塚,並沒有在任何陰暗的地方,甚至可以說是暴露在光天之下,沒有一般墳塚那種幽深淒冷叫人毛骨悚然之感,反而透著一種堂堂正正的氣勢。
這裏的每一座墳塚,似乎都長得一樣,興許不一樣的,只有每一座墳塚上長得或者茂盛一些,或者稀疏一些的荒草。
每一座墳塚,都沒有墓碑。
見愁眼前的這一座墳塚,同樣無名。
在一片荒草前面,在一座土堆的前面,微微潤濕的地面上,有水跡的殘留,一隻普通的小酒罎子就放在墳塚前面,內中的酒液,似乎只剩下了淺淺的一層。
小貂一看,鼻子動了動,似乎在嗅著這空氣之中濃烈的酒香。
熾烈,醇香,辣辣的,醺醺的。
小貂頓時眼前一亮,嗷嗚叫了一聲,後腿用力,就要從見愁的肩膀上飛奔出去。
見愁察覺到了它的意圖,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將小貂拽了回來。
「嗷嗚嗚!」
你又幹什麼!
前面有好東西啊!
小貂原本已經飛了出去,現在被到提著尾巴拽起來,簡直疼得嗷嗷直叫!
你不要仗著我不是普通貂就這樣欺負我好麼!
兩隻爪子和後腿都在半空之中撲騰著,見愁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看那留下的一壇殘酒,只把小貂往自己肩膀上一放。
「崖山乃我師門,非是你可以胡作非為的地方,走吧。」
「嗷嗚嗚嗚嗚!」
又欺負貂,你的師門幹我屁事!
小貂兇惡地朝著見愁吼了兩聲,極其不滿,然而在見愁這兩句話之後,它老老實實地蹲坐在了見愁的肩膀上,只回頭望著那一罎子酒,饞得口水直流,卻只能吞進肚子裏。
唉,慘啊。
見愁一路從無數的墳塚之中穿過,終於回到了崖山。
這時候,扶道山人還半點不知道曲正風已經走了。
見愁的小屋裏,他們見見愁緊張自己那兩隻小東西,已經出了去,想了想也不多留,沈咎被召去了執事堂,小胖子姜賀生怕下一個被叫去打苦工的成為自己,毫不猶豫跑路。
轉眼之間,人就散了。
扶道山人乾脆站在見愁門外,一邊吃著雞腿,一邊翻了一本小冊子出來慢慢看著,甚至連椅子都被他挪到了外面。
崖山,在他腳邊一根又一根增加的雞骨頭之中,慢慢沉入了黑暗。
靈照頂上,歸鶴井中,仙鶴已飛,只有一隻大白鵝,此刻也已經開始打盹。
一道烏黑的影子,透著隱約的赤紅色光芒,彷彿要將周圍的黑暗都吞沒一樣,從遠處劃了過來。
扶道山人聽見了呼嘯之聲,連忙抬起頭來,頓時抱怨:「你這回來得也太晚了一點吧?看看這天都要黑完了!你竟然讓為師幫你守家門,實在太壞了!」
見愁落了下來,站在自「家」門前,原本臉上帶著笑意,可空氣裏偏偏漂浮著一股油膩膩香噴噴的雞腿味道,似乎還不淡。
順著這味道,見愁低頭一看。
一本小冊子像是被隨手扔在地面上,破破爛爛也不知寫的是什麼,而圍繞著這一本小冊子的,是……
滿地雞骨頭!
嘴角一抽,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見愁慢慢說了一句話:「有勞師父為徒兒守家門了……」
這樣的「看門的」自己寧願不要!
扶道山人自然看見了見愁嫌棄的眼神,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他直接彎腰將那一本書撿了起來,接著卻直接腳下一掃,叱一聲:「去!」
所有地面上的雞骨頭全數朝著半空之中拋飛出去!
那一瞬間,見愁望著那些骨頭在半空中留下的殘影,終於說不出話來了。
不愧是崖山的長老,不愧是整個中域都聞名的人物!
就這樣一份朝著自己門中扔垃圾的本事,見愁是拍馬也比不上的。
扶道山人做完了這一切,看著見愁這門口也順眼乾淨多了,頓時得意地揚起眉毛笑了笑。
「這下沒話說了吧?」
「……」
的確是沒話說了。
見愁無奈。
扶道山人把那小冊子揣進自己油膩膩的衣袖裏,只問:「你找只小貂,怎麼去了那麼久?」
「在那邊遇到大……曲師弟了。」
一個口誤,險些出錯,見愁連忙糾正。
扶道山人驚訝:「他?」
「曲師弟好像直接走了,沒有跟師父辭別。」
曲正風的一些想法,也挺有意思的。的確沒人規定過離開必須要告別,但是這一句話聽著,總是怪怪地。
見愁如實以告,總不能叫別人不知道曲正風已經走了。
扶道山人聞言沉默半晌,接著忽然罵了一聲:「回來一定扒了他的皮!眼睛裏還有沒有山人我這師父了?真是,以為自己修為就要比我高了,就能當我師父了不成?做夢!呀呀呀呀氣死我了!」
「……」
不提,見愁都要忘記這一位師父的奇葩修為了。
雖然很想問問師父現在到底又退到什麼境界了,但是想想有些戳人傷口,見愁就忍了。
「師父,曲師弟走的時候,一眼看破了徒兒的修為,還說自己已經到了《人器》煉體的第五重境……」
「噗!」
扶道山人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住了,他瞪圓了眼睛,看著見愁,簡直不敢相信她說出的話來。
「他竟然告訴你了?」
霎時間,見愁皺了眉:「聽師父這意思,倒好像對曲師弟的修煉很清楚。」
「咳。」
扶道山人連忙四處看了看,遮遮掩掩了半天,開口道:「這個麼……好歹還是能看出一點的,不過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三百年我也沒在崖山,他什麼時候修煉的我哪裏清楚,也是後來你提,我才想起來。他應該也是從藏經閣找到了那煉體的功法,說起來竟然也到了第五重境,難怪那麼厲害了……」
《人器》煉體之法。
第一層靈氣塑造血肉,第二層以火淬煉筋骨,第三層以玉沁溫養五臟六腑。
見愁正好完成了前面的三層,如今的境界稱之為天髒地腑。
如今她已經能夠憑藉身體的力量,擊敗已經剛剛結丹,但是實力還不怎麼強的戚少風。後面,卻還有六層境界等著自己。
第四層,以靈珠嵌入關節,來保證關節的強韌,稱為「交珠連璧」;第五層,便是現在曲正風所在的境界,以可以侵蝕人血肉筋骨的黑風刻體,稱為「黑風紋骨」;第六層,則是雷電淬體,強健全身的骨肉,稱為「行雷走電」。
在殺紅小界之中,見愁機緣巧合,完成了第二三層的修煉,如今是需要找尋一些合適的靈珠,鑲嵌入自己的關節之中,讓之前強健的骨肉連接在一起,因而稱為「連璧」。
靈珠應當十分好找,所以第四層對見愁而言,應當不是難題。
只是這第五層,則要求苛刻。
黑風,這名字聽起來普通,可卻是尋常修士聞之喪膽的地方。
此風從地底深處吹出,時而灼燙如火,時而寒冷如冰,吹過時如鋼刀刮骨,薄刃剔肉,身體虛弱者被黑風一吹,很可能就只剩下一副骨架,從此身死道消。
十九洲大地之上,有黑風的地方極少,一旦有,那一定是險地之中的險地,基本都在尋常修士不可接觸的地方。
因而,見愁接下來修煉的大難題,除了靈力的積累之外,便是尋找黑風所在之地了。
曲正風竟然能找到這樣一個地方,並且完成第五重黑風紋骨,拋卻偏見,見愁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正好如今扶道山人也在,見愁乾脆問了一句:「徒兒如今也到了煉體第三層上,第四層溫和,倒是好過,不過到了第五層卻難以找到一個有黑風存在的地方。十九洲大地,師父最瞭解,不知到底哪裏能找到這樣合適的煉體之處?」
曲正風既然能找到,那自己應當也能找到。
見愁望著扶道山人,扶道山人則思考了起來。
他兩道眉毛皺在了一起,摸了摸下巴,咕噥起來:「這樣的地方是有,不過都很遠,北域禪宗佛林陰陽兩宗應該都有,東南妖魔域應當也有,我還去過,但是那裏對你來說太遠了。還有兩年便是左三千小會了,山人我還跟龍門那倆傻子打了賭呢,不能耽擱。這麼算,只能給你找個近點的地方了。」
的確如此。
不管見愁煉體不煉體,煉體情況如何,兩年多之後,總歸是要參加左三千小會的。
若是去到太遠的地方,一則因為見愁此刻的修為還不夠橫行十九洲,或有危險也不一定。即便出門安全,也不一定就能準時趕回來。
真要修煉,必須找個近點的地方。
見愁有些擔心:「這般的地方中域沒有嗎?」
「……我想想……」
扶道山人用手指敲擊著自己的太陽穴,開始在這山壁之上踱步。
一步,兩步。
他竟然發現自己的記憶是有些模糊的。
三百年沒在十九洲,當初發生在這裏的一切事情,似乎都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失在角落。
扶道山人需要很用力,才能記起當年修煉的一個細節。
想著想著,他忽然罵了一聲:「曲二傻子簡直不安好心!既然說自己到了第五層,那一定是找到了合適的煉體地方,並且就在最近。若直接告訴你,哪裏用山人我現在想得要死要活?」
「……」
曲正風怎麼可能告訴她地方?
見愁是沒這麼想過,不過對於自己與曲正風之間的恩怨,還是緘口不言的好。
她摸了摸鼻子,咳嗽一聲:「真沒有地方就算了,先修煉後面的境界應該也可以吧……」
一個白眼。
扶道山人毫不猶豫地翻給她看,忍不住訓斥她:「你以為人家給你劃定修煉的境界是那麼簡單嗎?黑風紋骨,會在修士的骨骼上留下一些特殊的紋路,有說不盡的妙處。下一個境界就是雷電淬體,運氣好能出現點不一樣的東西來。先風後雷,萬萬不能差錯。」
「這樣?」
見愁一下想起自己在殺紅小界之中,曾經因為與那一枚雷靈珠對抗,經受過雷電淬體。
「那……若是先雷電淬體過了怎麼辦?」
「涼拌。」扶道山人忍不住嘀咕,「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徒兒曾不小心被雷電淬煉過了。」
見愁終於還是「交代」了出來。
這一瞬間,扶道山人覺得腳底下的地面似乎有些太滑。
他扶了一把山壁,才勉強站穩:「你再說一遍?」
「徒兒誤打誤撞,已用雷電煉體過了,不過約莫與《人器》之法不同吧。」見愁遲疑著開口。
「不同個屁!」
都是雷電淬體,有什麼差嗎?
扶道山人恨鐵不成鋼,有種打死她的衝動:「活該你是個倒楣孩子呢!現在沒死算是你命大,回頭等黑風紋骨過後,重新再練一遍吧!」
重新再練一遍……
再練一遍……
想想那雷電過體的痛苦,簡直鑽心一樣。
見愁霎時間也有一種捂心口的衝動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扶道山人看著她這一副眼看著就要被打擊倒的樣子,冷哼了一聲:「現在知道錯了吧?讓你不聽師父的話。」
「師父你之前有說過什麼嗎?」
見愁幽幽地望。
扶道山人瞪眼:「你再說,你這個窮鬼再說!師父還給你準備了交珠連璧的靈珠,你再說信不信我扔去喂狗也不給你!」
咦?
竟然還給自己準備了靈珠?
見愁頓時有些詫異。
扶道山人抱拳,一副「現在知道你師父我是個多好多貼心的老頭子了吧」的表情。
他得意:「師父可是有小金庫的。回頭你就好好修煉去,一定要打敗那個周承江!」
哦。
原來如此。
見愁了然地微笑了起來,再慢慢想想自家師父毫無羞恥感地罵自己「窮鬼」的情形,開始思考故意輸掉這一場回頭跟周承江分贓的可能性。
扶道山人半點不知見愁已經開始蔫壞,只當她已經被自己感動得言語不能,擺擺手道:「好了,反正你自己作的孽自己扛。那有黑風之地,師父已經想好了,崖山往西六百裏處,過白月穀,有座山,名為采藥峰。當年在山後懸崖下,我曾隱約看見有黑風從洞中出來,前人就稱之為黑風洞。不過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黑風本身便是時有時無,這麼多年過去,我也不確定還在不在。」
說著,他摸了摸下巴。
「不過曲正風那二傻子既然找到了地方,應該不會出這中域範圍,回頭你修煉完第四層,不如去這個地方看看。運氣好的話,應該還在。若是沒有,也只能認命,等往後有機會,師父為你尋更遠的地方了。」
見愁聽了,默默點頭,記下了「采藥峰」這個名字。
不知,在她到第五層之後,可能與曲正風匹敵?
崖山的月,慢慢地爬上了山峰,掛在了高高的還鞘頂上,那一把崖山劍的巨大影子,投落在靈照頂上。
這一日,正好是十五。
見愁決定閉關。
扶道山人給了一打靈珠,十分大方地讓她放心修煉去。
第四層修煉起來,並沒有那麼痛苦,倒是與第三層有異曲同工之處。
手肘,膝蓋,腳踝……
每一個關節上,見愁都鑲嵌了靈珠。
有的時候她會失敗,靈珠會破碎,不過越到後面,見愁越是熟練,可以清晰地控製好力度,關節的軟骨恰好能直接吸收靈珠的力量,形成一種玉珠形狀的保護。
最後一顆靈珠,竟然是在喉骨處,已經不僅僅是關節。
見愁手指尖上,最後一枚靈珠呈現出淡淡的藍色,只有鴿子蛋大小,她閉上眼,慢慢將這一枚靈珠靠近了自己的喉骨,屏住呼吸。
隱約之間,只聽得「哢」一聲響,特殊功法運轉之後,那靈珠竟然直接隱入了見愁的頸中,彷彿霎時間有形無實一樣,只有一個圓珠一樣的影子,在她喉骨處一閃而逝。
重新睜開眼,見愁終於鬆了一口氣。
雖然看不到,但她依舊能感覺到,渾身上下,從血肉到關節,已經完成了一次「全副武裝」。
那麼……
黑風紋骨,會是怎樣?
見愁從蒲團上起身,慢慢地走到了門前,將門拉開。
又是一輪金黃的圓月,照耀著整座崖山。
一股寒氣,從外面冒了進來,深夜霜色甚重,滿地雪白,就連見愁門邊不遠處的藤蔓上,都已經覆蓋著一層白霜。
約莫快要入冬了。
她這一次閉關修煉《人器》第四層,竟然花了一個月。
從屋內走了出來,見愁想,沒多少時間了。
左三千小會之前,還有兩年,她應該去往崖山西,過白月穀,到采藥峰。
是時候,重新出發了。
作者:
doki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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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9 01:54 AM
第082章 藥女香冷
巍巍的高山,聳立在白雲間,山頭帶雪,山腰上則是一片的鬆林。一條清澈的溪流,從山上緩緩流下,因已是深秋,淺淺細細的一條,在彙聚到山腳小石澗的時候,也只有小小的一汪。
清澈見底的石潭,蕩漾著波紋,一塊又一塊黝黑的石頭鋪平在小石潭底下。
石潭周圍,乃是巨大的白石。
此刻,一隻毛色油灰的小貂就懶懶地趴在白石上。
雖是深秋,這裏卻難得出了個大太陽,曬在石頭上,看上去也暖暖的。小貂用爪子掩住自己的嘴巴,打了個呵欠,終於拿眼睛去看石潭邊的見愁。
見愁今日依舊穿著一身深藍色,交領的右衽上滾著銀灰色的繡紋,據說乃是用地底陰陽蛛所吐的陽絲刺上的。而這一身衣袍的其他部分,則都是陰陽蛛的陰絲織成。
「山人我跟你說啊,這一身衣裳,那叫一個冬暖夏涼,穿上之後特別好看。好歹你也是咱們崖山的大師姐,一塊活招牌,出門千萬要穿得好看點……」
伸手正要去石潭之中捧水的見愁,在看見領口袖口銀色繡紋的瞬間,腦海之中就浮現出了扶道山人那一張心疼的臉,彷彿送出去一身衣裳像是要了他的老命一樣。
「唉……」
這小摳門的樣子,真是讓人沒話說啊。
見愁想著,長歎了一聲,將石潭之中清澈的泉水捧起,略略飲了一口。
清甜的泉水,因是從山頂流下,又在深秋初冬,帶著一種透骨的涼意。只一口,見愁就忍不住為之頭腦清醒起來。
嘩啦啦。
剩下的泉水,從見愁的指縫間滑落,濺起水面一片水花。
只潤了一下乾涸的口唇,見愁便隨意朝著這四周望去。
東面是她來的地方,一片莽莽的平原盡頭,似乎能看見無數的山巒,崖山便是其中最高的一座;西面是她要去的地方,群山由低矮而高聳,地勢開始起伏,越往西北越高,隱約之間遙遠的天邊有一片一片高山雪頂的影子。
便是如今她身處的這一片山脈,也高得嚇人。
昨日深夜,她便已經出關。
因為已經知道了有關采藥峰黑風洞的消息,見愁便在短暫的休息之後,去向扶道山人辭行,被極其摳門地送了一身衣裳,又塞了一些適合自己修煉的道印之後,扶道山人便擺手趕人,生怕見愁再刮走自己多少東西一樣。
於是,見愁就這麼被嫌棄著,踏上了去往采藥峰的道路。
出崖山之後,一路往西行去,抬眼只見周遭景色不斷變換,終於看出幾分十九洲中域左三千的氣象來。
道上時常會看見別的修士,從半空之中飛掠而過,偶爾會有人看見愁一眼,不過在發現只是個普通的築基期女修之後,多半都是一掠而過。
中域左三千,築基修士多如狗,金丹修士亦是遍地走。
見愁忽然就有一種叫旁人多看一眼的動力,至少也要修煉出個金丹吧?
「唉。」
又是一聲長歎。
見愁站起身來,準備琢磨琢磨繼續往西走。
出發之前曾看過相關的地圖,自己如今所在的這一座山,叫「白石山」,再往西六十裏便是中域之中一個著名門派,只收女修、專出大美人的白月穀,在中域三千門派之中屬於「上五」之列。
可惜了,若是平時,見愁多半會趁著這個機會「路過」一下白月穀,去看看裏面的女修們到底是什麼模樣。不過如今,還是趕時間為好。
已經在這裏歇了一口氣,還是趕到前面五十裏外的飛天鎮再停下。
她朝著小貂招手,想讓它也喝上兩口水:「小貂,過來。」
「呼——」
天際層雲,被忽然到來的一片光芒劃破。
見愁下意識地皺了眉,袖中亮起了一陣琉璃金光,裏外鏡已被她準備好。
小貂一下從白石之上警惕地起身來,「嗖」地一下,直接竄上了見愁的肩膀。
一人一貂,齊齊望向了那幾道光芒。
來的是一行七人,都是差不多的月白色裙衫,透著一種極致的柔美。她們落在了不遠處,打頭的一個看上去沉穩些,頭上插了一把藍色的珠釵,四下打量了一下,便發現那邊有石潭,忙道:「陸師姐,我們去那邊稍歇一下吧。」
其他女修聽見這聲音,都看向了站在最中間的那一名女子。
見愁隔得遠,卻也能清楚地聽見她們在說什麼,更能注意到每個人的舉動。
順著眾人的目光,見愁也看向了這位「陸師姐」。
好標緻的一位美人。
眉似遠山罥煙,眉尖若蹙,帶了一點點輕愁的病態,冰肌玉骨,皮膚雪白,不過兩靨卻偏偏給人一種蒼白之感。瓊鼻秀雅,櫻唇緊抿,似乎忍受這什麼痛苦。
她兩手都被人扶著,似乎自己已經沒有力氣站在地上。
寬大的月白色衣袍,將她的身體都遮掩了下去,像是天空顏色最淺處,有出塵之感;偏偏,金色的繡線爬滿她衣衫的邊緣,帶了一種世俗的貴氣,又讓這一位美人顯得真實了些許。
在聽見那一名女修的話之後,她抬眸看向了不遠處,那邊站著見愁。
清透的目光裏,帶著一種達觀的睿智。
她看著見愁,見愁也看著她。
只在目光對視的這一瞬間,見愁便感覺出來了,那種隱藏在虛弱與平靜之下的睿智。
不同於在崖山的時候,小貂見到這一群陌生人,似乎有些不安,悄悄在背後將尾巴靠在了見愁的脖頸邊。
見愁微笑了一下。
那一名女修的目光,從見愁的身上,落到了小貂的身上,似乎忽然有幾分迷惑。
「咳咳……」
兩聲壓抑著的咳嗽。
她終於回頭,對方才那一名藍釵女修道:「我們過去歇歇腳吧。」
藍釵女修聽她咳嗽,似有幾分擔心:「陸師姐,你不要緊吧?」
「無妨。」
蒼白的臉上,絲毫血色沒有,透著一種十足的病弱。
她扶著身邊兩人的手,慢慢從那盤旋的山道上走,雖然只短短的一段路,她走來卻花了很久。
見愁也在那邊站了很久,袖中琉璃金的光芒一直在,並沒有因為她不出發就消散下去。
眼看著這一群人來到自己的面前,見愁從她們統一的著裝上,倒是看出了一點端倪。
「白月穀陸香冷,見過道友。門中師姐妹經行此處,想留下來歇歇腳,還望閣下勿要見怪。」
細細弱弱的聲音,帶著幾分中氣不足,不過卻是十足的有禮。
說完,陸香冷便十分自然地抬起頭來打量。
站在白石上的這一名女修,有著與她之前所見的每一名女修都迥然不同的氣質。
眉目之間的線條與輪廓雖然柔和,可一雙眼睛底下,卻透著一種莫測的沉和穩,像是已經經歷過了一些事情,變得淡靜。
她曾見過師父的一雙眼,便是這樣,帶著一種紅塵看破的感覺。
這,應當是一雙耐得住寂寞的眼。
深藍色的長袍,給人一種深海一樣廣闊又深沉的感覺,普通的女修穿不出這般純粹的感覺來。再者,上面盤旋著的銀紋,給了陸香冷不一樣的感覺。
如果她的眼睛還沒被地蠍毒壞得太厲害,沒有看錯的話,這一身衣衫約莫都是用陰陽蛛的蛛絲燒煉過後織成的,除了涼熱一般之外,其實並無太大作用,勝在好看。
一件衣衫尚且奢侈至此,縱使眼前這一名女修僅有築基期的修為,陸香冷也不能小覷了。
更何況,她本非無禮之人,更喜與人為善。
略略的一句自報家門之後,順便打量一眼見愁,陸香冷就禮貌地垂下了眼簾。
見愁自然能感覺到這樣的打量,不過沒有敵意,反而是滿滿的善意。
她一摸還在不安之中的小貂,也微微笑了一下,道:「陸道友客氣,白月穀大名早已如雷貫耳。此處原非我所有,說不上什麼見怪不見怪,還請諸位自便。」
說完,見愁也掃了這陸香冷背後幾人一眼。
相比於陸香冷這般獨特的氣質,其餘幾名白月穀的女修,便要遜色一籌了,不過容貌儀態卻都是一等一,也並沒有半點的惡意與輕視。
一名女修從乾坤袋中取出了厚厚的蒲團,安放在了白石上,兩名女修扶著陸香冷過去坐下。
藍釵女修,則從乾坤袋中取出了幾隻玉碗來,用一隻盛了水,端過來給陸香冷。
「白石山的水乃是天上泉,師姐先飲,我一會兒便取一些存下來,再繼續趕路。」
陸香冷接過玉碗來,微微點了點頭:「有勞馮師妹了。」
馮璃乃是陸香冷的師妹,還未入門便已經聽說過「藥女陸香冷」的大名,雖在修行一途的天賦不很高,卻偏偏精通丹藥之理。
平日在門中的時候,她們所用的丹藥,大多都是師姐調製,更多番指點後輩們的修行。
哪裏想到,此次她們陪著陸香冷一起去采藥峰,竟會遇到這般的禍事。
馮璃的目光之中,帶了幾許自責。
遠遠地,見愁那邊已經看出差距來了。
她開始思考,自己也帶個玉碗出來喝水的可能性,可仔細想了想,竟然覺得很是麻煩。
與白月穀女修們此刻所為一模一樣的事,她又不是沒做過。
當年謝家還不曾沒落,也沒有遇到那潑天的禍事,有次出門踏青,謝母的玉碗也很精緻,見愁自己汲水用的白瓷小瓶也如玉一樣晶瑩。
那樣精緻得近乎小心翼翼的日子,她好像不那麼喜歡。
出門趕路,風霜染面,沒有水囊,也不必有很多的準備。
天為被,地為床。
何處去不得?
何處不可歇?
渴了捧一捧山澗水,餓了摘一摘林間果……
日子,原本該悠閒一些過。
不過,像白月穀這樣也沒什麼錯。
見愁望著那一隻玉碗,想起今日與往昔的差距,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墮落了,還是豁達了,或者是終於超脫於凡塵,像是那些不拘一格的仙人了。
握著玉碗的手,是陸香冷的手,蒼白得沒有一絲雪色,深青色的血管,彷彿就在瑩潤的皮膚之下。
只是,隱約有一絲一絲的黑氣,在這血管裏流淌。
興許是見愁的目光不加遮掩,太過直接,陸香冷慢慢飲了碗中水後,竟然朝著見愁看了過來。
她也順著見愁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背。
於是,忽然一笑,她開口道:「血脈之中流有地蠍毒,所以顏色不似普通血脈一般。」
她倒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見愁站在那邊,也沒走近,點了點頭:「地蠍毒我知道,聽聞生長在地下三千尺之下的地方,尋常難以見到,極其兇惡。一旦沾染上此毒,輕則經脈盡斷,重則渾身潰爛。你竟然……」
至少看上去半點事沒有。
陸香冷的目光,忽然變得奇異了一分。
她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我略通藥理,所以地蠍毒不曾潰散。」
見愁聞言,算是明白了幾分,點了點頭,倒也沒多想。
只是,站在陸香冷身邊的那些女修已經有些目瞪口呆了。
為什麼……
話都說得這麼明白了,眼前這一位看上去不俗的女修,竟然半點反應都沒有?
陸師姐已經自報家門了啊,白月穀的藥女陸香冷,她難道沒聽過?
眾人的目光,也都跟著變得奇異起來。
見愁看她們都用玉碗汲水,自己倒不好放小貂下去喝水了,正自糾結間,竟感覺到眾人的目光,抬起頭來一看,忽然思考起來:為什麼都這樣看著她?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彷彿看出了見愁的疑惑,陸香冷微微一笑,道:「冒昧猜測,這位道友才修行不久,或者閉關了許多年吧?」
「……不錯。」
見愁一下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她不認得眼前這一位陸香冷。
陸香冷微微一擺手,示意藍釵女修馮璃。
馮璃會意,取出一隻玉碗來,走上前去,遞向見愁。
見愁一怔,看向陸香冷。
陸香冷咳嗽了一聲,虛弱笑道:「我觀道友看水看碗又看小貂,約莫貂兒要喝水,正好我們帶了多的玉碗,如道友不嫌棄……」
「那便多謝了。」
見愁不由笑了起來,伸手接過那馮璃遞來的玉碗,道了聲「有勞」。
這正好解了自己的麻煩。
察言觀色,細緻入微,有禮有節,又不叫人討厭。
這一位陸香冷,是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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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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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9 01:54 AM
第083章 肥羊來了
那頭的陸香冷見她大大方方地接過了玉碗,似乎有些微怔,其後才點了一下頭,微笑起來。
見愁自己倒是不怎麼渴,只一拍小貂的腦袋,示意它下來。
小貂歪了歪頭,一下明白了見愁的意思,從她肩頭一躍,便落地,站在了那巨大的白石上,抬首望著見愁。
見愁拿著玉碗,俯身從清澈的石潭之中取了水,便蹲了下來,將玉碗放到了小貂的面前,笑道:「這下好了,趕緊喝水吧。喝完了,我們再趕路。」
小貂有幾分欣喜,竟然繞著這一隻玉碗走了兩圈,「嗚嗚嗚」叫了起來,還搖了搖尾巴。
它看著那玉碗的目光,顯然閃閃發光。
這是……
那一瞬間,見愁有些不好的預感。
小貂的本性……
念頭只是一冒出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小貂便已經只是舌頭一伸,朝著玉碗舔去!
「……」
滿地沉默。
白月穀的馮璃剛剛遞了碗給見愁,回到陸香冷身邊來,才站好,回頭正好就看見這一幕,頓時愕然地張大了嘴巴——
為什麼,這一隻小貂舔的不是碗中水,而是這一隻玉碗?
陸香冷這邊,縱使是見識廣博,此刻也不由得微微怔然,詫異地看著見愁那一隻小貂。
這貂兒給人的感覺,似乎有些不一般。
見愁則沉默了好久,慢慢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頭疼。
愛撿破爛,愛收藏,看見好東西會忍不住舔……
她應該思考一下,小貂還喜歡舔自己,是因為自己是個「好東西」嗎?
不不不不,我不是個東西。
「……好了,不許再舔,喝水!」
見愁已經陷入了奇怪的思維之中,終於還是忍不住,直接輕輕用腳「踹」了小貂一下,嚴肅地看著它。
「嗚嗚……」
小貂嗚咽了一聲,有些委屈起來。
但是在見愁強硬的目光之下,它也不敢再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見愁的臉,只能連忙低頭將碗中水喝了個乾淨。
整個過程中,陸香冷的目光都在小貂的身上。
見愁眼看著它喝完了,心想應該就要結束了,正要伸手拿碗,沒想到就在這一瞬,卻有兩隻爪子動作更快!
刷!
灰影一閃!
再看的時候,那一隻玉碗已經被小貂的兩隻爪子,緊緊抱在了懷裏!
我去……
要不要這麼快?
見愁近乎震驚地看著小貂。
「嗚嗚嗚……」
好漂亮的小碗,看上去一定是好東西,好想要。
小貂可憐巴巴地望著見愁,只盼著見愁行行好,讓自己帶走這一隻玉碗。
丟臉,丟臉,太丟臉了!
見愁真恨不得直接一把將小貂提起來扔出去,人家隨便給的一個玉碗,你這麼稀罕!
她正待直接伸手將玉碗從它手裏摳出來,沒想到,旁邊傳來溫和的笑聲。
「道友的貂兒,似乎頗有靈性。」
溫溫然的話出口,陸香冷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有一層淡淡的黑氣,從她血脈之中浮了上來,又被她皺著眉頭抬手一壓,給壓了下去。
陸香冷的目光,放在小貂的身上,似乎頗為好奇。
旁人一說,自己倒是不好出手搶小貂的碗了。
見愁歎了口氣,索性無奈一搖頭,站了起來,道:「靈性?哪裏有什麼靈性?我看倒是劣性多一些,半點不聽話不說,老看見點東西就稀罕,抱著不鬆手。無非一隻普通的小貂罷了……」
話是這麼說,當然見愁心裏沒這麼覺得。
只是小貂並不知道見愁在想什麼,聽見見愁竟然敢說自己「普通」,頓時抱著玉碗就嗷嗷直叫起來,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那叫一個囂張。
白月穀那邊歇腳的女修們都看愣了。
張牙舞爪,毛茸茸的小貂,無疑是俘獲女修們芳心的殺手鐧,立刻就有人移不開目光了,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小貂可愛。
就連陸香冷的目光,都變得柔和了起來。
「道友過謙了,我踏入修行之途亦有十餘年了,如今見過的東西也不少,似這等靈獸精怪,更是不知凡幾,似道友小貂這樣通人性的卻是少見,甚至都無從判斷它深淺。這麼粗粗一看,竟覺得它不過是只普通的貂兒。」
「哦?」
聽陸香冷這麼說,倒好像要高看著貂兒一眼。
見愁忍不住伸出手,拎著小貂的脖子,把小貂拽起來,左右晃了晃看,搖頭道:「越來越胖了……我閉關這幾日,你倒是越來越逍遙。師父說得好啊,正好一鍋……」
「嗷嗚嗚嗚!」
又來了!
又開始欺負貂了!
小貂氣憤地在半空之中蹬腿,似乎就要去踹見愁,無奈它只有兩條小短腿,怎麼晃悠,也踹不到見愁。
為什麼用腿呢?
因為……
兩隻爪子還抱著玉碗啊!
連想踹主人都捨不得放手,也真是讓見愁看得沒了話說。
她直接一巴掌拍過去,瞬間把小貂拍老實了,才把小貂往自己肩膀上一放,回頭看一眼陸香冷,道:「小貂喜歡上這玉碗了,怕是我也搶不回來,只好厚著臉皮請道友贈個碗了,他日若有再見的機會,在下當歸還此碗。」
「不過區區一玉碗,道友不必掛懷。」陸香冷看見愁似乎要走,不由朝東面看去,「我等從西邊來,一路並未遇到道友,想必道友乃是從東面來,不知如今要往哪裏去?」
「往西,去飛天鎮落腳,而後再往西去。」
見愁只說了一個大概的路線,卻沒有明說自己的去處。
陸香冷自然能聽出這裏面的意思,畢竟大家萍水相逢,有所保留才是真。
思索了一下飛天鎮近日的情況,陸香冷開口道:「我等之前從采藥峰回飛天鎮的時候,曾聞鎮上近日有不少修士喪命,不知是何人在背後出手,如今飛天鎮已有些人心惶惶。喪命修士多在金丹期以下,若道友要在飛天鎮落腳,當要小心為上。」
「采藥峰?」
見愁第一時間注意到的,竟然是這個名字。
這不就是自己的目的地嗎?
陸香冷自然是沒想到見愁竟然會注意這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她微微皺了眉,卻依舊回道:「采藥峰,之所以名為采藥峰,乃是其山雖小,卻有千般氣候,所以能生長許多不同的靈草仙花,異常神奇。甚至懸崖之下還有黑風之洞,近幾年來,竟然也吸引了不少十九洲的修士前去探險。我略通藥理,會煉製幾丸丹藥,所以往采藥峰去。」
「采藥峰的黑風洞如今還在?」
竟然又聽到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見愁一下不急著走了。
既然撞上了陸香冷,不妨趁著這個機會,打聽一下。
陸香冷也一下明白了過來,蒼白的臉上透出幾分笑意來:「原來道友的去處,乃是采藥峰。」
不過……
果真是個剛修煉不久,或者說閉關了太久的修士。
「采藥峰黑風洞,乃是中域左三千一些奇怪的修士們喜歡去的地方,聽聞前段時間有人在裏面撿到過一把法寶,這幾年也不知道怎麼就傳說黑風洞中有寶藏,去了不少的修士,不過都無功而返。道友也是為這去的嗎?」
「一半吧。」
這倒是實誠話。
見愁是為黑風洞去的,卻不是為那虛無縹緲的所謂寶藏。
從陸香冷這裏聽來的消息,跟見愁在扶道山人那邊瞭解到的又不一樣了。
采藥峰的黑風洞,竟然已經是這麼有名的存在,那想必其中的黑風也在。扶道山人三百年沒在十九洲,近日又只蹲在崖山啃雞腿,所以外面消息是什麼樣,他大約也是不清楚的。
一開始見愁還擔心黑風洞中無黑風,自己會無功而返呢。
現在聽了陸香冷的話,她的心倒是一下放下來了。
陸香冷卻越發覺得見愁身上透著一股子神秘的味道。
第一,對外界的一切知之甚少,卻從容淡定,半點不為自己不知道而感到局促和緊張。
這樣的一份氣度,真不是人人能有的;
第二,再孤陋寡聞,總不該連上五白月穀都沒有聽說過。
在自己自報家門之後,見愁的反應堪稱平淡,似乎沒覺得白月穀有什麼了不起。
這只代表兩種可能:其一,對方的修為比自己高,不需要在意自己,可很明顯,見愁不過只有築基後期;所以只剩下了第二種可能,那就是——
見愁出身於一個至少不低於白月穀的門派。
細數中域左三千,不比白月穀低的門派,統共也就那幾個,並且其中幾個基本不收女修。
所以只略略一思考,陸香冷便已經基本可以知道見愁可能出身於哪幾個門派了。
不過……
也只是這樣罷了。
陸香冷的想法,都在心底裏,念頭轉起來極快。
見愁尚未有任何察覺,也不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什麼問題,她一摸肩膀上的小貂,又想起之前陸香冷提醒自己的話,忽然問道:「飛天鎮也是修士聚集之地,那人只殺金丹期及以下的修士,想必修為應該不會很高,竟然無人將之繩之以法嗎?」
「說來慚愧。」陸香冷又咳嗽了兩聲,苦笑著道,「飛天鎮距離白月穀較近,本該有我白月穀之人查找兇手。只可惜,第一個死在飛天鎮的,便是我白月穀的女修,若這一次我未中地蠍毒,也該查探此事。只可惜,如今心有餘而力不足。」
原來如此。
看來,修界的門派還有勢力範圍一說,在白月穀範圍之內的地方,都應該受到就近門派的保護。
見愁又明白了一些東西。
陸香冷見見愁垂眸思索,只以為她是在擔心去飛天鎮之後的情況,不由道:「飛天鎮如今雖危險,可道友也不必憂心。此事前不久已由我白月穀上報給崖山,崖山距離飛天鎮也不過百裏路程,不多時便到。想那歹人再如何兇殘,也不敢力敵崖山。」
在提到崖山的時候,陸香冷的眸光裏帶著一種天然的敬重,聽不出半分的輕浮。
而在見愁這裏,忽然有聽到崖山的名字,卻叫她有種莫可名狀的感覺。
興許,在所有人眼中,崖山都是很可靠的存在。
儘管只是提到一個名字,可見愁已經能隱約察覺到這簡單的兩個字下面,鐫刻過多少崢嶸。
微微垂眸,見愁直接一拱手:「不管飛天鎮如何,這一趟我是必須要去的,多謝陸道友指點。他日若有再相逢,當還今日贈碗之意。告辭了。」
眼見著見愁要走,陸香冷有些微怔:「可我還不知道友姓甚名誰,師出何門……」
後面眾多白月穀的女修們,聽見此言,卻都忍不住面面相覷了一下。
陸師姐何時對普通的一個路人這麼在意了?
見愁手一抬,袖中裏外鏡已經飛出,璀璨又溫和的琉璃金光漫散而出。
她直接踩上了放大的鏡面,回頭看陸香冷一眼,笑一聲:「姓甚名誰,師出何門,何須知曉?不過一無名小卒罷了。」
說完,見愁竟然也懶得解釋,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飛走。
白石山上,石潭邊緣,陸香冷抬首望著。
待那光芒隱沒之後,站在她身邊的馮璃忍不住道:「師姐你……可是這人有什麼不妥?」
「不妥倒沒有。咳……」兩彎罥煙眉一蹙,一道黑氣又浮了起來,氤氳在陸香冷白皙的臉上,「只是略猜了猜她身份,不過想必是我猜錯了。」
用的是一面鏡子,而不是傳聞之中的那一把猙獰鬼斧,再說,也不曾聽說崖山的大師姐還養著一隻小貂。
慢慢地搖頭,陸香冷打消了之前自己的一些想法。
不過是萍水相逢,覺得對方似乎不那麼簡單罷了,的確不應該再多想。
一道幽幽的紫光浮了上來,陸香冷面上的黑氣終於又被驅散,只是待黑氣散盡,那一張臉也就越發蒼白了起來。
「我們走——」
聲音戛然而止,陸香冷陡然之間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霎時間便吐了一小口鮮血。
這鮮血,染在她月白色的衣衫上,竟然是紫紅的顏色,看著詭異無比。
周圍的女修們嚇了一跳,紛紛著急道:「陸師姐!」
馮璃連忙過來扶她,看著陸香冷搖搖欲墜的模樣,眼底泛著淚花,哭道:「陸師姐,你別說話了,我們這就回去。興許師尊能有辦法驅除地蠍毒……」
師尊能有什麼辦法?
白月穀又不是什麼精通毒理與藥理的門派,陸香冷自己很清楚,整個門派也就自己在這一方面最厲害了,師尊修為雖好,於這地蠍毒卻只有束手無策。
「罷了,我都要認命了,你們又什麼可哭的?冰藤玉沁早已消失幾百年了,遍尋不得。許是上天不垂憐於我,生也好,死也罷,順其自然便好。走吧。」
陸香冷說著,笑了笑,低頭看一眼自己衣襟上的血跡,竟然覺得自己開始不在意起來。
「可是……」
怎麼可以這樣?
馮璃呆呆地看著陸香冷:「可是師姐兩年後不還要去左三千小會嗎?」
陸香冷沒有說話,只是朝前面走去。
白石山往西,正好對著落日的方向。
見愁悠閒地踩著裏外鏡,聽著耳邊小貂不斷舔玉碗的聲音,忍不住問了一聲:「貂兒,你說她身上的地蠍毒能解嗎?」
這可是極其剛猛又霸道的一道毒,見愁曾粗粗翻過,對一個人的修行有莫大的影響。
她看不透對方的修為,肯定比自己要高,不過看情況也高不到哪裏去,應該還在金丹期內。
若有地蠍毒影響,日後會怎麼樣,卻是難說了。
小貂聽得懵懵懂懂,又或許是根本沒仔細聽。
它隨意地「嗚嗚嗚」了幾聲,便低頭下去,繼續舔玉碗了。
見愁回頭一看,頓時知道古時曾有文人雅士對牛彈琴,今有見愁對貂談心,都是一般的沒有眼色,浪費表情。
長歎一聲,她乾脆懶得說話,直接趕路。
赤紅的日輪,在見愁不斷往西的過程中,也不斷地沉入了西方無盡的大地。
山巒都在見愁的腳下匍匐,眼看著大片的黑暗,已經將整片大地籠罩,見愁終於在最後一絲微光的照耀下,翻過了最後一片山脈,終於看見了山脈另一邊一塊不小的市鎮。
十九洲大地之上,中域乃是門派最多的一個地方。
平原與山脈的交雜之中,很少有大門派誕生,反倒是出了不少的小門派;因為人員混雜,勢力範圍交錯,更有不少的弟子會下山歷練,漸漸在一些地方就形成了與凡人世界比較類似的市鎮。
十九洲修士很多,卻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修煉,有的人一輩子都在煉氣期,也有的人一輩子都在築基期,當然也有毫無修為的人在,這一類的修士基本都集中在市鎮之中,做一些修士的小生意來養活自己。
飛天鎮,便是這樣一個地方。
背靠著蒼茫的群山和原野,物產豐饒,又在白月穀附近,尋常有什麼事情,都有白月穀庇護。左右也是中域左三千上五門之一,少有人敢挑戰白月穀的權威,所以飛天鎮這些年來一直非常熱鬧繁華。
直到……
出現了最近那一個神秘擊殺不少金丹以下修士的「兇手」。
剛收了裏外鏡,走進飛天鎮的一剎那,見愁就聽見站在旁邊一座涼亭下面的幾名修士正在說話。
「聽說白月穀的修士也拿這歹人沒辦法,已經要請崖山出面了。」
「這種小事也驚動崖山,未免太大題小做了吧?」
「唉,誰知道呢?」
「最近難道真是左三千小會在即,什麼妖魔鬼怪都出來了?」、「說不準呢,歹人的事情只算是一條,就今天上午,還有人看見白月穀的陸姑娘從采藥峰上下來呢。」
「藥女陸香冷?」
「正是她,也不知是不是又在采藥峰找到了什麼好東西。」
「白月穀這一次左三千小會,只怕也是要大出一把風頭的,陸香冷可也是獨登一人台的熱門啊!」
……
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
白月穀,陸香冷,獨登一人台的熱門人選?
見愁從街邊走過去,心裏卻泛起了陣陣漣漪。
喧鬧的人群,帶著一種凡塵俗世的感覺。
有那麼一瞬間,見愁竟然覺得自己是回到了人間孤島。
只是一抬頭,商鋪上面掛著的牌子,都是售賣各種靈草仙藥和靈氣一類的,顯然又與凡俗不同了。
見愁一下回過神來,笑了一聲。
笑這錯覺,也笑自己奇怪的想法。
因為那一瞬間,她竟然在想,討人厭的曲正風與招人恨的謝不臣,這會兒該不會已經打起來了吧?
※
青峰庵隱界門外。
巨大的光球已經停止了旋轉,三十丈高的大門上滿布著深深的裂痕,當中門縫處更有一道深深的劍痕,似乎是哪個大能修士含怒一劍,留下這樣恐怖的痕跡。
謝不臣站在巨門之前,微微皺了皺眉。
在來這裏之前,橫虛真人曾言,扶道山人曾一劍劈了門內的妖獸。
不知,如今是何情況?
「嘰嘰嘰嘰……」
一隻灰毛老鼠竟然一下從門前平臺不遠處的水潭裏鑽出,這偏僻少人來的地方,老鼠竟然半點沒察覺到有人的存在,待得一頭撞過去的時候,才嚇得渾身鼠毛聳立!
原本普通的叫聲,立刻變得尖銳起來。
「嘰嘰嘰嘰!」
謝不臣低頭一看,只微微一笑,竟然退了一步,將腳挪開,給這一隻灰毛老鼠讓開了道,任由這衝撞了自己的老鼠重新跑回了水潭裏面。
「嘩啦啦……」
一陣水聲,猶帶著那一隻老鼠的驚惶。
「昆吾竟有如此性善的門下,真是稀奇……」
一聲笑,忽然從背後傳來。
謝不臣聽出了這話裏藏著的尖銳嘲諷,不由皺了眉,回頭看去。
來者一身玄袍,金紋滾邊,腳踏著一柄海藍色的長劍,輕飄飄地落在了隱界大門之外。
正是曲正風。
此地傳送陣已經壞了,曲正風不得不從仙路十三島一路趕來,中途做了些事情,耽擱了一點時間。只是他著實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巧,就在門外遇到謝不臣。
有意思。
這可是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不管是崖山,還是昆吾,都只是才到隱界門外。
曲正風好奇謝不臣在這一段時間裏幹了什麼,謝不臣卻也是同樣的懷疑。
兩個人之前從未謀面,卻都已經久聞其名。
一個是昆吾如今風頭最勁的新秀天才,一個則是出竅以下無敵手的崖山曾經的大師兄,曾擁有無數光輝的戰績……
謝不臣負手,平湖一般的心底,竟無半點波動,淡笑一聲道:「碩鼠碩鼠,於我無妨礙,得饒人處且饒人,我何必與一小鼠為難?」
曲正風聽著,並未再接話。
他望著那巨門之上留下的一道深深的劍痕。
這是木劍無留下的痕跡。
他的師尊,縱使修為倒退,攻擊力也依舊強得可怕啊……
一步,兩步。
曲正風朝著這巨門走去,終於停在了巨門前面兩尺處,慢慢舉起了自己的右手,一陣深海般的通透藍色,頓時泛起,貼合在了巨門之上。
「轟隆……」
特殊法門運轉之下,頭頂上那早已經停止了旋轉的圓球,竟然再次旋轉了起來。
五彩的霞光也漸漸升騰而起,絢爛奪目……
——青峰庵隱界,開啟中。
※
十九洲,飛天鎮。
見愁一面想著,一面朝前面走,已經走出去很遠。
道路兩旁不時有人議論,想來最近發生在飛天鎮上的事情,還挺轟動,見愁也由此瞭解到了很多之前不知道到的消息。
整個十九洲的面貌,也開始漸漸在她心裏有了一個切實的輪廓。
她需要找個地方歇歇腳,然後最好能找到一份最近的詳細地圖,再去探黑風洞。
念頭這麼一閃,見愁耳邊響起了一串吆喝聲。
「黑風洞,黑風洞!一起去探黑風洞的有沒有!組個五人小隊就走,采到吞風石就給十枚靈石,報酬豐厚!一起走的有沒有啊?」
是個市儈又油滑的聲音,像是凡俗界典型的商人。
而且……
隱約透著一點熟悉。
「啪啪啪啪……」
算盤搖動的聲音,格外清晰。
見愁循聲望了過去。
一個身型微胖的男子,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手裏搖著一把亮閃閃的金算盤,簡直俗氣得讓人驚訝:十九洲竟然會有金算盤這樣的存在!
那男子此刻正不斷地搖動著金算盤,站在一棵歪脖子大柳樹下面,扯著嗓門對來往的修士叫喊。
「哎,這位道友,一起去嗎?十枚靈石!十枚靈石啊!只要進洞百尺就好,采個吞風石就走,絕無危險啊。金算盤錢缺,童叟無欺,信譽保證!」
金算盤,錢缺。
見愁看了自己肩頭的小貂一眼,忽然低聲道:「不叫你出聲就別出聲,聽見沒有?」
「嗚?」
小貂迷惑極了,兩隻短短的爪子抱著玉碗,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連忙點點頭,用玉碗把自己的嘴巴給遮了起來。
很好。
見愁滿意地笑了。
這個時候,錢缺還在前面叫喊,她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忽然覺出十九洲真大,但是世界依舊很小。
這不是殺紅小界之中坑了顧青眉的那個,又是誰?
一步一步,見愁慢慢地走了過去。
這會兒錢缺嗓子都要喊冒煙了,一個人都沒組到,真是著急上火。
其實只要五個人就好,五個人就能組成一個陣法,阻止黑風對人體的傷害,勉強也能撐到能采吞風石的地方,只是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撞邪了,大家都好像不感興趣。
娘的,這飛天鎮自己是初來乍到,看來是金算盤的金字招牌不好使了。
錢缺心裏鬱悶極了。
他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正琢磨著要不要加價,結果一抬眼,忽然瞧見前面走過來一個標緻的女修,身量纖纖,似乎正在好奇地打量周圍的情況,看著自己的目光也透著一種迷惑的打量,肩上蹲著的小貂更是憨態可掬……
哎喲,這身上穿的還是陰陽蛛絲織成的衣裳!
錢缺幾乎就要一拍大腿了!
肥羊啊!
一看就知道是大門派出來,修為不高,更沒什麼閱歷的二世祖,對花花世界充滿好奇,容易被人引誘,更適合騙過來宰一刀!
只一瞬間,錢缺心裏的算盤就扒拉了個啪啪直響。
眼看著對方就走過來了,他毫不猶豫,算盤一搖就走了上去:「這位仙子,黑風洞,黑風洞去不去啊?」
仙……仙子?
見愁停下腳步,看著忽然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張微胖而帶著討好笑意的臉,發怔。
她默默地抬手摸了自己的臉頰一把。
殺紅小界中,是誰扯著嗓子喊「前輩真男人」來著?
錢缺這邊,一看見愁動作,簡直都要笑翻了,看來是拍對馬屁了!
果然是剛剛出師門的二世祖啊!
謔謔謔謔……
你錢爺爺宰肥羊的大刀已經饑渴難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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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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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9 01:55 AM
第084章 北域裴潛
見愁作出一副感興趣的表情,看了看錢缺,又上前了一步,問道:「聽聞近日黑風洞挺熱鬧,在下正有去湊個熱鬧的意思,不知道……」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隨便拉個生意都有肥羊送上門,錢缺簡直激動得紅光滿面,看來自己從殺紅小界出來之後的黴運已經被洗刷乾淨了,賺錢的好日子終於到了!
原來本來就是個準備去黑風洞看熱鬧的二傻子,這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錢缺連忙抱著金算盤就湊到近前來:「近幾年都有修士說在黑風洞撿到東西,但都是在洞口的位置上,少有人能單槍匹馬闖進洞內。那黑風一吹,真跟刀割一樣,越往裏面越是嚇人,聽說有人進去連血肉都沒了,就一個光骨頭架子挺在那兒,可嚇人了。」
「這麼厲害?」
見愁一副驚訝的表情。
小貂蹲在見愁的肩膀上,聽見這句,險些一個屁股蹲兒摔下去。
它連忙用爪子捧了玉碗,將自己的臉給擋住,感覺自家主人在幹壞事呢,千萬要憋住,不要壞事!
於是,錢缺只看見眼前這一位「肥羊二世祖」的肩膀上,那小貂竟然沒站穩,差點摔下去。
一時之間,他忍不住感歎起來,真是二世祖啊,養個寵物也不知道養個能耐點的。
當然,這話不能說出來。
錢缺只在心裏盤算,什麼時候抓幾隻小獸來,保管沒兩下子就能騙到眼前這二世祖的靈石。
他只將算盤一搖,望了一眼遠處,一副對此地瞭若指掌的模樣,歎道:「黑風洞是個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地方,所以才要組上五個人,若能結成百禦陣,至少能進黑風洞百尺,說不準也能有什麼奇遇呢?」
「百尺?」見愁對黑風洞知之不多,正好從錢缺這裏知道消息,於是問,「那黑風洞一共有幾尺?」
「……」
錢缺慢慢將目光挪移了回來,落到了見愁的臉上。
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錢缺覺得心很累。
「至今沒有人知道黑風洞到底有多深,深多少尺。這位道友,如今只傳有人曾進到黑風洞內五百尺,更多的一定還有,只是我等不知。錢某也奉勸道友一句,這黑風洞實在是危險,還是不要探太深了。」
哦。
也對。
見愁點了點頭,目光之中思索之意卻沒減去。
一百尺能撿吞風石,不知進到五百尺的人又是誰?
錢缺眼見著見愁沒繼續在問什麼了,連忙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仙子若想要見識見識黑風洞,跟錢某一組實在是最好不過了,一會兒我們再拉上三個人,便可以一起走了。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二世祖一般不缺錢,所以錢缺絕口不提靈石的事情,只說跟著自己安全。
他說完,便期待地看向了見愁。
見愁佯作一番考慮,最後抬起頭來忽然問一句:「十枚靈石?」
「……」
哈?
錢缺瞪圓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見愁心裏早已經笑得不行,面上卻是一本正經,半點都沒露出端倪來,還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望著錢缺:「道友?」
「啊。」
錢缺終於回過了神來,嘴角抽搐不已。
強忍住肉疼的感覺,他勉強笑道:「十枚靈石,有的有的,絕對童叟無欺!」
「好,我加入了。」
見愁一聽,笑眯了眼,便往錢缺身邊一站。
這一瞬間,抱著金算盤的錢缺,唇上頂著那兩撇小鬍子,眼睛裏忽然閃爍過一種如在夢中的虛幻光芒。
真的好像是做夢啊……
站在自己身邊的這一位「仙子」,光這一身衣裳最起碼都要百枚靈石了,更不用說煉製的手段如何精緻,更何況還是一件中看不中用,沒有特別大防護功能的衣裳。
絕對是二世祖中的二世祖,沒想到……
竟然這麼在意十枚靈石!
錢缺頓時有一種自戳雙目的衝動:這年頭連二世祖都這麼摳門了,生意還怎麼做!
小貂捧著玉碗擋住自己的臉,但是整個小小的身子卻在不停地抖動,像是在強行憋笑。
見愁就這麼站在錢缺身邊,看他臉上那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眼底不由得劃過幾分笑意,她咳嗽了一聲,提醒道:「道友,我們是不是還要找其他人?」
「對對對。」
錢缺一下回過神來,心想十枚靈石算什麼,自己一會兒就賺回來了,若能找到幾個人一起走,多的是錢賺。
他眼睛裏又一下放出光芒來,扯開嗓門,搖著金算盤大喊:「去黑風洞,去黑風洞了,湊齊五個人就出發!再來三位道友,齊心協力,共探黑風洞了,付給十枚靈石的酬勞……」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隊伍之中已經有了一個人的原因,這一次錢缺吆喝的效果竟然極好。
沒一會兒,前面就走來一男一女兩名修士,極其親密,男修溫文,女修清秀,只是脖子上似乎有一條舊日的刀痕。
兩個人直接表示自己要加入,倒也沒有拖泥帶水。
見愁與這二人往錢缺身邊一站,立刻就只差一個人了。
錢缺不由得興奮了起來,想起不多時就能去黑風洞,簡直幹勁滿滿,吆喝的聲音更加賣力:「黑風洞,就差一個人了!哎,這位道友,去黑風洞嗎?」
此刻,從老柳樹前面走過的,乃是一名白袍男修,瞧著器宇軒昂,腳步沉穩。
一眼看過去,見愁立刻判斷出這人的修為比自己要高,金丹期。
那男修聽見聲音,腳步頓住,回頭來一看,老柳樹下站著四個人,修為最高的也就是兩個築基後期。
「黑風洞?」
低啞而渾厚的嗓音傳出,尾音微微勾起,似乎頗感興趣。
錢缺一看這男修,頓時歎了一聲:娘誒,什麼時候飛天鎮竟然也有這樣的大人物來了!
這男修,眉星目朗,自有一種陽剛沉穩之氣,聲音低沉,中氣十足,一看就知道修為不低。
最要緊的是,他右邊的眉毛,竟然是透著幾許灰白,左右兩邊眉毛竟不是同一個顏色。
再一看衣襟領口,一枚牙形徽記上端點著一枚純黑色的墨蹟!
這不是北域陽宗的修士,又是何人?
錢缺能看到的,見愁自然也能看到。
這一枚徽記,明白地昭示了這人的身份。
十九洲大地按照方位,分南、北、中、極四域,中域之中門派最多,普遍規模偏小,但偏偏名人輩出,天才不斷,向來是群星彙聚之地,即便是規模小,也叫人不敢小覷。
不過北域就不一樣了,整個北域幾乎只有四大宗門,每個都無比巨大,分別是西海禪宗,陰陽兩宗,雪域密宗。
其中,北域陰陽兩宗的修煉法門截然不同,由來有隙已久,爭鬥不斷,而被陰陽兩宗隔開的西海禪宗與雪域密宗,卻因相聚遙遠而相安無事。
中域左三千乃是自成派系,更有十九洲皆仰其名的昆吾與崖山。
一直以來,北域修士也鮮少踏足中域。
如今竟然明擺著來了一個北域陽宗的修士……
這一瞬間,見愁想起了鬼斧的來歷,不由得越發仔細地打量起對方來。
強大又內斂的氣息,透著一種光明的正意,卻並不灼熱,叫人覺得通透透,亮堂堂。
不過越打量她就越發現,那顏色不一樣的眉毛實在是太顯眼了,左邊黑,右邊白,約莫是左陰右陽一說,乃是陽宗修士最明顯的一個地方。
錢缺這邊判斷出對方身份,眼珠子一轉,連忙發揮自己商人的本性,笑著道:「閣下似乎是北域陽宗的修士吧?久仰久仰。」
「聽聞再過兩年中域將有三千小會盛事,在下慕名而來,準備先在中域之宗遊歷一番,他日再去昆吾觀看盛況。」
畢竟北域的修士在中域,可能會面臨一定的敵視,這一位來自陽宗的修士,倒是很簡單地介紹了一番自己的情況。
眾人一聽就明白了,原來是為了中域左三千小會來的。
「此次小會還真不能錯過了,我中域上五龍門的周承江,昆吾的早慧仙子顧青眉,還有近日傳得沸沸揚揚,簡直被人懷疑是天眷之子的謝不臣,甚至還有崖山那一位負有天盤的見愁大師姐……到底誰人能獨登一人台?哎呀,想想都讓人心潮澎湃啊!」
錢缺的聲音裏,充滿了一種嚮往。
然後,他毫無預兆一轉頭:「所以,這位道友,一起去黑風洞不?」
這一瞬間,方才被他一番話帶著進入遐想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就連那剛站過來的陽宗修士,也是愕然了片刻。
隨後,他失笑,一拱手道:「願與諸位道友同行。」
終於成功了!
這一位至少也是金丹修士呢!
錢缺簡直恨不得蹦起來跳兩下,真是氣運改了,氣運改了!
他連忙跟著拱手:「歡迎道友,歡迎道友啊。我們這裏也湊齊五個人了,哎喲,對了,還不知諸位道友如何稱呼呢。」
一拍腦門,錢缺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連忙朝身後看去。
第一個是見愁。
她遲疑了片刻,直接開口道:「無姓,叫我無愁便好。」
「原來是無愁仙子,久仰久仰。」
「久仰」不過是個客氣話,錢缺隨口恭維了一聲,眼珠子轉了轉,便又去看後面來的那一男一女兩名修士。
男修拱手道:「在下秦朗,這位是我道侶周輕雲。」
「見過諸位道友了。」
周輕雲微微一笑,也拱手行禮。
錢缺點了點頭,也見過禮,最後看向了那一名北域陽宗的男修。
「不知閣下……」
來自北域的這一名修士抬手,將寬大的袖袍舉起來,微微一笑:「北域陽宗,姓裴名潛。」
「……」
錢缺幽幽地抬起了目光來,手指扣著金算盤,僵硬道:「不好意思,風太大我沒聽清,閣下高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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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三言兩語
「姓裴名潛。」
裴潛雖覺得奇怪,卻還是又說了一遍。
潛,取龍潛之意,遲早有一日將重新飛上九天,可算是對他寄予了厚望。
裴潛,賠錢。
聽完對方再次報完自己名字的錢缺,只恨不能一算盤拍死自己,到底是作了什麼孽,何必開口拉這麼一個人進來?北域四大宗之陽宗又有什麼了不起?
怎麼就取了這麼個缺德的名字?
錢缺此人,這輩子真沒什麼太大的理想,無非就是賣賣東西賺賺錢,錢就是自己的命根子,半塊靈石都丟不得。結果在這做生意的檔口上,竟然來了個叫「賠錢」的。
哎喲,這給晦氣的。
錢缺臉都要綠了,心裏頭一口氣給哽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見愁聽著,對錢缺的本性也算是頗有瞭解了,只是念叨一下裴潛的名字,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來。
可憐了錢缺了。
她是個內斂的性子,倒是沒一下笑出來,不過旁邊的那名叫秦朗的男修,卻已經忍不住笑了出來。
裴潛一下看向了他。
秦朗咳嗽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裴道友勿怪,不過是念叨一下這名字挺有意思。」
呵呵。
有意思。
有意思個屁!
金算盤錢缺心裏冷笑了一聲,一下變得面無表情起來,只慢慢對裴潛說了一句:「本人姓錢,名缺,西海綽號金算盤。」
說完,他沒在說話。
見愁心裏思量了一下,覺得這話的潛臺詞是:我倆八字不合,你趕緊滾蛋。
沒想到……
那陽宗裴潛,也不知道是真沒聽懂,還是假沒聽懂,兩條眉毛微微一皺,竟然在錢缺報上自己名號之後,朝著他拱手:「原來是錢道友,久仰久仰。」
這一瞬間,錢缺感覺自己就要憋出血來了。
他臉色漲得通紅,不一會兒又白了下去。
四下裏一看,走來走去的都是築基期修士,自己也不過是個築基後期,眼前這人卻是金丹期,算是一群矮子裏面難得的高個兒,甚至還系出名門。
就算是名字差了點,這人也是共探黑風洞的不二人選。
罷了罷了。
裴潛賠錢,他賠錢幹老子屁事!
錢缺不斷地安慰著自己,摸著自己的胸口,嘀咕道:「天靈靈地靈靈,保佑錢某人這一趟平平安安發大財啊……」
眾人一聽,全數無語。
大家都是抱著去探黑風洞的目的,有個人牽線搭橋,大家一起去,自然是好事。
不過這一位「金算盤錢缺」看上去實在有點不靠譜啊。
錢缺嘰裏呱啦地念完了,最後看一眼裴潛,狠狠地咬了咬牙:「罷了,最近幾日錢爺爺氣運好,你這點八字不合的衝撞算什麼?架不住我鴻運當頭!不說了,擇日不如撞日,我們抓緊時間去黑風洞吧!」
說完,他手一揮,直接一排靈石扔了出來。
「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我錢某人做生意,從來信譽第一。諸位與我一同去找吞風石,這些靈石,一人五枚,算是錢某人的定金,也是錢某的誠意,還請諸位收下。」
五枚靈石,發著濛濛的白光,懸浮在見愁的身前。
她自己對靈石沒什麼概念,但是在十九洲,靈石便是通用的貨幣,像是人間孤島的銅錢與金銀,能夠用來做很多事情。
這……
竟然是自己踏入修行以來的第一桶金?
在看見這五枚靈石的瞬間,見愁忍不住眯了眼,也不客氣,直接一把將五枚靈石都撈走了,握在手裏,笑容燦爛:「錢道友客氣了。」
「……」
動作最快的就是她!
錢缺看著見愁那燦爛的笑容,真巴不得上去把她那一身衣裳脫下來看看,你這陰陽蛛絲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至於這麼稀罕那五枚靈石嗎!
其他人也不是沒有眼色,畢竟見愁身上這一身衣裳顏色很亮,格外漂亮,簡直渾身上下都在冒光一樣。他們只覺得這一位「無愁」道友的臉上,彷彿都刻著「我不差錢」這四個大字。
然而……
現實往往令人心碎。
一把將五枚靈石撈走,裴潛的表情才是真的不很在意,淡淡道:「聽聞這黑風洞之中的風,也會根據時間變化。每個月都會有一段時間變得格外強烈,吹什麼什麼爛,曾有不少倒楣的修士不知深淺,平白無故就身亡在了洞中……」
「是啊。」
錢缺之所以組隊這麼急,就是這個原因。
「來飛天鎮之前,錢某已經瞭解過。再過三日,便是黑風洞比較兇險的時間了,錢某只采吞風石,也只進百尺,若按著前人的經驗來估算,頂多兩個時辰便可以解決。只是此處距離黑風洞還有一段距離,所以要勞煩諸位,一起趁早出發了。」
果然是跟著多人行動有好處,若是見愁自己去,對黑風洞的瞭解卻不會這麼多了。
看來,扶道山人不在的這三百年裏,黑風洞已儼然成為一處聖地,可能有寶貝被人拾到,洞中也有一些獨特誕生於黑風洞的東西,因而修士來往絡繹,才會有這麼多關於黑風洞的消息可以參考。
對見愁而言,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她不是為了尋寶去,只是為了煉體去。
這裏人多,難免眼雜。
看來,跟眾人一起行動可以,但也不過就是去踩個地皮,等到回頭與眾人分開了,她再找個人少的時候單獨行動,免得太過驚世駭俗。
主意一定,見愁的心也就定下來了。
環顧著與自己組隊的這四人,她微微笑了一下,道:「那我們現在就去?」
錢缺果斷地點頭,而後看向眾人:「諸位意下如何?」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眾人自然紛紛點頭,沒有什麼意見。
於是,就這麼敲定,大家即刻出發。
方才眾人寒暄的時候,金算盤錢缺已經直接出口道「崖山大師姐見愁」,是以見愁沒敢亮出自己的鬼斧,反正一路上用裏外鏡趕路,也已經順手,所以在出發的時候手一翻便拿出了裏外鏡。
琉璃金的光芒漫散開來,站在見愁身邊不遠處的裴潛立刻感興趣地看了過來:「無愁仙子的法寶似乎頗有來頭。」
來頭?
見愁想了一下,這是掌門鄭邀送的新弟子入門見面禮,至於來頭麼……
微微一笑,她滿臉自然:「不過就是好看了些。」
聽見這話的錢缺有一種要罵人的衝動。
真是不想說話了!
這二世祖的法寶簡直是用靈石鑲嵌成的!
眾人都看出見愁這一把裏外鏡的不凡來,心中暗暗猜測她身份,不過僅僅片刻之後,眾人的注意力,便全部不在見愁的身上了。
只因為……
那名字起得特別缺德的裴潛,手一揮,便有一柄赤紅的長刀浮起,華光燦燦,周身每一條刻紋都精緻得讓人忍不住掰手指算是多少錢。
識貨的錢缺已經在心裏狂喊:去你娘的賠錢!這哪裏是賠錢貨啊,這分明是頭大肥羊!
果真是北域四大宗之一的修士,這不出手則罷,一出手驚人啊!
看看這金燦燦紅彤彤的刀身,分明都是以赤金石之精煉製而成,上面繪製圖紋的線條上,全都閃爍著白雲墨的氣息!白雲墨啊,一顆就要上百靈石!
燒!
真是有錢的燒!
整個這一柄大刀,只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糞土氣息!
金錢啊!
這一下錢缺再也不敢嫌棄人了,恨不得沖上去舔他幾口!
心裏的小算盤啊,啪啪啪。
一隻肥羊,兩隻肥羊……
謔謔謔謔!
在心裏莫刀!
都是錢爺爺的肥羊!
「真不愧是北域四大宗的修士啊,出手不凡,錢某佩服佩服!」
錢缺心裏已經流了一條九頭江的口水,面上卻是一臉道貌岸然的讚歎。
「此行有道友保駕護航,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說話間,秦朗與那周輕雲也對望了一眼,喚出了自己的法寶,都是兩把普通的劍。
十九洲修士用劍者居多,出來兩把劍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見愁多看了一眼,兩把劍都是深黃色,不過一大一小,似乎也是特別煉製的。
周輕雲注意到了見愁的目光,抬起眼來,友善地朝她一笑,並未解釋什麼。
的確是道侶。
見愁也點頭還禮,心底卻是滋味複雜。
初見扶道山人,她便拜了師,乃是一丈的萬象鬥盤,可算是天賦絕倫,這並不受她天虛之體的影響,證明自己卓有修煉天賦。
謝不臣毫不猶豫殺妻證道,卻從不考慮別的可能……
到底她又算什麼?
還是說,道侶不與俗世等同,沒有什麼羈絆呢?
見愁收回目光的剎那,便發現秦朗與周輕雲兩人含情對望的眼神,一舉一動,雖沒表現出親密無間,卻已經頗有默契。
這二人不過都是築基後期的修為,卻已有水乳交融之感。
扶道山人曾說道侶不過互取所需,看來此言也不儘然。
「嗖!」
錢缺直接把手裏金算盤一扔,人隨算盤而上,竟然直接踩在算盤上飛了起來。
那金算盤散發著毫不掩飾的糞土氣息,當先向更西而去。
見愁看了看錢缺的金算盤,又看了看裴潛那一把金燦燦的大刀,又低頭看看自己這稍顯溫和一些的琉璃金裏外鏡,頓時有一種滿頭烏鴉飛的錯覺。
罷了,趕路要緊!
見愁靈力注入,整個人便飛馳而出。
五個人先後從飛天鎮大柳樹下沖上天際,朝著采藥峰黑風洞去。
采藥峰。
過白月穀往西百裏餘,便是一座高高的山脈。
見愁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天上星鬥稀疏,但見一輪已經被咬了一小口的明月高懸,白練千萬匹,從夜空之中垂落,照得整座采藥峰如同一名背著背簍的老者。
在這樣的深夜裏,采藥峰各處,竟然都還有不少人影在晃蕩。
「前面乃是采藥峰捨身岩,我等從這裏下去便好。」
錢缺眼尖,一下就看見了人最多的那一處。
高高的懸崖,像是一塊突出的平臺,橫在千丈高的半空中,下面層雲渺渺,黑沉沉的一片。不少人都在懸崖上,三五個聚在一起,也有人正在往懸崖下跳。
黑風洞便在這懸崖之下。
見愁落下的時候,周圍正好有一撥人比較近,正在說話。
「孫師弟平白喪命,你們倒是半點反應都沒有,如今竟然還要執意來黑風洞。若是我們不能在三兩日之內出來,正趕上黑風洞黑風鼎盛之期,只會死無葬身之地!」
一名男修的聲音,顯得有些憤憤不平,似乎頗為不贊成所有人下去。
站在他對面的乃是兩名女修,一個手握長劍,臉盤子圓圓,有些微胖;一個身材細瘦,腰上盤著一條軟鞭。
那使鞭的女修對男修這一番話頗不贊同:「孫師弟平白出事,我們便不心痛了嗎?只是許師姐有令,這個月必須帶回東風燭,時不我待,又有什麼辦法?你方才所言,若傳回門中,定沒好果子吃。商師弟,還請慎言。」
「許師姐許師姐,她算什麼東西?若沒她,我剪燭派至於——」
「商師弟!」
那男修的聲音,被使鞭女修的忽然拔高的聲音給打斷了。
姓商的男修,看著年紀頗輕,應該是門中後來入門的弟子,此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手指也緊握成拳,似乎在隱忍著什麼。
見愁等人,便是在此刻落下。
這邊剪燭派三人,立時看了過去。
雖然只那短短的片刻,不過見愁已經聽出了一些很關鍵的東西。
剪燭派,許師姐,平白喪命……
不是冤家不聚頭,不是仇人不碰面啊。
見愁挑了挑眉,只輕輕一眼,便發現這三人身上都有剪燭派的徽記,於是沒說話。
錢缺也是耳朵尖,早將那邊一番話給聽見了。
他思考了一下,對眾人道:「還請諸位稍等。」
說完,他竟然朝著那三個人走去。
剪燭派三人緊盯著剛落在這懸崖上的幾個人,似乎頗為忌憚,尤其是在看見他們乃是五人,並且還有一個器宇軒昂的金丹修士的時候。
微胖的錢缺抱著金算盤走過來,滿面都是笑意:「幾位剪燭派道友好,這位仙子可是剪燭派赫赫有名的趙雲鬢趙道友?」
使鞭女修聞言,一下皺了眉。
她的確是剪燭派的修士,在中域剪燭派新晉修士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氣,不過眼前之人竟然能一口道破自己身份,絕對是個見多識廣之人。
「不知尊駕?」
「哦。」錢缺連忙晃了晃自己的金算盤,笑著道,「鄙人錢缺,金算盤錢缺,也曾與剪燭派做過生意。方才落下之時,聽聞幾位似乎還要采東風燭,不知……」
「沒有。」
不等錢缺把話說完,趙雲鬢便明白了錢缺的意思,直接冷淡地打斷了錢缺的話。
錢缺臉上那和善的笑容,一下僵住。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在修界也是通用的。
這剪燭派女修大概是在氣頭上,也大概是看錢缺不順眼,竟然半點廢話的意思都沒有。
呵呵……
連北域陽宗的修士我都能搭上話,你她娘的還要擺個臭架子!
錢缺心裏已然開始罵娘,沒別的想法,就一條,以後爺爺我一定把最爛的東西都高價賣給你剪燭派!看爺爺我坑不死你!
當然,表面上錢缺還是一眯眼笑了:「哦,那就算了。」
趙雲鬢尖尖的下巴一抬,直接轉身,也沒多看錢缺一眼。
眼看著這捨身岩上的人開始漸漸變少,有的人走了,有的人下去了,她對自己身旁商姓男修與那微胖的女修道:「我們也走吧。」
「是,師姐。」
微胖的女修看了還站在原地的錢缺一眼,眼底劃過一分輕蔑的笑意,在朝著懸崖下飛去的時候,低聲開口道:「還以為一口道破師姐的身份是個大人物,沒想到不過是個與我剪燭派略有牽扯的小角色罷了……」
聲音漸漸變低,人影也消失在了懸崖下。
原地站著的,只有商了凡一人。
見愁不由得將興味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只見這一名男修握緊的手指慢慢鬆開,又慢慢握緊,似乎掙紮無比。
最終,他還是看了下面無邊的雲霧一眼,抬步就要下去。
「喂。」
聲音淺淡的一聲喊,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之感。
像是夜風吹拂中的這月色。
商了凡一下停了腳步,詫異地回頭看去。
只見方才才落在這懸崖上的幾人中,竟然站著一名深藍衣裳的女子,眉目溫婉,一身繾綣,唇邊帶笑,正看著她。
商了凡一怔。
見愁走出來一步,道:「正是叫你。你師弟也為那飛天鎮中的神秘歹人所殺?」
「……」
平白無故問這個……
商了凡雖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同門無故身亡的憤怒與不甘,幾乎是在片刻之間就佔據了上風,他眼眶微紅,咬牙道:「是我門中孫師弟,才踏入修行不久,只有築基中期,今日上午歇腳在飛天鎮時出事。」
「我來飛天鎮時,曾在道中遇到白月穀藥女陸香冷,她言此事已報給崖山,不久便會有崖山修士前來此處查明此事。若你真心牽掛師弟,想要為他討回公道,此刻趕回去,說不準正好能遇到。」
見愁面帶微笑,平靜地將自己知道的事實說了出來。
這一瞬間,站在見愁身邊的幾個人,都不由得面色古怪起來。
道中遇到白月穀藥女陸香冷……
這平平無奇的口吻,倒像是隨便遇到了個普通人一樣。
而且……
人家這一位「商師弟」眼看著就要跟自己的同門師姐下黑風洞了啊,你這個時候出來叫住人家到底是什麼用意?!
前面站著的錢缺,已然用一種驚悚而奇異的目光望著見愁了。
見愁只當自己沒看到,也沒感覺到。
她依舊看著商了凡。
在聽見見愁這一番話後,商了凡立刻眼放異彩,有些激動起來。
然而,轉瞬他就想起,剪燭派與崖山近日有隙,前不久崖山大師姐還送來了給剪燭派許師姐的賀禮,氣得整個剪燭派上下不得安生,就連掌門燭心都上火了好幾天,發誓與崖山不死不休。
如今孫師弟出事,卻要仰仗崖山來處理,焉知崖山不會有記恨?
他這一番掙紮猶豫,幾乎都表現在臉上。
見愁雖沒關注過那一日之後的後續,不過猜也明白商了凡在顧慮什麼,只看了那暫時還沒動靜的山崖之下一眼,淡然道:「飛天鎮此事,關乎中域修士安危,也不止剪燭派一家受難。崖山又是中域脊樑,扶道山人更是執法長老,高風亮節,自不會因兩派之間的齟齬而有任何偏頗。何必顧慮?」
是啊。
何必顧慮?
崖山即便是羞辱個人,也不陰著來,明明白白一巴掌甩到許藍兒的臉上。
當時剪燭派上下看似一片惱羞,可也不知多少人心裏暗爽呢。
崖山。
那畢竟是崖山啊。
被見愁這一番話一說,商了凡幾乎是立刻就下定了決心,直接朝著見愁一抱拳,目光堅定起來:「多謝這位師姐指點迷津,我這便為孫師弟討回公道去!」
說完,他腳下光芒一現,一道天藍色的光芒拋飛而起,霎時間便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
原地,空空的一片,彷彿根本沒有過人。
見愁的目光,慢慢從明月高懸的天際移了回來。
然後,她發現四個人都在看自己。
錢缺抱著自己的算盤,看著她,簡直像是在看禽獸——
這一位「無愁隊友」三言兩語之間到底幹了什麼!
到底幹了什麼!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一位跟那趙雲鬢要一起探黑風洞吧……」
錢缺簡直覺得自己在做夢。
見愁點了點頭,笑得人畜無害,聽了錢缺的話,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好像是這樣呢。」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6 AM
第086章 黑風洞
沒話說了。
沒人有話要說了。
錢缺分明從眼前這一張堪稱秀美的臉上,看出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一片字,不管橫著讀還是豎著讀,怎麼看,都只能有一個讀法,那就是——
無恥!
對比她這半點不眨眼的坑人行為,錢缺只覺得自己之前要坑剪燭派的那一丁點消仇恨算個屁,這人簡直明目張膽地要坑剪燭派啊!
二世祖!
真的是二世祖!
錢缺心裏對見愁的評價又高了一層,能夠坑剪燭派坑得這麼光明正大,渾然無懼的,不是自身強,就是靠山大。
毫無疑問,眼前這一位是後者。
瞪著眼睛看了見愁好半天,錢缺把自己頭上的冷汗擦掉,摸了摸自己心口,歎一聲:「乖乖啊,這位道友,你與剪燭派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啊?」
原本錢缺不過是這麼隨口一問。
沒想到,見愁聽了,竟然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道:「錢道友難道喜歡剪燭派?她們口出狂言,如此不客氣,我等正義之士自當替天行道啊。」
意思很簡單很明白:我這是為你出頭啊!
錢缺簡直嚇得腿一軟,險些給這一位跪了下去。
他臉都綠了半截,哭道:「仙子啊,你可別嚇我了,這可是要命的事兒啊!」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種人!
說是給自己出頭?
不是她腦子有毛病,就是心太黑啊!
錢缺依舊相信,眼前這一位是後者。
見愁自然是開玩笑,不過說實話也還真有那麼幾分的原因。
畢竟當初在殺紅小界,錢缺一句話叫顧青眉「不服憋著」,聽起來那叫一個悅耳。由此,見愁也知道,錢缺除了貪財一點之外,也沒什麼壞心眼。
這樣的人,又曾是一起闖過殺紅小界的,雖然相互不知道身份,卻也頗有幾分好感在。
剪燭派那兩名女修,見愁原本與她們無冤無仇,只是聽見她們提到「許師姐」,幾乎立刻就覺得那是許藍兒,又見她們眼睛往天上長,偏偏又讓她撞到合適的機會,果真三言兩語就把那姓商的修士誆走了。
見愁默默想,少了一個築基後期的男修,對那兩名女修的事情也沒什麼太大影響吧。
頂多……
做起來艱難了一些。
不過麼……
世事多艱,多吃點苦頭總是好的。
見愁覺得自己還真是個為他人著想的好人呢。
眼看著見愁一臉對自己所作所為異常滿意的表情,眾人都忍不住惡寒了一下。
這一位姑娘,面善心黑啊!
就連從北域陽宗這般大門派來的裴潛,也是頭一次看見這樣的人。
眼前這一位自稱「無愁」的修士,一開始是不顯山不露水,看著彷彿沒有什麼了不起,然則仔細瞧這行事風格,著實不像是普通門派出來的。
言語之間從容無比,優雅自然,半點看不出是在坑人。
甚至,她言語之間提到白月穀藥女之時,口吻也異常平淡,提到崖山之時,也沒有尋常修士那般帶一點自然而然的詠歎,只是很客觀而平靜地敍述。
要知道……
就連裴潛自己在北域的時候,聽人提起崖山,也會帶著不自覺的驚歎。
眼前這女修……
到底是何來路?
裴潛打量見愁的目光,越發好奇起來。
這樣不遮掩的目光,也自然引起了見愁的注意。
她回頭一看,正好瞧見裴潛,頓時一挑眉。
裴潛被人發現,倒是半點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神情,隨意一笑,便開口道:「無愁道友可是幫了方才那人一個大忙呢,如此正道直行,實在是我輩楷模。」
「……」
眾人齊齊無語。
秦朗與周輕雲忍不住對望了一眼,內心有一個同樣的想法:錯上了賊船啊。
不過這會兒已經晚了。
錢缺已經無力去計較那些問題了,他遙遙看了一眼天際,那商了凡離開的方向,長歎道:「什麼都沒有發生,我也什麼都沒有看到。好了,走,我們下捨身岩吧。錢某還瞭解了別的一些情況,等到了洞口我們再說。」
說完,他當先一個,朝著懸崖下躍去。
見愁坑完了人,也不廢話,跟著跳下懸崖。
五個人先後離開,從高高的捨身岩上乘風直下。
高高的天際,明月高懸。
光亮斜斜照進了懸崖之中,剛禦器下來的一段路程裏,尚且還能看見下面山岩的形狀,可等到路程過半,世界便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
法寶的毫光,只能照見身前幾尺處。
見愁每一次飛過,都覺得前面的山崖上蟄伏著巨大的野獸,深深淺淺的陰影,在一閃而逝的法寶毫光之下,顯得格外猙獰。
越往下,見愁越覺得耳邊風聲的呼嘯更響。
等到腳踩到堅硬的地面時,狂風刮面,簡直像是站在海邊的暴風中,無垠的狂野裏。
四下裏一望,周圍竟然亮著不少的法器光芒,似乎都是在洞外守候。
在她們斜對面不遠處,隱約能看見一個高約十丈的巨大圓形洞窟,裏面漆黑無光,卻不斷有劇烈的大風從洞內吹出,見愁他們感覺到的呼嘯風聲,都是從這裏來的。
果真不愧是黑風洞,煉體絕佳的去處所在。
即便沒進去,只是在洞外,見愁也已經能感覺到裏面黑風的強大。
整個洞窟呈現出不規則的形狀來,粗粗看上去頗為光滑,然而仔細一瞧,才會發現,洞窟內壁之中都有一條條細緻的劃痕,乃是黑風洞常年風蝕形成的。
錢缺道:「黑風洞一年比一年大,不過這裏的石頭也真是堅硬。前幾年還有不少人把這邊的石頭帶回去想要煉器,不過無一成功,聽說是半點靈性沒有,反而會毀壞別的材料的靈性。可惜了……」
黑風吹,這洞一年比一年大,乃是自然的事情。
能抗住黑風侵蝕的,自然都是好料。
錢缺需要的吞風石,也是在這樣的烈風之下留存下來的好東西。
能吞沒黑風,保持自身存在,算是十九洲之中一件頗為玄奇之物。
前段時間有名元嬰期修士指明了要這東西,出大價錢買,錢缺自然不敢怠慢。
見愁打量的目光,從黑風洞口收回,轉眼便看見了周圍的一乾修士。
錢缺解釋道:「別以為外面這些人都是等著進去的,也有人是等著人出來的。」
「等人出來?」
見愁疑惑。
錢缺嘿嘿一笑,莫名看了一眼裴潛,才道了一聲:「等人出來打劫。」
霎時間,見愁明白了。
人人都說黑風洞之中有寶貝,就算是沒有什麼寶貝,也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在十九洲也算是俏貨。
所以,便會有些投機倒把之流,在外頭守株待兔,都不用自己費神,瞧見誰出來了,把握大一些,就跟人家一路去打劫。
錢缺這個人,其實本事不小。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找了四個人與自己同行,估摸著就是為了防備這樣的情況。
不過,方才錢缺看裴潛的那一眼,似乎頗有深意啊。
見愁自然知道裴潛乃是他們幾個人之中修為最高的那個,若是最後錢缺拿到什麼好東西,裴潛見財起意,最終下了毒手呢?
只是轉念一想,見愁醒悟過來。
若錢缺沒什麼把握,只怕也不敢讓這個人加入自己。
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見愁不由得感歎起來。
殊不知,旁人才覺得她不是盞省油的燈呢。
心裏的算盤扒拉了一遍又一遍,錢缺覺得這「無愁」與裴潛,應該不是一夥兒的,好歹自己還有許多殺手鐧,到時候也不怕他們跳水。
這樣想著,錢缺便直接原地坐了下來,從懷裏一掏,竟然摸了一張地圖出來,鋪在面前。
一枚巨大的深海明珠被他捏在手裏照明。
「諸位請看,這是錢某前不久從智林叟手裏搞到的黑風洞的地圖,一會兒我們便結成這個陣法進去……」
智林叟乃是十九洲百曉生一樣的存在,手裏經常有各種各樣的消息,尤其是地圖一類。
此人喜歡遊歷十九洲,真名以無人知,人人皆稱其為「智林叟」,在望江樓邊開著一個小鋪面,收了幾個徒弟打理,經常有各種地圖放在鋪子裏寄賣,但他本人卻不在。
從他手裏出來的地圖,除卻某些大門派的不傳之秘,基本就他手裏的最全。
錢缺這一張地圖竟然是從智林叟那邊拿到的,那想必是最全面的黑風洞的地圖了。
見愁連忙走了過來,低頭一看。
原本傳說曾有人最深進到黑風洞內五百尺處,這一張地圖上,竟然畫到了一千三百尺!
背著背簍的采藥老翁一般的山峰形狀被虛化,斜斜支出來的捨身岩下,便是黑風洞。
黑風洞乃是一個嗩吶形,從采藥峰的底部呈一個坡度,向下延伸。黑風洞洞口寬闊,越到裏面越是狹窄,見愁一看地圖上標注的尺寸,到了裏面竟然只有一丈不到了,頂多只能容納一人通行。
最前面的一段路程上,標注「風甚烈」。
第一個百尺處,則花了一把利刃的符號,注「過百尺,風如刃剝皮」。
五百尺處,一朵赤紅的火焰,注「過五百尺,風如火焚肉」。
九百尺處,一枚冰棱雪花的形狀,注「過九百尺,風如冰凍血」。
一千三百尺處,一枚骷髏的形狀,注「友人至此駐足徘徊不能前,其風消全身骨,無奈轉回,憾矣,憾矣」。
見愁看著,頓時只覺《人器》煉體之法,果真不是尋常人能忍受。
風刃,風如焚,風如冰……
到了最後,黑風還能消去骨肉,著實毛骨悚然。
黑風刻骨,便是要在骨頭上形成一道一道的刻紋,若一千三百尺之後乃是風消去全身骨,想必應該已經是《人器》煉體之法第五層黑風刻骨的極限了。
那麼……
一千三百尺之後是什麼?
還會有更恐怖的存在嗎?
智林叟最後標注於末尾的「憾矣,憾矣」四字,只留給見愁無限的遐想,同時,她也好奇起來:智林叟這一位友人竟能走到第一千三百尺處,必定不是個普通人。
所有人看見這一張地圖,都是內心駭然。
同時,大家對錢缺的本事,也有了新的瞭解。
如今這麼多在黑風洞外面的人,又有幾個能拿出這麼詳細的一張地圖?
錢缺生怕在黑風洞劇烈活動之前不能得到吞風石,所以也不廢話,直接開始講他們進去之後應該怎麼做,包括陣法應該怎麼結。
有隔音陣法在外防護,倒是也不怕別人聽到。
眾人都是已經有過修煉經歷的,理解力遠超常人,加之陣法簡單,幾個人一會兒就明白了,再敲定了一些簡單的事情:比如在錢缺得到足夠的吞風石之後,剩下的其他人隨意,他們即便是有自己的奇遇也與錢缺無關,大家不能在洞中相互下黑手。相當於,五個人結伴,若能走到更深的地方,獲益的應該是大家,不必有什麼介懷。
這樣的說法,正好合了見愁的心意。
她倒不覺得他們這一隊人裏,會鬧出什麼殺人奪寶的事情來。
一則她自己不是這般的人,也不是為寶貝而來,二則她看五個人之中實力最高的裴潛,乃是北功能變數名稱門出身,大概不會自降身價與眾人爭奪。
所以,他們這一組五個人,算是挺安全。
事情交代完畢,錢缺便撤掉了隔音陣法,直接走到了黑風洞前,正要進去。
沒想到,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喊:「錢缺道友,還請留步。」
眾人一怔。
錢缺轉頭。
見愁聽著,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心裏已經有了預判,轉頭一看,竟然真是之前剪燭派那兩名女修,長得瘦高瘦高的那個正是趙雲鬢。
這兩名剪燭派的弟子,似乎才從上面下來。
但實際上,她們比錢缺一行五人更早下來。
所以,唯一的解釋是,她們又上去過了。
裴潛等人忍不住回頭看一眼見愁,剪燭派來人要幹什麼已經很明顯了,他們就想知道,這一位同行的「無愁」到底心虛不心虛。
沒想到,不看則已,一看驚人。
站在他們身後的見愁,竟然一臉關切地看著剪燭派那兩人,面上毫無愧色!
錢缺看見了朝著自己走過來的剪燭派趙雲鬢,周圍不少人也注意到了這一幕,紛紛看過來,頓時有人認出了剪燭派,喊了一聲。
趙雲鬢在錢缺身前幾步處站住了腳,上下打量一眼錢缺,這一次倒沒有之前的輕蔑了,不過帶著一種勉強與他說話的隱忍。
錢缺心裏打鼓,不過臉上看不出來,道:「趙仙子,可是改了主意,要與我幾人同行?」
同行?
趙雲鬢眼底終於閃過了一絲不屑。
她連看都沒多看錢缺背後那些人一眼,即便其中有個金丹期的修士,但是都是小門小派甚至無門無派的雜碎,沒必要掛心。
「錢道友誤會了,我二人不是為了加入你們,不過是想問詢一下我那商師弟的下落。方才在捨身岩上,他沒跟下來,我二人在下面等了他許久,也沒消息,傳訊也不回,所以上去看了一眼,沒想到竟然空無一人。我們走的時候,幾位都在近處,不知可有他行蹤?」
錢缺的臉色終於古怪了起來。
身後除了見愁之外的其餘三人,也都忍不住暗暗抽搐。
真是坑啊!
人家好好的三個人結伴一起探黑風洞,沒想到商了凡竟然被見愁三言兩語給騙走了。行蹤?他們能說個屁的行蹤!
反正大家對剪燭派的印象都不好,乾脆一起看熱鬧。
如果帶著一種看笑話的心思的話,想想這一幕難道不會很爽嗎?
事不關己,大家的心態立刻就調了過來。
見愁的反應乃是最快的一個,為了防止一片沉默引來對方的懷疑,她直接插了一句:「那一位商師弟沒跟你們說嗎?他不是回飛天鎮,要去查那什麼孫師弟的事情了。」
「什麼,回飛天鎮?」
這怎麼可能?
趙雲鬢臉色大變,簡直恨得咬牙。
商了凡對孫師弟之死耿耿於懷,可是他們卻要趕著時間帶回東風燭。
東風燭乃是生長在黑風洞中一種晶石,手指長短的一根,頂端會呈現出火焰的紅色,聽聞在過了五百尺處的地方。原本為了取得東風燭,師門專門研究了一種陣法,正好能走到那個距離裏。
但是現在缺了商了凡一人,只剩下兩個人要撐起這陣法,實在是太過勉強了。
如今這局面,真的能順利帶回東風燭嗎?
小不忍則亂大謀,趙雲鬢才不相信商了凡會自己走,她實在是懷疑這一位師弟遭遇了什麼,又因為之前與錢缺略有衝突,所以立刻懷疑上了。
見愁不由得走了出來,滿面淡然從容,解釋道:「兩位仙子有所不知,方才在捨身岩上之時,有幾個過路的修士在談崖山將派人來查這幾起修士死亡之事,正好被商師弟聽見了。我們看見他直接攔住對方問了情況,還嘀咕了一句什麼『崖山』,在那兒站了很久,最後還是朝著飛天鎮的方向飛走了。至於是不是真的去飛天鎮,倒只是我個人的猜測了。」
「崖山?」
趙雲鬢聽得眉頭緊皺。
她看這女修一字一句說來,都是半點也不亂,而且有理有據,實在不像是假話。
而且……
這也的確是最有可能導致商了凡直接走人的事情了。
「該死……」
實在是難以忍受,趙雲鬢忍不住暗罵了一聲,俏麗的臉上陰晴不定,顯然是在思考整件事。
而且,現在沒了商了凡,見愁又交代清楚了商了凡的去處,只剩下兩個人的剪燭派,到底是去呢,還是不去呢?
哎呀呀,又是一個艱難的選擇呢。
見愁兩手背在身後,不自覺地晃動著食指。
站在她身後的裴潛等三個人看了,簡直內心崩潰。
這一位「無愁」道友,不但沒有半點愧疚,還很得意啊!
瞧瞧這一番說辭,騙起人來簡直臉不紅心不跳,真得比什麼還真!
什麼過路修士,那分明是你!
什麼猶豫了很久最後才走,分明是你直接一句話下了猛藥,商了凡才走!
全部都是你做的,結果現在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推給了別人……
真是要五體投地為之拜服了。
裴潛甚至忍不住用低得只能自己聽見的聲音呢喃:「中域左三千果真是個人才輩出的地方啊……」
秦朗與周輕雲也是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
只有前面的錢缺,站在趙雲鬢的面前,簡直有種踩在刀尖上的暢快之感,夠刺激,夠爽快!
他險些以為就要開戰了,沒想到「無愁」竟然脫口而出這一番話,立刻就把自己的責任推了個乾乾淨淨,簡直不要臉到了極點!
看看眼前這剪燭派兩個小娘們的臉色……
爽,爽啊!
錢缺掀了眼皮,金算盤一搖,打量了趙雲鬢一眼,笑了一聲,慢條斯理道:「兩位仙子,商道友估摸著的確是太在意那件事了,說來最近飛天鎮也真是不太平,這樣的事情竟然會被剪燭派遇到,真是令錢某沒想到。如今商道友行蹤已經明瞭,與我等無關,這會兒還要趕時間入黑風洞,就不陪兩位仙子多聊了,告辭。」
老子就是要心裏叫你小娘們兒嘴上喊你仙子,有種打我!
錢缺心裏這樣吶喊著,轉過了身來。
見愁看了眉頭緊皺的趙雲鬢一眼,也轉過了身,隨著錢缺一起朝著黑風洞內走。
在剪燭派兩人看不到的地方,錢缺悄悄比了個大拇指出來,遞給見愁一個「高人啊我佩服你」的眼神。
見愁見狀一笑。
裴潛幾個人看見愁的目光,則已經完全變了。
可憐剪燭派那兩人了……
平白無故被坑了這麼一把,看她們的模樣,似乎對這一位「無愁」毫無印象,也根本不知道暗中還藏著這麼一位「仇人」。
那麼問題就出現了,「無愁」到底是誰?又跟剪燭派有什麼恩怨?
說是給錢缺出氣?
鬼信呢!
見愁悠閒的走在前面,感受著迎面吹來的烈風,勾起了唇角。
黑風洞外。
那一名微胖的女修也是左右為難,戰戰兢兢,開口道:「趙師姐,如今只剩下我們兩個,孫師弟沒了,商師弟也去了,現在我們還要不要去?」
「當然要去!」
即便是爬,也要爬進黑風洞!
趙雲鬢看著那一行人消失的身影,恨得牙癢。
她總覺得有些地方有點問題,卻又不知到底是哪裏有問題,這種古怪的感覺,讓她說不出地煩躁。
在原地踱了兩步,趙雲鬢回頭冷聲道:「再給商師弟傳訊!」
「是。」
微胖的女修連忙摸出了通訊玉簡,再次給商了凡傳訊。
「商師弟,商師弟,我們已經在黑風洞口了,你人呢?趕緊回來!」
之前商了凡一直沒有回傳訊,這一次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商了凡已經到了地方,終於有功夫搭理她們。
剪燭派這邊兩人竟然收到了回訊。
「兩位師姐,了凡已經回了飛天鎮。」
「什麼?」
竟然是真的!
趙雲鬢一把奪過了通訊玉簡,厲聲道:「誰準許你私自回去的?許師姐的事情還沒辦完,你膽敢擅做主張,回去之後——」
「孫師弟命都沒了,還敵不過一根東風燭嗎?!」
傳訊玉簡裏,夾雜著悲憤的聲音,咆哮而出。
趙雲鬢愣住了。
下一刻,通訊玉簡裏的所有聯繫,都斷掉了。
那頭的商了凡毀了通訊玉簡。
手指顫抖著,趙雲鬢面容有輕微的扭曲:「好,好,好得很……」
微胖的女修嚇得顫了一下,走上來問道:「師、師姐,我……我們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
趙雲鬢望了前面黑風洞一眼,將玉簡一收,忽然笑了一聲:「枉我聰明一世,竟然被人騙了。」
她就說有哪裏不對,眼下終於想起來了。
趙雲鬢直接道:「我們進去!」
微胖的女修詫異,半點也不明白趙雲鬢怎麼會這樣,張大了嘴巴。
黑風洞裏,一切已經幽暗了下來。
整個洞窟之中,頭頂腳下都是空空蕩蕩,只能依靠那一顆明珠照亮。
五個人正準備結陣。
錢缺忽然問了一句:「你們說,那小娘們兒沒了師弟,還會進來嗎?」
眾人一下面面相覷起來。
唯有見愁,淡淡笑了一聲:「當然會進來。」
眾人立刻瞪她。
錢缺驚慌道:「你別烏鴉嘴!」
這可不是烏鴉嘴。
見愁搖頭,解釋道:「剪燭派行事頗有幾分不達目的不擇手段之風,即便人數不夠也會進來。另一則,我們在捨身岩上的時候,已經是在距離懸崖很近的地方了,如果有人路過,要麼是下去,要麼是上來。但實際上,在這一段時間之內都沒有人上下。剪燭派兩人一直在下面,只要心思稍微細一些,回想一下就會發現我方才所言的破綻。所以……」
一眨眼睛,她還挺淡定。
「她們一定會進來。」
「……」
沒話說了。
眾人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裴潛忍不住皺了眉頭,思索起來,其實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反倒是撒謊的「無愁」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破綻,不一定對敵人很瞭解,卻很瞭解自己。
這樣細膩的觀察,縝密的心思……
錢缺卻是有種以頭搶地的衝動:「她們要進來,豈不是還要尋仇?那我們怎麼辦?」
「錢道友不必憂心。」見愁挑眉,目光明亮,主動手訣一掐,屬於自己這一邊的陣法已經直接亮起,「她們只有兩個人,修為也不高,那麼在意商師弟不來,顯然是有重要作用。少一個人,實力也就弱一分,憑什麼與我五人相比?即便進來,她們也在後面,不會壞事。」
「咦,有道理啊。」
錢缺也跟著眼前一亮。
見愁還沒說完呢。
「而且,若我們一直走在前面,錢道友看她們不爽,趁機在前面佈置個什麼陣法之類的,給她們製造點障礙,叫她們在後面吃土,不也簡單?回來時候還能隨手放個冷箭……」
「……」
好……
好歹毒啊!
錢缺簡直忍不住要拍案叫絕了!
裴潛忍不住多看了見愁一眼,這一張臉上,那一雙眼睛真是好看到了極點,但聽了這一番話,簡直忍不住背後發涼,到底是什麼潑天的仇恨不成?
而秦朗與周輕雲兩人,依舊只有一個想法:上了賊船了,上了可怕的大賊船了!完了,現在下船還來得及嗎?
他們念頭剛一出來,見愁身周濛濛的光芒已經亮到了極致,將她纖弱的身型也隱沒了進去。
「諸位道友,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7 AM
第087章 左移三分
看來,這賊船是下不了了。
秦朗摸了摸鼻子,周輕雲則輕歎了一聲,兩個人倒也不矯情,手訣一掐,轉眼也亮起了光芒。錢缺與裴潛更不猶豫,兩個人身上的光芒先後亮起,一座五角陣法頓時成形。
整個黑風洞內,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酷烈的狂風從洞內刮出,落入眾人的耳中,如同鬼哭一樣。
沒一道風,都帶著強烈的阻力,在陣法搭建起來之前,所有人的頭髮都瘋了一樣舞動,陣法搭建起來之後,一切卻平靜了下來。
一道光罩,從五個人的中心處升起,並且逐漸擴大,將所有人籠罩起來。
隔著這一層光,見愁彷彿能看見之前那些狂風,都從光罩的邊緣離開,朝著外面咆哮而去。
錢缺得意地揚了揚眉毛,道:「這陣法看著簡單,卻也是來之不易呢。哈哈,看眼下這情況,別說是一百尺,就算是五百尺也未必不能進。」
說完,他大笑起來。
見愁朝裏面看了一眼,卻不這麼想。
能被《人器》之法列為煉體必須的東西之一,黑風又怎會簡單?
不過是在裏面,並不覺得罷了。
再說,一百尺,也不過十丈距離,若非這黑風洞中太黑,彷彿所有的光線都被吞沒,入得洞中的人都能輕而易舉看見對方,背後會被人使絆子還不一定呢。
錢缺已經當先朝前面走去,其他四個人以一個整齊的步伐前進。
幾個人都保持著靈力的輸出,同時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暗,讓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種防備的心理。
尤其是在這危機四伏的情況下。
碩大的明珠,照耀著他們前行的路,不過也就前面幾尺罷了。
越往前走,風越大,他們撐起光罩,遇到的阻力也越大,才走了不過三十尺,眾人便有寸步難行之感。
錢缺一張臉已經漲成了紫紅色,氣得不行:「娘的這黑風洞也太坑了!風怎麼可以這麼大!」
他們簡直像是站在一處風暴裏面,再往前一步都會被絞死!
不得已之下,所有人都只能加大了靈力的輸出。
原本已經暗淡的光罩,重新變得明亮起來,眾人頓時覺得壓力一輕,不過心裏已經與錢缺一般,有了駭然的感覺。
周圍的石壁已經開始以可見的速度狹窄下來,四處可見刀劈斧砍一般的痕跡,突出於岩石表面的都是一些晶體狀的東西,或者是十分堅硬的岩石。
能在黑風之中不被摧毀的,怎麼也算是好東西了。
黑風洞之中的黑風,像是一位稱職的淘金者,將不符合要求的泥沙石塊,全都扔出去。
同樣,見愁等人也在這被篩選之列。
站在光罩內的見愁,極力地睜大了眼睛去打量四周。
同時已經在心裏有了判斷——
五個人走固然穩妥,但實際上速度太慢,至少見愁已經粗粗感受過了前面一百尺的風的強度,自己的肉體完全可以承受。
如果她一個人入內的話,必定比五個人要快。
「啪嗒,啪嗒……」
幾個人的腳步聲落在這黑風洞中,轉瞬便被呼嘯的狂風淹沒。
「五十尺了!」
錢缺咬緊了牙關,眼底終於露出幾分興奮來。
過了百尺,就有機會找到吞風石了,而他體內的靈力如今才消耗了四分之一,即便之後的消耗會加劇,也基本可以支撐到合適的地方。
太好了。
錢缺深吸了一口氣,兩手撐在頭頂,源源不斷的靈氣,從他掌心之中注入陣法。
見愁忽然說道:「我們逆風而行,背後若有人來,也什麼動靜都聽不見。縱使錢道友不下黑手報復,也該布下一個示警的陣法,留待後來人吧?」
錢缺一怔,抬頭來看見愁。
多淡靜從容的一張臉?
「話是這麼說……」
「趕路雖然要緊,但若在關鍵時刻被人奪走東西,豈不倒楣?凡事防患於未然,錢道友若擔心無法支撐陣法,不妨請裴道友幫個忙。」
說完,見愁看向了裴潛。
這裏所有人,就裴潛的修為最高,相應地也就能比旁人支撐得更久。
他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見愁一說,他也道:「我觀那剪燭派的兩名女修也不是什麼善類,便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錢道友,請。」
一個「請」字出口,所有人便感覺從裴潛的身上傳出了一股沛然的靈氣!
渾厚又如晴光一樣的靈力,霎時間強力注入了陣法之中。
所有人頓覺壓力一輕。
錢缺忽然覺得,以前那麼多年找人一起尋寶探險,卻沒一次比這一次舒心。
多麼靠譜又心善的隊友啊!
哦,「無愁」除外。
想想現在竟然還有人主動頂上來,讓自己給別人下套,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一時間,錢缺喜上眉梢,撤了一隻手下來,直接在懷裏一陣掏摸,最後摸出了一座小小的陣法,嘿嘿笑道:「這是一座靈雷陣,縱使我們逆風而去,到時候這聲音也足夠讓我們聽見了。哈哈哈哈,兩個小娘們兒,有她們吃一壺的了!」
見愁心裏一歎,這也不是個好貨啊。
只見錢缺手一揚,再往地上一摔,那陣盤脫手飛出,立刻離開了陣法籠罩的範圍,被黑風一吹,「啪」地一聲脆響,就砸在了他們身後幾尺處的地面上。
「嗡……」
一圈光芒從陣盤落地處霎時蔓延出去,十幾顆靈石從陣盤摔碎的地方飛出,落入黑風洞四壁之上,一條一條的光線連接到一起,一座陣法立刻原地落成。
「劈啪!」
一道淺藍色的電光從陣法這頭遊走到那頭,不多時便消失隱沒。
見愁看著這一道雷電,倒是平白想起顧青眉之前布下的那一座陣法來。
能夠用那麼快的時間布好一座陣法,明顯不可能,那麼對方也與錢缺一般,在這種情況下使用了陣盤。不過錢缺使用的陣盤,自然完全無法與顧青眉用的相比。
慢慢觀察了那陣法一遍,見愁注意到了某個鑲嵌在石壁之上的靈石,也不知怎麼,竟然開口道:「這一枚靈石的位置,為何不向左挪動三分?」
「啊?」
錢缺本來準備走了,忽然之間聽見見愁這一句,簡直愣住。
向左挪動三分?
這是什麼意思?
眾人的目光,也不由得都投向了洞壁之上。
那一枚見愁所指的靈石,在陣法的邊緣,這時候已經隱沒在了石壁之中,只有仔細地去感知,才能發現它的存在,隱約覺察到一縷細細的靈氣從靈石之中抽離,彙聚到陣法中心。
為什麼忽然說要挪動這一枚靈石?
裴潛不由得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一座陣法,複雜的路線,讓他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陣法研究,向來是修界與「煉丹」「煉器」「煉體」並稱的四大難題,沒有積年累月的鑽研,幾乎不可能對陣法有瞭解。
北域陰陽兩宗奉行八卦,對陣法之中特用的各種方位和搭配,有著其餘門派難以企及的研究。
但即便如此,要完全弄明白一座小小的陣法,也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更不用說要研究出比較厲害的陣法了。
所以,但凡三品以上的陣盤,在整個十九洲都能賣出天價。
陰宗之中研究陣法的八老,都是年過十甲子,老得快要掉牙的老不死了。
而眼前的「無愁」看著年紀輕輕,怎麼看也只像是才踏入修行不久,頂多背後靠山大一些,系出名門,可怎麼可以直接說出這一枚靈石需要朝左邊挪動三分?
裴潛忍不住收回了目光,看向見愁。
見愁還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眼見著所有人都看自己,似乎一臉的思索,她眼神微閃,淡笑道:「不過是忽然之間這麼想……」
「不,還是改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錢缺竟然直接截然開口。
眾人不由詫異。
見愁也看向了他。
錢缺也看向了見愁,他目光之中帶著的探尋和猜測很明顯,也沒有半點的掩飾。
「無愁仙子,不知道為什麼,老錢我總覺得你特別靠譜。這一座陣盤乃是從一名陣法高手手中購得,按理我不應該相信你,但是你說了,我總覺得如果不照做,一定會錯失什麼。」
錢缺這人有時候是相信直覺的。
這麼多年在十九洲做生意下來,這樣的直覺對自己幫助很大。
所以,這一刻,錢缺選擇相信直覺。
再說了,不就是一座陣盤嗎?錢爺爺缺那一點不成?燒得起!
說完,錢缺沒看其餘人驚詫至極的眼神一眼,直接轉過身去,伸手一指!
「啪!」
那一枚深深嵌入陣法之中的靈石,竟然被這隔空一指,憑空拔了出來!
錢缺手指一動,那一枚靈石便直接往左側一移,手訣再次一掐,彷彿半空之中出來一隻巨手,直接將那靈石朝石壁之中一按。
「啪!」
又是一聲輕響。
靈石嵌入了石壁之中。
原本被這一枚靈石缺失暫時打斷的陣法,重新運轉了起來。
每一枚靈石上都冒出了靈光,拉長成一條一條的直線,連接到一起,一座陣法慢慢亮了起來……
向左移動過三分的靈石上,一點靈光慢慢冒出來,越來越快,在黑暗的黑風洞之中,像是一道流星!
刷!
靈光終於賓士到了陣法中心。
「劈啪!」
虛空之中,陡然一聲炸響!
熾烈的藍光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被這一道靈光點燃!
電光,像是從天際落下,霎時間佈滿整座陣法,粗壯無比,如同一條狂舞的銀蛇。
「劈啪劈啪……」
電光在持續地閃動,至少過去五息時間,才漸漸在陣法的作用下,隱沒而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做出決定的錢缺。
在之前陣盤上的陣法落成的一剎那,他們都是看到的過的——
一道電光,很小,很細,像是一條蚯蚓,一下就竄過去了,半點聲勢都沒有。
而在挪動完了那三分之後,整座陣法簡直如同新生了一樣,威力強大,光是那一條電光銀蛇,就能看出這輕輕一挪之後的改變!
裴潛並不精通陣法,但是也能明顯地感覺到,就這麼一挪,變化簡直翻天覆地!
他開始不確定……
高強高明如陰陽兩宗的八卦長老,是否能這樣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座陣法的薄弱之處,並且準確地調整?
裴潛不知道。
然而,他心裏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叫囂:不能,他們不能!
見愁看了半天。
眼前似乎劃過了當初伏在案上,看謝不臣研究那些排兵佈陣,實現兵書上種種陣法的畫面……
「乾三坤五,上動下不動,移離者三,則此兵陣可全而吞吃……」
一座陣法,又一座陣法。
與眼前的陣法自然不同,然而似乎有什麼異曲同工之妙。
眼見著那一座陣法重新隱沒,藏進了黑暗裏,甚至半點氣息都查探不到,見愁眨了眨眼。
回頭來,她道:「再不走,她們可真就要來了。」
一片沉默。
錢缺轉過頭來看著見愁,幽幽的光芒之下,見愁深藍色的衣袍閃爍著流光,襯得她整個人氣質拔俗,唇邊的微笑,帶著一種萬事皆掌於手中的從容……
簡直如女神啊!
仙子?
之前那些仙子算個屁!
這才是仙子啊!
好半天,錢缺才回過神來,顫著聲音說了一句:「仙子您先請……」
※
青峰庵隱界。
一座巨大的黑白棋盤上,謝不臣與曲正風之間相隔幾尺而立。
周圍都是一片的虛無,只有這一座黑白棋盤,在棋盤的盡頭,有一條通道,那是他們的目的地。
曲正風負手而立,動也沒動一下,只是注視著謝不臣。
謝不臣左手掐著手訣,右手卻並指如刀,隨手在虛空之中一點一落。
「刷!」
巨大的棋盤上,一枚棋子被高高拔起!
「啪!」
謝不臣手指一落,這一枚棋子便隨後換了一個位置,落下了棋盤,砸出一聲巨響!
他冷靜的目光環視過整座棋盤,有淡淡的推衍之光從他眼底劃過,眼前的一切都很清晰。
這看上去像是棋盤,實際上是一座迷魂陣法。
若一直在這棋盤上走,永遠也到不了對岸,唯有將陣法調換回來,才會出現通路。
隨著棋子起落,整個虛無的空間,都開始震盪起來。
曲正風微微眯了眼:謝不臣此人,頂多踏入修行三個月,在陣法上的造詣,卻強得讓人不禁駭然。
是昆吾,還是他自己?
一個又一個又秘密的人?
他沒有說話,依舊注視。
「啪。」
最後一枚棋子落下,謝不臣的手指,終於微微蜷曲了起來。
他唇邊露出笑意:「成矣。」
輕飄飄淡靜靜的話音落地,整個棋盤上,霎時掀起了一陣暴風。
從謝不臣與曲正風立足之處開始,如山崩海裂,轟然炸去。
黑白的棋盤,應聲崩裂,朝著無盡虛空之中掀飛!
堅硬的岩石表面,終於露出。
一條大道,硬生生從棋盤之上開出,與平整又光滑的棋盤表面格格不入。
謝不臣側身,朝曲正風擺了一個手勢,示意曲正風先請。
然而,曲正風站著不動,一手負在身後,指訣起勢已出,一旦掐下,便會是雷霆一擊。
他臉上帶笑,依舊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似乎有千般萬般的友善。
「真是令人讚歎。聽聞謝師弟修行才三月餘,然則這一手陣法的造詣,卻叫人歎為觀止。」
謝不臣目中露出幾許回憶之色,坦然道:「我從人間孤島而來,曾習百家,兵者列陣,亦粗通一二。人言仙凡有別,其實不然。仙凡陣法,或許用處不同,可皆通一個道理。人或恐不得通天,人智卻可。」
人,或恐不得通天,人智卻可。
曲正風微微皺了眉頭,鬆了背後掐著的手訣,望著謝不臣的目光之中,不由帶了幾分探究。
的確是叫人一見便可為之拜服的驚才絕豔之輩。
只可惜……
出身昆吾。
他也是從人間孤島而來,想必是在那邊與見愁大師姐結仇了。
眼見著曲正風半晌不語,謝不臣淡漠一笑:「胡言亂語,叫曲師兄笑話了。」
曲正風最後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當先走了出去。
青峰庵隱界之中,無盡虛空,隱約沸騰。
※
黑風洞。
趙雲鬢齊整的髮鬢,已經微亂,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
黑暗的深洞,不斷朝外刮著狂風,像是下面有一座無邊的深淵,即將吞噬所有朝著裏面走的人。
微胖的那一名剪燭派女修,已經有些支撐不住,面色漲紅。
三十尺……
四十尺……
額頭上密佈著因為苦苦支撐而出來的冷汗,趙雲鬢看著前方——
只差三步,便可到五十尺了!
漆黑的洞壁上,凹凸不平,全副心神都在抵禦黑風之中的兩個人,沒有一人發現邊緣上鑲嵌著的微白痕跡。
那是……
一枚枚的靈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8 AM
第088章 超強戰力
「啪嗒。」
是趙雲鬢落在地面上的腳步聲。
乾淨的山洞之中,整個地面上乾乾淨淨,連半塊碎石也找不到。
即便是曾經有,也會在狂風吹卷而過的瞬間,被吞噬得一乾二淨,過於堅硬無法被黑風摧毀的,則會被帶出洞外,堆積在懸崖之下。
趙雲鬢走在前面,極其勉強地支撐著整個陣法。
才五十尺……
短短的五十尺罷了,以她一人之力,竟然只能走這麼遠。
在邁出第二步的瞬間,趙雲鬢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力之感。
微胖的師妹已經快要跟不上了,在狂風之中,身形搖擺。
趙雲鬢都只當自己沒有聽到,她咬緊了牙關,終於又往前邁了一步。
不……
支撐不住了。
她手訣一動,就要喚出自己身上的法器來,助自己一臂之力,沒想到,就在她抬起手指的一瞬間,便彷彿聽見了清脆的一聲響……
啵。
像是一條水下的魚吐出了氣泡,像是氣泡冒出了水面,像是在接觸到水面的一瞬間,氣泡霎時破碎!
趙雲鬢頓時心生警兆:「不好!」
然而……
已經來不及了。
布下這一座陣法的人,便是那一條魚,趙雲鬢便是觸破這一枚氣泡的人!
刷刷刷刷!
一枚又一枚鑲嵌在洞壁各處的靈石,相繼亮了起來,只在一眨眼之間就已經連成一片,像是分佈在浩瀚夜空上的星星。
它們亮了,趙雲鬢的心涼了。
根本來不及反應,從觸到陣法,到陣法出現,前後連半息時間都沒有!
「劈啪!」
一聲炸響!
發光的陣法線條之間,靈力立刻彙聚。
整個黑暗的空間之中,一條長蛇一般的藍色電光,猙獰而出!
濃稠得有如實質的黑暗,在這一刻,也彷彿屈服於這浩浩蕩蕩的電光。
周圍的石壁,一下變得亮堂堂。
那些亮起「星點」的位置,是一個又一個的凹痕,周圍還有石壁碎裂的痕跡,分明是剛剛被人布下陣法!
那一道電光在陣法的驅使之下,毫不猶豫,朝著站在最前方的趙雲鬢,轟然劈落!
「師姐!」
背後微胖的剪燭派弟子已經嚇得心神俱散,竟然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趙雲鬢咬緊了牙關,知道自己此刻避無可避,只奮力將雙手抬起,一道燦爛的藍光,頓時被她雙手鋪平在了頭頂,將她牢牢地護在其中。
光幕落成的一剎,頭頂雷電,猙獰撲來!
轟然一聲巨響!
電光與光幕相撞,脆弱的光幕瞬間被電光擊穿!
啪!
滾滾氣浪,烈烈排開。
站在趙雲鬢身後的微胖女修,一時之間竟然來不及抵擋,被爆開的氣浪,一把掀翻在地!
黑風洞中狂風一卷,這一名剪燭派女修尖叫一聲,便被吹飛了出去。
只覺被雷電一打,趙雲鬢只覺半個身子都跟著麻痹起來,「噗」地一口鮮血吐出,立刻將衣襟染紅。
她的左手已經呈現出焦黑的顏色,受到重創。
只有右手,還能勉強抬起。
黑風洞之中的狂風,在雷電消散之後,立刻重新撲了上來,趙雲鬢頓時站立不穩,就要被吹飛出去!
這一瞬間,她袖中藍光爆閃!
「錚——」
劍吟之聲頓時響徹!
一柄藍劍立刻出現在她右手之中,被她猛地朝堅硬的洞壁上一刺!
「當!」
劍尖一撞,立刻刺入了洞壁之中。
趙雲鬢的身體朝著後面拋飛出去,手掌卻死死地握住了劍柄,終於將自己的身形穩住。
一直亂竄的電光,終於漸漸暗淡下來。
整個陣法周圍的光線,也跟著暗淡。
在整個黑風洞重新陷入黑暗之前的那一瞬間,趙雲鬢終於看到了!
前面不遠處,正好有著五個人的身影!
眼前一暗。
黑暗重新到來。
趙雲鬢一雙眼睛,在黑暗之中瞪得老大。
是他們……
竟然是他們!
看來自己還是大意了,在判斷出了對方欺騙自己之後,竟然錯以為對方根本不會猜到自己的判斷,毫無防備就進入了黑風洞!
原來,他們早有準備!
之前站在黑風洞前那一張溫文秀雅的臉,忽然出現在了趙雲鬢的腦海之中。
她不禁咬緊了牙關,恨意滔天。
就是那個女修,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告知了自己商了凡不見的經過,撒下一個彌天大謊。
一定也是她,設計了這個陣法!
何等歹毒的用意,何等縝密的心思!
趙雲鬢頭一次知道,原來除了許藍兒之外,這世上竟然還有這般狠毒的女人!
甚至,更甚許藍兒!
被雷電劈中的地方,直到此刻,才開始漸漸恢復感覺。
趙雲鬢身體裏的靈力,也重新開始了流轉,雖然不如之前流暢,但是也開始自動修復傷勢,她好不容易重新落了地,回身一看,那一名跟著自己的師妹早已經不見了影子。
孤軍奮戰。
竟然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
「哈哈哈……」
趙雲鬢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平白地大笑了起來。
這世道真是變了,隨隨便便一個無門無派的小修士,就敢踩到剪燭派的頭上來,到底是有恃無恐,還是深仇大恨?
那都不重要了!
趙雲鬢的眼神裏,透著一絲血色。
此次出門,竟然會這般不順利,實在是讓她始料未及,如今這身體狀況,想要完成許藍兒師姐吩咐下來的事情,怕是已經困難。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那些人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呢?
只一瞬間,趙雲鬢就做好了決定。
她笑聲一下止住,插在石壁上的長劍,所有的光芒都一下熄滅下去,天藍色的劍神,半透明,漂亮極了。
趙雲鬢慢慢將眼睛閉上,嘴唇翕動,開始默念。
一聲又一聲的呢喃,從她唇瓣之中發出,長劍之上,一道符文忽然亮起,又熄滅,接著是另外一道,亮起,有熄滅……
一枚又一枚的符文亮起,又接連熄滅,眨眼之間已經竄遍了整拔劍。
所有收斂起來的光芒,重新綻放!
趙雲鬢慢慢地握緊了劍柄,這一瞬間,像是忽然擁有了無限的神力,湛藍的光芒照亮了她整個面頰,卻照不亮周圍濃重的黑暗。
「錚……」
她重新拔了這一把長劍出來。
在最後一個音節從雙唇之中吐出的同時,趙雲鬢雙手持劍,轟然一劍落下!
砰!
像是一劍插到巨湖之中一樣,一股恐怖的波動,忽然從腳下堅硬的岩石之中傳出……
轟隆,轟隆……
九十八尺處。
錢缺已經氣喘籲籲,只差直接趴在地上了,勉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前行,汗水剛剛冒出來,就會被黑風洞中刮出的黑風帶走。
裴潛成為了所有人之中輸出靈力最多也最強的一個。
他看了一眼眾人,忽然想提議自己撐一段時間,其他人輪流休息一下。
沒想到,錢缺咬牙道:「只有三尺了!爺爺我就要看到吞風石了!」
黑風洞中基本都是光禿禿的一片,能留下來的才是好東西。
吞風石便是其中一種,其能留存,皆因可「吞風」。
一百尺是一個衡量標準,吞風石只存在於過了一百尺幾步的地方。
只要能走過一百尺,再走上兩步,基本就能看見吞風石了,然而,最後的這幾步,艱難得無法想像。
所有人之中,唯一輕鬆一些的可能就是見愁了。
她眨了眨眼,從容地撐著頭頂的陣法,只覺得周圍的靈氣似乎比外面的要稀薄一些,隱隱約約之間似乎有別的什麼氣息開始蔓延,不同於靈氣,又似乎是一種類似的東西。
身體之中的靈氣,補充的速度倒是很快。
她的身體經歷過淬煉,又根本沒有經脈這一說,原本的存量就夠大,要吸收起來速度更是驚人,連旁邊的裴潛都比不過她。
眾人只覺得所有的靈氣似乎都隱隱朝著見愁那邊跑,支撐了這麼久,也就見愁和裴潛那邊的靈力輸出從來沒有減弱過。
同樣是築基期,怎麼大家差距就那麼大呢?
秦朗與周輕雲這會兒不比錢缺好到哪裏去,不斷地喘著粗氣。
見愁一面朝前面挪步,一面道:「還有幾步就到了,若是這時候停下,指不定就要被風卷走,不如咬牙多走兩步。我看裴道友似乎還頗有餘力,一會兒若見到有吞風石,便請裴道友出手,豈不正好合適?」
裴潛一怔,聽著見愁這流暢又平和的聲音,心裏有些異樣。
有餘力的,似乎可不只自己一人。
錢缺聽了,則是重重地點頭:「正是這樣,回頭——什麼?!」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詫異地回頭看去!
「陣法……」
陣法被人觸發了!
眾人眼看錢缺這般,立刻就要開口發問。
下一刻,便有一道熾亮的電光在這漆黑的黑風洞之中燃起!
「劈啪!」
雷電!
那耀眼的光芒之下,隱約露出了一個女人抬手抵擋的身影。
然而……
下場很悲慘。
只一瞬間,護身的光罩就被擊破,那女修被拋飛了出去,關鍵時刻用一把劍插在石壁之中,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隨後,熾烈的藍色電光消散,世界重新黑暗下來,留在所有人腦海之中的,只有那一雙含恨的眼!
果真是趙雲鬢!
相隔不足五十尺,能有多遠?
只一瞬間,所有人都警惕了起來。
見愁在看見趙雲鬢目光的一瞬間,便立刻感覺到了危險。
「當心!」
她不由得大喝了一聲。
眾人之前還覺得趙雲鬢似乎已經力竭,並且受到重傷,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危險。
見愁平地這一聲大喝,著實嚇了所有人一跳。
還沒來得及問,一股忽然襲來的轟隆之聲,一下將黑風洞之中的風聲,都遮掩了過去。
地面開始了劇烈的震顫!
轟隆!
見愁只覺得腳下的地面,似乎都活了過來,隱約有什麼東西,從之前趙雲鬢立足之處磅礡襲來!
相距近五十尺,不過眨眼距離!
在她凝神一看的瞬間,那一道巨大的裂縫,便從他們來處,瘋狂地蔓延開來。
目標明確,就是他們五人所站之處!
此時此刻,見愁等五人,幾乎都用盡了自己的全力,雙手撐在頭頂的陣法之上,一起注入靈力。
眼看著那一道深深的裂縫襲來,竟然沒有一人敢鬆開手,去抵禦這一道裂縫。
裴潛睚眥欲裂,眼神一狠,便有一股截然不同於先前陽剛之氣的氣息,從他身上蔓延出來。
撐在頭頂的右手一動,似乎就要抽離陣法。
沒想到,那一瞬間,還有人比他更快!
這一刻的裴潛,縱使金丹期目力驚人,竟然也只看到了一道殘影!
之前坑人坑得不亦樂乎的「無愁」,就站在他的身邊。
那一道裂縫,如同張開巨口的惡獸,瘋狂地吞了過來,眼看著就要到他們五人身前,秦朗與周輕雲都忍不住嚇白了臉。
只有見愁……
眼神微微一閃,面容之上,竟然霎時帶了無盡的冷漠。
兩隻手撐在頭頂上,紋絲不動,下面卻是一條緊繃修長的腿伸了出來——
而後,便是裴潛看到的那一道殘影!
快得根本難以捕捉軌跡!
裴潛能夠感覺到的,只有一種窒息。
因為靈氣缺乏而導致的窒息。
整個黑風洞之中所有的靈氣,都在這一瞬間,朝著他身邊彙聚,朝著見愁的這一條化作殘影的腿彙聚!
嗡……
裴潛只覺耳邊有一聲響,一股滄桑浩淼的氣息,從見愁的腿上蔓延出來,一下籠罩了他。
那……
似乎是一道虛影。
一條腿的虛影。
近乎筆直的一條腿,在那裂縫襲來,張開血盆大口的瞬間,撞去!
「轟!」
一腿翻天印!
堅硬似金鐵!
這一條血肉之腿,竟然生生將經受多年黑風吹拂仍然完好的石壁撞爛,如同撞豆腐塊一樣,霎時間碎石亂濺!
見愁的一條腿,大半都陷入那一片碎石之中。
她咬著牙,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冷靜,狠狠地抬腿朝前一拂!
像是人站在滾滾的江流之中,一腿掃出千萬巨浪。
見愁的這一腿一拂,帶起一條猙獰的碎石巨龍!
轟轟轟!
以見愁落腿處為起點,巨龍龍頭一昂,霎時朝著那一道裂縫撲去!
噗!
像是一層紙一樣,在被碎石巨龍撞上的一瞬間,巨大的裂縫被轟然擊退,填滿。
沿著這一條裂縫的來路,碎石巨龍咆哮而上,在撞碎了最大的那一條裂縫之後,去勢不減!
吼!
黑風洞中,隱約傳來恐怖的嘶吼。
站在五十尺處的趙雲鬢,在看見那一條裂縫閃電一般朝著黑暗的深處竄去之後,臉上便露出了誌在必得的笑容。
要你們,都葬身於此!
她手掌用力,體內空空,只想要將這一把長劍提起——
「轟!」
充斥著整個黑風洞的巨響,瞬間出現!
趙雲鬢耳膜都要為之碎裂。
黑風洞中的狂風從不止息,碎石巨龍又是從上而下,乘風而來,更顯得驚人無比。
勢如破竹!
一節又一節的裂縫在彈指間被巨龍破壞!
趙雲鬢還來不及瞪大眼睛,便感覺無數的巨石當胸拍來!
砰!
巨力襲來!
她整個人再也站立不住,被巨龍一撞,一下摔在洞壁之上,長噴一口鮮血。
熾烈的黑風席捲而出,像是卷破爛一樣,只把趙雲鬢的身體一帶,瞬間越過短短五十尺的距離,將這昔日高高在上的趙雲鬢仙子狠狠摔在地上!
又是一聲巨響。
洞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一位又是……
「趙師姐!」
平地裏一聲驚呼,方才被吹出來的剪燭派女修,看見那滿臉鮮血、昏死在地上的趙雲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撲了上去,大喊了一聲。
這一喊,無疑揭露了這狼狽之人的身份。
不少守候在黑風洞外的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覷了起來。
這……
也太慘了吧?
洞內,九十七尺,寸步未動。
一切已經平靜了下來。
原本平整的地面上,無數碎石爆起,在洞內留下了一片狼藉的痕跡。
所有人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說不出一句話。
見愁面無表情,將自己絲毫無損的腿從那碎石巨坑之中拔了出來,眼簾一掀,平直道:「解決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8 AM
第089章 今我來矣
解、解決了?
姑奶奶誒,能不能麻煩你不要用這麼雲淡風輕的口吻說出來好麼!
錢缺簡直腿一軟,就要給見愁跪下去了。
為什麼……
跟自己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之前那個溫婉柔和的「無愁仙子」哪裏去了!
這麼、這麼恐怖的一條腿!!!
這種場面,簡直給自己一種特別詭異的熟悉感。
然而,讓錢缺仔細想想,又完全不知道這種熟悉感到底是哪裏來的。
想想之前竟一眼判斷她是個穿著漂亮衣裳的二世祖,錢缺恨不得回到那個時間點,把當時腦子裏還有「宰肥羊」想法的自己,給吊起來,狠狠地抽上三百遍!
宰?
拿什麼宰?
一刀砍在這堪比金鐵的大腿上,彈回來搗碎自己的腦袋嗎?
錢缺覺得自己還沒活夠呢。
用一種近乎仰視的目光,錢缺臉上帶著那種做夢一樣的表情,望著見愁。
方才還像是一把透骨劍一樣架在眾人脖子上的危機,在見愁這看似輕描淡寫卻威勢駭人的一腿之下,消彌無蹤。
巨大的裂縫,似乎從沒存在過。
見愁依舊靜靜地站在原地,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看上去淡淡地,彷彿自己什麼也沒有做。
咕嘟。
似乎有人吞了一下口水。
錢缺也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然後朝著身後望去。
包括裴潛在內的三個人,每個人都望著見愁,然而都沒有任何的表示,彷彿……
剛才那吞咽口水的聲音只是自己的錯覺。
是他們在吞,還是自己在吞?
錢缺自己都不明白起來。
他們兩手都還撐在頭頂上,一動不動,如同雕像一樣,同樣的也是見愁。
好半天,周輕雲才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期期艾艾地問了一句:「她、她還能活嗎?」
見愁一聽,看了周輕雲一眼,挑眉,略一思索,但道:「不知。但與我何乾?」
不知。
但與我何乾?
這般輕描淡寫的一句。
才一腿直接掃蕩得剪燭派人仰馬翻,如今果真像是自己什麼惡也沒做。
這一句話之間隱隱透出的蔑視,更叫人膽戰心驚。
胸懷與氣魄皆在,傲氣與凜冽並存。
縱使她只是站在這狹窄陰暗的黑風洞中,眾人竟也頓生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來。
裴潛的目光,複雜極了。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一歎:「往日師門之中曾有頗多的長輩說,中域左三千是個專出驚豔奇才之地,我還不信。十九洲之大,奇才何其多?到如今見了無愁道友,方知昔日的自己,乃是井底之蛙。」
聽著感慨的口吻,見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浮現在見愁腦海之中,只有方才千鈞一髮時候的場景。
身為北域四大門派之一的陽宗門下修士,這一位裴潛,在危機關頭,身上卻冒出了一股截然相反的氣息。
如果說,先前他給人的感覺是山南水北,那一刻給人的感覺便是山北水南,一者陽,一者陰。
像是烏雲遮蔽了旭日。
儘管只有那麼短短一瞬,見愁卻相信自己的感覺不會錯。
北域陽宗,北域陰宗,乃是兩個爭鬥不休,而且修煉法門近乎截然相反的門派。
這一位裴潛,給人的感覺……
到底是陽宗呢,還是陰宗呢?
見愁慢慢隱去了自己眼底的探究:「人看人高,人看人低,君見我自覺如井底蛙,焉知他日我見君不覺自己如井底蛙?」
淺淡的嗓音,帶著一種平和的謙遜,只讓人如沐春風。
然而……
聽在裴潛的耳中,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意。
他不確定見愁是不是猜到了什麼。
裴潛垂下了眼眸,笑了一聲:「無愁道友說的是。」
錢缺聽他們兩個高來高去,只覺得頭大。
眼看著背後的危險已經解決,雖然方式有些駭人聽聞,但總歸是搞定了。
「事不宜遲,我們還是趕緊趕路吧!就這最後的幾尺了,道友們,事情就要成了啊!」
錢缺的聲音,一下激動起來。
秦朗與周輕雲都複雜又好奇地看了見愁一眼,顯然是內心之中已經開始了猜測。
但是……
中域左三千之中,什麼時候出了這麼厲害的一名女修了?
縱使人人口中風傳的那一位崖山大師姐,只怕也沒有這麼厲害吧?
到底是誰?
竟能擁有……
這樣的一條腿。
罷了,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透,兩個人約莫知道這一位應該是有背景的,想不透索性也不去想了,只跟著錢缺,將自己最後的幾分精力,都投注在了陣法之上。
見愁也收斂了心神,五個人齊心協力,共同撐起了陣法。
這一刻,再也沒有人說話。
因為,人人都知道,成功就在眼前了。
呼啦啦……
黑風狂卷。
一尺,兩尺……
風越來越強,見愁感受著陣法上傳來的阻力,眼睛也就越發地明亮起來,不由得眯眼,看向了被錢缺的明珠照亮著的前方。
黑風洞中實在是太黑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吞沒光線一樣,並且隨著他們越深入,明珠能照亮的範圍也越來越窄。
整個洞一開始似乎還是平直往內,可到了現在,見愁卻能清楚地感覺到,腳下似乎已經成一個斜坡的角度,與之前智林叟地圖之中所示的一樣。
在他們如今所處的這個九十九尺所在的位置,果真已經「風刮如刀能剝皮」了。
地面上有隱約的黑色凸起,像是一塊又一塊的石頭。
錢缺跺了跺腳,連忙低頭去看,頓時驚喜道:「這裏曾有果吞風石了。」
不過,隨後他就一歎,搖頭道:「可惜都是曾經的,現在已經被人采走了。恐怕,還在前面……」
咬了咬牙,錢缺直接摸出一枚丹藥來,含入口中,接著手中靈氣溢出,竟然催逼著那一枚明珠,再次大放光明!
刷拉!
熾亮的光芒照射出去,終於將厚重的黑暗推開了些許。
於是,眾人終於能看見前面五六尺遠的地面。
由近而遠,地面上凸起的石塊,也越來越多。
見愁仔細一看,這些十塊都呈現出一種磨圓的形狀,像是光滑的鵝暖石,通體似乎是黑色,可真定睛看的時候,便會發現裏面流動著深深的紫氣。
每一枚吞風石上面,都有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是被蟲子咬出來的一樣。
黑風洞之中的狂風從裏面刮出來,吹在每一枚石頭上,竟然都發出了空洞的聲響,如洞簫一樣,帶著一種近乎悽愴的嗚咽。
五個人站在這九十九尺處,竟然都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一枚枚吞風石,竟然都像是一隻只號哭的惡鬼……
錢缺這麼一照,簡直把自己給嚇了個半死,大罵道:「花了爺爺我大把大把的靈石,連裏面這麼嚇人都沒講清楚,智林叟,智林叟個屁!這是他娘的智障叟吧!」
「……」
見愁聽著,嘴角一抽。
這一瞬間,她覺得錢缺絕對是整個十九洲都少見的奇葩。
旁邊的裴潛好心提醒道:「聽聞智林叟耳目通天下……」
「呸!」
錢缺一瞪眼。
「坑了人的靈石,還不許人罵了怎麼著?就智障叟智障叟怎麼了?回頭若叫人知道了,一定是你們告的密!我賴上你們了!」
「……」
終於,裴潛也不說話了。
世界回歸到只有鬼哭的安靜之中。
見愁道:「智林叟地圖中所言,百尺為分界,想必也不是立刻改變。這黑風洞中的黑風,乃是漸進變化,我們如今能撐住,再走兩步應該無虞。不知諸位道友意下如何?」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再說了大家都想體會一下黑風洞裏面的威力,再差也不過就是被風一吹,掉點皮肉,被吹飛出去而已。
見愁這麼一提議,沒人反對,大家很快達成了一致,繼續小心翼翼朝內挪去。
一步,兩步,三步……
呼呼的風聲,夾雜著吞風石發出的鬼哭之聲,在他們撐起的陣法外面咆哮。
見愁方才一記翻天印,身體之中的靈氣早已經被抽走大半,如今也無法再貢獻太多的力量,只能保持一個平穩的靈力匯入陣法之中。
每一步,都顯得如此艱難。
然而,見愁的目光,卻越發明亮起來。
隨著前進,他們能看到的東西,也開始多了起來。
無數吞風石,都鋪在前面的地面上。
一開始稀疏,後來密集,不過再往前一段,又重新稀疏起來,到更前面就只剩下一片平地了。
然而,在目之所及的盡頭,見愁竟然隱約看見,洞壁之上插著幾把殘兵。
也只能用殘兵來形容了。
它們插在洞壁上的姿態不一。
有的是刀,有的是劍,有的是長槍,有的是鉤,甚至還有一股三叉戟……但是,無一例外,每一柄法器,看上去都是鏽跡斑斑,滿布著無數的缺口,基本已經成為一堆廢鐵。
如今,它們還能存在於見愁等人眼前,無非要歸功於它們的用材。
只是見愁也相信,再過幾年,它們一樣會慢慢消散在這如刀的黑風之中。
嗚咽聲中,見愁的目光,也漸漸地放遠。
這興許就是外面的修士們說的,有人能從裏面撿到法器的原因所在吧?
只是……
這些法器,到底是殞身於洞中的修士留下的,還是這黑風洞中原本就有的?
這樣深的黑風洞,在智林叟的地圖上,也不過才下去一千三百尺。
黑風洞有底嗎?
又會是什麼樣?
一連串的疑問,讓見愁陷入了奇怪的恍惚。
這邊,眼看著身前不遠處就是吞風石了,錢缺簡直感動得熱淚盈眶。
娘的,這一趟生意真是太難做了!
他舌尖一動,原本被自己含在口中的丹藥,立刻被壓化,一股暖流霎時湧入身體各處的經脈之中,錢缺雙目之中頓時爆出一團精光來,吐氣開聲,大喝一聲:「石來!」
「咻!」
一隻手從陣法上撤下來,大袖一甩,一陣狂風朝著外面席捲而去,竟然將地面上那些石頭連根拔起,像是拔蘿蔔一樣拽了起來!
受到錢缺大袖的吸引,加之背後狂風推動,每一枚吞風石,都化作了一道深紫色的流光,鑽入了錢缺的袖中!
只一眨眼之間,錢缺的面前就空了一塊。
他猶不停手,袖子朝著另一邊一揮,洞壁之中另一處,立刻也空空蕩蕩。
這手段,簡直像是土匪進村啊!
眾人一看,簡直歎為觀止。
錢缺,不愧是錢缺啊,真是為了材料和靈石不要命了!
心裏一陣感歎,眾人也不落後,紛紛各施手段。
秦朗張口一吐,竟然有一張小小的幡從他口中飛出,迎風便漲,朝著地面上一卷,立刻也收走了一片吞風石。
周輕雲則是秀髮一甩,原本插於發間的一根簪子,立刻墜落在地,「當」地一聲輕響過後,整個黑風洞的地面竟然震動了一下,挨近簪子的那一片地面上,數枚吞風石霎時蹦出!
旁側的秦朗連忙控製著小幡再卷,幫周輕雲收走了吞風石。
裴潛這邊見眾人動手,也感了興趣,撐著陣法的手沒放下來,只輕輕朝著某個方向勾了勾小指,「嗖」地一聲,便立刻有一枚吞風石從地面上跳出,落入了裴潛的掌心之中。
他抬頭仔細地看了幾眼,彷彿在仔細辨認研究,卻沒更多的舉動了。
同樣暫時沒有動作的,還有站在他身邊的見愁。
只是……
見愁沒動,她肩膀上站著,一直沒出過聲的那一隻小貂,卻已經有些按捺不住,捧著那一隻玉碗,眼睛發光地盯著陣法外面,焦急不已。
小貂的渴望,她自然感覺到了。
看看前面那一大堆的破爛,見愁心裏長歎一聲,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小貂一看,立時就想要大叫起來歡呼一聲,不過想起見愁之前的吩咐來,它立時兩隻爪子抱著玉碗,往自己貂嘴前面一擋,及時止住。
接著,兩腿一個用力,小貂立刻竄了出去。
這一下,可嚇住了錢缺等人。
小貂速度極快,一下從陣法之中穿出去,竟然在黑風之中通行無阻,彷彿半點也不懼怕,反而撒丫子跑開了。
嘴巴往地上一叼,再用牙齒一咬,吞風石就被它起出來一顆,它隨意看了看,彷彿不很感興趣,就直接把石頭往玉碗裏一放,再次朝著更前方沖了出去。
目標——
牆壁上的無數破爛!
就知道是這樣……
見愁狠狠地抽了抽嘴角。
可於錢缺等人而言,這一幕已經不僅僅是抽抽嘴角,就能放下自己的震驚這麼簡單了。
貂……
這一隻貂,竟然在黑風之中,毫髮無傷!
瞅瞅這靈活又優美的身姿,拔了這一把再去叼那一把,來回往返於見愁身前與遠處的一片破爛之間,沒一會兒,見愁面前就已經堆了一大堆的破爛法器。
錢缺感覺自己今天腦子有點懵,好像有誰硬把他的腦袋放到門縫裏夾過一萬遍一樣。
一隻,站在無愁仙子肩頭,平平無奇的小貂……
竟然這麼生猛!
瘋了!
這個十九洲已經瘋了!
混不下去了!
穿的是陰陽蛛絲織成的衣裳,用的是一看就知道不凡的裏外鏡,擁有系出名門的風範與不擇手段的果斷心思,甚至,還有那一條刀槍不入的大長腿……
對,現在還多了一隻喪心病狂的小貂。
呵呵……
錢缺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活到豬身上去了。
這一瞬,他想要拽著見愁的衣領咆哮:說,你還有多少法寶,還有多少絕招,統統都使出來,讓你爺爺我一次死個夠!
只可惜……
如今兩手都占著有事做,這只能是他腦海之中的幻想了。
就連在北域見多識廣的裴潛,在這一瞬間也已經沒有半句話。
見愁看了一眼「嗖嗖嗖」穿梭於無數廢銅爛鐵之間的小貂,自己的聲音也跟做夢一樣,開口道:「諸位道友見笑了,我家的貂,不是很能上得臺面……」
就這一副丟臉的德行了。
「……」
眾人終於徹底無話。
這都要上不得臺面,你家的臺面得有多高啊!
錢缺心裏悲憤不已,只好化悲憤為力量,只當自己看不見小貂,瘋狂地朝著外面甩袖子!
法寶不是我的,無敵的長腿不是我的,貂也不是我的,但是吞風石是我的!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刷刷刷!
袖子猛揮,錢缺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收割著吞風石!
見愁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卻並沒有什麼動作。
對吞風石,她興趣不大。
趁著眾人都重新開始收割石頭,她忍不住再次開始了四處打量,沒料想,這一看便發現了一個之前沒有發現的東西。
距離他們所站之處不遠,洞壁上,插著一把深深沒入石壁的長劍!
在那長劍上方的石壁上,刻著幾個深深的篆字——
黑風洞,百尺!
見愁心裏一震。
這一把劍,似乎像是一個標記,乃是曾入過黑風洞的人在此留下的。
在這一把劍的周圍,除了那五個大字之外,竟然還密密麻麻刻著不少的小字。
如刀黑風刻過的石壁,早已經堅硬無比,那一枚枚字跡,都像是烙印在上面一樣,有的俊秀,有的狂野,有的端正……
不同的字跡,似乎鐫刻於不同的時期,由不同的人留下。
從右往左,一一排列。
「黑風洞黑風果真名不虛傳,今日行至此處,仍有餘力,插劍於此百尺處,以示後來者。吾將繼續前行,探路去也。」
「吐血三口,終止此地,難矣難矣。」
「至此力竭,走不動了,娘的,老子回去了。」
「莊皓到此一遊。」
「五夷宗莊道友?幸甚,幸甚。」
「爾等遜斃,灑家一口酒一步路,踏此地如通天坦途矣!」
「百尺何足道?假出家人口出狂言!老子非要進去,看看你走了多遠!」
「一百尺。」
……
一行又一行的字跡。
這百尺長劍標記周圍,真是眾生百態。
想來這些人都是在不同的時間到達了黑風洞,留下了新舊不一的字跡。
有的人來得很容易,有的人卻知難而退……
見愁一句又一句看下來,頓時生出一種無比奇妙的感覺來。
她的目光,漸漸在石壁上移動,下一刻,卻終於停了下來。
石壁上,刻著遒勁有力的幾個大字。
「一敗何足道?吾生有涯修行無涯,他日捲土重來未可知。」
隨後左側,卻跟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跡。
「道友們,右邊這是龍門周承江,半個時辰前我看見他進去的!」
更後面的字跡,越發新了起來。
有人在過百尺時,也留字唏噓:「十年榮光第一人,一朝為昆吾天眷之子所奪,龍門周承江,可歎可惜。」
「……」
周承江,竟然也來過此處。
一敗何足道?他日捲土重來為可知。
終究還是個有氣魄也有雄心壯誌的人物啊。
見愁微微一笑,終於收回了目光,朝著黑風洞的更深處望去。
不知,在百尺處留字的這些人,最終止步於何處?
而她……
又能到何處?
略一思索,見愁忽然並指如刀,在那百尺壁上,留下四個字——
今我來矣!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1:59 AM
第090章 拆穿
今我來矣。
看似平平無奇的四個字,鑲嵌在百尺處的石壁上,與那些新新舊舊的一堆字跡拚排在一起,一點也不顯眼。也許,過不久就會被淹沒在無數人的留字之中。
見愁留字之後,便直接轉回頭來看,正好對上裴潛頗有深意的目光。
裴潛目力極好,早在見愁專心看洞壁上的字跡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見愁,眼看著見愁刻字,當然也一眼看見了洞壁上的內容。
要何等的胸襟和氣魄,才能寫下這樣的一句話?
偏偏站在自己眼前的乃是一名女修。
裴潛看見愁望了過來,微微地一彎唇,表示自己毫無惡意,可同時也露出了滿眼的好奇。
這樣的眼神,見愁自能領會。
她平淡地垂了眼眸,只當自己什麼也沒做過,倒是其餘幾個人也終於注意到了這一幕。
秦朗跟周輕雲都已經收好了自己的東西,看見那四個字沒說話,錢缺大袖一兜,早已經鼓鼓囊囊,回頭來一看,頓時詫異:「這洞壁上怎麼有字跡?」
「這是……」
見愁剛開口想要解釋。
豈料,錢缺竟然直接語重心長望著見愁道:「仙子啊,潤物細無聲,我等做事怎能如此張揚呢?」
見愁愣了。
錢缺長歎了一口氣,簡直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而且你這刻得……怎麼說,還是太張揚了。看錢某來刻個低調的!」
話音剛落,錢缺便伸手一指!
「啪啦啦!」
一陣碎石崩裂的聲音!
錢缺一指毫光射出去,巨大的石壁上頓時濺開了無數的碎屑,一行字出現在石壁上:「金算盤錢缺駕臨此地,貨通十九洲,童叟無欺,」
秦朗愣住了!
周輕雲愣住了!
裴潛也愣住了!
「……」
這他娘的寫的都是什麼鬼啊!
見愁也忍不住嘴角一抽,用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眼神,看著洞壁——
相比起洞壁上其他密密麻麻的正常字體,錢缺刻下的字,每一個都有鬥大!
一個個碩大的文字鑲嵌在洞壁上,瞬間蓋過了那一片字的風頭……
「仙子啊,潤物細無聲,我等做事怎能如此張揚呢?」
「怎麼說,還是太張揚了。」
「看錢某來刻個低調的……」
……
片刻之前,錢缺說的話,還在眾人耳邊迴響。
鬧了半天,你家低調長這樣啊!
還有,「貨通十九洲,童叟無欺」又是什麼東西?
缺錢的錢缺大爺,你別是在這百尺壁上招攬生意吧?!
真是……
商人本性,商人本性啊!
為什麼忽然不想認識這個人了?
見愁覺得自己牙開始疼了起來。
錢缺自己半點沒有羞恥之感,反而得意洋洋:「看看我的,回頭所有來到這百尺壁的修士,都能一眼看見我撈錢,哦不,老錢的大名。回頭等我出黑風洞,生意必定滾滾上門而來,哈哈哈哈……想想都爽快,多謝諸位道友相助了!」
暢快的笑聲,簡直連這黑風洞中吹出來的黑風呼嘯之聲都要給蓋住了。
他一看眾人,只瞧見眾人對望了一眼,齊齊沉默,他滿不在乎,晃了晃自己鼓囊囊的袖子,心滿意足道:「好了,吞風石也收起來了,我們走吧!」
「嗖!」
聽見這話,還在遠處的小貂立刻就竄了回來,一下落在見愁的肩膀上,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堆破爛。
見愁眉頭狠狠一跳,只怕小貂跟自己鬧起來出聲露餡兒,也沒多話,直接將地上一堆破爛收了起來。
那一瞬間,眾人看見愁的目光也透著一種神奇的複雜。
裴潛咳嗽了一聲,問道:「錢道友不再收集一點東西嗎?前面似乎還有。」
錢缺是個貪財之人,他們幾個人走到現在,其實都還有一點餘力,若再往前行走得幾步,興許又有不一樣的收穫,為什麼錢缺不趁此機會撈得更多呢?
裴潛的疑問,也是眾人的疑問。
錢缺聽了,直接嘿嘿一笑,看了一眼近處已經被自己采得一顆吞風石都不剩的地面,一副不在意的口吻:「拿命賺錢的事情我不幹。黑風洞自來危險,又豈是浪得虛名?采夠了石頭就走,若再覬覦別的,只怕更多的都要賠出去,不劃算,不劃算。你們是留是走?」
沒想到,這竟然還是個頗為理智的傢夥。
見愁心裏不由得讚歎了一聲,貪財,但是有度,偏偏又惜命,這才是真正的「貪財」。
至於錢缺問走還是留……
見愁看向了眾人。
秦朗道:「黑風洞我與輕雲已經見識過,自知若無旁人在,無力探尋,便不多留了。」
周輕雲點了點頭。
裴潛則道:「我也不多留。」
「那我也不多留了。」
見愁其實還是需要入內煉體的,只是眼下不是合適的時機,她更願意找個沒人知道的時候進去,免得太過驚世駭俗嚇到人。
「既然如此……」
錢缺一下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來。
「那我們撤!」
「撤」字一出,錢缺竟然直接鬆了手!
轟!
原本需要五人才能支撐的陣法,屬於錢缺的那一角立刻崩碎!
呼!
黑風洞中的黑風一卷,整個陣法立刻散得連渣都找不到一點。
原本支撐著陣法的見愁,在看見錢缺那大大的笑容的瞬間,便覺得不好。
然而,這個時候反應過來已經遲了!
罵聲還沒來得及出口,酷烈的狂風如刀一樣甩了過來,像是大海上的怒浪,從海面上澎湃而出!
包括見愁在內,五個人都被狂風一卷,扔破爛一樣扔出了黑風洞!
短短一百尺出頭的距離,何等迅疾?
錢缺這缺的不是錢,是德,是心眼啊!
這傢夥根本就是故意的!
秦朗與周輕雲,算是五個人之中實力最次的兩個,毫無抵抗力,直接被狂風拍在了黑風洞口!
砰!
狼狽無比。
錢缺自己早有準備,保持著一個身子向前的姿勢,雙臂張開,便借著風勢朝半空之中飛去:「哈哈哈,諸位道友相助,錢某感激不盡,怕被人搶,就此別過,有緣再會!」
有緣再會……
回聲在懸崖之下激蕩,眨眼之前,錢缺已經不見了人影。
見愁被黑風攜裹著出來,裏外鏡終於一翻,輕輕一擋,濛濛的金光散射出來,消減去部分的風力,她尚算從容地一個翻身,穩穩落在了地面上,鬆了一口氣。
不遠處,裴潛也落了下來,心有餘悸地看了黑風洞一眼。
這時候,四個人才齊齊回過頭去。
天色已然大亮,一棵老梨樹的樹葉早就掉光,盤桓在堅硬的岩石地面之上,顯得枝幹遒勁。
樹下,數十名修士都停止了說話,望著被黑風拍出來的這四個人。
無言。
他們望著見愁,見愁也望著他們。
錢缺自己走得瀟灑,卻坑壞了見愁等人。
清晨的風,穿過崖底,透著幾分冷意,對面那一群修士的眼睛底下,充滿了一種忌憚。
見愁望著他們,裴潛也望著他們,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對視之中。
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心虛了一下,竟然緩緩退了一步,原本僵硬又古怪的氣氛,終於被打破,所有人齊齊退了一步!
那一瞬間,見愁竟彷彿聽到了整齊的腳步聲。
不對勁。
背後的黑風洞還呼啦啦地吹著大風,但只要離開了這一座洞,也就沒什麼異樣了。
眼前這一群人,在退後一步之後,眼神裏的忌憚,竟然都夾雜了一分害怕。
他們在怕什麼?
見愁不明白。
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心裏罵錢缺太坑的同時,看向了裴潛。
裴潛也是一樣的眼神,事出有異。
最後兩個人一起看向秦朗與周輕雲,這一對兒已經握緊了自己手裏的武器。
劍拔弩張。
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
見愁的眉頭緊擰起來,想起方才錢缺出來都沒人阻攔,沒道理攔自己。
裏外鏡的光芒,在掌中湧動。
見愁卻放鬆了自己臉上的表情,笑著朝對面老梨樹下的修士們問道:「我等四人才與那金算盤探黑風洞出來,沒料想這奸商竟然狠狠地算計了我們一把,如今還卷走了大半的東西逃跑。諸位若是要奪寶,怎麼也不該看上我等四人吧?不知,如今可是有什麼事?」
一邊十來個人,一邊四個人,真要打起來還夠嗆。
只是見愁嘴一張,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是謊話連篇,實在叫其餘三人有些汗顏。
裴潛畢竟是北域修士,在中域的地盤上,向來不高調,也生怕惹出什麼是非,壞了自己大事,如今有見愁出面,再好不過。
原本見愁以為,自己這一番話出來,對面那一撥人怎麼也應該有點表示。
沒想到,他們竟然都露出奇怪的目光來,有幾個人甚至對望了一眼,似乎同時在用傳音交流情況。
見愁的眉頭又皺緊了一分。
看來,情況不那麼簡單。
過了好久,對面才有一年老的白髮修士站出來,道:「不是你們殺了剪燭派那一名女修嗎?」
「什麼?」
出聲的不是見愁,而是秦朗。
他下意識地就看向了見愁。
這一下,所有人也都隨著他這一下,齊刷刷地看向了見愁!
是她殺的?
咕嚕。
是有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對面的修士,已經有人忍不住握緊了刀劍,慢慢地後退了幾步。
忌憚。
這是絕對的忌憚。
見愁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
她自己下的手,自己清楚。
趙雲鬢不可能給毫髮無傷,卻也不可能直接斃命,如今竟然說死了?
這怎麼可能?
她的目光,慢慢從站在對面這一群人的身上掠過。
每個人臉上都藏著一分兩分的畏懼。
見愁開口道:「還請諸位道友不要誤會,我等五人雖與趙雲鬢等二人發生爭鬥,卻絕不曾傷及她性命。不知可否請諸位將此事來龍去脈告知我等?」
站在老梨樹下的幾個人,又不禁對望了一眼。
其中一個老成持重的老嫗走了上來,搖了搖頭:「如今剪燭派趙雲鬢已經離開了采藥峰,帶走了那一名女修的屍身……」
他話音未落,見愁目光霎時鋒銳如刀:「活著的是趙雲鬢?!」
見愁身後,裴潛也是眉頭立刻皺緊。
這怎麼可能?
之前在電光一閃的時候,他們分明看見是趙雲鬢站在那裏,發動了針對他們五人的攻擊,並且被見愁一腿反攻過去。
要說受傷最重,必定是趙雲鬢。
難道之前那一名女修也受到了波及?
一開始這一群人說有剪燭派的女修死了,他們無一例外,都以為是趙雲鬢!
誰曾想,眼前這老嫗一句話,竟然說趙雲鬢或者,另外一個死了。
竟是他們先入為主了?
站在他們對面的一行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驚訝什麼。
老嫗的聲音顯得沙啞又低沉,杵著拐杖道:「親眼所見,難道有假?」
「……」
見愁等人一時無話,完全不知道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
老嫗續道:「老身觀那剪燭派趙雲鬢走時,面目猙獰,怕不像是個要善罷甘休的。這黑風洞前,怕將起風雲。我等也不參與到這等的爭鬥之中,只想趁著黑風洞如今風還不大,進去一探。至於來龍去脈,諸位只需離開採藥峰,回到飛天鎮,想必就能得知。我等對諸位亦無惡意,但求兩邊安生。」
一句話,你們殺你們的,我們探我們的,兩不相乾。
見愁聽了這一番話,依舊是沉默。
站在旁邊的裴潛心知這局面似乎有異常,忍不住傳音給她道:「先走為妙。」
腦海之中忽然響起聲音,倒叫見愁一怔。
她側頭看了裴潛一眼,終於還是微微點頭,而後回首對老嫗拱手道:「多謝前輩提點,那我等便先告辭了。」
說完,見愁毫不猶豫,直接身化一道琉璃金光,一路朝著亮堂堂的懸崖之上飛去!
裴潛看了一眼對面老梨樹下一副戒備姿態,卻沒有動手的眾人,心也放下來一些,立刻跟了上去。
捨身岩上,旭日已高高掛起。
因為即將到黑風洞風最大的時候,今日這懸崖之上,已經看不見更多的人影了。
見愁回首朝懸崖下一望,雲霧在下面浮動,三道毫光先後沖出,正是裴潛、秦朗、周輕雲三人。
三個人都落在了捨身岩上。
方才下意識一眼看向見愁的秦朗,頗為尷尬,張了張嘴,想要對見愁說話,卻說不出來。
反倒是周輕雲,對著見愁一拱手,聲音略帶沙啞,道:「飛天鎮將成是非之地,我二人向來閑雲野鶴,不愛摻雜在這紛爭之中,便不多留了,兩位,告辭。」
見愁嘴唇勾得極淡,卻沒說話。
裴潛禮數倒還算是周全,也一拱手,清風一吹,是朗朗正氣:「後會有期。」
於是,周輕雲直接一拉秦朗,兩個人重新乘風而起,消失在了天際。
「裴道友還不走?」
見愁望著天際許久,終於慢慢收回目光,看了裴潛一眼。
天上的驕陽,鍍在裴潛的身上,如同一輪紅日一樣灼灼,他也看著見愁,只道:「我從北域而來,也的確不願沾染是非。不過,裴某心下卻很好奇,無愁道友這般的人物,不該在中域毫無名聲。」
「裴道友,我也曾聽過一個故事。」
見愁忽然笑了起來,眯眼。
裴潛一怔:「故事?」
見愁點了點頭:「故事。相傳數百,或者上千年前,北域的陰宗出了一名叛徒,後來拜入陽宗,竟然以一人之身,習得了陰陽兩種截然不同的功法,並且成為一名煉器宗師。」
說到這裏,她的笑容濃了起來。
裴潛瞳孔劇縮,然而下一刻便鬆了下去,垂眸再抬起,已經一片淡然:「陰陽兩宗竟然還有過這樣的事情,著實讓人不敢相信,連我在門中的時候都不曾聽過,看來中域左三千果真是風流人物盡出之地。」
那一個故事,是她得到鬼斧的時候,扶道山人講給她聽的。
對裴潛這樣毫無意義的話,見愁不置可否。
裴潛似乎頗為感興趣,竟然續道:「不過,這個故事裴某卻不相信。陰陽兩宗的功法,截然不同,這一點天下都知道,尋常人稍一修煉便會爆體而亡,這個人怎麼還有可能成為一名煉器宗師?」
「故事而已。」
見愁依舊沒有反駁,聲音淺淡得很,被風一吹也就散了。
「編故事的人還說,此人融匯貫通兩家功法之後,竟然煉製出了一枚兩儀珠,有溝通陰陽兩界之能。這一枚珠子,原本鑲嵌在一把巨大的鬼斧之上。」
兩儀珠?
裴潛的目光頓時變得奇異起來。
他緊緊地盯著見愁,像是想要看穿見愁到底在想什麼一樣。
「呵。」
過了很久,他才忽然輕鬆一笑:「無愁道友這個故事,說得有鼻子有眼,裴某都要以為是真的了。」
他一笑,見愁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
她目光溫和又平靜,順著裴潛的話道:「是啊,我自己都要以為是真的了。」
「哈哈哈……」
裴潛的輕笑,一下變成了大笑,原本便是正氣滿身,如今站在這懸崖之上,竟然陡然爆發出一股奇異的狂氣來。
他笑。
酣暢淋漓。
見愁就聽著這樣的笑聲,靜靜地看著意態忽然張狂起來的裴潛,或者說……
本性畢露的裴潛。
無言。
笑了好久,裴潛才停下來,像是終於盡了興。
他臉上還帶著殘留的笑意,悠然開口:「無愁道友,你可知,這故事並不討人喜歡?北域陰陽兩宗爭鬥不休,若有此等事出,勢必引發一場腥風血雨。你說,在故事中的人,羽翼還未豐滿之前,要怎麼對待這個亂講故事的人?」
他望著見愁,見愁望著他。
眉心之中光芒一閃,霎時便有無盡的星點從她祖竅之中漫出,狂風從見愁腳下席捲,一座一丈六尺的鬥盤,瘋狂旋轉。
那一點點的星芒,落入見愁慢慢展開的手掌之中,化作一道斧頭虛影,漸漸凝實。
裴潛的表情,忽然變了。
近乎悚然!
一道流光從見愁指尖竄出,順著斧柄上猙獰的惡鬼圖紋盤旋而去,在斧頭脊背上那凹陷的圓孔處轉了一圈,終於漸漸點亮了斧身上那一枚「劈空斬」道印。
見愁手指緩緩收緊,手腕一轉,沉沉一揮,巨大的斧頭在空中劃過一道殘影。
鬼斧——
斜斜指地!
怎麼對待亂講故事的人?
眯眼一笑,見愁似乎愉悅無比:「道友盡可一試。」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2:00 AM
第091章 嫁禍
「……」
一試?
裴潛的目光落在見愁的身上,落在毫無瑕疵的一丈六七的鬥盤上,落在這一把斧頭上!
聲音,卻變得無比艱澀,像是有誰用一把銼刀在他喉嚨上磨一樣。
哪裏是什麼無愁,分明是見愁!
「崖山見愁!」
站在他面前這一名女修,一身藍袍站在懸崖上,崖底吹來的狂風,掀起她的衣袍,也吹動了她滿頭的烏髮。
「早該猜到的,我早該猜到的!」
能在那百尺壁上,留下一句「今我來矣」,又當是何等驚才絕豔的人物。
「哈哈哈!哈……」
裴潛在怔然半晌之後,竟然忍不住,再次大笑了起來。
崖底吹來狂風,攪動雲霧,也將這狂笑的聲音,傳到了采藥峰各處,傳到了更遙遠的群山萬壑,四處迴響不斷,彷彿震顫天地。
太有意思了,中域不愧是群星璀璨,專出天才的地方!
才踏入中域的地界,他就聽說昆吾出了個曠世奇才,竟然只用了十日的時間便築基成功,要知道,放在普通人身上,這時間是要按年計算的。
而就在他走到九重天碑處之時,竟然親眼見證了此人的名字烙印在第二重天碑上!
龍門周承江,竟惜敗於才築基三日的謝不臣之手!
九重天碑一般按修為排名,但在有對戰的情況下,則會拋卻小的修為境界,以戰力來排名。
所以,不管那謝不臣到底是築基期哪個境界,在那一戰之中他打敗了周承江,便會成為第二重天碑的第一。
才築基三日,與築基已有十年的周承江對戰,竟然贏得毫無懸念!
裴潛在北域形成的所有有關於修煉進境的認知,在那一刻被打破。
而第二個名字的出現,更是讓這原本的認知,變得粉碎!
這個人,便是崖山見愁。
世上真有天盤存在,並且還被自己看見了。
他原以為他身在陽宗,偷師陰宗,能走那一位曠古爍今的鬼才前人的道路,一統陰陽,溝通兩界,乃是這一輩子修士之中第一人。
卻不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來這終於走一遭,不虧。
上一次,見愁或恐可以明白他在笑什麼,這一次卻是難了。
她不得不開口,略帶著幾分不經意的疑惑:「裴道友因何而笑?」
「笑世上風流人物千千萬,你我不過宇宙長河一粒沙!」
裴潛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愴然的感慨。
「我知今日若不殺你,他日必成大患。」他停下了笑,看向見愁,「可我不能殺。」
這一句話,頓時讓見愁皺了眉頭。
她可沒想殺誰。
踏入十九洲尋仙問道之途已有數月,見愁手下至今不曾沾染一條人命。
就連先前的剪燭派女修,她也不相信對方真是死於自己之手。
對裴潛,不過是好奇的試探。
見愁淡淡開口,聲音裏滿滿的篤定:「方才在黑風洞中,你因為心急救人,準備出手,才被我發現了端倪,說明你至少本心不壞。你不想殺我,我也不想殺你,不過相互試探,說什麼大患不大患。」
「今日不是,焉知他日不是?小事可為善,大事當為利。」
這是裴潛的原則。
可惜了……
偏偏不能殺。
裴潛的目光,落在見愁那一把斧頭上,粗獷的線條,猙獰的圖紋,老舊而殘缺的痕跡,的確是那一把。
他眼底忽然帶了幾分笑意:「按理說,這裏是你們中域左三千的底盤,崖山又是中域的頂樑柱,我不敢殺你是正常,但你殺我不一樣。可你不能殺,見愁仙子可知個中緣由?」
「願聞其詳。」
見愁並不感興趣,只知道裴潛不過是想說。
真是一點也看不出好奇和「願聞其詳」的意思。
裴潛忽然不是很能看得出這崖山最新一輩之中最出色之人的深淺。
他手一抬,一道白光,忽然盤繞在他手指之間,如同有生命一般遊走。
手指輕輕一捏!
「劈啪!」
天際一道電光閃過,落在他指間!
雷信!
見愁霎時眯眼。
裴潛臉上的笑容變大:「見愁仙子既然知道這一把鬼斧與陰陽兩宗的淵源,可也有人告知仙子,陰陽兩宗自這一柄鬼斧失去蹤跡之後,已經花了大力氣,暗中派人探訪了數百年,至今毫無音信?」
「……」
一時無言。
見愁看向了裴潛手中那一道還未發出的雷信,眼底微霜。
「道友是逼我殺人滅口?」
「不然。」
裴潛搖了搖頭,倒是胸有成竹。
他輕輕地一擺手指頭,那一道白光立刻從他指間消散,隨之消散的還有那一道電光。
狀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見愁右肩,裴潛微微眯了眯眼,沒動作。
「見愁仙子出身崖山,心有善念,又豈是濫殺無辜之輩?仙子戳著裴某的軟肋,裴某手握仙子的把柄,不如都當做不知道吧。」
見愁手中握著的鬼斧紋絲不動,腳下踩著的鬥盤,在慢悠悠的旋轉之中,卻有光華閃動,似乎跟隨主人的心意。
一枚金色的道印,顏色極淡,被周圍的光芒遮掩,倒有些模糊起來。
一縷流光,從道印上慢慢劃過,悄然無聲。
那一瞬間,一種莫名的危險之感,從見愁身周升起,比方才她亮出鬼斧的一剎,更讓人心顫!
裴潛的身體一下緊繃了起來。
見愁卻笑:「看來裴道友是不是打算一試了。」
「……」
原本是覺得沒必要為這樣一件事而與崖山為敵,如今……
裴潛的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見愁的右肩上,總覺得這一名看似纖弱的女修肩膀後面,藏著一隻可怖的巨獸!
要打不是不行,但他回付出慘重的代價!
「試就不必了。約法三章,仙子意下如何?」
關鍵時刻,裴潛異常果斷,直接開口。
見愁有些詫異,一開始不還想要殺人滅口來來著嗎?
似乎是察覺到了見愁的疑惑,裴潛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咬牙,看似雲淡風輕開口:「裴某還不想自尋死路!」
誰知道她背後一會兒會跳出什麼怪物來!
竟不能一戰。
見愁忍不住歎了口氣,露出一種近乎失望的表情來。
「還以為這一次能與裴道友切磋,領略領略陰陽兩宗的風采呢……」
她手腕一轉,斜斜指地一直紋絲不動的鬼斧,被她隨手杵在了覆蓋著鬥盤的地面上。
「當」地一聲,鬼斧落地,一圈流光形成的波紋,隨著聲音蕩了開去。
見愁已經是一副不準備出手的架勢。
然而……
裴潛可不是沒看到她腳下還在旋轉的鬥盤。
這是一言不合就要繼續開打!
抬起頭來,裴潛一雙眼,正好對上見愁那一雙含著奇怪笑意的眼。
他倒也不懼,平靜道:「裴某不知見愁仙子鬼斧之事,即便歸宗也不會告知師門;仙子不提我身兼兩宗功法之事,他日即便宗門知道,裴某也絕不懷疑仙子。你我便當今日之事不曾發生。」
「原來裴道友真的身兼兩宗功法啊。」
見愁恍然,點了點頭。
「……你!」
這一瞬間,裴潛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望著見愁。
這話下面的意思——
「你詐我?!」
見愁見他此時才反應過來,終於忍不住大笑了一聲:「約法三章,見愁毫無異議,裴道友,一路走好,不送。」
一路走好,不送!
如此崖山,如此見愁,開了眼界了!
裴潛聞言,臉上那叫一個精彩,變來變去,最終一拂袖,抽身便走,化作一道熾烈的白光,消失在天際。
「後會無期!」
後會無期麼?
見愁望著他的身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難道自己有成為「萬人仇」的潛質?
不過……
沒動手也好。
微微鬆了一口氣,見愁腳下的鬥盤漸漸隱沒,蟄伏於右肩胛骨上的帝江風雷翼,也終於重新沉睡過去。
恐怖而危險的氣息,消失無蹤。
沙沙。
風來,山林間金黃色的樹葉紛紛搖動。
捨身岩上,除了見愁之外,再無一人。
見愁一提斧頭,往肩上一扛。
小貂嚇得「嗚嗚」叫喚兩聲,趕忙一跳,整個人都站在了斧頭上,怒朝見愁揮舞著爪子:「嗷嗚嗚嗚!」
這是我的地盤!
把你的破斧頭給我拿開!
見愁側頭看一眼,只見小巧的貂兒蹲在巨大的斧身上,柔軟的腳掌踩著那一片又一片猙獰的惡鬼圖紋,竟然透出一種精緻的感覺。
她不由得一笑:「這斧頭你站著倒是挺好看。」
「……」
小貂憤怒揮舞的爪子一下停住了。
我好看還是斧頭好看?
「喵?」
「喵你個頭啊!」
在聽到這一聲從貂兒嘴裏發出來的貓叫之後,見愁無奈一歎,一巴掌拍翻了小貂,直接收起了斧頭。
有時候,真的是很懷疑,這一隻貂的身體裏到底住著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
喵?
喵是什麼?
※
往東百裏。
裴潛已經朝前面飛了好一會兒了,眼見著飛天鎮就在前方,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手訣一掐,停了下來,回首望去。
采藥峰那背著背簍的老翁的影子,早已經模糊在了群山的輪廓之中,成為蒼蒼青山中的一個小點。
方才的一幕一幕,又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之中重播。
鬥盤一丈六,兼為天盤;手提鬼斧,
而且對方還一口道破了他最大的隱秘,持著那一把鬼斧!
陰宗,陽宗,北域兩宗掌門與許多長老覬覦已久,卻苦尋而不得的東西,竟然掌握在崖山新一輩中最天才的一人手中……
嘖。
「可惜了……」
裴潛微微一眯眼,負手站在虛空裏,輕聲一歎。
能遇不能殺,竟然還被詐出了大實話,他雖不是什麼驚世天才,卻也沒這般丟臉過的時候。
崖山見愁……
大敵大敵矣。
裴潛袖袍一甩,回轉身便要直接掠過前方飛天鎮而去,卻沒想到,下方竟然隱約閃現出一道藍色的光芒,去勢極快,眨眼便消失不見。
一怔,裴潛皺眉:「趙雲鬢?」
趙雲鬢此刻內息混亂,袖中兜風,雙目赤紅,帶著一種驚慌無措。
方才半路力竭,終於還是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
只是不能停太久。
這般大事出了,她要怎麼辦才好?
飛天鎮便在眼前,她毫不猶豫直接一頭紮入其中,來到此前自己定下的歇腳院落裏,推開了屋門,進入之後立刻返身關上,同時用自己僅有的靈力布下了一道警戒的隔音陣法。
「砰。」
掌中光芒一閃,一個人忽然被她從乾坤袋中拋出。
能收入乾坤袋中的,已是死人。
這屍體倒在地上,原本微胖的臉頰,竟然乾癟了下去,大大的眼睛不甘又不敢置信地睜著,彷彿沒有預料到她死前一刻發生的事情。
可怖至極的姿態,即便是趙雲鬢這般已經見過世面的人,也不由得有些害怕。
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走過去,彎下腰,將死了的同門翻了個身,面朝下。
這一下,終於看不見那一張恐怖的臉了。
趙雲鬢一下頹然坐倒在地。
過了好久,她才咬緊了牙關,摸出玉簡,注入靈力。
「許師姐,我是雲鬢……」
玉簡亮了亮,傳出許藍兒清雅的嗓音。
「雲鬢師妹?可是東風燭已到手?
趙雲鬢頓時覺得被人甩了一巴掌,想到無故喪命的孫師弟,想到不聽話的商了凡,想到……
躺在自己身邊這一具屍體。
她心裏一片的慌亂,聲音裏終於帶了顫抖的哭腔:「不……許師姐,我……我殺了鄭師妹……」
玉簡那頭,忽然一片沉默。
趙雲鬢生怕許藍兒也不站在自己這邊,連忙開口道:「我不是故意對鄭師妹下手的,我們在黑風洞遇到了許師姐那死對頭,崖山見愁。都怪雲鬢一開始沒認出來,才被壞了師姐大事……」
「崖山……見愁?」
許久沒說話的許藍兒,尾音上揚,終於開了口。
那聲音裏,透著一種難言的冷淡。
而後,許藍兒一笑:「別哭了,你我還不知道嗎?說吧,可已經嫁禍給崖山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2:06 AM
第092章 一拳轟碎
許藍兒還能不瞭解趙雲鬢嗎?
當初掌門燭心收徒,許藍兒因心性與燭心很像,被收為了關門弟子,若無意外,他日燭心得成大道而去,許藍兒便是剪燭派下一任的掌門。
彼時趙雲鬢已經是築基後期的修士,卻立刻在門派內鬥之中倒戈向了許藍兒,也由此獲得了燭心的好感,在門中的地位高了一截。
見風使舵,是這女人最會的東西。
平白無故,怎麼會殺了鄭芸兒?
一定事出有因,既然有崖山見愁出現,說她不嫁禍,許藍兒都不敢相信。
趙雲鬢被許藍兒一句話揭破,卻是一怔,哭聲漸漸停下。
她埋下了頭,看了躺在地上的屍身一眼,道:「一開始是我被那崖山的賤人打了吹來,鄭師妹救醒了我……我……我一時傷重,鬼迷了心竅,便用了藍兒師姐教的功法,沒想到鄭師妹受不住,一下就……就沒了。周圍不少人都看著,我只好栽贓給了崖山……若不是她,也不會有這件事!」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有淡淡的扭曲。
玉簡那頭,許藍兒輕哼了一聲。
「還算你聰明,這一次鄭師妹沒白死。既然有人看見,事實如此,都憑我們一張嘴說罷了。眾口鑠金,積銷毀骨,我倒要看看,這一次崖山拿什麼來抵擋。我會將此事稟報師尊,不日便派人來助你成事。你現在何處?」
「我……我回了飛天鎮。」
趙雲鬢戰戰兢兢答道。
「蠢貨!」
許藍兒的聲音頓時變得輕蔑起來。
「此刻那一位大師姐必定還在黑風洞中,你立刻離開飛天鎮,去給我守著,若讓她跑了,不能抓個正著,再多的栽贓都是白搭!」
畢竟,當時趙雲鬢是被打出黑風洞的,卻沒人看見出手的是見愁。
若是叫見愁在這段時間裏消失了蹤跡,鄭芸兒又已經死了,誰能一口咬定就是見愁?
所以一定要把見愁死死堵在黑風洞口!
趙雲鬢只覺心驚膽戰。
「許師姐你的意思是……」
竟然是要利用這一次的事情,與崖山為難到底,與見愁為難到底,趕盡殺絕!
這是趙雲鬢萬萬沒想到的,然而卻是她希望看到的。
僅僅驚訝了片刻,她便握緊了玉簡,點頭道:「雲鬢明白了,這就去。」
「很好。」
許藍兒回答了一句,直接掐斷了玉簡。
想必,應該是去找燭心彙報此事。
趙雲鬢這邊怔忡了半晌,低頭一看放在地上的屍體,眼神害怕之中還夾雜了一絲厭惡。
如今既然要重新趕去黑風洞,這一具屍體,難道還要自己帶著?
趙雲鬢可不想用乾坤袋裝著個死人。
隨手一揮,她直接在地面上布下了一道保護的陣法,罩住了鄭芸兒的屍體,這才摸出一枚丹藥來含在口中,接著重新推開門,在門上下了一道禁製,終於飛身離開。
天際,一道藍光消散。
院子裏面靜悄悄的,外面卻傳來喧囂的聲音。
在趙雲鬢走後不久,一道身影,緩緩出現在了院子中央,一身白袍,乾淨得纖塵不染。
正是裴潛。
他看了一眼早已經沒了藍光的天際,略一挑眉,回身一看那緊閉著的房門,心裏不禁疑惑:「好端端的回來一趟,還設置了隔音陣法,又往黑風洞去,倒是她那師妹沒了影蹤……怪哉……」
思索片刻,裴潛眼珠轉了轉,嘴唇一勾,直接走了上去。
門上有禁製,然而算不得什麼。
北域陰陽兩宗,最擅長的便是陣法。
裴潛手一伸,手上便出現了黑白兩道細細的光芒,纏繞在他手指之間,在他的手指觸碰到那一座禁製的時候,竟然自動浮現出了八卦的方點陣圖,一陣急速的旋轉。
噗。
一聲輕響。
禁製消失。
裴潛表情平淡,輕車熟路,直接將門一推。
鄭芸兒倒伏在地的屍體,就躺在門內中央。
那一瞬間,裴潛狠狠地擰緊了眉……
縱使看不見正臉,也能明顯感覺到,這一具身體,枯瘦了太多!
已經遠去的趙雲鬢,尚不知自己背後的小院發生了什麼。
她只是朝著黑風洞的方向,疾飛而去!
要圍見愁,自然不能只自己一個人。
在疾飛的同時,趙雲鬢已經直接取出了傳音玉簡,傳音給商了凡。
如今又死了一個人,不擔心這一位固執的師弟不回來。
「崖山見愁殺我鄭師妹,還請商師弟速回,與我一同圍追兇手!」
玉簡傳音之後,久久沒有回復。
趙雲鬢暗恨咬牙:「該死的東西!」
她手腕一轉,將玉簡收起,終於懶得再等,繼續朝著黑風洞而去。
飛天鎮中某處。
少年商了凡握著傳音玉簡,好半晌沒出聲。
站在他對面的兩人,一個是崖山戚伯遠長老之子戚少風,另一個卻是崖山畢言長老座下首徒顏沉沙。此次白月穀向崖山報明飛天鎮修士神秘殞身之事,執事堂便派了他兩人而來。
其中,顏沉沙是此次主持之人,修為剛過元嬰,頭戴玉冠,腰上配一管洞簫,風度翩翩。
至於戚少風,當然是出來見見世面。
如今看這剪燭派的商了凡好半天不說話,顏沉沙不由得有些奇怪,開口問道:「商師弟,怎麼了?」
商了凡抬起頭來,似乎有些發愣,竟直接開口道:「我……我師門之中,趙雲鬢師姐方才傳音給我,說崖山見愁殺了鄭師姐,要、要我與她一起去黑風洞圍追兇手。」
「……」
什麼?
戚少風立刻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商了凡。
顏沉沙也詫異無比。
見愁大師伯再次外出遊歷修煉之事,才在崖山傳出不久,他們竟然就在這飛天鎮撞上了這種事?
殺人?
還是殺剪燭派的人?
不大可能。
眉頭一時皺緊,顏沉沙手指勾了那一管洞簫起來,慢慢摩挲著,沉吟片刻,竟一笑:「既然剪燭派有冤,我崖山自不能袖手旁觀。這樣吧,我們即刻動身趕往黑風洞,與趙雲鬢仙子一同圍追兇手,為剪燭派討回個公道!」
戚少風望著顏沉沙,忽然說不出話來。
整個飛天鎮,已開始漸漸彙聚崖山、白月穀、剪燭派三方勢力。
而見愁,卻一點也不知道。
她收了斧頭,換了裏外鏡,思索了半天。
第一,她傷了趙雲鬢,但是另一名女修的事情與自己無關,背後可能會有什麼陰謀;第二,不靠譜的師父跟龍門打了賭,若是自己在左三千小會之前不能打敗周承江,只怕師父小金庫不保;第三,左三千小會在即,她更應該抓緊時間修煉。
眼下三件事都擺在自己面前,要辦事,應該挑最要緊的幾件辦。
見愁皺著眉頭,掰著手指頭一數,終究還是修煉重要。
要做出選擇很簡單。
她乾脆地直接一扔裏外鏡,整個人同時朝著懸崖之下一躍。
決定了,如今只管修煉,身後洪水滔天,亦與她無乾!
山崖下的冷風撲面而來,見愁的身形下墜很快。
可是還沒下到崖底,她就發現了情況異常。
呼呼呼……
原本平靜的山崖下滾動著的風聲,竟然劇烈了許多,地面上無數的沙石被颶風卷起,充斥了整個崖底,隱約之間竟然還能看見幾個狼狽的身影。
「不好了,黑風洞活動的時候到了,我們快走!」
有人在大聲叫喊。
劇烈的瘋狂吹得托著見愁的裏外鏡亂晃起來,見愁眉頭一皺,手訣一掐,裏外鏡立刻散發出更強烈的光芒,立刻在狂風之中穩住。
然而,下面的那些的修士,卻已經被吹得到處亂飛。
整個場面,一時之間看著竟然滑稽無比。
見愁一下明白過來,這約莫就是他們說的黑風洞活動劇烈的時候了。
這些人,都是之前在老梨樹下與見愁等人打了個照面的人。
他們相約一起進入黑東風,卻沒想到今年黑風洞活動似乎提前了一兩天,原本準備深入到二百尺處,結果剛走了一百尺,裏面立刻刮出如刀的黑風,霎時將所有人逼退!
不少人為風刃所傷,此刻身上鮮血橫流,根本無法保持自己的平衡。
在被吹出黑風洞後,這些人幾乎全都狼狽無比地被風卷著,在懸崖之下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前不久才與見愁說過話的那一名老嫗,更是滿頭銀髮散亂,胸前沾著鮮血,幾條巨大的血痕劃在她手臂和後背上。
「黑風吹來了,都快躲!」
「當!」
她手中的拐杖狠狠往崖壁上一捅!
老嫗緊握著拐杖,終於算是穩住了自己的身形,朝著下面還被黑風卷著的人大喊。
她的聲音,被風夾著,根本聽不清。
距離她不遠處,另一名男修也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勉強聽見聲音,側頭一看,正想要對老嫗說兩句話,卻霎時間睜大了眼睛,大喊了一聲:「餘婆小心!」
老嫗聽見聲音,有些詫異,耳邊忽然想起了巨大的破風之聲!
一片巨大的陰影忽然襲來!
餘婆側頭一看,那竟然是黑風洞口一塊一人高的巨石,被今日這兇猛的黑風一吹,竟然跟著拋飛起來,朝著自己砸來!
此時此刻的餘婆,兩隻手全部把在拐杖上,又是剛剛被黑風狂卷而出,別說餘力,就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那一刻,身為築基後期修士的她,竟然像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只能吊在這懸崖上,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枚越來越近的石頭,砸到自己頭上!
一絲絕望浮現出來。
可是,無能為力!
巨石,越來越近!
旁邊那一名男修睚眥欲裂,已經朝著這邊飛身撲來!
只是,依舊不夠快!
他飛到半道上,忽然愕然地看向了前方。
一隻白皙的拳頭,拎了起來。
有些秀氣。
卻握得很緊。
骨節發白,近乎透明的肌理之下,一根根指骨竟然泛出了青色光芒,像是一點又一點青色的靈火!
這是一隻白皙的拳頭,也是一隻青色的拳頭。
是一隻秀雅的拳頭,也是一隻爆炸的拳頭!
然而,在它緊握的瞬間,堅硬的骨骼,都彷彿發出了「哢嚓哢嚓」的爆裂聲!
拳頭來勢極快,明明後發,卻偏偏先至!
悍然一拳!
越來越近!
餘婆與後面那一名男修眼中的世界,都有剎那的靜止。
拳頭雖沒到,拳頭之上浮出的一層淡淡的青色靈火,卻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從拳頭上狂湧而出!
烈焰如火鳳,朝著巨石合翅一撲!
「嗡!」
瘋狂的火焰,彷彿包裹了整個巨石,也彷彿傳到了巨石的中心。
一剎那,巨石立刻變得赤紅一片,有如岩漿!
這時候,見愁的拳頭,才終於到來。
靜止的世界,重新變得瘋狂。
「砰!」
血肉之軀,撞上了已被燃燒成一團熔岩的巨石!
無數細小的裂縫,瞬間佈滿!
彷彿終於承受不住這樣的巨力,整個一人高的巨石,竟然在拳頭撞來的瞬間,轟然爆炸!
「轟!」
赤紅色的巨大岩體,被一拳擊碎!
像是一拳打爆了流星,像是一拳震動了星河!
璀璨奪目的光芒,比這黑風洞裏的黑風更為囂張!
再也沒有人聽得見風聲,再也沒有人看得見亂飛的黑風。
耳之所聞,目之所見,只有這一拳!
嘩!
無數碎裂的赤紅岩塊,朝著四面八方飛散出去,頓時只聽得地面上「砰砰砰砰」一陣密集如雨的劇烈響聲!
滿地狼藉!
餘婆的脖子,還保持著僵硬的姿勢,整個人望著原本巨石襲來的方向,久久難以動作。
要趕來救餘婆的那一名男修也再動不了一步,懸停在半空之中,心神為之所奪。
餘婆身前不遠處,那一隻拳頭上沾著許多黑灰,不過半點傷痕也沒留下,如玉一樣的拳頭,卻有喪心病狂的戰鬥力。
拳頭慢慢收回,餘婆的眼神,也終於慢慢落在了眼前這一道身影上。
有些眼熟。
尤其是這一身衣裳。
是不久前才見過的……
餘婆還處於先前的震驚之中,有些回不過神來。
見愁望著自己這一隻拳頭,也有些一些怔忡。
方才情急之下,一拳頭揍出來,卻沒想到……
只心念一動,原本經受過青蓮靈火淬煉的骨骼,竟然自動散發出靈火來,浮現在骨骼之上。
在一拳轟出的瞬間,身體之中蘊含的所有能量,彷彿都澎湃而出。
於是……
才有了這樣一拳的效果。
《人器》的妙處嗎?
看來,自己還研究得不夠深。
環視周圍,黑風依舊在,眾人也終於先後固定好了自己的位置。
只是……
整個懸崖下,除了風聲,什麼也聽不到。
滿地黑煙撩起,是被這一拳點燃的碎石落在地上,開始漸漸黯淡熄滅。
每個人,都用一種震駭的目光,望著半空中那一道纖細的身影。
這是之前殺了剪燭派那一名女修的人?
剛才……
是為了救人嗎?
璀璨而震撼的場景,深深鐫刻在所有人的腦海之中,或許,再過許多年也難以忘卻。
見愁沒聽見背後有聲音,終於想起來剛才一拳是為了什麼,連忙回頭一看。
餘婆還掛在懸崖上,安然無恙。
於是眉頭一挑,見愁笑一聲:「不謝。」
餘婆愣住。
她剛想要開口說話,卻見見愁說完了這一句,竟然轉身就朝著風吹得正烈的黑風洞飛去,頓時大駭:「恩人,你往哪裏去?」
當然是去黑風洞了。
見愁奇怪,回首道:「探黑風洞去,前輩還有何事?」
「這黑風洞正在風烈之期,尋常修士進去凶多吉少,你……」
餘婆話說到一半,才想起,眼前這女修,怎麼看也不能是尋常修士,只是今年黑風洞異於往年,黑風更為酷烈,實在超乎想像。
見愁隱約猜到她要說什麼,也不在意,只笑道:「多謝婆婆好意。」
不過,那不重要。
她依舊準備走,沒想到,餘婆的眼神,竟然變得猶豫了起來,終於還是長歎了一聲:「恩人,這黑風洞你去不得。剪燭派那一名女修已經帶著死的女修回去,你若進去,她們說不準立刻就要來守株待兔了。」
剪燭派?
見愁一聽,回首望向懸崖之上,搖了搖頭,竟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她們來,與我何乾?」
她師父雖然不靠譜,但有一句話,一直讓見愁覺得很有道理,話糙理不糙,正所謂是:這世上所有煩人的事情,都可以用兩句話解決,幹你屁事,幹我屁事。
剪燭派來人,只要不妨礙到她修煉,便是萬事大吉。
更何況……
她何必有後顧之憂?
後背,儘管交出去。
見愁一笑,腳下裏外鏡光芒爆漲,竟化作一道流光,直投洶湧的黑風洞而去!
「崖山將至,剪燭派敢橫行到幾時?」
那聲音並無半分的冷冽,只帶著一種飄然而去的仙氣與傲氣。
在酷烈的黑風之中,竟然也清晰無比。
聲音落地,人也消失無蹤。
整個黑風洞外,捨身岩下,只有一群望著洞口無言的修士,還有滿地狼藉——
原本赤紅的石塊,早已變得焦黑,殘留的高溫,將周圍的草地青苔都燒灼殆盡。
此刻,所有人內心之中,竟都只有一個想法:恐怕也唯有能說出這般傲骨之言的人,才能砸出那樣驚天動地的一拳頭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2:07 AM
第093章 看你不爽
呼呼呼……
黑風如浪潮,從洞內洶湧而來,見愁才一進入,便能感覺到那種明顯的阻力。
不過此時此刻的黑風洞中,除卻見愁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所以她毫無顧忌,也沒有撐起任何防身的光幕,直朝著洞內橫衝直撞而去。
一尺,三尺,五尺……
黑風沖來,對見愁的身體沒有任何的影響,她前進的速度,甚至比之前五個人的時候還快了不少。
這一種逆風而上的感覺,只讓見愁覺得暢快淋漓。
幾乎是眨眼之間,她便已經可以隱約看見自己留過字的位置。
此刻,風已如刀。
顯然與尋常時候不同,黑風洞的劇烈活動,導致了原本百尺處才能看見的如刃黑風,提早出現。
猝不及防之間,見愁只覺得耳邊「撕拉」地一聲響——
還保持著一定速度前進的見愁,望著距離自己僅有三尺距離的百尺壁,終於停了下來。
她近乎僵硬地低下頭去,看向了自己的衣袖。
被風刃劃掉的那一段衣袖,早已經不知被黑風卷到哪裏去了,失去了深藍色袖袍的遮擋,見愁那一截皓腕頓時露了出來。
「刷……」
劇烈的黑風,帶出了更多的風刃,排成了一整列,立刻從見愁全身上下不同的地方劃過。
於是……
那種噩夢一樣的聲音,再次響起。
「嘶啦……」
站在猛烈黑風中的見愁,原本完好的衣衫,霎時間變成了條狀的破布!
白皙的肌膚露出來,又被一道道風刃劃破,留下一道道鮮紅。
然而傷口並不大,甚至很快又自動合攏,只有一點淡淡的痕跡。
唯一慘不忍睹的,只有那一身衣裳……
扶道山人送衣裳時候那滿臉不舍的表情,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再次出現在了見愁的腦海之中。
「見愁丫頭啊,你看看你,入門之後也沒找身比較好看的衣裳穿。這一身就算是師父送給你了。唉,這可是當初用陰陽蛛絲煉製而成的,全十九洲都找不出幾件來。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你出門行走,有此一身,必定安全許多……你就拿、拿去吧……」
話是這麼說,扶道山人的手卻摳得緊緊地。
見愁當時從他手裏扯了好久,才將這一件衣裳扯到自己的手裏。
水火不侵?
刀槍不入?
見愁還在不斷被出現的風刃割爛的衣裳,看著自己越露越多的雪白肌膚,終於忍無可忍!
只這麼一會兒,她已經跟被剝光了沒區別!
就這麼個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也好意思跟自己說刀槍不入?!
也好意思扯著那麼好半天跟寶貝似的不鬆手?!
也許,她此刻唯一可以慶倖的是,在這一段時間裏,黑風洞裏沒有第二個人,不然被看到的話……
見愁忍不住以手撫額,嘴角狠狠地抽搐著。
為什麼一向有涵養的自己,竟然也想罵娘?
「真是要被坑死了!」
「阿嚏!」
崖山往東北一百六十裏,一座村莊外面,有一條寬闊的河流,一名邋遢的老頭兒左手酒葫蘆右手雞腿,鼻子抽抽了半天,站在橋上,終於忍不住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不遠處正在撒網撈魚的壯漢手一抖,險些跑了一群魚,一下回過頭,在看見扶道山人的瞬間,立刻滿臉驚喜:「扶、扶道長老!」
扶道山人這一個噴嚏,險些把自己摔到河裏去。
他好不容易抖了抖腿,站穩了,抬起頭來一看那壯漢,擺擺手:「老黑啊,沒事沒事,是我,是我……」
「您這是怎麼了?不要緊吧?」
蒲扇一樣的粗糙大手,只把那漁網朝著橋頭木樁子上一掛,就迎了上來。
「沒事沒事,就是不知道哪個小兔崽子在背後罵我呢。」扶道山人揉著自己的鼻子,走了上來,看一眼那漁網裏蹦躂著的幾條魚,忍不住流口水,「哎呀,今天的收穫也不錯呢。」
「哈哈,是不錯呢。今天長老您來了,一定要到咱們村子裏好好坐坐,大傢夥兒可都想您了。前段時間執事堂的趙前輩也來教孩子們讀書識字修煉了,他說您最近要來走一趟,我們都還不信呢。」
壯漢頭前引路,一面笑著跟扶道山人說話,一面朝著村子裏面大喊:「大傢夥兒都出來看看,扶道長老來啦!扶道長老來啦!」
掩映在一片青山秀水之中的村子裏,家家戶戶的門都在這一刻打開了,不少人驚喜地探出頭來,在看見扶道山人的那一剎那便歡呼起來。
更有一個面前系著紅肚兜,光這白屁股的小娃沖了出來,一下抱住了扶道山人的大腿:「扶道爺爺,扶道爺爺,我要看變大樹,要看變大樹!」
「好好好……」
扶道山人好脾氣地應著,滿面紅光,倒是難得精神。
壯漢上去將那小娃抱起來,哄了兩句,也笑著說話:「您這回來不急著走吧?我叫我家那口子給您燒上幾個菜,剛打上來的魚也做上兩條。」
「好呀!」
一聽見有吃的,扶道山人簡直笑眯了眼。
他看了看四周,眼見得人人都好,正想要問什麼,沒想到袖中忽然一動。
他「咦」了一聲,摸出一枚玉簡來,竟然是才派出去不久的顏沉沙。
他有什麼事?
扶道山人口氣輕鬆地問道:「沉沙,怎麼了?」
玉簡那頭的顏沉沙正背著手禦空而行,看上去瀟灑無比。
此刻,沒有任何人發現他正在與人傳音。
聽扶道山人問話,他回道:「大師伯出事了,剪燭派說大師伯殺了一名剪燭派的女修,正在召集人去黑風洞圍追大師姐,此刻弟子正與戚師弟和另外一名剪燭派弟子趕往黑風洞。師伯祖,現在要怎麼辦?」
扶道山人這邊聽了,瞪圓了眼睛:「你見愁大師伯真跟剪燭派死掐上,還見血殺人了?」
「……都是剪燭派說的。」
顏沉沙忍不住有種扶額的衝動,怎麼扶道師伯祖的關注點,總是跟尋常人不一樣呢?
「嘿嘿……」
扶道山人得意揚了揚眉。
「按理金丹才能見血,見愁這丫頭果真不愧是我的徒弟,不走尋常路!你管是不是你大師伯幹的,那重要嗎?重要嗎?你師尊在我面前誇過你好多回了,這一次山人我的意思你肯定也明白。好好幹,幹得漂亮一點,別給咱們崖山丟臉啊!」
「……」
好好幹?
幹得漂亮點?
你的意思我明白?
明白個屁啊。
顏沉沙心裏簡直有些崩潰,剛想要再傳音,問個清楚。
沒想到,玉簡竟然不亮了,扶道山人竟然直接高興地掐斷了與他之間的聯繫!
暈!
前面商了凡眼看著黑風洞就在前面了,忍不住頻頻回頭看顏沉沙。
顏沉沙自然注意到了這樣的目光,極其有禮的朝著商了凡點頭示意,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心裏卻在罵扶道山人不靠譜。
手腕一翻,玉簡消失,靈珠出現。
看來,還是得問真正靠譜的那個。
「曲師伯,弟子塵沙有事請教。」
靈珠光芒一閃,無人察覺。
遠在人間孤島的青峰庵隱界內。
懸浮在虛空之中的曲正風,看著兩邊高高的懸崖,還有懸崖之間交錯縱橫的生銹鐵鏈,眉頭微微一擰,掌心之中便浮出了一顆傳訊靈珠。
風雷雨信顯於外,玉簡傳音則無形,傳訊靈珠可跨界。
一般等級不高的隱界,與整個十九洲乃是同一法則,所以可與外界交流。
如今,曲正風這一動作,很明顯是有人給他傳音。
同樣腳踏虛空的謝不臣,跟著停了下來,看向曲正風,也看向他手中的那一顆靈珠。
曲正風手指一點的同時,顏沉沙的話,便出現在了腦海之中,他一面回話,一面對謝不臣道:「門中後輩有些小事。」
「無妨。」
謝不臣倒是半點也不介意。
他正要收回自己的目光,卻沒想到,就在那一刻,曲正風自打進入青峰庵隱界之後,便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淡然表情,竟然出現了那麼一瞬間的陰沉。
謝不臣一眼便看到了。
曲正風垂眸,把玩著手中的傳訊靈珠,眼底劃過了一絲興味。
大師姐似乎又遇到麻煩了啊……
還是心懷不軌的剪燭派。
既然如此,不如就借著保護大師姐的名義,幹點壞事好了。
曲正風微微眯了眼,笑如春山,用靈珠給顏沉沙回了幾句話。
采藥峰上,顏沉沙怔怔地捏著傳訊靈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黑風洞前,趙雲鬢盯著那黑風湧動的洞口,簡直想要大笑。
太蠢了!
她竟然在這種時候,重新進入了黑風洞,真以為能躲得過嗎?
甕中捉鼈,最是好玩了!
黑風洞如今正是最可怕的時候,她就不信見愁能待多久。
手中一道巨大的陣盤忽然出現,趙雲鬢直接將一座大陣拍在了黑風洞前!
「啪!」
陣盤破碎,大陣立刻閃現!
這是她當年花費三百枚靈石求來的一座「困」陣,雖然昂貴得讓她心裏滴血,可這一座陣法十分高明,威力奇大,至少能維持十日!
趙雲鬢還真就不信了。
一個區區築基後期修為的修士,能在黑風洞內待上十日?
癡人說夢!
一旦見愁出來,立刻就會被這一座大陣困住。
屆時,再等許藍兒派的同門出現,還愁這見愁不死在自己手上?
趙雲鬢越想越是快意,終於還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笑聲被風聲一卷,實在猙獰。
不過,笑聲再大,也傳不到黑風洞內。
見愁面無表情地走過了百尺壁,又往前走了五十尺。
此刻,黑風洞之中的黑風,已經帶有一種強大的破壞力,見愁身體之中的靈力竟然已經不能外放,裏外鏡的琉璃金光都被黑風打散,逼得見愁不得不雙腳落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這一來,速度立刻就慢了下來。
而且,風刃也開始變大。
一開始時,每一條風刃都像是針一樣細小,後來漸漸變得像是一把小刀,每一道劃過來,都能讓見愁鮮血淋漓。
到一百五十尺的時候,見愁已經看見,這些風刃每一把都像是一柄匕首!
簡直不敢想像,一百尺到五百尺可都是風刃啊,後面的風刃該有多大?或者會產生什麼別的變化?
周遭的石壁,已經只有一丈高,越來越窄。
石壁上的紋理,變得奇異起來。
突出的地方,都有不少的小孔,風從裏面吹過,嗚咽有聲。
見愁已經無力去驗證,這到底是不是滿壁的吞風石,因為,風刃的密集程度,已經讓她頭皮發麻。
越往前走,越是密集。
見愁已經像是一個從血水裏撈出來的人,身上掛著的那已經不是一件衣裳,而是一身破布。
如果讓她完成煉體,回到崖山,見愁發誓——
不管扶道山人是不是自己的師父,是不是自己的恩人,她一定要先把他拎出來打一頓!
太坑人了!
此刻若有第二個人在場,只怕看見見愁的狀態,都要忍不住抹一把鼻血。
見愁竭力撐起了幾片白光,勉強遮擋著身體,不至於太過失態。
刷!
又是一道風刃朝著她甩過來!
見愁迅疾地一個側頭,只被劃破了臉頰,一道血痕再次出現。
她不禁望瞭望前方,無盡的黑暗,不斷地傾斜向下,還不知前面到底是什麼光景呢。
長歎一聲,咬了咬牙,她歇了口氣,再次邁步而去!
這一次,再不停歇,更不避讓!
任由一道又一道的風刃,劃破自己的血肉,任由鮮血恣意流淌,將自己渾身染紅!
一步,一步,再一步!
一百五十尺轉眼即過。
一百六十尺,一百七十尺!
……
刷!
風刃已如長刀!
這一次,這一道風刃深深地劃在了見愁的肩膀上,鮮血長流,深可入骨!
她側了一下頭,便發現肩部的骨頭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第一次,有風刃能在她的骨頭上留下痕跡。
見愁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看向前方。
石壁上,插著一柄殘劍,又有無數的刻字出現在了石壁上。
最大最顯眼的,依舊是先前留下百尺記號的那個。
「行至此處,又百尺,力竭無能,恐難為後來人再探,哀哉。」
見愁不禁猜想,這應該是之前那一個在百尺壁上留下一把長劍作為標記的人。
看來,對方走到這裏也已經承受不住,準備放棄了。
心底不由得一歎,這黑風洞果真不是人人都能闖。
除了這一行字之外,其餘的小字,也不像是之前在百尺壁前面那麼熱鬧,寫了那麼一大片了,只有稀稀疏疏,寥寥十來個。
見愁竭力地挪動著自己的身體,貼在了洞壁邊緣。
這是她一路在行進的過程中發現的竅門,這黑風洞中心處的風力最大,可是貼著石壁的邊緣,卻要溫和許多。
她為煉體而來,自然不必投機取巧,只是力有盡時,需要停下來休息,這靠著石壁的地方,自然就成為了避風港。
就在移動過來的過程中,見愁身上又是三五下劇痛!
刷刷刷!
全是風刃!
在落在她身上的剎那,便是無數的血花。
二百尺壁上,小字排列。
「能行二百尺,足矣!沖霄宗趙久。」
「黑風洞黑風,實為流氓!」
「哈哈哈,老兄也被割爛了衣服吧?在下金丹中期,有一身墨光袍,可擋同級修士七成攻擊,如今已如破布爛衫,心在滴血啊!」
低頭一看自己渾身破衣爛衫,見愁忽然覺得自己並不孤單。
大家都不好,她也就平衡了一些。
「黑風割哪裏不好,偏偏割人下面,臭不要臉!」
「實在好奇,右邊被割了哪裏……」
「同右。」
見愁看完,無話可說。
還好,下一句就沒人再接這話題了。
「爾等遜斃!灑家赤膊上陣,分毫無損,黑風毫毛不能傷也!」
「又是假和尚,西海禪宗禿驢也?雪域密宗禿驢也?」
「禿驢禿驢,天下一驢,何必較真?景陽宮如花公子。」
……
禪宗密宗乃是同源,不過自稱「灑家」,約莫不是這兩家的吧?
見愁不大清楚,只覺得……
如花公子是什麼鬼?
「二百尺,身負風刃之傷三百餘,尚有餘力。」
「老子吐血爬到這裏就是想刻一句話:右邊這個是龍門周承江!」
……
看到這裏的一瞬間,見愁嘴角一抽。
爬都要爬到二百尺,刻字揭露前面那個是周承江,到底是多大的毅力啊?
腦海之中頓時浮現出一個滿臉鮮血,在石壁上刻字的人……
那一瞬間,見愁只想說,佩服!
她搖搖頭,正待想自己要不要刻字,一垂眸,卻忽然發現,更左邊一些的地方,竟然還有幾個小字。
「二百尺,如履平地,如沐春風。煉體黑風洞,甚無聊。」
……
煉體黑風洞?
這字跡簡潔有力,卻偏偏看得出一種鐵畫銀鉤的味道來,頗有幾分遒勁。
見愁不禁眼一眯,頓時猜到點什麼,只看這一句不爽。
一時間,她懶得解釋,直接在下面打了一個大大的叉,刻字評曰:看你不爽。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2:08 AM
第094章 好勝之心
距離崖山最近的,也就是飛天鎮附近的這個黑風洞了。
需要瘋狂到利用「黑風」來煉體的,據見愁所知,除卻《人器》煉體之法外,恐怕沒有第二種。
前不久曲正風去青峰庵隱界之前,才對自己說過一句已經完成了「黑風紋骨」,想必便是在此處完成的。
如履平地,如沐春風,甚無聊。
作為一個元嬰期巔峰,他自然有說這一句話的本錢。
煉體這種事,其實是越早越好,畢竟到了曲正風這樣的修為再煉體,一切都會變得有些簡單起來,無聊是應該。
只是……
到底他走在前面,叫見愁心裏不很舒坦。
人總是對自己的失敗耿耿於懷,而見愁只是一個尋常人。
見不慣曲正風才是正常的。
她默默地看著自己劃下的那一個叉,好半天才回過了神來,直接沉下心,盤膝坐在了洞壁之下,堅如磐石,縱使狂風吹拂,也保持著不動。
鬥盤重新亮起來,在腳下旋轉,倒是可以絲毫不受到黑風的阻礙。
一縷一縷的靈氣,被見愁抽了過來,彙集到身體之中。
她眉心祖竅之中,再次出現那種星空一樣的光芒。
一點一滴……
一路通過黑風洞損耗的靈氣,又開始漸漸補充起來。
偶爾會有一道兩道不聽話的風刃飛到見愁的身上,戳開一道血花,見愁也視若未見。
很明顯,越到後面,這風刃會越來越厲害,如今深可見骨,也不過只是個開始。
若身上沒有足夠的靈力,見愁只怕自己到了後面會被一陣風刮成白骨,扔出黑風洞。
煉體可以失敗,但是小命還是要的。
之前的消耗太大,如今要補回來,要花的時間還不短。
見愁再睜開眼的時候,只覺得鬥盤中間放在天元處的那一隻碗裏,水似乎又更滿了一些。在黑風洞內修煉雖然苦了一些,不過速度卻是不慢。
因為苦,所以快。
這世間,付出與回報,總是在一定程度上對等。
築基後期……
自從進入築基後期之後,鬥盤大小增長的難度簡直成倍增加。
畢竟,修士吸納的靈氣多少,決定了鬥盤的增幅,而鬥盤乃是一個圓形,越是外面的圓環,同樣尺寸,覆蓋的面越大,需要的靈氣也就越多。
見愁粗粗掐著手指頭算了一下,果真是修煉無歲月短長,若照著這個速度,自己修成一丈八九尺,一年半載是少不了。
而且……
結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唉……」
長歎一聲,見愁終於緩緩起身,重新慢慢站在了黑風洞的中央去,繼續前行。
二百尺過後,風刃的大小變得更加誇張起來。
見愁已經不去注意自己的衣服了。
一刀又一刀,劃破皮膚血肉,落到骨頭上,霎時便冒出一小朵青蓮靈火來,又轉瞬癒合。
當初那種近乎變態的感覺,再次到來了。
骨頭,碎裂又重塑。
每一次前進,都是踏著自己的鮮血!
見愁總算知道想要爬著走到底是什麼感覺了。
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黑風洞,彷彿漫無止境的折磨。
唯一的安慰,興許就是出現在洞壁之上的種種刻字,都是當初的那些進入黑風洞的修士留下的。
三百尺。
「三百尺,衣不蔽體,白骨森森!沖霄宗,趙久!」
「錯大了,黑風洞黑風不是流氓,這是賣豬肉的,在下的肉掉了好多。」
「墨光袍既毀,吾尚有玄光袍!三百尺何足道?」
見愁嘴角一抽,原來第三個留字的,家底頗厚啊。
玄光袍又比墨光袍高了個等級。
「蛋比心痛。」
「右邊……那玩意兒,安否?」
「何等毅力,佩服,佩服啊!」
喂!
這話題還能不能好了?
見愁趕緊去看別的留字。
「爾等遜斃。灑家有金剛不壞童子身,過此黑風洞,如飲水耳!」
「呵呵。」
「禿驢的童子身麼?本公子最喜歡了,呵呵。景陽宮如花公子。」
一陣惡寒!
這一位如花公子到底什麼口味?
見愁扶額。
「三百尺。龍鱗道印覺醒,因禍得福,願循諸道友舊路,一往無前!」
「老子大腿骨都露出來了,爬到這裏,還是只想刻一句話:右邊這個是龍門周承江!」
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下,一道迅疾的巨大風刃剛剛劃過,見愁發誓,她好像看見自己內臟了。
所以,大腿骨算什麼?
不過……
覺醒龍鱗道印,龍門龍門,看來修煉法門有些奇特啊。
而且,這一位追著周承江進入黑風洞的人,能到三百尺,絕對也是奇人一個,毅力驚人。
見愁倒是好奇起來。
目光再次一轉,這一次,見愁愣住了。
之前她判斷曲正風來了這裏,並且經過了黑風刻骨,怕不會止步三百尺,所以這裏應該也有他的刻字。
只是……
見愁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麼多!
密密麻麻的一片小字,從上到下,左右有三尺餘,近乎佈滿了見愁目之所及的所有洞壁。
「龍門,龍鱗道印。」
開篇六個字,落在見愁的眼底,如同驚雷!
隨後畫著的,竟然是一枚道印的圖符,其後更有無數詳細的解釋。
「龍門修煉功法,以龍為根基,傳聞上古有五爪金龍落於龍門,被困淺灘,化出諸般道印,供龍門弟子修煉。龍鱗道印者,乃十九洲修界前三之護身道印,開啟後將有龍鱗浮於身體表面……」
一字一句,清晰明瞭,簡直娓娓道來。
末尾,這遒勁的留字,變得漫不經心起來:「龍鱗道印雖好,可惜不知逆鱗何處,憾矣。」
龍有逆鱗,觸之即死。
……
見愁仔細將這一片的小字閱讀下來,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驚心動魄之感。
她進入十九洲沒多久,卻也知道,龍門的修煉功法一向神秘無比,非內門親傳弟子不能學,更有真正的一道「龍門」存在,傳聞凡夫俗子只要躍過龍門,就能獲得來自遠古的傳承,從此踏上修煉的坦途。
這也是龍門雖然沒落,卻一直還保有自己「上五」排位的原因所在。
可是,如今整個龍門的不傳之秘,竟然就被這樣明晃晃地寫在了黑風洞三百尺的洞壁上!
若是被人知道……
一時之間,見愁竟然有些不敢想像。
是曲正風嗎?
他從哪裏知道龍門的不傳之秘?
又為什麼要這樣將這樣的機密堂而皇之地刻在洞壁上?
一旦被龍門知道,又會惹出怎樣的軒然波濤?
前面周承江才說自己覺醒了道印,後面曲正風就直接分析了個完全,說是打臉也不為過。
根本就是坑人。
若被後來人看見,龍門周承江,便是笑話一個!
見愁下意識地想要一把將上面的字跡抹去,可臨到要動手了,卻怎麼也抹不下去。
與自己有什麼相乾?
旁人的留字,她有什麼資格去抹掉?
見愁的手,慢慢地放下來。
眉頭擰緊,好半晌,見愁才複雜地收回了目光,重新朝著前面走去。
黑風洞,還很長。
一步。
兩步。
三步。
見愁走不動了,一行又一行的字跡,出現在她腦海之中,正是那一枚龍鱗道印!
十九洲排名前三的護身道印……
旁人或許看了曲正風的留字也不能學會,但是見愁不一樣。
她有天虛之體。
天下,幾乎沒有她不可以用的道印。
站在瘋狂吹刮著狂風的洞裏,見愁第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黑風洞外。
趙雲鬢盤坐在黑風洞對面不遠處的懸崖上,幾乎全副心神都在黑風洞口。
風已經吹了整整有十二個時辰了,然而裏面竟然一個人都沒出來!
這跟她一開始的預期並不符合。
陰沉的目光,朝著左側不遠處一掃,商了凡與那崖山來的兩人的身影,便落入了眼底。
忽然,其中一道玉樹臨風的身影一動,顏沉沙側頭過來,彷彿是感覺到了趙雲鬢那一眼的目光,竟然朝著她微微一笑。
趙雲鬢立刻心驚肉跳,連忙狼狽地將目光收回,心底暗恨。
根本沒想到!
她在向許藍兒報過這邊的事情之後,便想到了商了凡,於是去通知他,沒想到商了凡竟然帶回了這兩個崖山的麻煩傢夥!
修為高不說,心思也猜不透。
如今十九洲誰不知道剪燭派竟然敢跟崖山叫板,兩家早就水火不容,如果不是都還有些名望,現在只怕早就火拚成一團了。
只是崖山名門正派,不好跟他們動手罷了。
現在竟然這麼巧。
崖山兩名修士正好來飛天鎮辦事,正好商師弟在跟他們說情況,正好自己傳訊給商師弟,正好商師弟直接說了出去!
這麼多的「正好」,霎時間便把趙雲鬢坑了個半死!
一個元嬰期,一個金丹期,剛來就把自己逼到了絕路上。
還好趙雲鬢斡旋許久,裏面畢竟是崖山修士,如今處理此事的也是崖山修士,誰知道會不會包庇?所以,趙雲鬢提出了避嫌。
剪燭派的修士不到,他們就一起守在外面,誰也不許動。
所以,現如今趙雲鬢是跟這兩個崖山修士耗上了。
可是……
自家宗門的商了凡,竟然跟那兩名崖山修士混在一起,這是最讓趙雲鬢恨得咬牙,卻敢怒不敢言的地方。
她暗暗握緊了自己的手指,強忍住怨氣和怒氣。
那邊的顏沉沙,雖沒見她爆發,卻知道恐怕是差不多了。
手指勾著洞簫,輕輕這麼一轉,顏沉沙揚揚眉笑了,看向了黑風洞口。
大師伯……
還真是挺出人意料呢。
一開始他們誰不以為見愁頂多三兩個時辰就出來,還擔心了好久,沒想到這一天過去了,黑風洞裏面除了碎裂的石頭和一堆奇奇怪怪的破爛,其餘什麼都沒吐出來。
別說是見愁大師伯了,就是個鬼影子都沒有。
若不是趙雲鬢一開始咬定見愁就在裏面,還在外面佈置了昂貴困字訣大陣,他可不相信裏面有人。
現在整個崖山也都知道了這件事,不過有顏沉沙一個人已經足夠應付,所以只是準備了人手,卻還沒派過來。
顏沉沙也氣定神閑。
他掰著手指頭算算,這一座陣法只能支撐十日,卻要花費好多好多靈石,每過一息時間,燒出去的可都是靈石哪。
哎呀,真是立刻就巴不得見愁大師伯多在黑風洞裏待上幾天,看不耗死剪燭派這一幫窮酸!
坐在旁邊的戚少風,已經盯著黑風洞那盤旋的黑風許久了。
眼見著那邊的趙雲鬢望著那一座不斷燃燒的陣法,眼底彷彿要滴出血來,好像那陣法多要緊一樣,老覺得哪裏不對勁,忍不住傳音道:「顏師兄,那女的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啊?我看她臉色好差。」
「哦。」
顏沉沙勾著洞簫的手指停了一下,思索片刻,之後一本正經道:「一定是著急大師伯還沒從裏面出來,沒事的。」
這樣嗎?
為什麼看上去那趙雲鬢更在意陣法的樣子?
看來是自己的錯覺了。
戚少風皺了皺英挺的長眉,又問道:「那我們也就在外面等剪燭派的人來?到時候他們會不會仗勢欺人什麼的?」
仗勢欺人?
這話怎麼也落不到剪燭派的頭上吧?
顏沉沙忍不住看了戚少風一眼,心想這一次帶他出來見見世面,也是對的。
金丹期了,該見見血了。
微微一笑,顏沉沙眉目間帶著幾分風雅氣息,悠然傳音:「等著,一群魚兒正朝網裏鑽呢。至於仗勢欺人,放心,我崖山乃是名門。」
戚少風一怔,半懂不懂道:「也是,我崖山乃是名門正派,他們也不敢仗勢欺我們啊。」
「唉……」
顏沉沙長歎了一聲,終於不說話了。
空氣裏飄著寒氣,冰冷的白霜結在黑風洞前老梨樹乾燥遒勁的樹皮上。
秋已深,冬將至。
地面上已經是寒冷的一片,地面以下,原本應該更暖和的,只是……
黑風洞除外。
呼啦啦……
刮來的狂風,「刷」一下刮沒了半個肩膀上的血肉,露出森然帶血的白骨!
「呼!」
在風刃飛過的瞬間,一道靈火從見愁的骨頭上冒出來,竟然將黑風也熔煉了進去。
在以青蓮靈火煉體的時候,她的骨骼已經將靈火永久地吸收了進去,不滅靈火,有見愁平日修煉的靈氣溫養,不僅不會衰弱,反而會越發強大。
此時此刻,《人器》煉體的強大之處,也就顯現了出來。
而見愁,也終於明白了「黑風紋骨」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黑風的風刃,吹過見愁的筋骨,在碰到薄弱的關節處的時候,會發出一陣「叮叮噹當」的響聲,那是見愁煉體第四層的效果。
每處關節都填上了堅硬的靈珠作為保護,甚至喉骨也不例外。
黑風能傷到的地方,都是見愁的骨頭處。
靈火冒出,熔煉黑風,霎時間便會留下一道淡淡的黑氣,貼附在見愁的骨骼之上,形成一條細細的黑絲,像是滲入的墨蹟一樣。
一開始這樣的墨蹟還很少,可隨著見愁行進路程的增加,黑風被熔煉之後,留在骨骼上的墨蹟,也就越多。
一點一點累計下來……
「刷!」
一道風刃劃過見愁的大腿骨。
這一刻,見愁看見了白骨之上彷彿被人用墨筆輕輕拉了一道的痕跡。
這,就是黑風紋骨。
見愁抬起頭來,四百尺了。
她忍不住憂鬱了那麼一瞬間:曲正風完成了黑風紋骨,這意思就是……黑到骨頭裏了。
自己也要踏上這樣的不歸路嗎?
面前的石壁上,依舊有幾行字跡,見愁已經有些熟悉。
「四百尺,極限矣,他日再來一探。沖霄宗,趙久。」
「走不動了,千金市骨,買嗎?」
「留下你的大腿骨,在下買了!」
「千金市骨」,旁人是千金買骨,他是千金賣骨,開眼界了。
這三人之中,已經有兩個準備在四百尺放棄。
果真,黑風洞不好闖啊。
若不是她這樣奇葩的煉體方式,估摸著也撐不到這裏,早在三百尺處已經到極限了。
這兩人雖決定放棄,卻已經是個人物了。
「誰言人死卵朝天?站出來看老子不打死你!」
「難道竟成了閹人?」
「見右二君,忍不住胯0下生涼,哀哉。」
喂……
見愁無力了。
這仨有點小意思啊。
「……灑家竟在洞壁上撿了一隻殘留佛法的大木魚,你中域黑風洞,難不成竟曾有高僧來過?怪哉,怪哉。」
「見禿驢誑語,環掃四方,但見破爛滿壁,材質雖好已無煉器之用。罷了,四百尺足矣,餘盡興而歸。」
「隔江猶唱後0庭花。木魚者也,甚好。景陽宮如花公子。」
看完,見愁總覺得最後一句有哪裏怪怪地。
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見愁也看了看四周。
洞壁因常年遭黑風侵蝕,那種蜂巢一樣有如吞風石的結構,便越發明顯起來。
看著這紋理奇異的石頭,她只覺得腦海之中飛快地閃過一縷靈光,可待要捕捉,又消失無蹤。
洞壁上的確掛著不少東西,不過都殘破不能用。
小貂這時候已經只能死死趴在見愁的後頸窩,似乎也不願被風刃一刀一刀剮了,見著這些東西都沒跑出去。
見愁收回了目光,對那一隻殘留著佛法的大木魚的確好奇。
其實,並不一定每個來過的人都會留字,興許便是某位北域的高僧留下的?
還有那自稱為「灑家」之人,稱中域為「你中域」,肯定不是中域人了。
下一個,該是周承江了吧?
收斂了思緒,見愁還記得這一系列留言的順序。
垂眸看去,她再次一怔。
「怎麼可能?」
歪歪扭扭的字跡,彷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彷彿是強行克製著自己興奮和顫抖的情緒,也許還有一種特別奇妙的惶然。
一開始的「老」字劃了很多下,才落成。
「老子居然先到了,難道流氓也有春天?走著走著,忽然就從這風刃中領悟了一道道印,莫非出了黑風洞,老子便可成為各大門派哄搶的絕世天才了?哈哈哈……」
在這顯得異常累贅的一長句之後,才是周承江難以言喻的一句話。
「道友天賦異稟,在下佩服。然資質魯鈍,鑽研風刃許久,一無所獲,只歎無緣。」
……
一時間,見愁說不出話來。
這才真是「萬萬沒想到」。
原本在後面要死要活的那一位「道友」,竟然意外跑到了周承江的前面,想必路上曾打過一個照面,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超越了周承江。
那可是龍門周承江,謝不臣之前的築基期第一人。
見愁原本以為肯定已經不能再看見對方留下的語句了,卻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大一個「驚喜」等著自己。
憑什麼能超越?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道印」兩個字上。
此人似乎天生一副混混脾性,頗為混不吝,竟然從風刃中領悟了道印?
這與自創功法絕招又有什麼區別?
周承江知道能領悟,所以著意去參悟了一下,不過一無所獲。
那麼,曲正風呢?
念頭一起,見愁立刻看了下去。
「得左二道友啟發,領悟風刃,果出一道印,略用之,頗有妙處。」
這一行字,與之前鐵畫銀鉤的感覺不同。
見愁仔細伸手一抹,但見每一個字都深深沒入洞壁之中,在她手指指腹掠過的瞬間,竟然有一道又一道細小的氣刃從字中飛出!
那一瞬,見愁立刻撤手!
回頭一看,指腹上已是淋漓的鮮血。
這便是「略用之,頗有妙處」嗎?
見愁怔怔望著洞壁許久,慢慢將手指抬起來,舌頭朝指腹一卷,便平靜而冷淡地卷了點點鮮血入口。
血腥味兒。
她側過眼眸,看向了無數疾飛而出的風刃。
到了四百尺處,風刃竟然開始重新變小,但是每一道風刃,都從原來的無色,漸漸變成一種灰黑的顏色,那種感覺卻益發恐怖起來。
道印……
會是什麼?
見愁手指上的傷痕,已經霎時消失。
舌尖上溫熱的味道,一如昔日還鞘頂上,嗆湧至喉間的鮮血。
大師兄?
龍鱗道印其一,風刃其二……
呵。
大家都在領悟,自己豈能落後?
乾脆地朝前走了三步,刷刷刷,三道風刃襲來,撞出見愁白骨上三道靈火。
她眉頭一皺,卻沒退一步,竟然盤腿坐在了黑風洞正中!
前方,是無盡的灰黑色風刃。
見愁抬眸,無憂無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2:08 AM
第095章 指尖刃芒
黑沉沉的黑風洞裏,遠方的風刃,還在不斷襲來。
見愁就盤坐在最中心,在風最大,也是風刃最多的位置。
目之所及,全是大大小小的風刃。
每一道風刃,都帶著一種尖銳至極的感覺,那詭異的灰黑色,甚至讓人覺得它是在吞噬落在它身上的光線。
見愁沉下了心神,極力地用目光注視,卻發現,就連她的目光也彷彿不能看清楚它們具體的模樣。
每一道風刃,乍看清晰,實則模糊。
沒有清晰的邊界,只在出現的時候,帶著一片扭曲的漣漪。
見愁忍不住怔然片刻。
「噗!」
就在這一瞬間,先前被她目光所鎖定的風刃,已經在轉眼之間紮到了她的身上。
頓時,又是一陣血花。
劇烈的疼痛,霎時喚回了見愁的意識,她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只見血肉淋淋,深可見骨。
罷了,習慣了。
反正也死不了人。
這樣的想法,輕而易舉地便爬上了見愁的心頭,她微微皺眉,重新看向了前方。
這些風刃,似乎不像是自己想像之中的那麼好對付。
那一位超過了周承江的,必定是個奇才了。
現在,她要想個辦法,觀察一下風刃才好。
思索片刻,見愁終於下定了決心。
沒有什麼好辦法,抓住就好!
念頭落定的一瞬間,她毫不猶豫,直接朝著自己身前三尺處一伸手!
彷彿有「砰」地一聲輕響,那一道風刃一下就撞到了她的手心裏,血肉濺開,可同時,見愁的靈力也跟了上來,覆蓋到掌心,堅硬的骨頭更發出一種近似於美玉的光澤。
那風刃,竟然一時難以劃破見愁的手掌,遁逃出去。
困在見愁掌中的風刃,並不老實,鋒銳的割裂之意,拉鋸一樣,與見愁掌心的靈力和堅骨碰撞,只有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劇烈的疼痛,鑽心一樣。
然而,見愁分毫不放,甚至眼眸發光。
抓住了!
她剛高興沒一會兒,手中一陣震顫。
原本被見愁穩穩抓在手中的一道風刃,竟然在她低頭去看的一瞬間,消散成一片灰黑色的靈氣,被後面來的風一吹,便無影無蹤!
靈氣?
見愁一下像是觸摸到了什麼,微微思索片刻,再次朝著前面伸出手去。
再抓一道來看看!
……
時間,便在這樣的一抓一散之中,飛快地流逝。
洞外。
趙雲鬢望著黑風洞洞口的目光,已經近乎呆滯。
此時此刻,星月滿天。
黑風洞比之此前的狂躁,已經溫和了許多,那一段活動期,在漸漸過去。
按理說,趙雲鬢應該更高興才是,可偏偏她的心越來越冷。
近日來,黑風洞沒有人來。
九日多過去了,崖山從始至終也就兩個人在這裏,剪燭派卻浩浩蕩蕩來了十幾號人,似圍追堵截。
他們是生怕見愁就跑了,以後再也逮不到這樣的機會。
將崖山的大師姐趕盡殺絕,只怕是沒有什麼可能,崖山也不可能真的讓剪燭派這樣做,但是抓住機會,給崖山扣上一個蓄意報復,濫殺無辜的罪名,卻是輕而易舉。
難得的抹黑崖山的機會,眾人怎能錯過?
可是現在……
一開始生怕見愁竄出來就跑了的眾人,都有些傻眼。
一直沒有人出來。
趙雲鬢的陣盤摔下去,已經整整有九日多,接近十日了。
陣盤原本就是由靈石鑲嵌而成,是一種一次性的消耗品,陣法的力量也是由靈石提供的,一旦靈石之中的靈氣耗盡,陣法也就會崩潰。
現在,籠罩在黑風洞口的陣法,泛著濛濛的白光,原本還是璀璨的一片,在夜色之中可以一眼看見。
可現在,要仔細瞪圓了眼睛,才能看見那細細薄薄的一層光芒。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座陣法,已經支撐到了極限。
「滴答,滴答……」
周圍分明沒有水珠落下的聲音,可是趙雲鬢竟然聽了個清清楚楚。
她慢慢地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恍惚之間居然有一種錯覺——
這是滴血的聲音吧?
多少天了?
第一天,將陣盤摔在黑風洞口,趙雲鬢料定見愁撐不到幾個時辰,就要灰溜溜地滾出來,畢竟築基後期的修為,能撐多久?
可是他們從日出等到日落,洞口竟然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那時候,趙雲鬢想,一定是崖山的長輩們給了她很多的法寶,才能撐到現在。
頂多三天,三天之後,她一定滾出來了。
趙雲鬢已近磨刀霍霍,正好剪燭派的人也都來了,膽氣一壯,幾乎立刻就放了狠話。
然而,崖山那邊的顏沉沙和戚少風,卻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說,我們跟你們一起等大師伯出來。
那時候,他們還不明白這個眼神的意思。
可如今所有人都明白了。
是憐憫,是嘲諷,是興歎……
崖山大師伯見愁,以築基後期的修為,在黑風洞裏待了快十天!
剪燭派所有人,不敢與崖山發生衝突,只能站在外面等待。
可是沒有人出來。
從一開始的篤定,到後面的不斷失望,再到此刻,已經只剩下麻木。
第四天,見愁沒出來;
第五天,見愁沒出來;
第六天,見愁沒出來;
沒出來。
沒出來。
沒出來。
……
坐在不遠處的顏沉沙,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搖頭嘖嘖地歎氣。
戚少風望著那一黑風洞口的眼神裏,卻充滿了一種嚮往:「我就知道,大師伯一定不會那麼早出來,讓他們如願的。顏師兄,你說大師伯在裏面會不會有什麼奇遇?」
奇遇?
顏沉沙一怔,手指一甩洞簫,道:「或許吧。越遲出來越好呢。」
看看那邊趙雲鬢一副如土的面色,顏沉沙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意。
沒靈石就不要當自己財大氣粗嘛。
真是,陣盤都甩出去了,如今在這裏心痛,多沒品?
不過,重要的還在後面。
眯著眼,顏沉沙愉悅地看向了黑風洞口。
一陣黑風吹來,那薄薄的陣法光芒一陣搖曳,陣腳的靈石眼見著顏色已經變成了一片灰白,沒有什麼光澤了。
簡直像是一條苟延殘喘的狗。
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到了這一座陣法上。
商了凡在剪燭派的人來了之後,也不好坐在崖山這邊,便已經走了過去,與自己的同門們待在一起。
他也望著那一座陣法,看著這情況,終於忍不住開了口:「都快十天了,崖山的見愁前輩還沒從洞裏出來,根本不可能啊。如果真如你們所言,她只有築基期的修為,怎麼也撐不到這個時候。趙師姐,你是不是弄錯了?」
「之前那一群人親眼所見,你們親耳所聞,還能有錯?」
在剪燭派的人來了之後,趙雲鬢曾將目睹見愁入內的人都找過來問了一遍,誰不都說見愁已經進去了?
趙雲鬢原本心裏就火大,這時候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近乎惡狠狠地瞪著他。
「商師弟難道懷疑他們說謊嗎?殺了鄭師妹的兇手,就在這黑風洞中,誰出來,誰就是兇手!難道,商師弟要為那女魔頭開脫不成?」
這話一出,那邊的顏沉沙與戚少風兩個人齊齊變色。
顏沉沙皮笑肉不笑地站了起來,揚聲道:「剪燭派的趙仙子,說話可要注意了。說大師伯是女魔頭,可要拿出證據來……」
他話音剛落,近日來一直憋了一口氣的趙雲鬢,彷彿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口子一樣。
她一下從盤坐的石壁上翻身起來,凜然站到了崖山的對面,冷喝道:「證據?還要什麼證據?我死了的鄭師妹就是證據!你崖山殺了人,還要裝作自己什麼也沒做,當我剪燭派活該不成?」
旁邊剪燭派的弟子聞言大駭,只覺得趙雲鬢這一句話也說得太過分了,不由連忙開口道:「趙師姐!」
然而,已經遲了。
「啪!」
澎湃著洶湧力道的一巴掌,狠狠摔在了趙雲鬢的臉上!
那一瞬間,修為低微的她,竟然根本來不及反應!
原本嬌俏的一張臉,在這一瞬間朝著石壁那一面狠狠摔去,甚至帶動了她整個人的身體。
「砰!」
一聲巨響。
趙雲鬢整個人都被這一巴掌拍在了石壁上!
鮮血長流!
這巨大的動靜,霎時震懾住了所有人,剪燭派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去搭把手。
「枉批了一張人皮,誰料想滿嘴吐狗牙。」
顏沉沙淡淡地說完這一句,收回了自己「隔山打牛」的一手,微微笑了一聲。
「你!」
剪燭派中立刻有人忍不住,想要上來反駁。
然而,站在最前方的一名男修攔了住了他們:「都滾回去!」
冷聲的一喝。
原本處於憤怒之中的剪燭派眾人,一下清醒了。
他們面對的,是一名修為遠高於他們的崖山元嬰修士!
這一下,再沒人敢反駁。
所有人都被這一巴掌的力量嚇住了。
這裏只有他一個元嬰期!
誰敢跟他爭?
此前不過是仗著剪燭派在此事之中看似占理,崖山為了避嫌。
可現在呢?
顏沉沙就這麼直直的一巴掌摔過來,誰還敢跟他講理?
其實,若非名門正派,解決事情的手段相當簡單。
一巴掌打過去,不服你叫喚,再叫喚我再打。
沒有任何事情是暴力不能解決的,正如崖山拔劍派的座右銘:沒有什麼麻煩是一怒拔劍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拔腿。
商了凡只看見趙雲鬢整個人在拍在懸崖峭壁上之後,整個人翻著白眼就暈了過去,身子軟軟地倒了下來,竟然一下從峭壁上摔下,落了下去。
下面正好是她自己的那一座陣法。
又是重重地「砰」一聲。
趙雲鬢的身子,砸到了那一座可憐的陣法上。
一陣十分勉強的白光,從陣法一圈一圈的光罩上亮起,似乎就要大吼一聲,爆發出自己強大的攻擊力來。
然而……
這在眾人看來,不過是垂死之前的掙紮。
那一座原本便到了盡頭的陣法,在趙雲鬢這一砸之後,竟然發出了一種琉璃破裂一樣的聲音,隨後「轟」地一下,整個陣法霎時間崩碎!
「啪啪啪!」
一連串靈石爆裂的聲音。
無數靈石的靈氣已經被陣法給抽光,終於完全灰白了下去,承受不住如此的巨力,一下碎成了一灘白灰!
一座造價數百靈石的昂貴困字陣盤,竟然就這樣燒沒了……
剪燭派的人,自然都知道這一座陣盤的昂貴之處,那一瞬間的表情,精彩無比。
站在懸崖壁上的顏沉沙,不由得一挑眉。
這一巴掌出去的效果……
有點小驚喜啊。
自己苦苦支撐著的陣法被自己給砸沒了,還好趙雲鬢現在是暈過去了,不然現在要醒著,只怕也會被氣得死過去又活過來。
可惜了。
顏沉沙微笑著,手指輕輕點扣著洞簫,不再說話。
戚少風則是吞了吞口水,心有餘悸地看了下面癱著的趙雲鬢一眼。
直到這時候,剪燭派才有人反應了過來,大喊一聲:「趙師姐!」
一道流光沖了下去,連忙將趙雲鬢扶起來。
戚少風看了看,好像趙雲鬢也沒受什麼重大的內傷,頂多就是一張臉腫成了豬頭,整個人身上都是一片血汙,沒啥大事。
於是,他又將目光移向了黑風洞,忽然開口向剪燭派眾人道:「如今沒有陣法了,若是我見愁大師伯此刻從裏面出來,你們也攔不住,是準備進去探探,還是繼續佈陣?」
剪燭派那邊來「支援」趙雲鬢的話事者名為潘啟,面色偏黑,身材偏瘦,看著倒是個沉穩的,不過約莫是因為長得太黑,所以總給人一種陰沉之感。
他正皺眉看著下面的趙雲鬢,心裏暗罵這婆娘仗著有掌門與許藍兒就會惹事,如今事情可難辦了。
沒想到,正在思考解決方式,戚少風竟然就開口問了。
這一瞬間,潘啟愣住了。
進去探探?
不,他們剪燭派來的人雖然多,可十個他們都打不過一個顏沉沙,更何況是在黑風洞這樣狹窄的地方?
如果大家一起進去,他們怎麼能保證對方不趁機在黑風洞暗算他們?
伸手不見五指,裏面也沒別人,就算是把他們全部宰在裏面,又有誰知道?
如果崖山的不進去,天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有機會出黑風洞,萬一等他們出來的時候一樣有崖山在外面守株待兔呢?
再說,黑風洞裏面也不安全。
所以,絕對不能進去!
那麼……
就只剩下一個選項了。
潘啟的神情,頓時變得為難了起來。
還要在黑風洞口佈陣?
這是最穩妥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崖山也不敢對剪燭派怎麼樣。
可是……
靈石從哪裏來?
要覆蓋黑風洞這樣大的一個洞口,還要保證有一定的威力,每一座陣法至少也都是數百靈石的開銷,還只能支撐十日。
那邊的戚少風見他們半晌沒回答,不由得有些疑惑。
顏沉沙心裏早已經笑翻了,忍不住側了一下頭,阻擋自己臉上的笑意。
剪燭派這一幫窮酸啊!
他心裏這樣的念頭剛剛落地,那邊的潘啟沒回答戚少風的問題,卻轉身召集了剪燭派所有來了的人,開始傳音商議什麼。
戚少風一頭霧水。
顏沉沙老神在在。
過了好久,但見得那邊的幾名修士都露出了一種為難的表情,好不容易都咬了咬牙,似乎才答應了潘啟。
潘啟召集所有人,自然都是要說靈石的事情。
因為要出門,所以他們向師門領了一批靈石,但是不多,加之每個人的身上還有許多靈石,應該足夠再支撐幾座陣法。
潘啟希望大家都把靈石交出來,讓自己去佈陣,回頭等回到師門,再將這些靈石還給大家。
反正是有借有還,應該也不會出很大的問題,頂多大家不能通過靈石恢復,只能打坐修煉罷了。
在籌完了靈石之後,潘啟便有了底氣。
他抬頭挺胸地直接對著顏沉沙等拱手,道:「黑風洞之中實在危險至極,我等不敢冒險。反正趙師姐一口咬定崖山的見愁前輩就在黑風洞中,不如我們繼續在外面等著。為防止萬一,依舊由我剪燭派來佈置一座困陣,二位沒有意見吧?」
「當然沒有。」
顏沉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眼底卻發冷。
一擺手,他風度翩翩:「請便。」
於是,潘啟點了幾個人,重新飛下去還是飛快地佈置陣法。
在此過程中,他其實有些猶豫。
按進去的都是一枚又一枚的靈石,每一枚都是可以化作修為的東西,平時他們哪裏有機會看見這麼多的靈石?如今不過為了一個區區鄭芸兒的死,就要浪費這麼多,著實有些劃不來。
只是不佈置陣法,他們根本沒辦法有十足的把握捕捉到出黑風洞的見愁。
所以這一把靈石,是必須砸的,想省都沒辦法省!
強行忍住那種肉痛的感覺,潘啟一邊完成陣法,那臉又黑了一層。
「啪!」
最後一枚靈石按入。
「嗡」地一聲,整個陣法重新被啟動了起來,那一道明亮的光芒,頓時在捨身岩下亮起,照耀著每個人的臉。
只不過,崖山兩人的臉上帶著一種笑意;剪燭派幾個人,卻都是綠的。
潘啟按劍站在這一座陣法前面,手指握得緊緊地,望著這一座大陣,心底咬牙。
不就是一座大陣嗎?
剪燭派也不缺這麼一點!
他還就不信了,也不過就是築基後期的修為,那見鬼的見愁還能再在裏面待上十日?
做夢!
如今顏沉沙與戚少風還能笑得出來,等見愁出來,可就沒得笑了。
一步一步後退,潘啟臉上露出了一種誌在必得的笑容。
顏沉沙這邊見了,只在心裏輕輕歎了一聲。
看一眼通訊靈珠,曲師伯的話,又在耳邊響起:若以見愁大師伯之能,在裏面好生生地活半年絕對不成問題。
半年。
十天燒個大幾百靈石,還不算是什麼,若是一百多兩百天,那可就是大幾萬了。一個宗門一名普通弟子,一個月才能領三五塊靈石,一般一個大宗門之中真正踏入修煉的內門弟子,能有個大幾百號人已經很厲害了。
也就是說,大幾萬的靈石,足夠支撐一個普通宗門修士平日的修煉了。
至於煉器煉丹和精英弟子的開銷,當然要另算。
算算剪燭派才幾個人啊?
顏沉沙忍不住幫著剪燭派肉疼了起來。
在黑風洞跟見愁耗上半年,如果每次都整這麼一座陣法,嘖嘖……慘啊!
顏沉沙心裏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整個黑風洞外,兩股勢力,保持在一種詭異的平衡之中,無人打破。
每個人,都在靜靜地等待著。
黑風洞內。
捕捉過無數次風刃的見愁,終於摸到了一點點的東西。
她開始閉上眼修行。
五感一時被放大到了極致,她能精確地感知到每一條風刃走過的路線,它們並不是直的,而是順著風的軌跡穿行,將自己的阻力降到最低。
力量,也集中地凝聚到風刃的刃上,顯得極為精粹。
刷!
又是一道風刃過來。
這一次,竟然直直向著見愁發光的眉心祖竅處!
原本閉著眼睛的她,在這一瞬間,霍然睜眼!
明亮的目光,全數落在了這一道如電般飛閃過來的風刃上。
那一瞬間,它的速度陡然慢了下來,在見愁的眼底。
咻!
細小的聲音。
實際上,在見愁看清楚它的一瞬間,它已經徹底沒入了見愁的眉心。
然而……
與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這一次沒有血。
見愁的眉心,沒有任何的傷痕,看不到血肉,看不到筋骨,沒有受傷,甚至連風刃的痕跡都看不見了。
目光,忽然恍惚了那麼一瞬。
見愁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前方,無數的風刃正在襲來。
而她,卻視若不見。
搭在膝上的手指輕輕一動,一顫。
見愁緩緩抬手,身體之中的靈氣朝著手指彙聚而去,經過一個獨特的軌跡,像是風刃在狂風之中的偏移一樣,帶著一種近乎玄奧的味道。
嗡!
巨大的鬥盤霎時爬滿了整個洞壁!
一根一根坤線,接連亮起。
在見愁手掌之上的靈氣開始運行的剎那,一枚道子,忽然亮了!
靈氣再走一寸,到了下一個穴位,第二枚道子亮起!
隨後,是第三枚,第四枚……
一枚又一枚的道子,接連亮起。
見愁沒有去看。
她全副的心神,都凝聚在這一隻手掌上。
沾著自己血跡的手掌,每一寸血肉其實都是新生的,顯得白皙又白嫩。
一點流光,忽然出現在了她手指的經脈上,而後飛快地沿著某個軌跡,朝著她指尖處冒!
「刷!」
五聲疊成了一聲!
在這聲音出現的一瞬間,見愁的五指指尖上,竟然冒出了五道一寸許的灰黑色刃芒!
每一道,都像是黑風洞中吹過的風刃!
精粹的力量,凝聚在指尖那小小的一處地方,不比黑風洞中的風刃大,但卻顯得更為精緻,更為恐怖。
因淬煉到極致而恐怖!
便是見愁自己,在指尖這五道刃芒出現的剎那,也忍不住為之心顫了片刻。
落在見愁自己的眼底,便像是這五根手指上,忽然冒出了五道尖刺,五枚鋼刃!
不經意間,她手指輕輕一動,一劃——
嘶啦。
才飛到見愁面前的一道同樣為灰黑色的風刃,竟然被見愁一指切斷,霎時潰散在了狂風之中!
狂風,吹著見愁亂糟糟的頭髮。
卻吹不滅,她指尖冒出的這五點刃芒!
冷豔的刃芒。
黑風洞的黑風風刃乃是無人控製,一旦見愁從中領悟,便是有意識地控製,自然可以更集中,更凝聚。
所以,相對來說,威力會更大。
這便是那一名超越了周承江奇才所領悟的東西了。
這一瞬間,見愁無比肯定。
萬象鬥盤,旋轉不停。
見愁張著五指,垂眸看去,一枚嶄新的道印,由八枚道子組成,已經在自己的鬥盤上生成,閃閃發光。
成了。
她不記得過去了多少天,也不在意過去了多少天。
這五點冷豔的指尖刃芒,已經是最大的收穫。
見愁側頭,望著距離自己很近的洞壁上一道又一道的字跡,終於伸著自己的指頭,遙遙一劃!
「嘩!」
無數的碎石,立刻崩碎,從見愁指尖刃芒遙遙指著的地方剝落出來,形成一道溝壑,深有數寸,比旁邊曲正風留下的那字跡,更深!
「劈啪劈啪……」
無數的細小刃芒,在那一劃之後形成的溝壑之中亂彈,很快終於隱藏在了深處。
然而,見愁很清楚地知道,就像是之前自己無意之中觸到了曲正風留下的字跡一樣,他日若有人來,觸到自己留下的字跡,只會觸發更猛烈的攻擊!
這一瞬,見愁終於愉悅地牽了一下唇角。
「得左二道友啟發,領悟風刃,果出一道印,略用之,頗有妙處。」
這是曲正風留下的字。
見愁又看了一遍,淡淡地伸出手指,在石壁上輕劃,留下比右邊字跡更深、更深的溝壑,藏下更猛、更烈的刃芒!
「同右,果出一道印,略略把玩,不過耳耳。」
字跡她更深,刃芒她更強,卻言:不過耳耳。
若後來人看了,會怎麼想?
見愁想想便覺得可樂。
若要問,這字刻完了虧心嗎?
見愁摸了摸自己心口,骨頭都黑了,這心,她一點也不虧。
曲正風敢裝,她有什麼不敢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2:09 AM
第096章 狂氣
裝完了,就該繼續往前走了。
見愁滿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下即便是看著這伸手不見五指,壓抑得嚇人的黑風洞,竟然也心情很好。
小貂就趴在見愁的頸窩邊上,生怕自己被黑風吹到。
因為見愁身上的衣袍早已經破破爛爛,跟沒有沒什麼區別,原本兜在她袖中的帝江骨玉也掉了出來,小貂早就歡歡喜喜地將帝江骨玉抱在了自己的懷裏,時不時地舔上一口。
「呲溜!」
口水滑過的聲音。
帝江骨玉一大一小的眼睛閉著,嘴巴微微張開,呼呼地睡著大叫,半點也沒被驚醒。
估摸著,在殺紅小界睡了太久了。
也許,平時它最習慣的事情就是睡大覺吧?
反正小貂挺開心的。
舌頭一卷,它頓時嚎叫了起來:「嗷嗚嗚嗚!」
肉湯味兒!
對小貂而言,帝江骨玉在自己懷裏的日子,簡直是一個美夢。
如果可以,它希望自家主人永遠不穿衣服,永遠在這黑風洞中修煉下去!
永遠!
永!
遠!
嗷嗚嗚嗚!
一路朝前走的見愁,自然不知道小貂在興奮個什麼勁兒,甚至她都忘記自己袖中還藏著帝江骨玉的事情,只張開五指,一指劃去。
面前來的風刃,皆應聲而斷。
四百尺之後,見愁的速度一下就快了起來,沒一會兒,竟然就已經走出去八十尺。
只是在走動的過程中,見愁也發現了問題。
砍不斷了。
她領悟的風刃,在四百八十尺處,只能在此刻飛來的風刃上留下一個小小的缺口!
越往裏,風刃越強。
也就是說,她想要保持這個速度行走下去,還要重新坐下來體悟新的風刃。
對見愁而言,這是一個全新的挑戰。
只是,又有何難?
她從不是會畏懼困難的人。
一次一次的失敗,不過喚起她骨子深處更深的倔強!
縱使,每一次停下來感悟,都要花上十好幾天,甚至更久;縱使,每次重新出發,都只不過能朝著前面行走數十尺;縱使,她需要不斷面對更強的風刃,不斷根據新出現的風刃的軌跡和結構,調整自己已經領悟出來的道印……
縱使這一切的一切,又如何?
她還在往前!
五百尺!
洞壁上還有八人留字。
原本的前三消失不見了,約莫已經退出黑風洞。
於是,這一次的前三變成了——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身上八重衣。衣飛過洞灑山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洞中群風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淫賊,公然脫我血肉去。心痛皮疼呼不得,倚壁捂蛋自歎息!護蛋難,護蛋難……編不下去了!黑風洞你爺爺我日了你八輩祖宗!!!」
「兄台,你到底遭遇了什麼?」
「黑風洞沒有八輩祖宗吧……唉,在下身上已沒一塊好肉,真不知還能撐多久。可莫名地想要為右二兄撐下去,就想知道——道友,你別光嚎,蛋到底咋樣了?」
……
無法直視。
「灑家雖有金剛不壞之身,到五百尺,竟也壞了。」
「壞了?憾矣。景陽宮,如花公子。」
一陣惡寒!
「一路領悟,流氓的春天徹底到來了!那個牛逼哄哄的人還在我後面!老子要發達了,當上名門大派的內門弟子,娶美貌強大的女修做道侶,從此以後成為整個中域、整個十九洲最強的流氓!哈哈哈,爽翻了爽翻了!」
「……再悟龍吟道印。龍門,周承江。」
同情周承江……
下一句:「龍門,龍吟道印!」
在這一句提綱挈領、驚世駭俗的六個字後,跟了一枚畫上去的道印,後面又是一片一片的解釋,道盡這一枚道印的隱秘!
「龍吟道印,聲如龍吟,可震人魂魄……」
「只憾此道印強於風吼,弱於帝江歌,實屬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曲正風又來了!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真是敢說。
曲正風見識之廣博,仗著在這黑風洞中無人知道,肆意點評別家術法,可謂氣焰囂張。
真不知他日若有人知道他身份,或者龍門周承江再回此地,看見跟在後面這些留字,會是怎樣一番心情?
搖頭。
見愁複雜地望了這道印一眼,對尋常人而言,看見就看見了。
於她而言……
這是在「偷」與「不偷」的懸崖邊緣徘徊。
那些字,一旦刻入她腦海,便再也難以磨滅。
見愁這一次沒有留字,繼續往前。
過五百尺,風刃變成了焚風,火刃。
這一次,見愁領悟了新道印:纏風火刃。
六百尺,留字有七人,沒有曲正風;
七百尺,留字有四人,沒有曲正風;
八百尺,留字有四人,沒有曲正風!
見愁不斷地停下,不斷地前行。
她不知道在停下修煉與重新出發的交替中,時間到底過去了多少。
她只知道,按著智林叟所言,過了九百尺,這一層的焚風和火刃,就要變成冰刀霜劍了!
九百尺!
終於到了!
見愁剛剛停下來,就看見了洞壁上的誇張的留字。
「奶奶的,都快成燒雞了!過九百尺就是冰刃,這他娘冰火兩重天,要爽上天啊!不跟你流氓黑風洞玩了!老子去也!」
「冰火兩重天,口技矣,餘甚擅長,可惜不得遇君。君歸去,本公子亦去也。」
「右邊腦殼有病!本流氓又領悟了新道印,哇哈哈,果真是天才少年,從此以後縱橫十九洲,殺遍天下帥逼!」
「至此力竭,九百尺不負師門,周某亦去。」
……
過這九百尺,竟然只剩下那個小流氓了?
還天才少年呢。
見愁忍不住笑了一聲,卻一下停住,曲正風呢?
元嬰巔峰的修為進入黑風洞,沒道理太早就離開。
還是說……
他急著趕路,並未留字呢?
見愁心裏萌生出一種奇怪的預感來,朝著斜斜朝下的黑風洞望去。
九百尺之前,風是焚風,風刃乃是火刃,整個給黑風洞似乎都通向無數的熔岩,酷熱難當;可在過了九百尺之後,那種火紅的顏色,卻像是忽然被凍住了,顯得晶瑩透亮起來,顏色也由紅而白,而呈現出一種冷凝的藍。
過了火焰炙烤,便是冰天雪地。
這裏,是黑風洞第三層。
見愁咬了咬牙,一步踏入!
在第九百五十尺處,見愁領悟了第三枚道印:冰刀霜劍!
同樣,在這第五十尺處,她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行留字——
「娘呀,流氓的冬天到了!使盡渾身解數也難以領悟,真是見了鬼了。爬不動了!該死的黑風洞,你爺爺我一定會回來的!」
最後一個「的」字,最後的一筆,竟然在洞壁上劃出了長長的一道深痕,一直朝著洞外延伸出去,很久才消失不見!
這看著……
像是實在是被黑風洞之中的風刃給逼到極致,用利刃插在洞壁上,竭力拖著,不希望自己被風吹走一樣。
可是,看著一道可怖的深痕,見愁就知道,他反抗失敗了。
為什麼不能繼續領悟了?
見愁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是成功的。
如果不算曲正風,她應該算是如今留過字的人之中,走得最遠的一個!
再一步邁離九百五十尺的時候,一種奇妙的感覺,等待著見愁。
她有一種預感——
「啪嗒,啪嗒。」
是見愁沉穩的腳步。
她屏氣凝神,一面走,一面用已經兩寸長的指芒將迎面刮來的風刃斷去,雖然慢,卻很持久。
一尺,兩尺……
距離一千尺,越來越近。
見愁遠遠地看著,目光彷彿要穿透這一片濃重的黑暗,到達更前方!
九百九十九尺。
最後一步!
一千尺!
身體上發出的靈光,將身前不遠處照亮,此時此刻的黑風洞已經只有七尺高,頂多僅能容納兩人同行,顯得狹窄又逼仄。
然而……
也正是因為如此,那落在洞壁上的字跡,也就越發觸目驚心起來。
「崖山,曲正風!」
孤高的五個字,刻在這近乎無人能到達的一千尺深處!
恣意的五個字,飛揚的比劃裏,充斥著一種高高在上的睥睨!
若無人來此,便無人知他名姓。
若無人來此,也無人有資格留字與他並列!
「……」
看著這五個字,見愁沉默了。
過了許久,她才低低地笑了一聲:「又有何難?」
笑聲落地,見愁抬手並指,只在洞壁上落下輕描淡寫的四個字——
崖山,見愁!
四個字與五個字並列,透著一種奇異的娟秀味道。
還有一種……
舉重若輕的狂氣!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2:10 AM
第097章 我
智林叟在黑風洞的地圖上,只畫了一千三百尺。
入到此洞之內的人不是智林叟本人,卻是他的一位朋友,一位夥伴,依著如今見愁所見來判斷,這人竟然很有可能是曲正風!
除非,這裏也有旁人,一路行來,沒有留下分毫的痕跡。
一千尺,不過是尋常人的終結罷了。
對煉體而言,似乎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見愁體內的黑風紋骨,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大半的骨頭都黑掉了,而身上除了骨骼之外的其他部分,早不知經歷過了多少次的重新生長。
只要腦袋不掉,骨頭不碎,練過《人器》的,在身體復原能力方面,簡直強悍得如同不死!
《人器》上說,黑風紋骨,紋到三分之二,便算是已經完成。
可理論上,是越多越好。
見愁覺得自己還有餘力,不想停在這裏。
最後看了一眼那並列在洞壁上的留字,見愁自己都嗅出了一種奇異的火藥味兒。
興許……
若有後來人,還以為這是崖山在炫耀吧?
她自己搖了下頭,便轉身繼續朝著黑風洞內行進。
「嗚嗚……」
到了這裏,風聲穿過洞壁上的孔隙,已經變得輕柔而和緩,像是洞簫的聲音。
踩在這樣近乎樂聲的風聲裏,見愁逆風而行。
洞內只有黑風的變化,不知外面已冬去春來,夏去秋來。
物換星移,白駒過隙,本就匆匆,眨眼不見。
※
黑風洞三百裏外,崖山,還鞘頂。
今天天氣不錯,即便是坐在還鞘頂的崖山劍上,也能看見下面湧流著的九頭江的浩蕩江水。
羲和長老拿著一堆玉簡,絮絮叨叨:「二十多個月之前,剪燭派誣陷我崖山見愁大師姐殺人,如今卻連他們自己門中弟子的屍體都找不到了,簡直血口噴人!他們的人還敢堵在黑風洞口,鬧得沸沸揚揚,扶道師伯您也不管管?還有七天就是小會了,這像是——」
「你給山人閉嘴!」
坐在崖山劍上,正在啃骨頭的扶道山人忍無可忍,一個雞骨頭就給羲和長老扔了過去!
「啪!」
羲和長老雪白的頭髮上,立刻沾上了一片油汙,怔怔看著扶道山人說不出話來。
自打顏沉沙那倆小子把消息傳回來的一日開始,扶道山人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你們整天說剪燭派這裏不好,那裏不好,要找個機會幹掉他們,也不想想,剪燭派是你想幹就能幹?咱們崖山還要不要點臉皮了?事兒不是這樣做,我說你們啊,就是沒經歷過大風浪的,心不夠黑!」
「……」
到底什麼叫心黑,羲和長老一向不知道。
他只顫抖著手,將自己頭上那一塊雞骨頭扒了下來,就要找扶道山人理論。
「扶道師伯——」
「你閉嘴!」
扶道山人再次一瞪眼睛,舉著一整只雞腿對著羲和長老。
「山人我做事還要你教嗎?啊?你厲害還是我厲害?有關注小見愁的時間,你咋不去看看曲正風那二傻子怎麼還沒回來?這都快兩年了,見愁去煉體了山人我理解,他娘的他一個青峰庵隱界也探兩年,咱們崖山要都是他倆這種不靠譜的,早倒了!」
「師伯……」
羲和長老覺得大師姐和二師兄都是很厲害的人,尤其是二師兄,不應該背這個黑鍋啊。
他開口就想要幫曲正風說話。
沒想到,扶道山人彷彿早猜到他要開口一樣,斷然大喝:「你也是個不靠譜的!」
「……」
什麼時候我也成了不靠譜的?
羲和長老簡直冤枉!
這簡直是憑空扣下來的一頂大帽子,扶道師伯你要臉不要!
扶道山人表示:山人從來沒臉。
眼見得羲和長老被自己噎得說不出話來了,他才算是滿意,哼了一聲,道:「對咱們修界中人而言,兩年算個屁?就算見愁沒趕上小會,我也不愁。反正,也沒見昆吾的謝不臣能趕上。嘿嘿,曲老二指不定在裏面幹什麼壞事呢。」
摸著自己的下巴,扶道山人愉悅地眯了眯眼。
他又啃了一口雞腿,琢磨道:「我還是問問黑風洞的情況吧。」
說著,他直接摸出了一枚傳音玉簡。
「沉沙,沉沙!」
采藥峰,捨身岩下,黑風洞前。
一直在盤膝打坐之中的顏沉沙已經很久沒動過了。
在傳音玉簡亮起的瞬間,他終於睜開了眼睛,手掌一攤,玉簡便已經在掌心了。
是扶道山人問情況來了。
唉……
側頭一看黑風洞前老梨樹上滿樹的青梨,快兩年了。
顏沉沙想起這近兩年來的經歷,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辛酸之感——
誰能想得到?
開始是來查飛天鎮修士無故死亡之事,沒想到死也沒個結果,反而管上了見愁大師伯這一檔子事兒,原本以為頂多跟剪燭派耗上一兩個月頂了天了……
現在,只要想起兩個月或者半年的判斷,他們都想齊齊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讓你丫狂,讓你丫猜!
活該被打臉!
黑風洞口,原來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人?
屁!
別說兩個月,現在快兩年過去了,影子都沒一個!
誰當初信誓旦旦說見愁立刻就要出來的?
無數陣法,在剪燭派眾人那滴血的目光之中崩潰……
一座,一座……
多少座了?
顏沉沙反正數不清點!
一開始時候鬥雞一樣興奮的潘啟,這會兒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樣,沒精打采地盤坐在旁邊。
近兩年,剪燭派的陣法,越來越小,從原來的一次性消耗陣法,漸漸換成了可以自動吸收周圍靈氣的陣法,總算是讓已經捉襟見肘的眾人鬆了一口氣。
可即便是這樣,要提供陣法運轉的能量,也需要極其多的靈石。
期間,有剪燭派的弟子實在忍無可忍,向師門請求回去,沒想到許藍兒當初好言好語,現在卻翻臉不認人,死活也不讓眾人回來。
大家暗地裏把這婆娘往死裏罵了一回,只好氣鼓鼓地待在這裏。
至於趙雲鬢,在那一次被顏沉沙一巴掌摔暈之後,就老實了不少。
她老實的原因,還有一個——
前段時間,實在是苦守見愁無果,崖山曾提出要查看剪燭派鄭芸兒的屍體,趙雲鬢扭扭捏捏,帶著人去飛天鎮看。
沒想到,推開院門後,屋裏竟然空空如也!
死了的鄭芸兒,憑空消失!
天知道那一瞬間,到底有多驚悚!
趙雲鬢大叫著不可能,可所有人都不相信她。
已經死了的人怎麼會消失?
鄭芸兒到底死沒死,死了之後又去了哪裏?
趙雲鬢發瘋一樣朝著崖山大喊,一口咬定他們為了洗清見愁濫殺無辜的嫌疑,故意偷走了鄭芸兒的屍體。
可惜……
顏沉沙只冰冷地看著她。
在他看來,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栽贓陷害,只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若我見愁大師伯要殺人,多你一個趙雲鬢又算得了什麼?」
要殺,當然是一起殺了!
殺人不留活口,才是穩妥的做事原則。
見愁大師伯能在黑風洞中待那麼久,已經足夠證明實力,若這樣都沒有斬殺趙雲鬢的實力,崖山才真是要丟臉了。
所以顏沉沙這話一出口,趙雲鬢便面如土色,縱使心底有萬般的憋屈,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死人沒了,又是死無對證。
沒有任何人看見崖山大師姐殺人,只有剪燭派一口咬定。
怎麼看,都是一地雞毛的事情。
只是顏沉沙另有自己的目的,倒是不急著一巴掌把剪燭派打落下去。
他們一行人,在一種詭異的默契之中,回到了那讓人絕望的黑風洞前。
巨大的黑風洞,就像是一頭張著巨口的怪獸,不斷地吞噬著他們扔進去的無數靈石!
陣法本就是底蘊厚的門派才能玩的東西,一個大宗門布上兩年的陣法,燒上兩年的靈石,只怕也夠嗆,何況是剪燭派這等中等的門派?
經歷的絕望多了,就成了麻木。
除了他們依舊滴血的心。
他們唯一學會的是沉默:一座陣法崩潰了,原本大喊大叫,憤怒無比,如今也不過就是漠不關心地掃上一眼,重新再鋪一座。
顏沉沙對剪燭派的情況瞭若指掌,這兩年間也已經看了不少的笑話。
掃了一眼周圍的情況,他告訴扶道山人:「大師伯還沒從裏面出來。要不要……我進去找找?」
「……還有七天了。」
傳音玉簡那頭的扶道山人忽然歎了一聲。
顏沉沙頓時沉默。
七天,指的是距離左三千小會開始的時候。
崖山七天之後的早上從宗門出發,前往昆吾。
七天之後的中域,將迎來十年以來最大的一場盛事,而昆吾的一人台,更會是整個中域萬千修士目光聚焦的中心所在。
那將是一個巨大的名利場,無數新一輩的風流人物走向整個中域、整個十九洲的巨大舞臺。
如果見愁大師伯因黑風洞之事,與左三千小會失之交臂……
無疑是個巨大的遺憾。
顏沉沙的建議,最是穩妥。
之前不進去找見愁大師伯,一是想要坑剪燭派,二是這是大師伯自己的事情,他們不好插手。
可現在不一樣了。
扶道山人那邊一想,只回道:「也好,就按你說的辦。三日之後,見愁還不出來,你就進去找她。若她正在修煉的緊要關頭,不用打擾,若沒有,那就帶她回來一起去昆吾。」
「是,師伯祖放心。」
顏沉沙應了一聲,心裏卻也不由得期待了起來。
師伯祖還想著讓見愁大師伯參加左三千小會就好。
這許久過去,每次問情況,師伯祖都一句話不提,他還以為師伯祖沒這個意思呢。
沒想到,心裏還是有大師伯的。
又是一年左三千小會啊……
今年才是真正的群星輩出。
龍門有周承江,白月穀有陸香冷,五夷宗有陶璋,通靈閣有蘇無缺,封魔劍派有李博山……
更兼之,昆吾不臣,崖山見愁!
目光之中,不由得帶了幾分回憶。
顏沉沙微微一笑,收起了掌中的傳音玉簡,隨後朝著前面潘啟所在的位置一望,隨後一怔。
潘啟現在竟然也在看傳音玉簡?
難道是剪燭派那邊終於準備放棄了?
顏沉沙好奇了起來。
那邊,潘啟自己收到來自師門許藍兒的傳音也是很奇怪。
自從上次懷疑許藍兒逼他們留在這裏的用意,被許藍兒訓斥一頓之後,潘啟就再也沒跟石門聯繫過。沒想到,隔了這麼久,許藍兒竟然主動發了傳音來?
一怔之後,潘啟原本想直接一手將玉簡收起。
他不想搭理。
可是,在即將收起的那一瞬間,他又猶豫了一下。
眉頭一皺,潘啟還是查看了。
許藍兒的聲音,從玉簡裏傳入他腦海:「潘師弟,近兩年辛苦了。如今左三千小會在即,我們的機會也到了。崖山這十年間,最出色的天才便是這一個,還是唯一能與昆吾打擂臺的存在。所以不管怎樣,不管見愁在黑風洞裏躲了多久,到現在她一定會出來。就算是不出來,跟你們一起守在這裏的那兩名崖山弟子,也會去找她出來。」
潘啟聽到這裏,陡然一怔,眼底爆發出一團精光!
對!
對啊!
眼看著就是左三千小會了,見愁不可能不參加,只要參加,她就必須出來。
只有七天時間了!
還怕她不出來嗎?
許藍兒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死活不讓你們離開黑風洞,只是為了讓你們看住她,確認這個人沒有在這一段時間內離開黑風洞。現在,你們在那裏蹲了兩年,總該發力了。我不管你們是借也好,偷也好,搶也罷,或者自己去湊,給我做出最好的陣法來,死死困在黑風洞前,連一隻蚊子都不要給我放出去!」
原來……
許藍兒是這個用意?
潘啟腦子裏靈光一閃,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
「難道……難道,許師姐是要將她困在這裏?」
「還算你聰明。」那頭的許藍兒笑了一聲,「左三千小會在即,到底是誰殺了人不重要,誰死了也不重要,到底最後能不能整到見愁這小蹄子也不要緊。重要的是,她不能準時出現在昆吾!」
果然如此。
潘啟心底暗歎了一聲,回想許藍兒的話,卻有些不是滋味。
原以為,是為了無辜喪命的鄭師妹。
「不管是她出來得早,還是出來得晚,趁機將人拖死在這裏,我們就已經贏了一半。至於崖山那修士,你們幾個人,正好可以結成陣法抵擋,同時還可以去捨身岩上叫下來一批人,就說陣法最近七日會撤掉,他們一定會等在黑風洞外。」
許藍兒的聲音,已經得意無比。
「眾目睽睽之下,崖山即便是想要出手,也得有所顧忌。我就不信,他們能捨下名門正派的顏面!」
好計謀,好毒的計謀!
潘啟徹底聽懂了,明白了,沉默半天,才咬牙道:「還請許藍兒師姐放心,我們一定做好此事。」
「那我就拭目以待,屆時不僅我有賞,師父也會有賞下來的。」
許藍兒說完,終於掐掉了傳音。
捏著傳音玉簡的潘啟,終於像是回過了魂來一樣。
早已經在地面上盤坐了許久,無精打采的他,竟然手掌一個撐地,豁然起身!
「都給我起來!」
他朝著一直麻木地坐在崖壁上的眾人大喝一聲!
剪燭派所有的弟子,全都齊齊嚇了一跳。
他們不明,潘啟到底是怎麼了。
遠處的顏沉沙,卻陡然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來,也警惕地緩緩站了起來。
潘啟沒有回頭看一眼,乾瘦的身體外面裹著一層黑色的衣袍,終於顯出一種難得的幹勁來。
「現在立刻把黑風洞口的陣法給我拔掉,換上五行生滅陣!」
眾人頓時悚然。
五行生滅陣可是需要上千枚靈石,並且威力極大。
原本剪燭派為了削減在這一塊的開銷,已經換用了威力比較小的陣法,潘啟瘋了?!
面對所有人震驚的眼神,潘啟不解釋半個字,只是繼續訓道:「所有人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你們左邊這一列,都給我上捨身岩去,告訴所有人,頂多七天,我們便會離開黑風洞,撤掉陣法,叫他們可以下來等著了。」
眾人面面相覷。
雖不知潘啟在做什麼,但是一聽到「頂多七天就會離開黑風洞」,每個人都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立刻神采飛揚了起來。
天哪!
終於要走了!
在這個鳥不拉屎黑風縱橫的地方,早就待得身上要長毛了。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無數靈石的耗費,那種巨大的失落感,簡直都要把他們逼瘋了。
如今「離開」兩個字從潘啟嘴裏說出來,簡直如同仙音天籟!
一時間,竟有比較脆弱的人,險些就要感動得哭出來!
這一下,還有誰沒幹勁?
幾乎所有人都聽了潘啟的話,行動起來,佈陣的佈陣,通知的通知。
只一句話,便喚醒了所有人的鬥誌!
這一幕,落入了顏沉沙的眼底,卻是說不出的危險。
潘啟難得笑了一下,卻顯得陰森森地:「兩位崖山的前輩,我們也在這裏耗費了快有兩年了,再耗下去我剪燭派也撐不住了,就這最後的七日,若是見愁前輩出來,那自然是我們運氣好,不出來我剪燭派也認了。顏前輩沒什麼意見吧?」
七日。
真是摳得無比精準的時間。
顏沉沙何等精明的人物,幾乎立刻就猜透了他們的用意!
汙蔑是其一,順帶著還要算計見愁大師伯,讓她無法準時到達昆吾,參加左三千小會?
那一瞬間,顏沉沙緩緩地勾起了唇角,對著潘啟,露出了一個和煦如春風的笑容:「七天,我崖山當然沒有意見。」
兩個人說這一句話的時間裏,下面的剪燭派修士已經將自己身上所有的家底都掏出來,甚至有些是早先時候問別的過路修士以剪燭派的名義借來的。
一枚又一枚的靈石,被放入了合適的位置。
啪!
啪!
啪!
……
沒一會兒,便有全新的五色陣法光芒亮起。
五行生滅陣,聽起來簡單,實則是個巨大的困陣與殺陣!
此陣曾被某些門派用做護山大陣,關鍵時刻有自毀之能,可以保證一個門派的安全。如今這一座雖然達不到護山大陣的規模,可在結構上卻是一模一樣。
一旦真的有人踏入此陣,不說死,至少也是個重傷!
最後這一把,剪燭派是要孤注一擲了。
此前的一次一次,他們都會失望,唯獨最後的一次不會。
他們在賭,賭見愁要不要參加左三千小會,賭崖山想不想讓她參加。
只要有任何一個是「想」,那麼這一次,剪燭派絕不會輸!
必勝的賭局!
隨著剪燭派出去叫人,不斷有陌生的修士聚集下來,等待著陣法開啟的那一天。
消沉了很久的潘啟,像是一頭兇猛的鷹隼,一動不動地盯著黑風洞口,只要見愁出來,絕對逃不了!
崖壁上,戚少風已經能隱約感覺此處湧動著的風雲。
他不由得看向了顏沉沙。
他能感覺到的,顏沉沙自然也能感覺到,他眉頭雖然緊擰著,可手指卻摳在身後,輕輕地敲擊著那一管洞簫。
啪嗒,啪嗒。
所有人,都在等待。
一切平靜都在醞釀著暴風雨。
※
黑風洞內。
一千二百八十尺!
「砰!」
一柄湛藍色巨大冰劍,逆風而起,被一雙白皙的手緊緊握住,朝著前方揮去!
劍光閃爍,頓使人生出一種冰天雪地之感。
劍鋒所指處,所有順著風向朝著外面奔襲的風刃,竟然都為這恐怖的劍氣一頓,隨後「哢嚓哢嚓」地凍結起來,竟然再不能動分毫!
那巨大的冰劍上,藍色的靈光不斷遊走。
地面上,一座巨大的鬥盤還在緩慢又悠然的旋轉中,帶著方才瘋狂的餘韻。
見愁收了勢,倒提著那一柄冰劍,緩緩抬眸——
無數的冰刃懸空,又被後面無數朝著這邊飛來的新冰刃給撞碎。
這一劍的威力,便是她在黑風洞內,除了《人器》煉體的第五重「黑風紋骨」之外,最大的收穫!
她名之為:無盡之刃!
悠然邁步,見愁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從無數的風刃撞擊之中繞開,一步步朝前面走去。
前方,不是黑風洞的盡頭,卻是智林叟所載地圖的盡頭。
一千三百尺。
見愁到了。
站在那洞壁上,見愁看見了自一千尺後,每一百尺都會看見的名字。
「崖山,曲正風。」
肆無忌憚,又堪稱狂妄。
只是這一次,多了幾句話。
「十六日,止步一千三百尺。放眼同儕,何人能敗?」
相比於前面幾次的氣勢縱橫,最後這一句話,卻有了一種負手看江山的從容之感。
放眼同儕,何人能敗?
輕得,像是一聲喟歎。
他倒還生出幾分高手寂寞之感?
見愁不由得嗤笑了一聲。
前面,便是一千三百尺外了。
曲正風既然敢稱自己為同儕修士第一,明明是元嬰巔峰的修為,見愁尚能走到一千三百尺,他不該不能再進寸步。
何人能敗?
她不就最接近這個位置嗎?
吹牛又不要錢!
再說了,單單說一千三百尺,自己不也做到了嗎?更何況她只有築基後期的修為!
所以,見愁輕輕鬆鬆,隨手劃下一個字:「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2:11 AM
第98章 月下乘風
何人能敗?
我!
沒有落款,更沒有具體的名姓。
要論狂?
見愁狂起來自己都害怕。
她一挑眉,望著前方深沉的黑暗。
與之前的三層之中那風刃呼嘯的場面不同,一千三百尺之後,似乎太過平靜。
平靜到,讓人覺得危險。
見愁當然不覺得曲正風實力很弱,只能認為,這一千三百尺之後有鬼。
可是前方有路,叫她止步於此,又怎能甘心?
便算是死,也得要先試試才死!
還有餘力,為何不試?
見愁的念頭,落地很快。
她緩緩地抬起了腳步,同時渾身卻緊繃了起來,身體流暢的線條,在這緊繃的一瞬間,展露無疑。
目光,也無比明亮。
抬腳,落地。
一步邁出!
「呼啦!」
一陣陰風吹來,在她腳步落地的剎那!
見愁原本早已經準備好,如今卻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用最快的速度撤回來!
渾身發冷!
這風的感覺,變了!
如果說,之前的每一道風,都是一道風刃,變化多端,卻將風化為了肉眼可見之物,一千三百尺後的風,卻隱隱約約有一種回歸到本源,又超脫於其上的感覺。
這裏的風,重新化作了一片虛無,無形而有感。
最重要的是,在這風吹到她身上的時候,那種虛冷的感覺,像是從靈魂深處冒出來一樣。
彷彿……
她殘缺的魂魄,要被這風一吹,被下面什麼東西呼喚指引著,要投入這斜斜向下的黑風洞!
見愁只覺得意識模糊,頭腦中一片撕裂的疼痛,整個人搖搖晃晃,眼看著就要朝前方栽去。
那一瞬間,她腦海之中,似乎閃過了無數的畫面,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出現。
她……
還不想死!
唯一一個清醒的念頭,讓她的舌頭抵住上下牙膛,毫不猶豫,狠狠一咬!
血腥味兒,霎時蔓延。
舌尖立刻劇痛鑽心!
清醒,也隨之回到了她的身體之中!
近乎同時,「嗡!」
眉心處一震劇烈顫抖!
扶道山人贈給見愁的定魂釘,竟然在此刻冒了出來,散發出前所未有的燦爛紫光!
一股溫暖的感覺,終於籠罩了見愁。
整個頭腦之中,原本撕裂的疼痛立刻得到了緩解。
在這一瞬間,她趁著先前那一股痛勁兒,一步退後!
「啪。」
光著的裸白玉足落地。
聲音傳開,似乎蕩開了一片波浪。
於是,虛無又陰冷的黑風消失了,撕裂她靈魂一般的疼痛消失了,那種從黑風洞深處隱隱傳來的呼喚之感,也消失了……
只有,那些普普通通的冰刃襲來,普普通通的風吹來。
見愁額頭上一片冰冷。
她整個人都像是剛被人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滿身冷汗。
彷彿剛剛經歷一場大戰,見愁氣喘籲籲。
駭然地望著一步之外的虛空,她根本不明白之前那一瞬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一千三百尺……」
艱澀的聲音,從她的喉嚨深處發出。
與之前的三層黑風完全不一樣。
它更駭人,更恐怖!
讓人完全生不出抵抗之心!
在這一千三百尺處,彷彿一片雷池禁地,一旦有人踏入,立刻就會被無盡的黑風摧毀!
從邁步到收回腳步,前後頂多一息時間!
見愁內心之中,卻已經有了一個絕對的判斷:寸步不能行,一步也不能往前!
鴻溝天塹!
此刻見愁回首再看那一句「十六日,止步一千三百尺」,頓時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難怪元嬰巔峰的曲正風也不敢往前……
應該,不僅僅是她魂魄的原因吧?
若非那咬舌尖的斷然一下,若非忽然出現保護了自己的定魂釘,只怕她真的就要投身那無盡黑風洞了。
見愁回想起方才一幕,依舊覺得心底發冷。
她緩緩地抬手,撫摸著自己的額頭,此刻,定魂釘的光芒,已經隱沒進去,似乎只有淺淺的一點紫痕。
在原地,見愁站了好久。
腳底不斷有冷氣鑽上來,讓她整個人都彷彿要被凍僵。
然而從前面不斷吹來的風刃,卻已經難以對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在經過一輪煉體之後,她的筋骨已經強健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是時候走了。
見愁心裏有千般萬般的疑惑,如今憑藉她的見識,還無法得到解答。
不如,都留起來,回頭去問師父。
對了……
師父。
見愁腦子裏電光石火的一下:好像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過去多久了?
離開崖山的時候,她與扶道山人約定,兩年之內不管有沒有完成煉體,都要回到崖山,參加左三千小會。
而如今呢?
見愁一路修煉,一路前行,一開始還能大致地估算一下時間,可到了後面,領悟的時候每一個彈指都像是一年那樣漫長,見愁對時間的感覺也難免出錯。
所以……
天知道過去了多久!
完了……
見愁忽然有些傻眼。
還能趕上嗎?
她只覺得,大概、好像、也許、可能……過去了挺久。
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如今煉體已經算是完成,黑風在她的骨骼上紋下了七成墨黑,堅硬無比,舉手投足之間,似乎的都帶能帶起一股很純粹的能量。
黑風紋骨的軌跡,似乎與風的軌跡,有那麼一點點的類同。
可要見愁說出到底哪裏一樣,又極為困難。
除了黑風紋骨之外,另外一樣最大的收穫,肯定便是那一枚新學的道印了——
甚至可以說是,三枚。
第一枚,指尖刃芒;
第二枚,焚風纏火;
第三枚,冰刀霜劍。
每一枚都對應著進入黑風洞之後的三個層次。
如果還要繼續算的話,龍門那兩枚道印應該也算。
見愁沒有學,可那兩枚道印已經深深印刻在了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這樣一算,此行已經算是圓滿。
就連她的修為,也已經穩穩地固定在了築基後期,甚至在這不斷的修煉之中,臻至築基期大圓滿!
該回去了。
但願還趕得上。
見愁從乾坤袋裏扯了一件完好的月白色衣袍,往身上一披,再把鬼斧一喚,踩著便朝外面沖出去。
來的時候是逆風,時刻擔心自己被拋飛出去。
走的時候,卻是順風。
風推著她,速度竟然比她自己禦器而行,還要快上一分,甚至能追上與她同時從黑風洞中出發的風和風刃!
石壁上的種種字跡,在一掠而過之後,都變得模糊不清。
見愁的身影,快速地從漆黑的黑風洞之中飛去,風馳電掣!
無數的風刃撞在飛馳的鬼斧上,頓時碎成一片又一片的煙霧。
一時之間,她耳邊只有「劈劈啪啪」地一片碎響,還有破風的聲音,以及……
柔和的嗚嗚之聲。
這不像是在黑風洞的風,反而像是在林間,在山裏,在水面上,在雲層間……
柔和得像是絲綢匹緞。
風如水,流過洞壁上無數的孔隙,無孔不入,夾雜在一片的嘈雜之中的「嗚嗚」聲極其細小,卻沁人心脾。
也不知是心境變了,還是這一回是順風了,或者……
是因為黑風曾在見愁的骨骼上鐫刻下最妙曼的紋路,這一刻從黑風洞中飛速穿過的見愁,竟然能感覺到它們的呼吸和軌跡。
這洞壁上,原本每一塊石頭都是堅硬的。
常年黑風吹拂,才漸漸形成了獨特的孔洞,可以讓黑風從這些軌跡獨特的孔洞之中穿過,卻能保持自身的基本完好……
天地造物,便是如此神奇。
在風中,隱藏在見愁骨骼之內的一條一條圖紋,好像一下活了過來。
它們開始遊走,有些著急。
見愁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它們的異動,不由有些疑惑:它們在為什麼而著急?
原本毫無頭緒,可她卻從一面洞壁之前飛速掠過!
又是那些孔隙!
見愁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了之前自己與錢缺等人一起,從地上撿起的吞風石!
小小的一塊石頭,卻如同鏤空的玲瓏一般,有無數的孔洞。
風就從裏面穿過……
靈光,陡然出現。
見愁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
一時間,她忘了禦器,甚至也忘了運轉靈氣,全靠著背後的黑風,推著她的身體前進……
一千二百尺,一千一百尺,一千尺……
見愁飛得越來越低,茫然睜大的眼底,倒映出越來越近的地面!
下一刻,就要撞上!
小貂趴在見愁的肩膀上,嚇得立刻抱緊了帝江骨玉,尖銳地大叫起來:「吱吱吱!」
然而……
見愁充耳不聞。
她兩眼放出一團異彩來,竟然在險險就要撞到地面上粉身碎骨的一瞬間——
閉眼!
這一刻,她什麼也看不到了。
只有無數結構奇異、鬼斧神工的孔洞,只有之前那一枚小小的吞風石,只有周圍嗚咽而去的風聲!
渾身的毛孔伴著竅穴,在這一瞬間,全部打開!
黑風洞的風,從她周身灌入,像是灌入了一個巨大的容器,又像是灌入了一枚吞風石,順著某個奇異而玄奧的路線流出。
風從後面吹來,卻沒有受到見愁身體的阻擋。
它們,從她的身體之中穿過,彷彿她的身體,也成為它們的一部分!
那一瞬間,見愁覺得自己輕了起來,像是一片葉,一瓣雲……
風,裹著她的身體,穿過她的身體。
而她的身體,亦如風本身!
近乎完美的契合!
鬼斧無人控製,自動從見愁腳下縮成一道流光,鑽入她眉心,可她整個人卻踩在風上,輕如鴻羽一般。
她依舊閉著眼。
風,托著她,裹著她,重新拔了起來。
前方,便是一片皎潔的亮光。
那是——
黑風洞的出口。
素月在天,如同一輪圓盤垂掛,霜白的月色鋪了滿地。
也鋪在了黑風洞前,那一座璀璨的五行生滅大陣上。
層林重染,又是一年深秋。
黑風洞前的老梨樹上,已經掛著一顆又一顆的青梨,小小的果子看上去酸澀無比,也許是季節沒到,也許是生存的環境太過惡劣。
此時此刻,崖壁之上,眼瞧著密密麻麻都是人。
「崖山見愁濫殺無辜」這一件事的糾葛,早已經在這兩年間傳遍了中域左三千,原本不算是什麼好事,可在剪燭派與崖山兩名弟子在洞外封鎖,苦侯兩年無果之後,壞事也就變成了好事。
一名築基後期的女修,憑什麼能在洞內待上那麼久?
兩年?
是化作了一副枯骨,還是被困在了其中不能出來?
或者……
在裏面有了奇遇?
……
人的好奇心,是沒有止境的。
人人都在議論,然而人人都沒有結果。
就在剪燭派說七日後重新開放黑風洞後,原本好奇的,想要看熱鬧卻不敢來的人,這次都來了。
他們齊刷刷站在了崖壁之上,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下面。
更近一些的地方,剪燭派在左,崖山在右。
顏沉沙與戚少風都緊緊地盯著黑風洞口。
潘啟臉上的神情,則興奮到了極點,全副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一座大陣上。
地面上一枚一枚的靈石,抽離出一道又一道的靈氣,組成了無數玄奧的線條。
五行生滅,不斷從周圍汲取靈氣。
一旦有人出來,避無可避,立刻就會撞到這一座陣法,觸發之後,被陣法圈在其中。
到時候,崖山大師姐,不就任由他們處置了嗎?
看看崖山那兩個人的表情,簡直如臨大敵!
自打來到黑風洞後,潘啟從來沒有一次這麼快意,他簡直要忍不住笑起來了。
整個黑風洞外的形勢,已是一觸即發。
便在這種緊張時刻,一陣古怪的黑風,忽然從洞內席捲而出!
「呼!」
明明已經過了黑風洞活動最劇烈的時期了,黑風竟然平白大了一截,外面頓時又飛沙走石起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一刻被吸引了過去。
站得略靠近洞口的一名剪燭派修士,正好能直直看見裏面,他隱約瞧見了一個人影,從黑風洞中奔出!
在這一瞬間,他一向伶俐的口齒,竟然都打了結!
「出出出出來了!」
只在這人第一個字音出來的瞬間,整個懸崖上所有人便是齊齊一動!
潘啟更是忍不住心裏大叫了一聲,面露喜色!
出來了!
終於出來了!
「出來了!」
他們所有人,都彷彿能聽到那一陣風聲。
一道月白的身影,彷彿一片輕雲一樣,從黑風洞深處飄然而出,明明看的時候還在裏面,速度並不快,可一眨眼功夫之後,這一道身影竟然已經出現在了洞口!
霜白的月色打落,灑在這一道人影的身上。
那是寬大的月白色長袍,似乎只是隨意而鬆散地披著,修長的脖頸上,是裸出的雪白肌膚,在夜色裏好像會發光。
滿頭柔順的烏髮披散,飄在風中。
來的是一個女人,一個很柔美的女人。
甚至,她還赤著足。
腳尖朝下點,似乎踮腳站在風上,有一種出塵的美感。
隔得太遠,他們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但是,沒有人懷疑她的身份!
見愁!
崖山見愁!
消失了兩年的那一位崖山大師伯!
在看到這一道身影的瞬間,在確定她身份的一瞬間,無數剪燭派弟子簡直要歡呼起來,近乎熱淚盈眶!
兩年啊!
整整兩年的蹲守!
他們耗費了多少靈石?期待了多少次?又失望了多少次?
每每有捉襟見肘之時,都是打碎了牙和著血朝肚子裏吞,有誰知道他們這兩年餐風露宿,不得歸還宗門的苦楚?
可是都不要緊了!
在這一道身影出現的剎那,這些都不要緊了!
因為他們都知道,他們耗費的靈石,無數的期待和失望,都將在下一刻,得到回報!
五行生滅陣,就在前方!
崖壁上的顏沉沙腳下一動,手指扣緊了洞簫,手腕便是一翻!
潘啟也同時按劍,隱隱與自己身後的十數剪燭派修士站在一起,與顏沉沙成掎角之勢,只是他的目光,依舊近乎瘋狂地落在那一座陣法上!
魚兒,就要自投羅網!
懸崖之下,有人承受不住這一刻陡然來的驚嚇或者說驚喜,竟然驚叫了一聲。
可那朝著前方行來的月白身影,竟然絲毫沒有停頓。
彷彿沒有聽見這一聲驚呼,也彷彿根本不在意。
微微閉著的雙眼,眼尾挑出一道狹長的弧度;唇邊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微笑,似乎體味到了什麼真諦;她整個人的表情,像是外面的月色一樣柔和又清冷。
衣袍,獵獵。
赤足,如仙。
沒有半點塵埃。
皎潔的衣袍,終於完全顯露在皎潔的月色下。
這一刻,周遭寂靜,毫無聲息。
明月在天,她乘風而出!
那一道風,從黑風洞中狂湧出來,像是宣洩的浪潮,一下撲向了巨大而璀璨的陣法!
見愁的身影,被這狂風攜裹著,跟著這一陣風,撲向陣法!
風,一掠而過!
人,亦一掠而過!
陣法鎖不住風,也鎖不住見愁!
那一瞬間,所有人只覺得眼前那姿態冷豔又柔美的女修,竟如驚鴻般一閃。
「轟!」
月白色的身影,帶起狂風如遊龍!
穿入陣法!
進去了,進去了!
剪燭派眾人霎時便欣喜如狂,立刻就要大聲歡呼起來!
然而下一刻,他們眼前所見的一幕,像是淩空拍下來的一座山壁,直接將所有人的狂喜,都碾壓成了鮮血淋漓的碎片!
那一條狂風遊龍,那一道身影,在進入巨大的陣法之後,竟然沒有受到半點阻礙。
沒有意料之中光華大綻!
沒有意料之中的狂暴攻擊!
沒有意料之中的鮮血淋漓!
……
在所有人震駭又呆滯的目光裏,那月白色的身影,帶著那一條風的遊龍,就這樣……
就這樣飛了過去!
潘啟整個人腦子裏「嗡」地一聲,只覺得什麼也聽不見了,眼睛裏,腦海中,只有那一道身影如白龍般從容從陣中穿過的畫面!
「過……過去了?」
怎麼可能!
潘啟,剪燭派其他弟子,甚至包括顏沉沙,戚少風……
所有所有在這黑風洞前的修士,在這一瞬間,都忍不住追隨著那一道身影,仰而望之!
風龍脫出陣法,與懸崖外面的風一混,霎時拔高而起,高高朝著墨藍色的虛空之中飛去。
一輪銀盤,照著她的身影,衣擺飄搖,眨眼間便已隨風去遠,消失不見。
月下乘風,仙氣渺渺,吾將歸去也!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19-6-9 02:13 AM
第099章 名門
「吹……吹走了……」
大師伯被風吹走啦!
墨藍色的夜空中,只有一輪皎潔的圓月。
若非他們此刻的心懷還在激蕩之中,只怕所有人都要以為方才所見不過是一場迷幻的夢境,怎麼可能有這樣飄飄渺渺扶搖而上的一幕?
太美,太美。
儘管人已經消失不見,可戚少風絕對認得。
那就是見愁大師伯,與自己交手過,並且打得他滿地找牙的大師伯!
可是……
昔日的見愁,與今日的見愁……
怎麼可能!
大師伯不可能這麼柔美!
以前的大師伯是什麼印象?
強大,暴力,鬼斧,長腿……
如今呢?
衣袍飄飄,乘風而去,力量不失,氣勢不減,可卻多了一種柔和的美感,從容又鎮靜,簡直像是飛去的仙人,在雲中,在月下,在飄揚的風裏!
戚少風的聲音,有些恍惚:「大師伯不是築基後期嗎……」
再說了,突破金丹的時候會有金色祥雲出現。
他們守在黑風洞外面兩年,根本就沒看見過。
所以,一個築基期的修士,怎麼可能雙腳離地飛出來?
別說是剪燭派的眾人了,就是崖山這邊顏沉沙修煉多年,見識不淺,也幾乎沒見過這種事。
一般而言,築基禦器,金丹禦空。
見愁大師伯這算是什麼?
禦……
風?
但凡名之為「器」者,都是人打造而成,可不管是所謂的「空」,還是「風」,都是天然,都是自然。
禦空與禦風,到底有什麼區別?
顏沉沙竟然也不清楚。
他怔怔地望了許久,才道:「興許這便是他們區別於我們的地方吧?」
整個捨身岩下,黑風洞前,一片的寂靜。
那一座五行生滅大陣,依舊靜靜地運轉著,光華璀璨,似乎是在等待著獵物的入內。
可現在……
獵物早已經跑了。
剪燭派眾人齊齊傻眼了!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佈置陣法,也是最有把握,甚至可以說是有十成的勝率!
可現在算是怎麼回事?
一個大活人從裏面經過了,陣法至今都沒半點反應!
跑了……
人出來了,他們竟然眼睜睜看著她跑了!
有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試圖去尋找見愁的蹤跡,然而那一條風龍,早不知道刮到哪裏去了。
明月天山,蒼茫雲海,長風吹拂而去,蹤影渺渺。
找?
從何找起?
無異於大海撈針!
一片沉默之中,潘啟站在最前方,握緊了自己的手指,牙關緊咬,喉嚨裏竟然都有一種血腥的味道冒出來。
在收回目光之後,他死死地看向了那一座毫無反應的陣法!
那是剪燭派在苦守兩年之後,用最後的一筆靈石佈置下去的陣法,被所有人寄予了最大的期望,甚至就在片刻之前,在他們看見見愁身影的一瞬間,他們巴望著這一座陣法能夠立刻將見愁攔下來,讓她知道剪燭派不是什麼軟柿子!
可結果呢?
憑什麼?
又怎麼可能?!
「不信……」潘啟顫抖著嘴唇,終於朝著前面邁出了一步,「我不信!」
一聲咆哮,陡然傳遍了整個懸崖之下,崖壁上站著的無關修士,都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潘啟不信,其他人自然也有些疑惑。
好好的陣法,怎麼恰好就在人出來的時候失靈了?
難道是見愁在出來的時候動了什麼手腳?
可根本沒看到啊。
難道是佈置的時候出了什麼差錯?
……
種種想法,千奇百怪。
潘啟大步朝著陣法走去,兩隻眼睛都變得通紅一片。
不信!
死也不相信!
他非要去看個究竟不可。
兩年,整整兩年的努力啊!
難道就這樣付之東流?
後面的人見了,不由得有些擔心。
尤其是趙雲鬢。
眼看著潘啟竟然朝著大陣走去,甚至半點也不準備停下來,趙雲鬢腦海之中頓時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來,她大喊了一聲:「潘師兄,快停下!」
然而,潘啟竟然像是入了魔一樣,彷彿根本沒聽見趙雲鬢的聲音,依舊惡狠狠地瞪著那一座陣法,一步,一步,又一步!
趙雲鬢一下著急了。
旁邊還有崖山的顏沉沙與戚少風冷眼旁觀,若是潘啟腦子一個發熱,出了什麼事,誰知道崖山會怎麼拿捏他們?
那一瞬間,趙雲鬢直接長劍一抽,大聲喊道:「攔住他!」
還站在原地發愣的剪燭派弟子,這才連忙朝著前面撲過去,準備攔住潘啟。
可是潘啟的腳步並不慢。
畢竟是這一群之中的話事者,潘啟大踏步前行,滿身沉凝的怒氣,根本不關心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只是盯著那一座陣法。
在潘啟靠近的一瞬間,安放在地上的靈石,閃過了一道流光。
而後,潘啟一腳踏入!
「嗡!」
一種輕微的震顫聲,在這忽然嘈雜起來地懸崖下面響起。
初時只有這樣輕輕的一聲響,隨後卻猛然擴大,像是天河之水倒傾而下!
潘啟的一腳,還踩在陣法之中,後面來阻止他的剪燭派修士還在往前沖,根本來不及停下……
慢慢地抬起頭來,潘啟只覺得脖子很僵硬。
這樣的聲音,如果早半刻響起,絕對是天籟。
此刻,卻是噩夢!
之前被憤怒與失望沖昏的頭腦,在這一瞬間,徹底清醒了過來。
然而已經遲了。
潘啟下意識地想要抽腳回來,可五行生滅陣中的地面,卻像是一片黏土一樣,吸附住了他的腳,竟然讓他無法抽回!
整個陣法之中,也爆發出一種奇怪的吸力來,潘啟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那陣法的五行之力,帶著沖入了陣法之中!
後面跟來的剪燭派修士簡直大駭,跑得快一些的收勢不及,竟然也被這吸力一帶,一頭撞了進去!
砰砰砰!
一連串的聲音響起!
三五個修士一下就沒了影子,被陣法的力量拽了進去。
隔得遠一些的人,這會兒簡直亡魂大冒,毫不猶豫就朝後退去!
趙雲鬢雖然發話叫人去攔潘啟,可自己卻走在後面,五行生滅陣極其霸道,有一定的誤傷幾率,她就怕出現現在這種情況,沒想到竟然還是來了!
怕什麼來什麼,才是最倒楣!
在看見潘啟被扯進去的一瞬間,趙雲鬢已經抽身而退。
整個剪燭派頓時大亂,沒來得及去攔人的紛紛大喊著:「潘師兄!潘師兄!」
懸崖上,頓時一片譁然。
誰會想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場面?
陣法……
遇到見愁的時候半點沒反應,可在遇到剪燭派的時候,卻毫不留情!
這陣法根本就是專坑自己人啊!
那邊站著的商了凡已經愣住了,戚少風更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副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就連顏沉沙也露出了一種詫異的表情……
剪燭派,也是個挺有意思的門派啊。
腦海之中念頭一閃而過,顏沉沙再抬眼時,便看見——
陣法啟動!
整個地面竟然開始顫抖了起來,寬闊的黑風洞前面,竟然立時碎裂開來,無數的巨石衝破了表層薄薄的泥土,拔了起來,朝著已經被困入陣中的幾個修士砸去!
「砰!」
一片巨大的聲響!
立時就有幾個倒楣的修士鮮血長噴,就連潘啟也不例外。
另有幾個沒倒楣的修士,只化作一道流光,就想要逃開巨石的撞擊,可飛著飛著沒注意前面,竟然朝著前面一頭撞去!
困陣,能進不能出!
「砰!」
又是一聲響。
這一次,是修士們一頭撞在了無形的牆壁上,同樣鮮血長流!
陣法之中,一時竟慘如人間地獄,叫人不忍直視,頭皮發麻!
趙雲鬢站著,望著這一幕,渾身冰冷。
剪燭派方才逃過了一劫的修士,也都站在遠處,心有餘悸地望著。
偏偏……
沒有一個人走上前去。
懸崖下,周圍都是一片的沉默,只有滿地的慘叫聲。
方才還精神的潘啟,這會兒已經沒辦法從地上爬起來了,無數的藤蔓纏住了他的手臂,叫他只能面朝下匍匐在地,滿身髒汙!
原本,這些淩厲而纏人的攻擊,都是為見愁準備的。
可誰想到,最後竟然落到了他們的身上。
一幕,又一幕。
都是慘像。
顏沉沙也站在崖壁上,看著剪燭派那一幫毫無動作的人,唇邊忍不住泛出了一絲冷笑。
商了凡則握緊了拳頭,近乎憤怒地看著趙雲鬢,她竟然不救人?
那一瞬間,商了凡身形一動,就要衝出去。
可顏沉沙更快。
商了凡只見得自己眼前虛影一晃,顏沉沙的身影就從眼前消失不見,再看時已經出現在了陣法的上空,朝著遠處剪燭派眾人冷喝一聲:「還不救人,愣著幹什麼!」
「……」
剪燭派眾人面面相覷起來,可所有人都對那一座陣法心有餘悸,即便是顏沉沙開口,都沒有一個人往前走哪怕一步!
片刻的沉默之後,懸崖壁上,立刻又是一片譁然。
圍殺崖山的大師伯見愁,在這裏耗了兩年也就罷了,畢竟見愁很有可能是殺人兇手,剪燭派若要為自己門中的弟子討回一個公道,自然也無可厚非。
可現在他們自己門派之中的修士都已經被困在陣中,那些安全的人,在被崖山顏前輩提醒之後,竟然沒有一個想要出去幾救人!
剪燭派?
呸!
這算是什麼門派?
原本眾人都還覺得情有可原,如今不由得紛紛唾棄起來。
聽著背後潮水一樣的議論聲,趙雲鬢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若非一開始叫來了這麼多的修士,眼下發生的這一幕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可是,他們這樣做有什麼錯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憑什麼去救人?要怪,只怪他們不小心!
強壓下心頭的不快,趙雲鬢冷笑了一聲。
前方,顏沉沙發現所有人都沒有動,不由得一聲嗤笑。
剪燭派麼……
同門都見死不救。
厲害,反正顏沉沙自己是佩服的。
這個名,他們剪燭派不要,那崖山便收著了!
手腕一轉,手指一勾,顏沉沙那一柄掛在腰間的洞簫,霎時便出現在了手中。
他垂眸一看自己腳下,陣法還在瘋狂的運轉之中,耳邊依舊有這許多剪燭派修士的慘嚎。
不過……
他眼簾輕輕一搭,心也一下沉了下來。
慘叫聲不見了,只有來自遠方的風聲,吹過樹林時候的沙沙聲……
手抬起,將洞簫湊到了唇邊,顏沉沙手指點按在音孔上,輕輕吹出了第一聲。
「嗚……」
洞簫的聲音,本就帶著一股淒厲,在這寒月的顏色下,在這一片陣法的光芒上,在恐怖的慘嚎聲之中,卻格外幽靜。
隨著這一聲出去,頓時便有一股氣浪排開,腳下安放著為陣法提供能量的地面,頓時一聲爆響!
砰!
第一枚靈石炸開了!
顏沉沙吹的,是一個完整的簡單曲調,卻像是鬆風過雲,白雲在流光之中撕裂。
寬闊的兩丈五鬥盤,在他腳下閃現!
一枚道印,閃爍過了流光。
簫聲在繼續,爆響聲也在繼續。
明明是極短的曲子,眾人卻彷彿聽了很久……
「嗚……」
最後一聲格外悠長。
空氣裏,似乎還有簫聲的震顫。
眾人一下回過了神來,朝前看去——
顏沉沙依舊淩空而立,腳下的那一座光華閃閃、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大陣,在發出一聲哀鳴之後,轟然崩潰!
巨石消失了,藤蔓也消失了……
被困被折磨的剪燭派眾人,都愣了那麼一下,沒事了?
「沒事了!沒事了!」
傷得輕的,在反應過來之後連滾帶爬地起了身來,立刻歡呼一聲,也不管身邊同伴的死活,便朝著趙雲鬢等人所在的方位跑去。
至於傷得重的,則是露出一種掙紮的眼神,極力地想要起身,卻不能夠。
靜靜地看著腳底下這悲喜交加的一幕,顏沉沙的眼眸之中,淡泊到沒有感情。
「如今見愁大師伯已乘風而去,連我也不知道她人到了何處。想必,黑風洞兩年的困守,便應該算是結束了。你剪燭派如今傷亡慘重,還是儘早離去吧。」
明明不是崖山的地盤,卻說出了一種主人家的風範。
背後,還有人議論紛紛,對剪燭派指指點點。
「怎麼對自己門派中人都見死不救?」
「這也太過分了吧?」
「到底還是崖山仗義!」
「是啊,崖山……」
「這才是我中域脊樑!名門正派!」
「剪燭派什麼玩意兒……」
……
聽著這些話,趙雲鬢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即便是顏沉沙不說,她也不會在這裏多留,手一揮,趙雲鬢朝自己身邊一群剪燭派修士怒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帶諸位同門走!」
這地方真是一點也不想待下去了!
潘啟入陣出事了,如今這裏自然就趙雲鬢一個大,眾人見危險解除,哪裏還有不聽話的道理,連忙沖了上去。
扶人的扶人,離開的離開。
趙雲鬢一句話不說,眼見著眾人都差不多了,潘啟已經直接昏迷了過去,一時之間也懶得跟顏沉沙再廢話兩句,只冷笑一聲:「我剪燭派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走著瞧吧!
一拂袖,她長劍一揚,便當先一個,劃破了墨藍的夜空,朝著遠方去了。
後面數十剪燭派修士連忙跟上。
商了凡一直處於一個很尷尬的狀態,沒再被剪燭派當成自己人,所以此刻還站在崖壁上,如今見所有人一走,他也想要跟去。
可就在他腳步一動的瞬間,顏沉沙忽然看了過來:「商師弟也要回去嗎?」
商了凡一下頓住,卻是知道這一位崖山來的顏沉沙師兄其實挺好說話。
而且,他剛才出手救下了剪燭派那麼多人,可見的確是光風朗月的作風,他倒不好一走了之了,只拱手道:「他們都走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沉默良久,顏沉沙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
剪燭派整體雖然很差,沒半點叫人看得上眼的地方,可門派及閘中弟子,又不能混為一談了。至少,這一位商了凡,重情重義,明辨是非,顏沉沙是挺高看他一眼的。
望了一眼剪燭派眾人遠去的方向,這會兒應該已經走得挺遠了。
「啪。」
洞簫往掌中一拍,顏沉沙終於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只笑一聲道:「你那孫師弟的事,回頭若我們查清,會告知於你。一路回剪燭派,商師弟要多保重了。」
之前與趙雲鬢作對,又將剪燭派要圍見愁大師姐的消息告知於他們,只怕回了剪燭派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顏沉沙這一句「多保重」的意思,實在是含義深刻。
商了凡又怎會聽不出?
他年輕的臉上泛出一聲苦笑:「多謝前輩關心了,了凡告辭了。」
顏沉沙微微點了點頭,戚少風也看了過去。
商了凡最後向著他們拱了拱手,也終於一個轉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前方,剪燭派眾人快的已經看不見了,慢的,商了凡卻還能瞧見,似乎有幾個人驚慌失措地朝著地面上落去。
他們好像都落入了山林之中?
這是要幹什麼?
難道是有誰傷重?
商了凡一下疑惑起來。
「轟隆隆……」
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忽然傳來!
即便是商了凡站在高高的空中,也彷彿能感覺到這大地的震顫。
過了采藥峰,便是一片連綿的群山。
此刻像是有什麼兇猛的野獸,成群出動,一齊朝著某個地方撲去一樣。
商了凡但覺心旌搖盪,低頭一看,山林之中漫起煙塵滾滾,無數相互掩映著的翠綠之中彷彿有一群巨大的影子,奔襲而去!
「吼啊……」
震耳欲聾的獸吼之聲,一下響徹!
「啊!」
「快跑!快跑!」
「救命啊,救命啊!啊——」
「……」
一陣慘叫!
一片法寶的光芒,在素白的月下,在深墨色的山林之中亮起,方向都不一致,朝著四面八方,狂劈而去……
空氣裏,一下浮動著血腥的味道。
那一瞬間,商了凡飛不動了,懸浮在半空之中,望著遠處的山林,腦海之中,卻飛快地劃過之前顏沉沙開口叫住自己時候的面容與神情……
捨身岩上。
戚少風跟著顏沉沙從崖下出來,一下落腳到了岩上。
他望著遠方,彷彿也聽到了那一聲一聲震顫心靈的獸吼,又看了一眼顏沉沙手中握著的洞簫,嘴唇一分,囁嚅道:「顏師兄,我們、我們這樣做,會不會太……太那個什麼?萬一被人知道了……」
「知道又怎樣?」
顏沉沙回頭看了他一眼,笑意淺得很。
戚少風頓時愕然無比,好半天才開口接話:「可、可我們不是名門正派嗎?他們那一群人,這一次不死也得重傷吧?名門正派怎麼可以幹這種暗地裏坑人的事……」
「名門正派?」
又從戚少風這傻孩子嘴裏聽見這四個字。
顏沉沙一時搖頭,興歎不已。
戚少風怪道:「有什麼不對嗎?」
「豈止不對,簡直大錯特錯!早在我當初入門的時候,便有門中長輩對我說過一句話,想必這一句話還沒人對你說過……」
說話間,顏沉沙摸出了傳訊靈珠,笑了一聲,在戚少風無比好奇的目光下,續上了。
「我崖山,乃是名門大派!」
名門大派!
這一瞬間,戚少風徹底愣住。
顏沉沙卻笑著拍了拍他肩膀。
這些年輕人,要走的路可還長呢。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靈珠,一道光芒掠過,便消失不見。
「走吧,還不知大師伯去了哪裏呢……估摸著是咱們沒混個臉熟,大師伯閉著眼睛就過去了,真讓人傷心啊!」
還在心神搖盪中的戚少風,聽了這一句,嘴角一抽,陡然無語。
青峰庵隱界。
「所以,依著這石壁上刻字所言,剪燭派之所以覬覦執法長老一位,乃是為了得到皇天鑒,作為一把鑰匙,開啟遠古仙界的傳承秘地……」
謝不臣的聲音,淡淡如流水。
他仰首望著這泛著無限金光的石壁,也有幾分感慨。
此時此刻,謝不臣與曲正風兩人,身處於一片巨大的荒原之上,四周都是漠漠的黃沙,一片巨大的戈壁山脈拔地而起,直插入雲霄。
他們,就站在其中一座較為低矮的岩石山上,對面便是最高,最大的那一座。
無數的金光填滿了對面的岩石表面,出現一個又一個難以辨認的文字。
聽著謝不臣這感慨的話,曲正風卻沒看前面,而是低頭看著手中的通訊靈珠。
這一路上,他看過通訊靈珠太多次了。
謝不臣負手而立,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在青峰庵隱界的這一段時間裏,外面一定發生了許多的事情,不過昆吾沒人通知他,他也無心去管除了修煉之外的任何事情,所以並不關注。
「如今探尋青峰庵隱界之事,也算是圓滿完成,可以回師門複命了。」
「不錯。」
曲正風的目光,從靈珠上拔回。
他挑了眉,臉上掛著叫人如沐春風的微笑,手指一轉,那靈珠便從他掌心之中消失。
看著謝不臣立於這一片茫茫戈壁中的姿態,曲正風忽然問道:「掐指一算,小兩年轉瞬即逝,左三千小會在即,不知謝師弟可也要參加?」
左三千小會?
是了。
原來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在這青峰庵隱界之中,謝不臣也算是有了長足的長進。
他兩腳看似著地,實則還有一寸的距離,分明是懸浮在虛空之中。
也許原本還有些困難,可如今卻是舉重若輕。
冷凝的眉峰上,霜雪不減,謝不臣眼底如有寒潭一汪。
他平靜地看著前方的戈壁,沉默片刻後,開口道:「風雲際會,怎能不去?」
風雲際會,怎能不去?
心有大抱負者,該當如此!
「是啊,風雲際會,怎能不去?」
曲正風聽了,眼底閃過了一絲深意。
「可惜了,如今我得做個惡人。」
惡人?
謝不臣擰了眉,終於側頭看向了曲正風。
「這是何……」
他正待開口問一句,沒想到下一刻便看見一路過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曲正風,眼底光芒乍現,一身玄黑色長袍鼓蕩著颶風,金色的圖紋爬了滿身!
戾氣!
妖邪的眼神!
抬手,遮天蓋地的一掌!
「砰!」
謝不臣的身影,頓時被拋飛了出去,撞在山崖上。
這洶湧澎湃的一掌,擊在與天同高的尖尖山脈之上,霎時間只見亂石崩塌,整座山竟然出現了巨大的裂痕,尖尖的山頭,像是一頂尖尖的帽子,朝著前方一歪,竟然倒栽而下!
拍在山崖上的謝不臣,身影已經開始下落。
可落得更快的,是那一整片巨大的碎石,一整座高山!
「轟……」
煙塵四起,頓時埋了整個戈壁。
一座山脈在腳下倒塌,也埋去了謝不臣的身影。
好像,從未出現過。
曲正風高高站著,只看了一眼,便冷淡地收回,一甩袖子,一步踏入虛空!
十九洲,中域。
一座……
不知道是什麼鬼的山頭。
一輪紅日,隱隱從地平線上露出了自己的輪廓。
見愁赤腳站在這陌生的土地上,一望無垠的曠野,眼前是日,背後是月。
風,依舊從她身邊吹過。
見愁的表情,在風中……
淩亂。
不知道自己乘風飛了多久,更不知道出了黑風洞之後,到底是怎樣一個方向,她只知道,停下來的時候,她眼前所見,就只有這一片連天的荒原了。
鳥不拉屎的地方……
只有很遠很遠的遠處,似乎有幾間茅草屋。
如果沒記錯,她還要參加左三千小會。
所以——
「這到底哪裏……」
她的聲音裏,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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