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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希行 -【第一侯】《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14 AM     標題: 希行 -【第一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11 01:25 PM 編輯

【書名】:第一侯

【作者】:希行

【內容簡介】:

  慘死重生十年前的李明樓


  並沒有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喜悅


  要想當人,她只能先避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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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16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9 02:59 AM 編輯

第一卷、李家有女

序章 魑魅
  

  大夏成元三年六月十八,天狗吞日,一瞬間暗無天日,所幸下屯縣早有準備,官民齊動鑼鼓亂響嚇退了天狗,饒是如此也無人心安,接連三日不分日夜民眾都聚集街上。
  
  天狗雖然被嚇退了,更多的怪事傳出來。
  
  一個在街上避險的小民膽大,被幾個閑漢的鼓動決定回家去睡,但當他獨行走到家門口的巷子時,遇到了一群怪人
  
  「那些人高有一丈,身穿黑衣,手握五色旗幡,面容兇怪。」
  
  「小民大叫一聲,手中燈籠跌落,燃起火焰,那些人便沒入牆壁中不見了。」
  
  「那小民次日被人發現,已經死去了。」
  
  茶樓裡的人們聽到這里便響起一片驚呼,便有很多人大叫。
  
  「是鬼。」
  
  「是勾魂鬼。」
  
  「非也。」有一個面容枯皺的老者搖頭,捻鬚道,「不是鬼,是神。」
  
  神和鬼自然是不同的,民眾們大喜:「方老翁,果然是神?」
  
  方老翁面色卻無喜只有悲戚:「是瘟神。」
  
  神仙和神仙也是不一樣的,聽到瘟字民眾們大驚,面色發白,鼓噪起來。
  
  沒有人懷疑方老翁的話,方老翁是這個縣活的年紀最大的讀書人。
  
  「書上是有記載的,瘟神就是這般。」他說道,隨之念出一串拗口的文字描述,又抬頭看外邊的天,天上的太陽已經恢復如初,但依舊帶著詭異的白暈很是刺目,「每逢大變大災,瘟神必然現世。」
  
  茶樓中的民眾們更加驚亂:「這麼說我們下屯縣要有大災了!」
  
  方老翁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街上傳來更大的喧嘩,恍若又回到了那日天狗初現。
  
  「快去看啊,五道人捉妖了。」
  
  「丁家莊有妖了。」
  
  這可比聽人講的不知真假的瘟神現世更驚人,茶樓裡的人湧湧而出,膽大的匯入街上奔走相告看熱鬧的人群,膽小則惶惶的向家中逃去,自今日起閉門不出了。
  
  茶樓裡眨眼變空桌椅狼藉,但方老翁還依舊坐在桌前端著茶碗。
  
  「方老翁,你怎麼不去看?」茶樓的伙計問,他正猶豫要不要跑去看。
  
  方老翁道:「有什麼可看的。」
  
  是妖怪啊,不過方老翁活了這麼久定然見過吧,也不覺得稀奇,他還年輕還沒有見過,伙計放下茶壺溜了出去,將來老了可以跟晚輩子孫們當談資,這種事可不是常能遇到的。
  
  掌櫃在後惱怒的喊了幾聲無果。
  
  茶樓裡空了,街上的喧囂也遠去了,恍若空城。
  
  掌櫃沒有跟去,伙計可以忍著挨罵跑去看熱鬧,他不敢丟下店不管,相比於妖怪,東家更嚇人。
  
  「有五道人在,妖怪定然掀起不起風浪。」他看著外邊,幾分輕鬆說道。
  
  五道人是下屯縣外雲夢山清風觀的道士,捉鬼除妖驅邪有仙術,據說縣令這次能提前準備驅逐天狗就是五道人進言,有如此仙人在,瘟神應該也能通融一下,至於妖怪更是不算什麼。
  
  掌櫃的話沒有得到回應,方老翁端著茶碗神情沒有輕鬆,更添幾分悲戚:「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有妖怪作亂,亂世多魑魅,惡地滿魍魎,真是要有大災了。」
  
  說罷將茶碗摔在地上,掩面放聲大哭跌跌撞撞而去。
  
  掌櫃的嚇了一跳,猶豫再三沒有追上去索要打壞的茶碗錢。
  
  活的久的讀書人都有些瘋瘋癲癲,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招惹。
  
  這邊大街上方老翁孤零零悲哭亂世大災,城外丁家莊人山人海卻安靜無聲。
  
  丁家莊就在雲夢山下,六月炎夏,村后山腳下一片平整毫無遮攔的田地間鬱鬱蔥蔥的莊稼被踩的東倒西歪,田地里站滿了人,愛田地莊稼如命的農戶卻沒有去驅趕呵斥,所有人的視線都凝聚在正中的一塊田頭。
  
  這邊田頭空出一片,只有一人,白眉長鬚,身著道袍,手握桃木劍,圍繞一棵枝繁葉茂的小樹,時而怒目疾奔,時而閉目搖晃,寬大的道袍飄飄,忽的一聲怒叱,桃木劍劈向小樹,並未接近,卻轟的一聲騰起火球,小樹瞬時被火焰吞沒,四周響起驚聲一片,旋即歡呼聲如雷。
  
  「樹妖被天火誅殺了。」
  
  「五道人法術了得。」
  
  伴著歡呼村老被攙扶上前,對肅立的道人連連施禮道謝,但也有不少人詢問這一棵小樹怎麼就是妖怪,看起來很普通的小樹。
  
  聽到詢問,一個當地人露出高深的笑:「因為這田頭原本沒有樹。」
  
  諸人向田間看去,這才發現除了正在燃燒的那棵小樹,田地里只有莊稼並沒有樹木。
  
  天狗吞日後的晚上,一個婦人起夜察覺院子裡有聲響,看到有人影在雞窩前偷雞,農婦大喊大叫抓賊,四鄰燈火照耀....
  
  「那賊赤身裸體,枯瘦灰白,四肢如枝幹,綠髮拖地,口角鮮血淋淋,正在生吞活雞。」
  
  「此鬼被發現便起身撲向婦人,吹了一口氣,婦人應聲倒地氣絕。」
  
  「四鄰敲響驅趕天狗的鑼鼓,另有獵狗狂吠咬住白鬼,白鬼奔逃出村不見,村人戰戰兢兢未敢搜尋,待天明順著血跡尋去,便看到田頭多了一棵小樹。」
  
  「大家近前看,那小樹樹幹上有獵狗咬傷的傷口,猶自流血。」
  
  隨著講述縮肩咬手指的諸人再次向田頭那邊看去,小樹已經燒的差不多了,嫩葉捲黑,樹幹焦枯,恍若人形。
  
  果然是樹妖,還好有五道人在,否則滿村人必遭荼毒。
  
  「書中稱此為楓子鬼。」
  
  說這話的人站在不遠處山路上,他是一個年輕的僧人,穿著青色發舊的僧袍,山路兩邊皆是樹木,遮擋日光斑駁,讓他的面容也變得模糊,似乎蒙上一層塵土。
  
  他執杖而立,俯視前方的田地距離高且遠,視線裡泱泱的人和熄了火焰的小樹混為一體。
  
  「木和尚見過此鬼?」有人問道。
  
  此人坐在下方山路旁的一塊山石上,是個非僧非道胖乎乎的中年富家翁,山下燒鬼口中談鬼,他並沒有絲毫的懼意,細小的眼睛笑瞇瞇。
  
  木和尚看著山下,斑駁的日光在他身上跳躍:「鬼怪只在書中。」
  
  意思是人世間沒有鬼怪?富家翁饒有興趣:「和尚不信世上有鬼怪神還算什麼和尚,拜什麼佛。」
  
  木和尚淡淡道:「我不是不信世上有鬼神,而是鬼怪神與人沒有什麼區別,也自有生死輪迴命定,無須在意。」
  
  富家翁更有了不解:「這日食神鬼妖怪都不在意,那什麼是該在意的?」
  
  木和尚抬起頭,手中木杖抬起一指:「不該存世的魑魅魍魎。」
  
  富家翁隨著他的視線看去,這視線是看向前方,但又越過聚集的人海落在遠處的田地盡頭。
  
  田地的盡頭有一條小路,此時有兩人正行走,一高一矮,似乎為了躲避刺目的日光,兩人皆是黑袍黑衫,一人頭戴黑油斗笠,一人手中執把黑油傘。
  
  居高臨下舉目遠眺,跟雲集的人群的相比,這二人就像兩隻落單的螞蟻。
  
  似乎察覺到這邊的視線,走動的兩人停下腳步。
  
  日光照耀下的田地裡喧囂如麥浪滾滾。
  
  驚懼緊張而安靜許久的人群肆意的宣泄,或者聚眾講述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或者爭相去看枯樹,或者敬畏感激的跟在族長里正身後擁簇著道士,試圖沾染一些仙福氣。
  
  沒有人注意到田地盡頭小路上的兩人。
  
  「小姐,我過去看看發生什麼事。」帶著斗笠的男人抬起頭,斗笠下露出年輕剛毅的面容,他的視線從人群這邊收回,落在撐著黑傘的人身上。
  
  黑傘沒有抬起,反而更壓低了幾分,六月炎夏黑傘遮擋面容黑披風掩蓋了身形:「不用去。」
  
  聲音是女子。
  
  從遠處看二人是同時停了下來,但事實上是這女子先停下腳,跟隨的男人才停下來。
  
  她停下身形轉向田地這邊,這邊如此喧嘩熱鬧,是一路走來未見過的,所以好奇了吧。
  
  但她又拒絕了去探看,並不想要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
  
  男人應聲是,撐傘的女子抬腳邁步向前而去,這邊的喧鬧恍若未聞。
  
  兩隻螞蟻般的身影沿路慢慢而去,站在山路上的富家翁收回視線。
  
  「他們適才是不是在看你?」他興奮說道,「竟然能察覺,可見有些本事。」
  
  木和尚手中的木杖垂下,視線看著路上的兩人。
  
  「敢現世自然是有些本事。」他道。
  
  富家翁神情感嘆:「能聽到你誇讚可不容易。」又形容肅重,「既然是需要在意的魑魅魍魎,何不出手除掉?更何況適才他們發現你了。」
  
  既然發現危險,那對方說不定要先動手或者逃。
  
  木杖頓地輕響,和尚收回視線轉身衣袖輕甩,邁步沿山路向上:「無須我出手,自有天收。」
  
  樹精妖怪是可以存在的,他卻要人收除,這個不可存在的反而不用理會?富家翁從山石上跳下來:「那不可存在到底是什麼意思?」
  
  木和尚再次回頭,此時他走出了樹蔭面容呈現在日光下,臉上的塵埃褪去露出乾淨的眉眼,他伸手指了指上空:「就是不可見天日。」
  
  富家翁抬頭看天,失笑:「這天日就在這里,怎麼能不見?」
  
  他再看向路上遠去的兩人身影,萬物皆在蒼穹之下,怎能永不見天日?
  
  「見了天日會如何?」他問道。
  
  「會死。」
  
  和尚的聲音傳來。
  
  見了天日就會死,那還真不用人出手了,天命不可抗,富家翁收回視線,見和尚已經向山上走去,忙晃動肥胖的身軀追去。
  
  「和尚,你真在道士這裡住下?小心佛祖怪你。」
  
  「佛祖在我心中,又怎麼會因為我去哪裡而怪我?」
  
  「論辯難,我辯不過你。」
  
  「論掙錢治家也沒有見你多好。」
  
  「和尚,如此刻薄可不好。」
  
  伴著言語來往,兩人在山路上走去,沒入林中只聞聲不見人,漸漸的人聲也林深掩去,山間清凈。
  
  身後的喧囂拋卻遠去,烈日炎炎下小路不見人影,只有兩人的腳步聲輕響。
  
  「小姐前方是哪裡?」男人掀起斗笠看去,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雖然是自己一步步走來,但似乎並不知道身在何處。
  
  「下屯縣。」傘下傳來聲音。
  
  男人的神情有些驚訝:「下屯縣了啊,竟然轉來轉去到了這里,那距離江陵府不遠,我們很快就能到家...」
  
  他的話沒說完,傘下傳來喝斷聲:「方二!」
  
  被喚作方二的男人立刻閉上嘴,臉上浮現慚色眼中還閃過一絲驚懼,下意識的抬頭看天,烈日晴空,但不知是不是幻覺,似乎有雷聲隱隱滾來。
  
  女子手里的黑油傘再壓低幾分:「走吧。」
  
  方二抬手將斗笠壓了壓,跟在女子身后向前而去。
  
  二人沒有再說話,緩慢不停不歇的走著,走小路穿荒野繞村莊過城鎮,從烈日炎炎走到了落日昏昏,暮色裡路上有老人牽著牛緩步而行,其上坐著小童手中一把草葉翻舞。
  
  看到這迎面走來的兩人,老者和小童都露出驚訝的神情,畢竟天不下雨也沒有烈日,已近黃昏還打著傘很是怪異,而且看他們要去的方向……
  
  這兩人要擦肩而過,老者忍不住道:「鄉親,你們要去哪裡?前邊是山,天黑走不得了。」
  
  女子腳步未停,手中的傘微微抬起,前方暮色里隱隱有一座山盤踞。
  
  「我們隨便走走。」她道,傘再次壓低。
  
  隨便走走?
  
  老者怔了怔看著這兩人走過去,天都要黑了,隨便走什麼?還是個女子……
  
  「爺爺,爺爺。」牛背上的小童發出有些驚慌的喊聲。
  
  小童手里的草已經跌落,臉上滿是驚恐。
  
  「爺爺,那個人,那個人的臉。」他結結巴巴,伸手指著路上漸漸走遠的兩人。
  
  那個人的臉怎麼了?斗笠下男人的臉普通,一點也不嚇人,老者不解。
  
  「那個打傘的,頭和臉,都裹著黑布。」小童在自己臉上比劃一下,瞪圓眼,「只眼睛鼻子嘴巴露出縫隙。」
  
  適才那女子把傘抬起了一些,老者在後方視線看不到,小童坐在牛背上又正在其身旁所以看到了形容。
  
  大夏風氣開化,女子也如同男子般自在行走,那些富貴女子們出行會用遮面遮擋塵沙和日光,保護她們嬌美的容顏。
  
  這種沒有日光也沒有塵沙的時候頭臉包裹,應該也是為了保護容顏,是不能見人的容顏。
  
  或者因為傷病,或者因為天生醜陋。
  
  老者的臉上浮現幾分同情,視線落在那走遠的撐著傘女子身上,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聽聲音還很年輕,便要裹在布袍裡遮蓋下,只能在大晚上去沒人的地方隨便走走,可憐。
  
  那女子並沒有察覺他的憐憫,腳步不停的走向漸漸被夜色籠罩的大山。
  
  幾次日升日落,當再一次天光放亮的時候,衣袍上沾滿泥土,手中的黑傘和頭上的斗笠都蒙上風塵的兩人終於停下腳步,看向前方的一座城池,清晨的日光下其上江陵府三字清晰可見。
  
  「小姐,我們到……」方二摘下斗笠,竭力的克制,激動依舊難以掩飾,話到嘴邊又微微吞咽,最終只再吐出一個字,「....了。」
  
  這一次女子沒有喝斷他,黑傘雖然壓低沒有抬起,但微微的點了點。
  
  「到家了。」她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18 AM


第一章 歸來的小姐
  
  成元三年六月末,江陵府迎來了久違的大雨。
  
  六月二十九早晨晴空萬里,到了中午黑雲滾滾遮天蔽日,大雨如黃豆般灑下來,眨眼天地一片混沌。
  
  街上來不及跑的人被澆透,但沒有人抱怨反而揚起一片笑聲,雨水緩解了旱情,也沖刷驅散了人們因為天狗吞日帶來積攢的恐懼。
  
  雨一直下到了七月初一的清晨,雨收雲散滿院凝萃,疾奔在庭院裡的李二老爺李奉常沒有覺得耳目清爽,也無心欣賞雨後美景,他因為疾奔不時的大口喘氣,面色發白。
  
  「二老爺,您慢點。」身邊的隨從一溜小跑的跟著。
  
  有一群人迎來,看到李奉常如此模樣,幾個婦人嚇了一跳。
  
  「快攙扶老爺。」
  
  「老爺慢點。」
  
  壯僕婦一湧而上將李奉常左右架住胳膊攙住。
  
  李奉常依舊向前衝了幾步,喊:「別攔我,仙兒怎麼樣了?」
  
  迎來的人們將他圍住。
  
  「二哥不要急。」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婦人道,「大小姐由二嫂陪著。」
  
  李奉常沒有絲毫緩解焦慮,用力的喘了幾口氣,推開僕婦們。
  
  「回來幾個人?」他再次疾步向內奔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仙兒可有受傷?」
  
  婦人們忙都跟上,人多湧湧阻礙了李奉常奔跑的速度。
  
  「只有方二跟著回來了。」先前的婦人答道。
  
  李奉常都不知道方二是誰。
  
  「給大小姐趕車的。」婦人補充道,「至於發生了什麼事....大小姐說什麼事都沒有。」
  
  怎麼可能什麼事都沒有!
  
  在半路上消失,找到了被山石砸碎的車和砸死的馬匹,就算四周沒有找到屍體,大家也都猜測人死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半個月後,人回到了家中。
  
  這如果叫什麼事都沒有,那真是見鬼了。
  
  一定有事!還是不便言於人前的要事,李奉常臉繃緊,腳步加快進了一座院落。
  
  院子裡很多人,僕婦丫頭們年輕女子媳婦們,或者安靜坐立,或者三三兩兩低語,看到李奉常響起一片問候聲,安靜的院落裡變得熱鬧,李奉常擺手一概不理會邁進屋內。
  
  屋子裡有婦人迎來,穿著素雅,已過四十歲,但身姿利落,臉上帶著一絲焦慮,這是李奉常的妻子左氏。
  
  「我接到消息,連夜趕回來了。」李奉常沒有寒暄,問,「仙兒怎樣?」
  
  他的視線已經掃了室內,除了左氏以及兩個僕婦並不見別人,內房門緊閉。
  
  左氏亦是沒有多言,神情肅重:「老爺,仙兒應該是傷了。」
  
  砸死的車馬,消失不見的人,就知道必然有事,李奉常深吸一口氣:「大夫怎麼說?」
  
  左氏道:「還不曾見大夫。」
  
  從歸家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了,李奉常眉頭倒豎,左氏抬手指向自己的臉。
  
  「傷的是臉。」她道。
  
  「肯定是臉出事了。」
  
  「只有這種傷才不用叫大夫。」
  
  「進門的時候丫頭僕婦們都看到了,大小姐頭臉都裹了起來。」
  
  「祖母來也不讓看。」
  
  「說話動作都很利索,雖然不見人但一頓飯也沒少。」
  
  院子裡坐在紫藤花架下的幾個女孩子也正在說話,話題圍繞昨日歸來的李明樓,小名仙兒的長房大小姐。
  
  能吃能喝有時候是一個人狀態的反應。
  
  想到適才送進去的一桌子飯菜,一個女孩子按了按肚子:「我們一晚上擔心的睡不著,天不亮就過來了,根本顧不上也沒心情吃飯。」
  
  「傷的應該不重。」另一個女孩子贊同。
  
  傷重的話怎麼吃得下去飯。
  
  「但傷在臉上的是不能論輕重的。」有女孩子搖頭,「那可是臉。」
  
  對於女孩子來說,臉上哪怕留下一個被蚊蟲叮的疤都是天大的事,要包住頭臉不讓人看的地步會是怎麼樣的傷。
  
  「怪不得回來了。」一個女孩子喃喃道,「這樣子是不能嫁給項家少爺了。」
  
  毀了容的女孩子是沒辦法嫁人的,沒有人願意娶一個不能直視面容的妻子。
  
  這是需要嫁人的女孩子們對於這件事的第一個念頭,但對於李奉常來說並不在意這個。
  
  聽完左氏講述李明樓回來的形容舉止,他也確定李明樓身體上沒有受傷,除了臉。
  
  應該是山石砸傷的,他已經親自看過出事的現場,車馬都被砸爛,能從中逃出來已經是不可思議,留下傷是很正常的。
  
  不管怎麼樣,性命無憂就是天大的喜事。
  
  李奉常鬆口氣,對左氏點點頭,走到內房門前抬手輕輕的敲了敲:「仙兒,讓大夫看一看總是好的,臉上的傷也不是不能治。」
  
  李奉常進門到跟左氏說話,內房門始終安靜無聲,房間再大,外間說話裡間不可能聽不到。
  
  此時李奉常敲門,內裡沒有再沉默。
  
  「多謝叔父。」女聲傳來,「已經找大夫看過了,不用再找了。」
  
  不用再找的意思是看不好了吧。
  
  李奉常默然。
  
  「天下神醫多的是。」他又堅定道,「總要試一試。」
  
  「叔父費心了。」女聲道,「只是暫時不用了。」
  
  李奉常要說什麼,左氏拉了拉他的衣袖,對他搖搖頭。
  
  李奉常雖然不解,但相信妻子便收住再勸的話,房內的女聲聲音平和冷靜,可見情緒穩定,不是失了心智犯糊塗。
  
  左氏再次對他使個眼色。
  
  「好。」他點點頭,「平安回家來就好,別的事都無關緊要,你先好好歇息。」
  
  「我知道,叔父放心。」內裡的女聲道。
  
  「那你歇息,我和你嬸娘先回去,有什麼事你讓人來叫我們。」李奉常乾脆利索道。
  
  內裡女聲道謝,左氏已經先一步出去,讓院子裡的人們都退去,一陣嘈雜混亂之後安靜下來,李奉常再叮囑了幾句從內裡走出來。
  
  「就這樣不管她行嗎?」他皺眉低聲道。
  
  「並不是不管,傷在臉上,一遍又一遍讓大夫們來看,對她來說是重複傷害。」左氏道,「別逼得她崩潰。」
  
  女子們....李奉常深吸一口氣:「傷總是越早治越好。」
  
  左氏應聲是點頭:「老爺放心,已經讓人遍尋名醫,仙兒跋涉半個月才回來,讓她先緩緩。」
  
  李奉常點點頭:「這半個月不知道受了多大得罪。」
  
  就讓她先緩緩,有些事過兩天再問。
  
  腳步輕響遠去,院落裡外除了屏氣而立的丫頭僕婦再無他人。
  
  站在內房窗邊的女子收回視線,看向窗邊妝臺上的鏡子。
  
  鏡子裡的人頭臉依舊裹著黑布,縫隙裡透出的幽深目光。
  
  她李明樓回來了。
  
  不過不是跋涉了半個月,而是跋涉了十年。
  
  十年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18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7 08:19 AM 編輯

第二章 她的死而復生
  

  李明樓還是李明樓,只不過不是十三歲的李明樓,而是二十三歲的李明樓。
  
  十三歲的李明樓與太原府項氏子弟定親,從江陵府去了太原府,十年後與功成名就立業的項氏子弟成親,婚禮當天李明樓親弟李明玉帶領的來參加婚禮的李氏族人五十人並三百親兵,被剿殺在婚禮現場。
  
  聽聞消息從後院疾奔來的新娘李明樓被十箭連發射死在院門口。
  
  射箭人項南,她的夫君。
  
  李明樓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那是她口中牙齒咬磨,縱然已經半個多月了,想到那血流成河屍首堆積的場景依舊難以自控。
  
  她伸手在身前撫摸,黑披風已經解下,換上了夏日的衫裙細薄柔軟,隔著布料能感受到肌膚的溫熱。
  
  這裡,這裡,和這裡。
  
  箭頭穿透刺破,血如泉湧。
  
  項南是赫赫有名的神箭手,十箭連發是他的絕技,只是這十年他多在外,每年在家時間不多,在家也從不炫耀技藝,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見。
  
  箭箭命中要害瞬時便喪命,並沒有感受到多麼的疼,以至於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恍惚了好久,以為是在做噩夢。
  
  李明樓環視室內,十年模糊了記憶,但年少時的記憶又是最深刻的,熟悉感很快會喚醒,這是她少年時的住處,一桌一椅筆墨紙硯花草擺設都刻著她的印記。
  
  這不是做夢。
  
  現在活著不是做夢,先前死去也不是做夢,她李明樓死而復生回到了十年前將要去往項家的時候。
  
  這是命運的轉折點。
  
  這一次只要她不再去項家,一切就能改變了。
  
  當在路途中驛站醒來認清此身發生的事後,李明樓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樣想的,也立刻去這樣做了,但是……
  
  灼痛讓她發出嘶的一聲。
  
  李明樓低下頭看著撫在窗上的一只手,天已經大亮,晨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裸露在外的白皙的小手瞬時變紅,恍若被日光點燃。
  
  李明樓收回手垂下衣袖,往後退了幾步避開漸漸投進室內的日光。
  
  室外有聲響不斷的傳進來,丫頭們輕輕的走動,偶爾壓低交頭接耳,有關切的親人派僕婦不時的進來探問。
  
  「來人。」李明樓說道。
  
  門外一陣安靜旋即湧湧腳步響動,門被拉開後只有一個丫頭走進來,這個丫頭十六七歲,穿著剪裁合體的衣衫,面容秀麗。
  
  「小姐。」她施禮道。
  
  丫頭金桔。
  
  李明樓還記得她,在李家伺候自己的丫頭,去太原府的時候沒有帶她,成為生命裡的過客,現在她還是身邊比較親近的丫頭。
  
  「收拾了吧。」李明樓道,指了指擺著早飯的桌上。
  
  金桔應聲是並沒有叫人進來,自己很快收拾好了沒有再多說話,施禮告退。
  
  李明樓也沒有與她再說話,坐在床邊嗯了聲,看著金桔退了出去關上門。
  
  金桔退出去,院子裡便又響起了低低切切的嘈雜。
  
  「金桔姐姐,小姐怎麼樣?」
  
  「小姐有沒有說什麼?」
  
  幾個丫頭圍住金桔急急的詢問。
  
  金桔沖她們搖頭:「小姐現在才回來不想說話,大家就不要問,也不許驚慌不安,就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免得小姐心煩。」
  
  因為夫人早逝老爺寵溺,小姐驕傲又敏感。
  
  丫頭們明白她的意思,低頭應聲是,金桔守在屋門口,讓大家各司其職如常。
  
  「可是,到底是發生了啊。」
  
  「是啊,我們裝沒發生也沒用啊。」
  
  兩個小丫頭蹲在院門口低聲嘆氣,她們可不像金桔那般從容,此時神情惶惶不安。
  
  小姐才回來一天,各種流言已經在李家傳遍了,更何況先前失蹤了半個多月,李家的人馬一批又一批派出,外邊也不知多少人窺探猜測。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一個要去嫁人的姑娘。
  
  雖然避免刺激李明樓不對她詢問,但不代表別人不能問,就在李奉常回來沒多久,更多人馬湧進了李家大宅。
  
  因為分散尋找李明樓,除了最先接到李家送來的消息的李奉常,其他人都落後一步。
  
  四老爺李奉景站在房間內,他雖然沒有像李奉常那樣在庭院裡奔跑,但也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母親,我已經跟二哥說過了,真的沒有發生任何事。」他說道,面色通紅,是氣的也是急的。
  
  是他送李明樓去太原府,身為庶子一直難有表現的機會,這一次家中突逢大事,二老爺李奉常要在族中穩重如山,三老爺李奉耀去劍南道主持大局,長房中只有兄弟四人,那麼送李明樓去太原府的事家裡必然要有正頭長輩,就只能李奉景來做。
  
  李奉景很高興,這也是他的一個機會,可以與項氏結交熟悉。
  
  沒想到路還沒有走一半就出了事。
  
  大管家在一旁作證。
  
  「一直好好的,大小姐什麼都沒有說過,那天落腳驛站下著雨,吃晚飯的時候大小姐還問了到太原府有多久,又跟四老爺說忘記了帶別院的一對鸚鵡,四老爺答應說立刻讓人去取來,保證等我們到了太原府,鸚鵡也能到。」他紅著眼跪在地上叩頭,「沒想到大小姐半夜突然就帶了幾個人走了。」
  
  「你們的意思是仙兒因為一對鳥兒跑了?」坐在上首的李老夫人問道。
  
  她長的矮矮胖胖,常年禮佛,佛香氣常年縈繞身上,只是家裡接連出事,慈祥的老太太疲憊又憤怒,不見往日的和氣。
  
  李奉景也不敢站著,跪下來喊冤。
  
  「母親,孩兒不是這個意思。」
  
  「我們是真不知道啊。」
  
  「一切發生的莫名其妙。」
  
  「孩兒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孩兒有對仙兒半點不敬半點怠慢,就讓我立刻去見大哥。」
  
  這是發了死誓了,因為李奉景的大哥,李老太太的長子李奉安已經過世了。
  
  聽到大哥二字,李老夫人神情悲戚,如果李奉安還在,又哪裡會發生這種事。
  
  眼看母親要陷入悲傷,李奉常將話題拉回來:「母親,四弟不會說謊的,四弟做事有分寸。」
  
  李奉景喊了聲二哥,委屈又感激。
  
  「但你沒什麼好委屈的。」李奉常沉臉道,「仙兒一個女孩子半夜離開你們竟然沒有發現。」
  
  雖然李明樓帶著的人不多,雖然沒有動用車馬,雖然誰也想不到一個孩子會莫名其妙的偷跑。但李明樓還是個孩子,他們這麼多人,這的確是說不過去且很丟人的事,
  
  李奉景羞慚垂下頭應聲是。
  
  「四弟是太大意了。」左氏輕嘆道,「仙兒豈是一般的孩子,那可是大哥的長女。」
  
  這話緩解了室內的氣氛,李老夫人雖然悲戚但難掩自豪,李奉景慚愧對左氏的解圍很是感激。
  
  「母親,媳婦覺得,是不是項氏的人有什麼不妥?」左氏猜測道。
  
  李老夫人坐直身子豎眉:「項家的人呢?」
  
  「項家的人留在城外。」李奉常告訴母親,「項家人來接的時候江陵府的人都知道了,現在突然呼啦啦的又回來,這件事就瞞不住了。」
  
  雖然這件事根本就瞞不住,但能壓下幾天是幾天,至少在外人議論紛紛前李家人自己查清原因,李老夫人點點頭,流言碎語多煩人她自然知道。
  
  李奉景抓到機會忙道:「我聽二哥的讓其他人都留在城外,只帶了項家九爺來,讓他穿了我家隨從的衣服。」
  
  李老夫人終於肯看他一眼:「叫他進來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19 AM


第三章  家人的猜測
  
  項九鼎還穿著李家隨從的衣衫,衣衫不知是從哪個隨從身上扒下來的,不太合身,又在外跋涉沒日沒夜的搜尋沾染了汙跡,很是狼狽。
  
  養尊處優的項家九爺穿著沒有絲毫的不自在,進門就衝李老夫人跪下了。
  
  「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們不周到,我願意到大小姐面前賠罪。」他說道。
  
  認錯認的乾脆利索,讓屋子裡的人都有些意外。
  
  剛得到李明樓不見了的消息趕過去的時候,項九鼎並沒有一口咬定是項氏的錯,而是一頭霧水表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不過現在來到長輩面前乾脆的認錯,態度是不錯。
  
  李老夫人雖然還沉著臉,但要斥責的話便緩了緩。
  
  「項九爺,這事真是太嚇人了。」她道,「仙兒的父親剛出事,她再要有個好歹,我們這些當長輩的,就沒臉活了。」
  
  項九鼎跪在地上說聲是,砰的磕了頭,道:「我已經沒臉了,見到老夫人叩個頭,再對大小姐說聲對不起,我這就回去到大伯和六叔面前領罪。」
  
  「九爺。」李奉常道,「還是等問清到底什麼原因再走也不遲,就算是認罰,項老太爺和項大人也好明白。」
  
  左氏道:「仙兒受了傷和驚嚇,暫時還不能見人。」
  
  這是解釋留他的原因,項九鼎驚悔羞慚又感激,再次叩頭:「我真是罪該萬死。」
  
  雖然糊裡糊塗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萬幸人回來了,該問的都問了,該認錯的也認錯了,接下來就只有再等等了,事情到底怎麼回事,只能當事人說的為準。
  
  現在受驚奔波勞累的人們可以暫時鬆口氣歇息一下。
  
  「項九爺倒是識趣。」左氏給洗浴過後的李奉常端茶,「可見項家對這門親事看重。」
  
  李奉常接過茶喝了口,面色舒展:「項氏現在不過是空有一個架子,跟我們李家交好,他們才是占了大便宜。」
  
  左氏點頭,又皺眉:「不過,仙兒是不是不願意嫁到項家?」
  
  李奉常斷然否認:「這是大哥臨終前的提議,她也表明願意的。」
  
  左氏道:「畢竟那麼遠,她年紀又小,心生膽怯悔意也是可以理解。」說完又笑了笑,「不過要是真是因為如此倒也好辦,她雖然年紀小,卻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再好好勸勸她。」
  
  如果只是李明樓的原因那還真是小事,李奉常面色緩和點點頭。
  
  「不過,也不能排除其他的人暗地搗鬼。」他轉動手中的茶杯,「仙兒怎麼突然就心生悔意,是誰給她說了什麼。」
  
  項家是很想結親,但項家也不是只有項南年齡適合。
  
  而且李明樓的親人除了李家還有她的外祖連家,連家肯定不想李明樓跟項氏結親。
  
  「連家不會吧。」左氏道,「自從大嫂去世,連家想要把次女給大哥續弦被拒後,兩家就生分了,這些年來往都斷了,仙兒的婚事哪裡輪到他們插手。」
  
  李奉常冷笑:「大哥不在了。」
  
  父親母親都不在了,上頭的長輩也有資格過問了。
  
  左氏搖頭笑了笑:「是大哥不在了,不是我們李家不在了。」接過李奉常的茶杯,推他去歇息,「先不要想了,人平安回來了,待問過仙兒之後再做理論,就算是有人做鬼,揪出來就是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情發生瞭解決就是了,不幸中的萬幸是在路途中發生的,如果是到了項家再出事更麻煩。
  
  李奉常點點頭,臨去歇息前再叮囑一句:「大哥過世,現在看似已經平穩了,但外邊和家裡還是暗潮洶湧,你要多注意。」
  
  比如李明樓去太原府的意外。
  
  這絕不會是意外。
  
  左氏道聲知道了催促李奉常歇息。
  
  李家大宅裡暫時安靜下來,來往的下人們皆小心翼翼,唯恐驚擾了才受了驚嚇憂思疲憊的這些人,但孩子們的所在沒這麼多顧忌。
  
  大宅西邊有單獨的院落,修建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精美纖巧,炎夏午後鶯聲燕語縈繞其內。
  
  溪水邊丫頭們挽著袖子提著裙角嬉戲,另一邊小亭子裡坐著三個少女釣魚。
  
  不過她們的心思並沒有在水中的魚上。
  
  「四叔說大小姐半路折回來是為了一對兒鳥。」李明冉坐直身子眼睛亮亮的說道。
  
  她是李奉常的小女兒,年紀小一些,一說話總是忍不住抬手比劃,似乎這樣就有力氣,也能讓別人都注意到她。
  
  「不是四叔說的。」倚著亭子圍欄的李明琪是李奉耀的小女兒,輕聲細語糾正指點,「那是祖母在諷刺四叔,反駁大小姐怎麼會為了一對兒鳥跑回來。」
  
  「但對于大小姐來說,為了一對兒鳥跑回來也不是不可能。」盤膝坐在亭子上盯著魚竿的是李奉景的大女兒李明華,比這兩人歲數都大一些,說話也大氣,「房子她都能從劍南道搬過來,還有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這是李明樓的一件趣事。
  
  李明樓三歲時母親連氏生產李明玉亡故,李奉安決定親自照看子女,守孝期滿後便將李明樓姐弟帶去任地,一直到前年才把二人送回來。
  
  送回來的不僅是姐弟二人,還有隨行拉了三十輛大車的家當,當這些家當卸下堆積擺放後,赫然就是一間被拆解的屋子,震驚了整個李家,也成了江陵府從未有過的稀罕事。
  
  拆解一間屋子多麻煩還是小事,運送過來的花費才是令人咋舌,而這麼做只有一個原因,李明樓擇席。
  
  就因為一句擇席,便可以將一間屋子搬過來,那為了留在家裡的一對兒鸚鵡半途轉回倒是顯得正常。
  
  李明冉現在還是聽什麼就是什麼的年紀,聞言點頭:「我覺得大小姐就是為了一對兒鳥回來的。」
  
  李明華並不在意這個:「要是為了一對兒鳥倒是小事,就怕大小姐是不想嫁去項家。」
  
  「她不想嫁?」李明琪坐直了身子,「她為什麼不想嫁?項家,挺好的啊。」
  
  除了距離遠一點,不過嫁人就是離家,只要娘家得力,遠近又有什麼要緊。
  
  李明華轉過頭,看到李明琪亮亮的雙眼,笑了笑:「好嗎?對於我們或者其他姑娘來說,是挺好的,但大小姐跟我們不一樣。」
  
  不一樣嗎?李明琪現在不這麼認為了,因為李明樓的爹已經死了,李明樓不是以前的李明樓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20 AM


第四章 姐妹的看法

  
  大夏開國李氏先祖從龍之功封威衛大將軍,就此一躍龍門,其後子孫皆從軍伍,成為大夏朝有名的將門。
  
  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李氏先祖一來征戰四方二來因為傷病封爵沒幾年便亡故,家中子孫很少管教,在軍中建樹平平,如果不是幾個老伙計幫忙照看,三代之後差點敗了家業。
  
  所謂禍福相依,家業中落之後,子孫們反而積極上進安穩進學,慢慢的重新煥發了生機,尤其是到了七世孫李奉安。
  
  李奉安文武雙全,年二十出任藍田縣令,年少沉穩勇悍剛直不阿,所轄之處一片贊譽,更率一縣之力鎮壓蕃人溫羅族反叛,李氏將門之後的聲名上達天聽,皇帝召見重用。
  
  李奉安鎮守邊疆,治軍嚴格,被皇帝贊有亞夫之風。
  
  開雲元年,為穩邊境以及與西夏殘餘作戰,朝廷並數州為八重鎮,李奉安被皇帝親賜旌節,為成都府都督充劍南節度使,得以軍事專殺,行則建節,府樹六纛。
  
  大都督李奉安鎮劍南道至今已經十年餘,威儀極盛。
  
  李奉安在外的威儀如何盛,家裡的小姑娘們其實並不太清楚,但單看李明樓就足矣震撼。
  
  因為擔心年幼路途遙遠顛簸,被李奉安帶去劍南道的李明樓姐弟五年後才回鄉探親。
  
  那年的臘月大雪紛飛,她們擠在廊檐下,看到一輛裝飾豪華的香車寶馬,看到走下來一個神仙般的小姑娘。
  
  李奉安的妻子連清是通江府有名的美人,當初一心立業不思成親的李奉安經過通江府,遇到了一輛馬車,春風掀起車簾,車內的少女倚窗而望,這驚鴻一瞥讓李奉安改了路程,跟到連家,再然後便結成了姻緣。
  
  連家商賈身份,這門親事李老太爺夫婦是不願意的,但李奉安從小就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李老太爺李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
  
  成親後夫妻和睦恩愛,李奉安極其寵愛妻子,只可惜連清身嬌體弱,好容易有孕生了李明樓,但好運氣沒能延續,三年後在生李明玉的時候難產,李奉安遍尋名醫也無力回天,不久便亡故了。
  
  此時的李奉安已經聲名鵲起,送葬當日連家就安排了族中七八個妙齡女子,連清是美人,連家的女孩子們也各有千秋,只可惜明明愛美人的李奉安對這些人視而不見,在一年後連家提出讓連清妹妹填房時不僅斷然拒絕,還毫不留情的禁止連家人上門,連家人大怒,就此兩家不再來往。
  
  李奉安攜帶四歲的李明樓和滿周歲的李明玉回了劍南道,直到亡故再無續弦。
  
  這深情讓多少女子羨慕又暗恨無奈。
  
  李明樓肖像其母,小小年紀已經貌美如仙,不過對於同齡的女孩子們來說,所謂神仙不是單單指相貌,還有吃穿用度。
  
  在家短短一個月,李明樓吃的用的玩的精美的奢華的奇巧,幾乎每天都令她們驚訝。
  
  七八歲的孩子們不懂事,免不了跟自己父母哭鬧,但一向寵溺她們的父母卻沒有滿足她們。
  
  「那是大爺的女兒,怎能一樣。」父母們呵斥。
  
  這時候她們才明白時時刻刻被李老太爺和李老夫人掛在嘴邊引以為傲的很少見到的長房長子的威儀。
  
  接下來李老太爺病故以及過節李明樓又回來了兩次,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們並沒有淡然平靜,因為李明樓的吃穿用度的精緻也在增長。
  
  這種震撼在去年李明樓歸來幾乎將劍南都督府搬過來一般達到了頂峰。
  
  不過,今年年初李奉安亡故了。
  
  年初西南夷人叛亂,李奉安率兵平叛,在巡視戰場的時候,被裝死的夷人刺客毒箭刺中,雖然身邊有神醫,最終回天無力。
  
  劍南道幾乎亂了,江陵李氏也幾乎亂了,李明樓和李明玉被三老爺帶著奔赴劍南,幾個月後三老爺和李明玉留在了劍南,李明樓被送了回來。
  
  這一次回來依舊香車寶馬,走下車的女孩子依舊妝扮精美,但卻掩藏不住黯然神采。
  
  在家中並沒有停留多久,李明樓便啟程要去太原府,她要嫁人了。
  
  神仙也要嫁人,所以她跟她們沒什麼不一樣了。
  
  「一樣不一樣跟嫁人可沒關係。」李明華翻個白眼,將盤坐的腿垂下晃動。
  
  但李明樓嫁的人不是一般人能嫁的。
  
  「項家六老爺項雲是隴右節度使,跟大伯一樣。」李明琪說道。
  
  「隴右節度使怎麼能跟大伯一樣。」李明華搖頭,「更何況項雲的節度使是大伯任命的。」
  
  李明琪也知道這件事,至於為什麼都是節度使,大伯還能任命其他人她不清楚,但明白這意味著大伯比別人都厲害。
  
  不過....
  
  「大伯死了。」她說道。
  
  人死了,再厲害有什麼用。
  
  李明華晃動的腿停下沒有說話。
  
  「大伯已經不在了,雖然我不懂,但我也知道現在李家還有劍南道都很不安,明玉比她還小,都留在了劍南道做事。」李明琪慢慢說道,「我不明白她現在還鬧什麼。」
  
  李明冉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點頭:「大伯出事後,我娘叮囑讓我聽話,我就很聽話。」
  
  李明華掃了她們一眼:「她今年才十三歲,這個年紀就嫁人還要去那麼遠的太原府,真是很不容易。」
  
  李明琪站起來:「這有什麼不容易的,我今年也十三歲了,如果讓我嫁給項家,我就願意去。」
  
  李明冉瞪圓眼看著她,這一次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李明華看著她,失笑,搖搖頭:「所以我說了啊,你跟大小姐不一樣。」
  
  在沒見過世面的人眼裡,項家門當戶對,但在雲端的人來說,是不屑一顧,嗯,雖然現在已經從雲端跌落下來了。
  
  大人們有大人們的揣測,孩子們有孩子們的揣測,下人們也有下人們的議論,但不管怎麼猜測議論,引發事件的主人始終沒有回應。
  
  李明樓閉門不出,不見親人長輩也不見大夫,親人長輩大夫也不敢強迫她,只得繼續等,十天之後,李明樓的房門打開了,李明玉回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2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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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劍南道的來人

  
  李明玉是半夜進門的,沒有驚起李家大宅所有人,只有李奉常的宅院亮著燈。
  
  李奉常站在廳堂裡看著面前的人們,燈下照的面色通紅,不時的喘幾口氣,恍若又回到了那日在家中疾奔。
  
  不過已經歇息了十幾天,再加上李明樓在家中平安,李奉安的精神飽滿,並沒有那日那般狼狽。
  
  「你們怎麼能帶著玉哥兒回來!」他沉聲喝道,視線掃過,停在一個跟他面容相似的人身上,「奉耀你怎麼如此魯莽。」
  
  三老爺李奉耀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過眼,形容狼狽面容憔悴,聞言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只苦笑:「玉哥兒已經得知消息,我們又怎敢強留他,他可是大哥的兒子,脾氣跟大哥一樣。」
  
  李奉安沉默寡言,是個極其有主意的人,他認定的事,誰都攔不住,比如與連清的親事,李老夫人軟硬兼施,甚至絕食相逼,李奉安也不過是一起跟著絕食,半點不退讓。
  
  「玉哥兒知道仙兒出事,立刻要回來,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天就不肯吃飯了,直到坐上車馬走出去後才開始進食。」
  
  李奉常看著李奉耀,明白他的憔悴不僅僅是因為趕路辛苦。
  
  他們對大哥的兩個孩子都沒有什麼了解,畢竟從小沒有生活在一起。
  
  現在看來這兩個孩子都不是什麼好脾氣。
  
  「仙兒的事我不是說先不要告訴他嗎?」李奉常道。
  
  從得知李明樓失蹤到他給劍南送去消息到李明玉歸來,算路途時間幾乎是沒有一天多餘,一切都是立刻發生的。
  
  李奉耀笑中的苦意更濃,垂下視線:「二哥,在我接到你的消息時玉哥兒已經知道了。」
  
  李奉常面色微變,是誰,竟然.....
  
  有人在這個時候上前一步施禮:「二老爺,是我告訴小公子的。」
  
  這個人三十多歲,面相普通,穿著打扮像個長隨,客廳裡人並不多站在其中很不起眼,李奉常也似乎才看到他。
  
  他的確是個長隨,但李奉常沒有半點輕視,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元吉。」李奉常道,「我忘了送嫁隊伍裡有你的人。」
  
  元吉俯首糾正:「二老爺,不是我的人,是大都督的人。」
  
  元吉是李奉安的長隨,能在李奉安臨終前與李明樓李明玉姐弟一起站在床邊聆聽叮囑的長隨。
  
  他是李奉安的下人,但不是李家的下人,李奉常心裡很明白這一點,比如在劍南道大都督府李奉耀這個李三老爺說十句話,也比不過元吉一句話。
  
  所以在李明樓出事的那一刻,護送的劍南道府兵第一時間就把消息送給元吉,而不是等候李家的吩咐論斷安排。
  
  「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和小公子就是我們的主家,主家出了事,他們是不敢隱瞞的。」元吉態度誠懇的解釋。
  
  李奉常點點頭:「是這個道理。」又輕嘆一口氣,「只是,事情還沒查清楚,玉哥兒年紀又小,說不清嚇到他不好。」
  
  元吉站直了身子:「小公子如今是家主,不能以年紀論之,而且事關大小姐,小公子應該親自來查清楚,通過別人之口,小公子會有遺憾。」
  
  李奉常露出驚訝的神情,盯著元吉:「元吉,你難道懷疑我們會對玉哥兒隱瞞仙兒的事?這是李家,我們是他們的家人。」
  
  李奉耀站在一旁也瞪眼看著元吉,表達自己的驚訝,但卻並沒有跟隨兄長發出質問。
  
  廳堂裡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燈火隨著夏夜的風跳躍,地上的影子搖晃,又有人上前一步。
  
  「二爺,元吉說的遺憾是情理之中,並非是懷疑誰。」他說道。
  
  李奉常看向說話的人,李奉耀則鬆口氣收起了驚訝,有這個人出面就不用他來打圓場了。
  
  「項都督。」李奉常無聲的嘆息,「劍南和隴右都離不開人啊,你們都來了。」
  
  隴右節度使項雲年紀與奉安同年,比李奉常大幾歲,膚白面玉儒雅,出身太原府項氏,雖然不是李家這般祖上從龍之功的開國功臣之後,但卻是比李家還要深厚的詩書大族,只是在大夏朝沒有大建樹氣勢單薄了幾分。
  
  「正因為劍南隴右離不開人,所以我們才都要來。」項雲說道,「如果不能親自看到大小姐,公子和我都不能安心,尤其是公子,心不在劍南,人在也無濟於事,所以公子回來是我的主意。」
  
  元吉的決定,李奉常可以質問,但項雲決議就不同了。
  
  李奉常露出戚容:「道理我也明白,只是太過於兇險,如今這形勢,項大人也是知道的。」
  
  項雲點頭:「所以我親自陪同回來,二爺放心,大小姐小公子都至關重要不容有失,劍南和隴右那邊也都安排好了,一切有序。」
  
  李奉常聲音疲憊又感激:「有勞大人了。」
  
  「分內之事。」項雲道。
  
  氣氛重新變得緩和又憂傷又歡喜,元吉不再說話垂手而立重新變成安靜的下人,廳內的三個老爺們相視輕嘆。
  
  「如今姐弟見面,二人都可以安心了。」
  
  白日安靜無人,入夜漆黑一片的李明樓所在的院落亮起了燈。
  
  燈並不多,廊下兩盞,從夜色裡奔來的人們反而覺得什麼也看不清。
  
  下人們被金桔攔在了院門外。
  
  「在外邊等著吧。」她說道,視線看向這些人,不待看清,有小身影在眼前一晃,沖過了院門。
  
  急促的腳步聲在院子裡響起。
  
  李明樓站在屋門後,廊下的燈光透過門縫忽明忽暗的搖晃,她伸手打開了屋門。
  
  院子裡很黑,廊下燈光很亮,裹著披風的李明玉從夜色沖過來。
  
  「姐姐。」他喊道。
  
  十歲的孩子聲音稚氣,跟那日在太原府披著玄色披風掛著長劍,大步流星邁過院門,三步兩步跳上臺階的年輕人不同。
  
  「姐姐。」那聲音豪放粗狂,像沙石撲面。
  
  李明樓張開手將比她矮一頭的李明玉抱在懷裡。
  
  她又見到他了,活著的四肢齊全的只有風塵沒有鮮血浸染的弟弟。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2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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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相見的姐弟

  
  這是李明樓十年裡第四次見到李明玉。
  
  她十三歲到太原府再也沒有離開,李明玉在劍南道,十年內有調遣北征西戰,只來太原府探望過她一次。
  
  那一年李明玉十七歲,距離姐弟二人分開已經過去了七年,稚童已經長成了少年郎,他是在去征戰的路上,那天下著大雨,雨水沖刷著他的甲衣,少年撥開雨霧沖到了她的面前。
  
  李明樓看到他的第一眼不是想到了父親,是想到了母親。
  
  她們姐弟二人都長的像母親。
  
  因為軍務在身不能多停留,李明玉匆匆來匆匆去,第二次再見就是成親。
  
  三年時光褪去了少年氣息,年輕人是專門來送親的,沒有披甲帶刀,穿著錦衣華服,膚色如同聲音一般,恍若風沙打磨過的石頭,粗糙又堅韌。
  
  「姐,你打扮的好看點,一會兒我來背你。」他露出白白的牙齒笑嘻嘻。
  
  她沒有等到他來背自己,而是見到了他的屍體,那是她們的第三次見面。
  
  她沒想到第四次見面這麼快。
  
  李明樓伸手捧住李明玉的臉,借著廊下的燈仔細看。
  
  「小寶。」她喚他的小名。
  
  李家的人都稱呼李明玉為玉哥兒,不過她給他起的小名是小寶,李明玉不足月難產,生下來大老鼠一般,她是看著這個大老鼠一點點長大的,在兩地分隔的十年,他們雖然不能見面,書信卻是月月往來,互相是對方最親的人。
  
  她看著他長大,又看著他死去,真是令人心痛。
  
  李明玉沒有感受到姐姐的悲痛歡喜,被捧著臉抬起頭之後,稚童露出驚訝的神情。
  
  「姐姐!你怎麼了?」他喊道。
  
  他知道李明樓半路失蹤就趕路奔來,路上消息不斷傳遞,李明樓踏入家門後的狀況還沒來得及送到他手上,人已經趕到了。
  
  抬頭看到眼前包括頭臉都包裹住的人李明玉嚇壞了。
  
  「我沒事。」李明樓忙按住他的肩頭,柔聲說道,「你不要怕。」
  
  這樣子怎麼叫沒事?騙小孩子也騙不了。
  
  李明玉瞪著眼看著她,卻沒有繼續質問,他知道李明樓在說謊,但相信她有這樣做的理由。
  
  多麼聰慧的孩子,這麼聰慧的孩子不該那樣死去。
  
  李明樓扶住他的肩頭:「是有一點事,但現在沒事,我會想辦法解決。」
  
  李明玉點點頭,李明樓牽著他的手進了屋子,喚來金桔。
  
  金桔進來點亮燈,解下李明玉的披風,給他端來溫熱的茶水,李明玉雙手捧著一口氣喝完了。
  
  雖然路上被照顧的很好,但日夜不停疾行對於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很艱難,解下披風坐在燈下可以看到他憔悴的面容,眼中殘留驚慌,就像一隻剛從狼群裡逃出來的羊羔。
  
  已經見到了親人,夜色已深,明天也很快就要來到,這時候應該讓他去安心的舒服的睡一覺,有話明天睡醒了再說。
  
  如果是十三歲的李明樓會這樣做,二十三歲的李明樓不會,因為明天並不是一定會來。
  
  金桔將茶水放在桌子上退出去關上門,站在院子裡守著。
  
  「誰送你回來的?」李明樓問道。
  
  李明玉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元吉告訴我姐姐出事的,項叔叔立刻讓我回來,三叔一起陪我回來了。」
  
  元吉,李明樓記得他,但並沒有太多來往,畢竟有父親在不需要她做任何事。
  
  李明樓默然片刻,收回思緒,元吉是父親最得力的助手親信,父親臨終前將他們姐弟託付與他。
  
  是託付而不是吩咐。
  
  可惜他死的很早,今年年底還是明年年初?當時李明玉在信裡詳細說了這件事,表達了傷心和不安。
  
  熟悉的人離世總是讓人不安,李明樓為了安慰他將跟著自己的三個親信送回了劍南道。
  
  然後這件事就過去了,經歷過最熟悉最親的父親離世,對於李明樓來說其他人的離開沒有什麼不能接受。
  
  但現在再看,感覺就不一樣了,元吉這個人不一樣,他的死也不一樣。
  
  李明玉回答的簡單又清楚,元吉是第一個知道消息的,不是通過李家,護送她的兵馬聽從他命令,父親有兵馬掌握在他的手裡。
  
  元吉沒有和三叔或者誰商議,把消息直接告訴了李明玉,他只認李明玉,只聽從李明玉的決定。
  
  而且他這樣做也是認為李明樓很重要,重要的人出事了,一定要告訴另一個重要的人。
  
  「元吉做的很好。」李明樓點點頭。
  
  李明玉臉上浮現笑:「元吉說的沒錯,姐姐果然不會怪我。」
  
  李明樓撫摸他的頭:「你擔心我的生死,不顧自己的生死,你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會怪你。」
  
  李明玉的行為是有些危險,作為姐姐要教訓他不要涉險,但是不涉險也會死。
  
  她們姐弟二人死就一起死,就如同得知他的死訊,她拒絕了下人的相勸逃亡,義無反顧的奔向前院。
  
  現在,活也要一起活。
  
  「項叔叔也說我這樣做很好。」李明玉高興的說道,「他聽到消息就讓我回來,還說服了三叔。」
  
  李明樓的臉被黑布包裹遮擋,口鼻眼睛只露出縫隙,李明玉看不到她的臉,不知道她的神情,但放在他頭上的手收了回去。
  
  「不要叫他叔叔。」李明樓說道。
  
  李明玉抬起頭看著她,眼中閃著驚訝。
  
  李明樓停頓一下:「要叫項大人。」
  
  李明玉眨了眨眼,小聲道:「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嫁去項...大人家?」不待李明樓說話,他挺直了身子,手一拍扶手,「不想嫁就不嫁咯。」
  
  最後的語調拉長,輕鬆又有趣。
  
  李明樓微微閉眼,有眼淚滑落打濕了臉上的黑布,李明玉這動作語氣學的父親。
  
  她當然不想嫁,也不會去嫁,只是...
  
  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李明樓睜開眼,看著擺出大人姿態的李明玉。
  
  「我不想。」她說道。
  
  李明玉再次一拍扶手:「不嫁咯...」
  
  這一次語調還沒揚起,坐在他身旁的李明樓口中發出嘶嘶的聲音,身子向一邊歪去,手抬起按住肩頭。
  
  「姐姐。」李明玉跳起來,「你怎麼了?」
  
  嘩啦聲響,跳起來的李明玉撞到桌子,擺在上面的茶杯落地碎裂,門外的金桔跑了進來,看著李明玉攙扶李明樓,她也忙攙扶住另一邊。
  
  「我沒事。」李明樓說,手按著肩頭坐直身子,然後看到站在身邊的兩人露出驚恐的神情。
  
  他們的視線落在她抬起的胳膊上,袖子滑落露出肌膚,燈光下白皙的肌膚上一片片紅色的潰爛刺目。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22 AM


第七章 活著的死人


  茶杯碎裂金桔打開門衝進去,聲響便傳到了院門外,等候在外的下人們面色不安,你看我我看你,進去還是不進去?

  李奉常帶著元吉項雲走過來,也恰好聽到內裡的聲響,神情微變加快腳步進門。
  
  金桔從內裡急匆匆的走出來攔住了他們。
  
  「小姐說太晚了要歇息。」她說道。
  
  李奉常皺眉:「出什麼事了?是什麼聲響?」越過金桔看進去,屋子裡可以看到兩個身影。
  
  金桔低頭道:「小姐認為小公子這樣回來是涉險。」
  
  原來是姐弟起了爭執,李奉常歎口氣。
  
  「仙兒與玉哥兒一起長大,第一次分開這麼久,姐弟互相擔心啊。」他道,抬腳要進去,「仙兒有傷,玉哥兒跋涉而來,兩人不要吵架。」
  
  金桔再次上前一步施禮攔住:「是,奴婢已經勸過了,姐弟二人哭了一場現在沒事了,小姐要小公子現在歇息。」
  
  這個家裡李奉常是主人,只是在這個地方裡面的小姑娘不發話,下人是會攔著他的,李奉常笑了笑並沒有不悅,他不會跟孩子和下人生氣。
  
  「仙兒最會帶弟弟,我們不用擔心。」他轉過頭對元吉和項雲說道,「你們也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我們明日再說。」
  
  元吉和項雲當然不會反對。
  
  李奉常喚來管家將元吉項雲帶來的人安排便離開了,門外只餘下李明樓這邊的丫頭僕婦。
  
  「你們去歇息吧。」金桔說道,如往常一樣她留在這裡聽候李明樓的差遣,其他人則聽候她的差遣。
  
  不過看著眾人退下金桔的神情沒有像往常一樣淡然,她握著手走到階前,廊下的燈照著她發白的面容,有不安有焦慮更多的是哀傷。
  
  大小姐是真的受傷了。
  
  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看到,想到胳膊上那駭人的一幕,可想而知臉上.....
  
  金桔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慌亂,真的不用看大夫吃藥嗎?
  
  室內李明玉看著為自己鋪床的李明樓,臉上也沒有血色。
  
  「姐姐,真的不用找大夫來嗎?」他再次問道。
  
  當被他們看到的之後,李明樓就垂下了手臂,衣袖遮擋了刺目的傷口,制止了二人的驚慌詢問,告訴他們不用怕,這傷沒有什麼,安排金桔去守門。
  
  李明樓轉過身看著李明玉。
  
  雖然竭力的做出沉穩的樣子,但接連被驚嚇,孩童的恐慌已經不可抑制,小身子站在那邊孱弱的瑟瑟而抖。
  
  有時候說沒事並不能安撫關心你的人。
  
  「不用。」李明樓坐在床邊上,「我這個傷,不是大夫能看和治好的,這個其實不是傷。」
  
  李明玉神情驚訝,驚慌倒淺了幾分:「不是傷是什麼?」
  
  李明樓輕聲道:「我找過很多大夫看了,吃了很多藥都不管用,我一直在想它是怎麼回事,現在我想到一個可能。」
  
  李明玉神情重新變得沉穩:「是什麼?」
  
  「詛咒。」李明樓說道。
  
  李明玉眼中驚懼散去:「巫蠱。」
  
  對於生長在劍南道的他來說,巫蠱巫術並不陌生。
  
  「只要找出施咒的人或者咒術內容,詛咒就能解除了。」他說道,「施咒的人一定在附近。」
  
  李明樓不由笑了,雖然李明玉看不到。
  
  「是啊,所以不用找大夫,我的傷要用別的辦法來解決。」她說道,衝李明玉伸手。
  
  李明玉立刻走過來倚在她身前。
  
  「姐姐不用怕。」他說道,「我們想辦法解決。」
  
  李明樓點頭:「去洗漱然後好好睡覺,養足了精神和姐姐一起想辦法。」
  
  李明玉鬥志昂揚的去洗漱了。
  
  李奉安的子女從來不懼怕危險和戰鬥。
  
  室內的燈熄滅,睡著的李明玉發出微微的鼾聲,坐在床邊的李明樓收回拍撫的手,外邊金桔看到室內滅了燈,便熄滅廊下的燈到耳房睡去。
  
  裡外都陷入黑暗,李明樓站起來走到窗邊,抬手讓衣袖滑落,黑暗裡看不清胳膊上的傷口,但能感覺到火辣辣的疼痛。
  
  已經有些時候沒有這麼疼了。
  
  疼痛還向全身蔓延,李明樓相信胳膊上的傷口增加好幾個。
  
  這都是因為她今天說出的那句話。
  
  不想嫁去項家。
  
  她沒有騙李明玉,她身上的傷的確不是傷。
  
  但她又騙了李明玉,這不是別人的詛咒,是她自己。
  
  這傷應該類似於屍體腐爛,畢竟現在的她是個死人。
  
  這個論斷聽起來有些荒唐,她自己一開始也不相信,但再三驗證後不得不得相信。
  
  她重生醒來時是夜裡,護送她的人很複雜,有江陵李家的,有劍南道的兵馬,有項家的人和兵馬,如果直接說要回家,肯定引起很多麻煩,也不會順利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所以她當機立斷只帶了兩個丫頭兩個隨從潛出了驛站。
  
  兩個丫頭和隨從都是劍南道的舊人,只聽她的吩咐不問原因和去處。
  
  離開驛站沒多久就下起了大雨,她並沒有認為這有什麼喻示,然後她們遇上了山石滑坡,兩個丫頭一個隨從和馬都砸在了山石下,幸好方二身手敏捷將她抓了出去,二人僥倖保住一命。
  
  這時候她依舊沒有想到這不是意外。
  
  然後天亮雨停,明亮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像乾枯的草木一般燃燒了起來。
  
  看不到火,但能感覺到燃燒,她尖叫著在地上打滾。
  
  方二找到一個鄉野大夫。
  
  鄉野大夫對於沒有任何傷卻喊疼的她束手無策,就在她覺得自己要燒死的時候,無措的方二因為聽到她一直喊火燒,病急亂投醫用水澆她,用掃帚拍打她,直到用衣服蒙住她。
  
  不見了陽光,罩在暗影裡,她緩過一口氣來。
  
  再然後找了很多大夫,一次又一次的試探,終於不得不認清她不能見陽光,不止是陽光,陰天也不行,只要是白日就不行。
  
  她裹住了頭臉身子,撐著大大的黑傘才得以正常。
  
  但這個樣子明明是不正常。
  
  這個時候她還是沒有認為這是什麼喻示,而是想自己得了怪病,直到與方二的說話時轉了念頭說了一句話。
  
  方二問她接下來往哪裡走,一直以來她都說回江陵府,那時她裹在黑袍黑傘下雖然不再被火燒般難以忍受,但身上出現的傷口越來越多,也在持續的疼痛,走一步就好像多出一個傷口,疼痛讓她有些麻木走神,這麼痛苦,比死了還痛苦,要不然還是去太原府吧。
  
  她浮現這個念頭,也說出了太原府這個話,然後她就像被突然扔進了冰窖裡,炙熱的身體暫態冷凍,疼痛也無影無蹤,這種感覺很久沒有體會,來臨的那一刻她都懵了。
  
  不敢相信。
  
  她的精神麻木又靈敏,她開始明白了。
  
  這一切,天下大雨,山石滑坡,見天日如火燒,潰爛的身體,都是因為她是個死人,天不允許她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22 AM


第八章 不能改變的命運


  她不是活著的李明樓,是死去的李明樓。
  
  她本該去的是閻王殿,她是閻王殿爬回來的鬼。
  
  所以天降大雨,突然山石滑坡,天日火燒,身體潰爛.......
  
  天要立刻殺死她。
  
  人要殺她,她能反擊能防備,天要殺人,人能怎麼辦。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十三歲的李明樓去了太原府,十年後李明樓死在成親時,這是她的命運,如果她還按照這個命運,是不是就能欺騙天?
  
  現在的李明樓還是十三歲的李明樓,還是要去太原府嫁項家,還是會死,一切都沒有變,沒有死而復生的鬼。
  
  這也是為什麼當她說要繼續去太原府去嫁項家的時候,身體的疼痛消失了。
  
  接下來她就這樣做了,腦子裡不再想回江陵府,不讓方二詢問往哪裡走,也不直接往江陵府的方向來,裝作迷路漫無目的的亂走繞啊繞。
  
  當然,她並不是真的亂繞亂走,看似亂走繞路偏離,其實是在慢慢的接近江陵府,繞過的路經過的鄉鎮府她其實都是清楚的,雖然她沒有來過這裡,但看過地圖,父親留下的詳細清晰的府鎮圖。
  
  在太原府的十年,翻看父親留下的書是她最主要的消遣,只是沒想到消遣有一天還會有用。
  
  就這樣她順利的接近了江陵府,傷口雖然還在,但沒有增加也沒有再疼痛。
  
  果然這樣做就可以了。
  
  李明樓不由歡喜,但歡喜之後便悲戚。
  
  她必須去死才能現在活著。
  
  死,是李明樓不可更改的命運,要麼現在立刻,要麼十年以後。
  
  炙痛從指尖傳來,李明樓回過神看到天亮了,晨光投在窗戶舔上她扶著窗櫺的手指。
  
  李明樓收回手垂下。
  
  「我會去太原府,我會嫁項南,我安排好弟弟,把他送回劍南,我就去太原府。」她平靜認真的低聲說道,人退回室內深處陰影裡,感受著傷口的疼痛漸漸退去。
  
  天光大亮,睡好吃飽的李明玉面色恢復了紅潤走出來,身邊跟著金桔。
  
  「姐姐沒有事。」他對已經等候多時的李奉常等人說道,「不用請大夫,養一養就好了。」
  
  沒有人相信他的話,李奉常含笑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大家的視線越過李明玉,屋門已經關上了,內裡悄無聲息。
  
  「項大人。」金桔說道,視線看向李奉常身後的項雲,雖然她並不認得項雲,但從站在李奉常身旁的地位以及氣勢上也能分辨出來。
  
  項雲的視線也看向她,金桔對他施禮。
  
  「大小姐說多謝大人護送小公子回來。」她說道。
  
  項雲點頭:「這是應該的,大小姐放寬心養身體。」
  
  金桔對他施禮,然後視線尋找,微微皺眉:「元吉。」
  
  這態度和對項雲完全不同,元吉從下人們後邊走出來,應聲是。
  
  「大小姐問當初大人是怎麼叮囑你的?」金桔道。
  
  元吉低頭:「照看大小姐和小公子周全。」
  
  金桔道:「大小姐出事,你來探看就好,為什麼要帶小公子來?路途遙遠,誰又能保證萬無一失。」
  
  元吉單膝下跪:「我有罪。」
  
  大小姐在發脾氣了,滿院子寂靜。
  
  李明玉似是有些不安回頭看屋門喃喃喊了聲姐姐。
  
  李奉常輕咳一聲,雖然他也不滿元吉的行事,但當眾責罰總歸是有些不好看,點到為止,這時候這裡也只有他這個長輩能說話了。
  
  「元吉這次是莽撞了,不過我相信他也是思慮周全後才護送玉哥兒回來的。」他看向屋門的方向,放緩聲音,「事情已經發生,仙兒你不要生氣了,好好養身子最重要。」
  
  李明玉跟著點頭。
  
  「是,辛苦叔父了。」屋門後傳來李明樓的聲音,「還有三叔父,一路辛苦了。」
  
  李奉耀沒想到自己也被道謝,忙笑呵呵:「不辛苦不辛苦,自己家人見外了。」
  
  內裡李明樓沒有再說話,金桔代替李明樓對李奉耀施禮。
  
  李明玉道:「叔父,我休息好了去見祖母。」
  
  李明玉半夜進門,沒有驚動李老夫人,不過天亮之後李老夫人肯定就知道他回來了,晚輩應該主動去拜見,但鑒於李明樓姐弟的情況,李明玉要是不去的話,也沒人敢斥責他,那就只能李老夫人跑來這邊見大孫子了。
  
  現在李明玉主動說要去見,李奉常鬆口氣。
  
  「休息好了去見更好,免得你祖母擔心。」他說道,「老夫人已經起了吧?」
  
  有僕婦應聲是:「正在用飯。」
  
  李明玉便走過來牽住李奉常的手:「那太好了,叔父帶我過去,我和祖母一起吃飯。」
  
  李奉常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孫女也有了,不過講究尊嚴從不與子女肢體上親近,突然被這個十歲的孩童拉住手,很是驚訝,尤其這個孩子是李明玉。
  
  李明樓在家裡長大住過幾年,李明玉是生下來不滿周歲就被帶走了,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住的天數也很短,說是李家的長房長孫,但對李家的眾人來說其實很陌生。
  
  而李奉安對兩個孩子極其的嬌慣,兩個孩子說是回家來,更像是做客,還是高高在上的客人。
  
  他從來沒有對家裡人親近過。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失去了父親的孩子們,最親近的可以依靠的只有李家的人,總不能靠著外人以及下人吧。
  
  李奉常含笑握住他的手:「你祖母見了你高興能多吃兩碗飯。」
  
  李明玉一晚上睡好了,他們雖然疲憊並沒有敢多睡,早早醒來便等候這邊的情況,飯也沒來得及用,李奉常親自帶著李明玉去見李老夫人,李奉耀陪項雲用飯,至於元吉.....管家自會安排。
  
  老爺大人們散去,元吉跟著管家向下人們所在的院落走去,不知道是李奉安不在了還是剛剛被大小姐指責,管家看他的眼神有些同情更有些倨傲。
  
  元吉垂著頭沒有看到他的神情,看到了也不會在意,聽到大小姐指責的話之後,他不安的心終於放下了。
  
  大小姐指責他,詞句冷靜,可以得知她的精神很穩定。
  
  大小姐指責的是他帶李明玉來,而不是他來,所以大小姐是需要也很贊同他回來的。
  
  大小姐說沒有人能保證萬無一失,也就是說事情會有一失。
  
  大小姐這次出事是真的有事。
  
  元吉沒有驚慌,精神安定腳步更加沉穩,李奉安的親隨從來不怕事,怕的是不知道有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23 AM


第九章  祖孫的融融


  外邊的人散去,李明樓也開始吃早飯,這一次飯菜送來後,金桔把人攔在廊下不讓進屋,布菜也自己一個人來。
  
  她打定主意把大小姐守好,絕不讓另外的人看到大小姐的傷。
  
  李明樓看著忙碌的金桔,有些想不起來自己十三歲的時候在李家有沒有可靠的下人。
  
  她從來沒有關心在意過這種事,父親在的時候不需要,父親不在了她去了太原府有項家在,也不需要,她從來沒有遇到難事,也不知道什麼叫煩惱,順心順意順風順水,到死。
  
  李明樓笑了笑。
  
  「小姐。」金桔在一旁提醒。
  
  李明樓收回神在桌子前坐下來,伸手將臉上的布解開一條便於吃飯,金桔低頭退了出去,站在門外守著。
  
  李明樓身邊有兩種下人,從劍南道跟來的和李家分派的,金桔屬於後者。
  
  李明樓做派看起來是個驕縱奢侈的小姑娘,但跟她接觸就知道脾氣並不驕橫,下人們要做的就是照顧好她,陪她玩,不論是劍南道還是李家分派的下人做到這個並不難。
  
  李明樓也不對身邊的下人分親疏遠近,因為她根本不需要在意,人用著不好換一個就是了,她不缺人,也不需要信任誰,她是李奉安的女兒,別人只需要讓她滿意,只需要讓李奉安滿意。
  
  但現在李奉安不在了。
  
  沒有父母的孩子像棵草啊,金桔深有體會,她爹娘死後,族裡的人霸佔了她家的房子和地,將她謊稱丟了,其實是賣給了牙子,還好幸運被賣進李家。
  
  金桔警惕又憂傷的看著四周,院門外丫頭們侍立,但沒有像前幾日那般安靜,有低低竊竊的說話聲傳來,還有丫頭僕婦們走動,偶爾大著膽子向內張望。
  
  窮山惡水鄉民刁吃人喝血不眨眼,這富家大宅裡也不一定都是仁善。
  
  更何況李明樓和李明玉姐弟兩個坐擁的不是破屋薄田。
  
  李家大宅很大,四個弟兄每一家都能分得一處院落,另外家裡孩子們多,李老夫人為了一視同仁分別給孫子和孫女們各自開了一個院落養在一起,沒有成親之前吃穿用度讀書由李老夫人全出。
  
  李奉常帶著李明玉過來時,李老夫人屋子裡已經擠滿了人,媳婦孫子孫女曾孫女們都在。
  
  因為李明樓出事,李老夫人日夜難安,媳婦孫子孫女們也憂愁不已日日在跟前伺候。
  
  「我的心肝兒。」李老夫人抱著李明玉大哭,撫他的肩頭,「可嚇壞你了。」
  
  李明玉倚在李老夫人的懷裡也伸手拍她的肩背:「是嚇壞祖母了。」
  
  左氏上前勸道:「如今都平安到家了,母親和玉哥兒快別哭,玉哥兒還沒吃飯吧?」
  
  聽到沒吃飯李老夫人忙停下眼淚:「怎麼還沒吃飯?」
  
  李明玉道:「昨晚半夜來的,和姐姐說話睡的晚,醒的也晚,剛起來。」
  
  李老夫人不待他說完就連聲喊擺飯。
  
  「玉哥兒餓壞了吧。」左氏說道,帶著兩個妯娌親自擺放飯菜。
  
  「先前不覺得餓。」李明玉說道,伸手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現在還真餓了。」
  
  「先前你是顧不上。」三夫人王氏柔聲說道,「提著一口氣,顧不上別的。」
  
  「何止不餓,也不睏吧。」四夫人林氏矮下身子端詳李明玉的臉,「看看這眼底熬的。」
  
  李明玉看向李老夫人:「祖母也餓壞了,祖母的眼也熬紅了。」
  
  李老夫人再次伸手抱住他流淚。
  
  左氏柔聲道:「現在都好了,都在家裡了,不用擔心了,好好的吃飯好好的睡覺。」
  
  站在窗邊的李明華走向一邊幾步,叫過一個丫頭低聲問了幾句話,然後走到李老夫人身邊:「祖母大小姐那邊已經用飯了,比昨日多加了兩碗飯呢,我們也餓壞了,大家都餓壞了。」
  
  李明琪含笑安靜不語。
  
  李明冉跟著點頭:「祖母我也餓了。」
  
  小姑娘一開口屋子裡就鶯聲燕語熱鬧,李老夫人流著眼淚笑了。
  
  「好好,都餓了,都坐下來吃飯。」她說道。
  
  孫女孫子曾孫女們都坐在了李老夫人的桌子上,左氏三個媳婦不用伺候到外間的桌子上吃飯。
  
  「倒不知道玉哥兒原來也這麼會說話。」王氏笑瞇瞇說道,「以往來家裡只跟在仙兒身後,不說不笑的。」
  
  那是因為他不需要說話。
  
  有李奉安在,他說不說話都一樣,他不說他們已經替他說了。
  
  「玉哥兒年紀小,也是大哥的兒子,大哥不在了,他要撐起家業了。」李氏道,「要當家了,也懂事了。」
  
  左氏轉頭看向室內,見他捧著碗要加飯,李老夫人歡喜的催丫頭們。
  
  「慢點吃,多的是。」她給李明玉擦嘴角的飯粒,「你姐姐是怎麼回事?是項家的人對她不敬了嗎?」
  
  李明玉將含在嘴裡的飯咽下去,搖頭:「不是。」
  
  裡外桌子上的人都豎起了耳朵,李明樓為什麼突然失蹤,這件事困擾他們多日,私下各有猜忌,現在就要知道答案了?
  
  「姐姐就是想家了。」李明玉並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輕鬆道。
  
  想家.....
  
  這麼簡單?
  
  李明玉拿著勺子吃了一大口飯:「她害怕。」
  
  害怕?
  
  「其實,我也害怕。」李明玉握著勺子低頭,聲音悶悶,「爹爹不在了,姐姐也要走了,我一個人在劍南道,我,我也想跑過。」
  
  李老夫人一把抱住他再次大哭,左氏三個兒媳也放下原本就沒有吃的飯急急進去勸慰。
  
  這一次李老夫人沒有那麼好勸慰,把李奉常李奉耀李奉景三個兒子都叫來痛駡。
  
  「仙兒今年才十三歲,玉哥兒才十歲,都還是孩子,一個被扔去太原府嫁人,一個被扔到劍南道,他們爹不在了,你們這些當叔叔的是不是也死了。」
  
  「他們哪裡都不去,就留在家裡,我看誰敢趕他們出去。」
  
  夜色降臨的時候,李奉常才得以回房間歇息,雖然今天依舊是忙亂的一天,沒有吃好睡好,但相比前幾日,他的精神更好了。
  
  「就這麼簡單?想家所以跑回來了?」李奉常皺眉,「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左氏笑了笑:「這件事不是不能說,只是看跟誰說,仙兒跟我們還是不熟。」
  
  李奉常不喜歡聽這個:「一家人怎麼能論生熟。」
  
  左氏換了個說法:「她們跟我們不親近,畢竟從小沒在一起,孩子都是認生。」
  
  這一點李奉常不反駁。
  
  「所以她走到半路害怕想回來,又不敢說,不管是項家還是我們,她都不信肯聽她的,乾脆自己偷偷跑。」左氏接著說道,「沒想到遇到了山石滑坡差點死了,更害怕了,嚇的亂跑迷了路。」
  
  李明樓從沒出過門,那個車夫方二又是劍南道來的,對這邊的地形陌生,迷路很正常,李奉常點點頭,這件事也算是可以解釋過去了,而且過去的事也不重要。
  
  「原來如此,這也好,經過這一嚇跟家裡親近了。」他說道,「不過,他們是不能留在家裡的。」
  
  親近和留在家裡是兩回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24 AM


第十章 去留的安排

  左氏自然贊同丈夫,但長輩也要哄著:「剛出了事,老夫人留她們是應該的,若不然傳出去也不好看。」
  
  「仙兒可以在家裡留些日子。」李奉常道,「玉哥兒不能留,劍南道那邊不能離開人,大哥不在了,玉哥兒是唯一的兒子,必須當起家。」
  
  讓一個十歲的孩子當家是有些荒唐。
  
  「那些兵真的只認玉哥兒?」左氏壓低聲,「不是朝廷的兵馬嗎?」
  
  「項雲是這樣說的。」李奉常道,「我去了之後也能感受到。」
  
  李奉安是突然出事的,李家的兄弟們沒能見到最後一面,不過他得以在劍南道住了一個月,以往也曾經來過,但很少逗留這麼久,而且這一次作為李奉安的親眷,親自接觸到李奉安的權利日常,李奉常非常受震動。
  
  「這劍南道,是大哥的。」他說道。
  
  這話大逆不道了,左氏心驚肉跳,縱然室內只有他們夫妻二人,也忍不住左右看。
  
  李奉常也知道自己的話不妥,輕咳一聲:「總之現在西南不穩,夷人叛亂才平復,劍南道至關重要,雖然年紀小,但作為大哥的兒子,玉哥兒在是能穩定人心的,至少那些生意需要主家在。」
  
  左氏立刻打起了精神。
  
  李奉安幾乎不回家,只每年送來給李老夫人養老的錢,這養老的錢到底有多少,都被李老夫人捏在手裡,兒子媳婦們也摸不清楚,但只看李家大宅的擴建,李老夫人大方闊氣的養著家裡的孩子們,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吃穿用度就可以猜測出數目絕對不小。
  
  他們一直認為李奉安大權在握得到好處斂取的財富,朝廷命官不便於做生意,李奉安也並沒有讓弟兄們去劍南道協助經營產業,大家只在江陵府經營著家傳的產業。
  
  直到這一次李家兄弟親自去了劍南道,才知道李奉安不僅手握節度使大權,還手握金山銀山,他掌控著劍南道的金礦鹽礦以及一大批商隊。
  
  送回李家孝敬李老夫人的不過是九牛一毛。
  
  李奉安不在了,他的財富可還在,屬於他的兒子,也屬於李家。
  
  此等事關重大,不能以孩童論之。
  
  左氏點頭:「我會勸慰母親的。」
  
  李奉常並不在意,李明玉是一定不能離開劍南道的,穩定人心,穩定家業是必要的,更關鍵的是項雲提議要做的事。
  
  如果能成,李家在劍南道就能繼續穩了。
  
  李奉常深吸一口氣,有酥麻的感覺從脊背蔓延,是李家,甚至是他李奉常。
  
  「歇息吧。」他說道。
  
  大哥不在了,大房以及整個李家就由他們二房擔起了,這可是重擔,左氏精神抖擻的服侍李奉常歇息。
  
  李明玉的到來安撫了整個李家,家裡的氣氛變得更加平和,李明玉一天都在李老夫人身邊享受著祖母的寵愛,晚飯的時候帶著李老夫人送來的飯菜回到李明樓的院子。
  
  「好好吃飯好好養身子,別的事不用擔心,這是你的家,家裡有祖母叔叔們呢。」她讓李明玉捎話,「你想怎樣就怎樣。」
  
  李明樓回來後沒有見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在這裡守了一天只能離開。
  
  李老夫人對待晚輩們都很寵溺,孫子孫女重孫女也都很親近她,除了李明樓。
  
  李明樓回家住後並沒有大家想像的目無尊長,她跟著姐妹們晨昏定省,只是不愛說話,也很少跟大家一起玩,在李老夫人跟前也並不撒嬌,這難免顯得疏離。
  
  疏離不像一家人,像是客人。
  
  不過沒有人指責她。
  
  指責也沒有用啊,萬一李明樓不高興收拾東西就走了。
  
  別的女孩子們日常出去逛街都很難,更別提離家出走,但李明樓很容易,有錢有人說走就能走,而且就算李奉常知道了,也絕不會怪罪她,只會對李家的人不滿。
  
  李老夫人早就知道兒子的脾氣,表面孝道規矩什麼的別想壓他。
  
  兒子養出的女兒自然也是這般。
  
  那就隨他去。
  
  金桔擺好飯菜站在門外守著,屋子裡姐弟二人對坐吃飯。
  
  李明樓還裹著頭臉,只嘴邊的遮蓋鬆開一條便於張合吃飯,燈下看起來有些嚇人。
  
  李明玉當然不會害怕,看自己的姐姐就像以前一樣。
  
  「姐姐,我要聽祖母和叔叔們的話嗎?」李明玉問,今天親近家裡人是姐姐讓他去做的。
  
  李明樓搖頭:「你親近他們,不要聽他們的話。」
  
  親近和聽話是兩回事。
  
  這對於十歲的李明玉來說也並不難理解:「我知道了,我繼續聽元吉的話。」
  
  這是李奉安臨死前安排的,對元吉說把兩個孩子託付給他,對李明樓姐弟說要聽元吉的話。
  
  以前李明樓沒想太多,現在看就很明白,李奉安信任的是元吉,不是李家的人,雖然一個是下人,一個是血親。
  
  李明樓握著筷子,她應該相信父親,但又有些茫然,她嫁去太原府也是父親的安排,然而她和弟弟死在了項氏手裡。
  
  父親看錯了項氏,那元吉呢?
  
  不能判斷他是不是真的可信任,因為他死的太早了,或者這也是為什麼他會早死?
  
  元吉的死太突然也太意外。
  
  李明樓坐直了身子喊了聲金桔。
  
  金桔立刻推門進來了。
  
  「去把元吉叫來。」李明樓吩咐她。
  
  雖然內外院有別,但金桔沒有受到阻攔,元吉很快就被帶過來了。
  
  金桔讓元吉停在階下,剛要進去請示,李明樓在內說讓元吉進來。
  
  這可是除了李明玉外,李明樓見的第一個外人,不過,確切的說,元吉才是李明樓的自己人,李家的人反而是外人,金桔應聲是推開了門。
  
  元吉走進去看向坐在桌前的李明樓,沒有驚慌也沒有悲傷神情低下頭平靜的等候吩咐。
  
  「小寶要馬上回劍南道。」李明樓說道。
  
  李明玉有些驚訝,他以為今天姐姐讓他親近李家的人,是要他在李家多留一些日子。
  
  元吉神情更加平靜,正如他所料大小姐精神很冷靜,並不像今天李家上下已經傳遍的,李明樓是因為害怕膽小不想去太原府惶惶跑回來的,更有李明玉對李老夫人哭,李老夫人怒駡三子,要留兩個孩子在家住。
  
  「明日就能走。」他說道。
  
  李明樓看著他道:「你的手下有沒有人能掌握劍南道?」
  
  元吉抬起頭,神情微微驚訝。
  
  「你如果不回去,能否做到劍南道還在掌控中?」李明樓問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25 AM


第十一章  給元吉的吩咐

  李明樓是要留下元吉,李明玉明白了她的話,原本驚訝的神情散去,鬆口氣。
  
  「姐姐應該留下元吉。」他說道。
  
  父親的託付說明元吉是他們最能信任的人,姐姐留下理所應當,這樣他也放心。
  
  元吉的驚訝一閃而過,神情恢復了平靜,沒有詢問李明樓為什麼,更沒有表示他更應該守著李明玉,乾脆利索道:「能。」
  
  李明樓沒有因為他的乾脆而欣慰或者輕鬆:「因為時間緊迫,你要安排的萬無一失。」
  
  她這是在擔心,是失去父親的空泛的茫然擔心?元吉想了想:「大小姐,不是我的手下能掌控劍南道,而是大都督掌控劍南道,只要小公子在,大都督就在。」
  
  李明樓明白他的意思,父親縱然不在了,他的權利並沒有隨之而倒下,父親能做到今天,手下並不是只有元吉一個人可用,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元吉死了之後,李明玉依舊平安長大,且身邊兵馬權勢不減。
  
  不過她要的並不僅是保證李明玉的平安,還有某些人在劍南道的不平安,比如項氏。
  
  現在就有個項雲在李家大院,如果動手就能將他殺死,就像項家殺李明玉他們一樣。
  
  李明樓心不由跳起來,放在膝頭被袖子遮擋的手攥住。
  
  「項大人在做什麼?」她問道。
  
  話題突然變了?元吉抬頭:「今天護送小姐的人馬都回來了,項大人見過他們進行了查問,這時候和項九爺在吃飯。」
  
  李明樓先回家,李奉常等人快馬在後,而護送李明樓去太原府的大批人馬則更在後,今日才都趕到家。
  
  雖然李明樓說是因為想家自己回來了,但項雲必然要再查問一番。
  
  元吉停頓一下,又道:「並沒有其他人作陪。」
  
  其他人指的是李家的人,李明樓抬眼看向元吉。
  
  元吉從來不信任李家人,或者說劍南道不信任李家的人,劍南道一直在排擠李家的人,元吉死了也是如此,一直纏鬥了四五年。
  
  那幾年李明玉的信中不斷的提起抱怨,李家的人阻礙政令,李家的人用孝道壓制他,李家的人插手各項生意,李家的人越過他打著懲治下人的旗號,驅逐了好幾個得力的管事。
  
  幾年纏鬥之後,李家的人被趕出了劍南道,李明玉幾乎與嫡支斷了聯繫,還好李明玉已經掌控了劍南道,如同他父親一樣成為節度使,所以李氏宗族依仗他,不至於跟宗族都斷了,儘管如此,李明玉的聲名還是有損,常被詬病。
  
  李明玉也不信任李家的人,從來都不親近,如果不是李明樓要求,他今天最多只去見見李老夫人,不可能陪同吃飯還在李老夫人那裡午睡,膝下承歡這種事李明玉和李明樓從來沒有做過。
  
  這不是元吉的影響,元吉不信任李家人也不是私心妄行,李明樓很明白,這是因為父親。
  
  李奉安臨死前將李明樓姐弟託付給親隨下人元吉,並不是因為事發突然等不到李家的人到來,而是原本就不打算託付給他們。
  
  李奉安對家裡吃喝穿用度從不吝嗇,但不允許他們插手他的生活,俗話說一個兄弟三個幫,他這樣將家裡的兄弟們排斥在外,哪怕送回去的錢再多,也顯得疏離隔閡,也便沒有了信任。
  
  李奉安的做派的確跟常人不同,但他一直以來的行事都是非常人。
  
  因為一直在外以及李奉安的影響,李明樓姐弟對李家的人也是如此,但現在李明樓要重新想一想。
  
  這不是她對父親不信任,事實上父親對李家人沒有看錯,父親死後李家的人對李明玉恨不得生吞活剝,無奈被嚴防死守打壓沒有得手。
  
  李奉安已經死了,李明玉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李家人認為這一切都是以元吉為首的下人們教唆的,雙方互相恨之入骨廝殺纏鬥,同時都需要拉攏同盟相助。
  
  項家,就是這個同盟。
  
  那時候不管是李明玉還是李家諸人給她寫信從來都不說項氏的壞話,只有滿口讚譽和信任。
  
  靠著這信任,項氏不斷的壯大,蠶食,然後......
  
  「姐姐?」
  
  李明玉搖了搖她的衣袖,打斷了李明樓的走神。
  
  李明樓看到李明玉擔憂的神情,抬手撫了撫他的頭,再看向元吉:「除了安排小寶回劍南道,還有一件事你要立刻辦。」
  
  元吉等候吩咐,神情平靜又沉穩,讓人相信不管你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並立刻去辦。
  
  「父親節度使的承襲。」李明樓說道。
  
  節度使不是爵位,是朝廷任命的官職,從來沒有聽過官職承襲,李奉安過世後,朝廷已經給了撫恤,追贈了李奉安,官其幼子,李老夫人也有誥封。
  
  但那些都是虛名,節度使可是位高權重的實職。
  
  讓一個小孩子承襲,這是前所未有。
  
  元吉臉上的平靜被打破了,驚訝的看著李明樓,閃過一絲猶豫,也許他的判斷錯了,小姐並不是那麼理智.....
  
  「我會親自寫奏章。」李明樓並不覺得自己說的是多麼荒唐的事,「你在最短的時間把它呈放到皇帝面前。」
  
  元吉動了動嘴唇,最終應聲是。
  
  李明樓看著他的神情,雖然知道元吉會聽命辦事,但信心滿滿的去辦事和聽命盡心辦事還是不同的。
  
  「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元吉。」她說道,「要起戰亂了。」
  
  元吉肅容道:「小姐,不用擔心夷人,已經平息叛亂了。」
  
  西南的夷人是突然叛亂的,還導致了李奉安的過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的李明樓姐弟嚇壞了,以為天下大亂了。
  
  李明樓搖搖頭:「夷人叛亂平息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真正的叛亂不是在我們西南,是在東南。」
  
  元吉一怔看著李明樓,這什麼意思?
  
  「元吉。」李明樓道,「天下要大亂。」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26 AM


第十二章 承襲有時機


  元吉直到走回住處還有些失神。
  
  「大小姐還好吧?」看到他的神情,伺候他的小廝不由擔心的問道。
  
  元吉一顆身心都在李奉安身上,李奉安不在了,便給了李明樓姐弟,能讓他失神的只有這二人的事。
  
  元吉沒有回答小廝,眉頭皺了皺,他也有點不知道大小姐怎麼樣了。
  
  他原本認為大小姐是理智的,所以要李明玉立刻回劍南道。
  
  但大小姐讓李明玉親近李家的人,李家的人本就以李奉安的繼承人自居了,那個李奉耀被他狠狠敲打了一番才安生,現在李明玉如此態度,他們更要倡狂。
  
  這個也罷,大小姐竟然要為小公子請承襲,當然小公子能承襲節度使,哪怕只有名義,只要手握旌節,他們就能保證李奉安在劍南道雖死猶生,但這怎麼可能?雖然皇帝這些年越發荒唐.....
  
  大小姐是不是太孩子氣了?
  
  可是她的一舉一動又不像。
  
  大小姐沒有什麼動作,她的臉也被布遮擋圍裹,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聽聲音。
  
  聲音還是熟悉的大小姐的聲音,只是低著頭聽的時候會莫名的閃過一個感覺,好像前方坐著的不是十三歲的女孩子,聲音裡有不屬於孩子的沉穩,還有殺意。
  
  小廝遞過來茶,元吉接過感受手心溫熱散開,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他可以確定無疑是殺意,那是大小姐突然問項大人在做什麼的時候。
  
  這殺意是針對的誰?項大人?
  
  也許是自己太荒唐了,元吉將茶一飲而盡。
  
  「準備一下,明日護送玉公子回劍南。」他說道。
  
  小廝一喜道:「不用準備,說走就能走。」
  
  元吉點頭,將茶杯放下:「還有,安排人進京。」
  
  進京?小廝一怔但也沒有問什麼應聲是轉身就要走去安排人,元吉又喚住他。
  
  「進京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他道。
  
  小廝愣了愣,如今對於他們來說,這任何人指的是李家以及,項雲。
  
  自從大人過世後,他們跟項雲一直有商有量,項雲雖然現在是隴右節度使,但在大家眼裡他還是劍南道的人。
  
  竟然連他也要瞞著,是事關重大,還是項雲這個人已經不可靠?小廝沒有詢問神情肅重應聲是。
  
  元吉知道這句話說出後,他的人對項雲的態度就會變,他沒有解釋,也沒有阻止。
  
  他從來沒有不信項雲,只是他聽命的只有李明樓和李明玉。
  
  李明樓讓他做這件事,不許告訴任何人,李明樓不信任項雲嗎?她也沒有解釋。
  
  還有李明樓說天下要大亂了,說是東南那邊會出事。
  
  東南怎麼會出事?東南在安氏的掌控下,安氏可是皇帝最寵信的。
  
  更何況一點消息也沒有。
  
  李明樓沒有說消息從哪裡來的,難道是在路上聽到了什麼?他們沿途住驛站,驛站裡大概也會有一些小道消息吧,項家的人知道不知道?
  
  元吉伸手按了按額頭止住了越來越混亂的思緒,大小姐這次突然回來一定是有什麼事,但她不說,他就不問了,不管是小孩子脾氣的不想嫁,還是其他的什麼,都應該是跟項家多少有些關係。
  
  項雲,元吉坐在屋子裡默默的想,要重新考慮一下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關於和項氏的關係李明樓不需要想太多,只是放下了要在這裡殺了項雲的念頭。
  
  如果她讓元吉在這裡殺了項雲,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殺了之後會很麻煩,李奉安才過世,李明玉和她還不足以掌控劍南道迎接這種動盪。
  
  而項家的勢力也不可能輕易的清除出劍南道。
  
  先讓元吉他們對項雲產生戒備,改變和李家的相處方式,不讓項雲有機會坐山觀虎鬥漁翁得利,現在想來,李明玉和李家的纏鬥應該就是項雲的手筆。
  
  「姐姐,我真能承襲父親當大都督?」李明玉問道。
  
  李明樓看向坐在椅子上手撐在桌面上看她寫字的李明玉,比昨天多了兩盞的燈照的他小臉瑩亮如玉。
  
  「能。」李明樓點頭。
  
  李明玉的確承襲了劍南道節度使,就在今年年底,元吉死後沒多久,朝廷委任的新節度使叫什麼的忘記了,那位大人很倒楣,在來劍南道的途中,遇到了宣武道安氏隨眾叛亂不幸遇難。
  
  那時安氏反叛的行徑也終於不再掩飾了。
  
  項雲親自寫了奏章請求讓李明玉承襲笙節,皇帝准了,成元四年初,十一歲的李明玉成了劍南道節度使。
  
  這一舉動讓項雲得到了李家以及李奉安隨眾們的狂贊,視其為劍南道大功臣和最可信的人。
  
  其實什麼功什麼忠,不過是成就了項雲自己,他借此在劍南地道位穩固,吞食李氏兵馬,與其說李明玉手握笙節,不如說是項雲。
  
  借著劍南道,他的兵馬越來越壯大,在隨後的十年戰亂中,依託劍南隴右,掌控了河東河西道,兵馬赫赫被新帝倚重,項氏也一躍成為大夏豪族。
  
  就在她和項南要成親的那一年,項雲被封為。
  
  ,寓意天下,這是皇帝為表示恩重特封的爵位,但這不是為項雲特封的,而是為了武鴉兒。
  
  武鴉兒,思緒在這個名字上滑過,李明樓沒有過多停留。
  
  武鴉兒是在十年戰亂中冒出的悍將,年紀輕輕戰功赫赫但名聲狼藉毀譽參半,只是在封侯不久,武鴉兒舊傷發作去世了,時年三十歲。
  
  項雲被封為距離武鴉兒死去已經四年了。
  
  如果沒有劍南道李氏的兵馬錢財積累扶助,哪裡輪到他項雲做。
  
  啪的一聲輕響,燈花輕爆,李明樓收回神低頭看著奏章,她已經寫了一半多了,這並不難,當初項雲給朝廷上的奏章她事後看過,內容還記得清清楚楚。
  
  項雲下了很大功夫,奏章寫的很是精彩感人,李明樓毫不客氣的照抄,再增添父親的官路歷程,追溯到李氏祖上跟大夏高祖的情義,讓皇帝明白李氏世代忠臣,另外還有李氏在劍南道的權重以及李氏兵馬的數目。
  
  這一點才是最關鍵的。
  
  世人還不太清楚朝廷如今的紛亂,但朝廷裡的人很清楚。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29 AM


第十三章舊事此時新

  
  十三歲李明樓也並不清楚這些,她這個年紀更在意的是昨天讀的那首詩有沒有新的感悟,要做的畫今天能否完成。
  
  二十三歲的李明樓也基本是延續如此長大的,但因為寄居他鄉牽掛小弟,時事政事是瞭解外界瞭解小弟的最佳方式,而為了表達自己人的關係,以及對圈養的小羊的放心,項氏會邀請她來旁聽兵事的參謀會,日常也將時政要聞送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很多時事政事都是發生過以後才送過來的。
  
  或者提前送來對李明樓來說也沒用,待事情過去了解決了當個故事講給她聽更好,反正她在意的只不過是她小弟平安。
  
  項家專門給她安排了兩個幕僚,一個五十知天命,看透了世事的姜亮,一個三十而立,對世事躍躍欲試的劉範。
  
  「我以為吳章進京是為貴妃祝壽。」劉範揮舞著袖子捏著一張邸報,黑瘦的臉上紅光閃閃,似乎憤怒又似乎激動,「吳章的妻子的母親在羅家做過奶媽,他是羅家的人,是羅貴妃的人,就是全海的人。」
  
  「沒有人願意永遠做奶媽的女婿。」姜亮捧著大茶碗,熱氣模糊了他因為發胖而白皙的臉,聲音如同飄忽。
  
  「吳章只能做奶媽的女婿,才能從一個都將成為刺史。」劉範憤憤。
  
  姜亮聲音依舊緩緩,世間的任何事已經不能讓他有所動容:「從都將到刺史,他熬的太久了,能熬這麼久,他不把自己當做羅家的人。」
  
  劉範揣袖長歎:「可惜,如果收服吳章,全海太監也不至於這次被逼的如此狼狽,這都是手中無兵。」
  
  「今非昔比了,不是有皇帝就萬事無憂了,全海太監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姜亮吸溜喝了一大口茶,「怪他運氣不好吧,不過,如果當初玉公子請承襲的奏章先遞到他手裡....」
  
  「你是說讓大人和玉公子投靠全海?」劉範打斷他,神情倨傲,「我等何須如此。」
  
  姜亮舒服的坐在圈椅裡雲淡風輕:「我等要的不是投靠誰,要的是玉公子的承襲,有劍南道這般兵馬,全海肯定會心動,全海在外朝的掌控不如崔正,但在皇帝跟前說話是沒人能比的.....」
  
  劉範皺眉順著他的思路:「大人當時如果走了全海的門路,全海會說服皇帝准玉公子承襲,而不用在朝中周旋那麼久?又如何?」
  
  姜亮看著茶碗,吹了吹熱茶:「玉公子會提前兩個月拿到旌節,能提前一個月調兵遣將,會早一步踏入淮南道,山南東西兩道我們大概也不會望之興歎了。」
  
  劉範啪的擊掌:「正是如此,所謂一步早步步早,晚一步等三年。」連連歎可惜,「如果,如果當初如此這般...」
  
  冬日的書房裡,李明樓裹著錦襖抱著手爐看著面前這兩個講故事的人。
  
  雖然被稱為幕僚,但做李明樓的幕僚跟那些內宅僕婦又有什麼區別,被如此安排自然是因為他們在項家地位不受重用。
  
  他們真是把這個當做講故事,講的興起對各種時事評判,再事後諸葛亮如此這般,過一把指點江山我最明智的癮,抒發一下鬱鬱不得志的悶氣。
  
  曾經的事後諸葛亮,對於現在來說就不一樣了。
  
  李明樓緩緩的寫著奏章,斟酌思索字裡行間貼合著她從沒見過但卻很熟悉的朝中的官員們,等她落筆室內青光濛濛,李明玉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李明樓放下筆等待摺子晾乾,沒有叫醒讓李明玉去床上睡,天很快就要亮了,如果要睡,他在路上再睡吧,這一次回程不像來時,可以安心的睡覺了。
  
  李明樓認真的看著弟弟的臉,一寸一寸的要刻在眼裡。
  
  死而復生重見,才見又要分離,這一次分離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
  
  雖然捨不得,但她不能留他在身邊,她也不能去他的身邊,將來會如何她也不知道,她正要為了將來而努力。
  
  天光大亮,李明玉歪著脖子跪在李老夫人的懷裡說出了要回劍南道,再次讓才緩一口氣的李家上下一陣驚亂。
  
  李老夫人不認為一個孩子想離開家,認為是李奉常等人的原因,李明玉替叔叔們辯解,再三表明是自己的決定。
  
  「父親不在了,我要替父親盡忠盡孝。」十歲的孩童仰著小臉看著李老夫人,認真又歉意,「只是不能為祖母盡孝。」
  
  李老夫人一把抱緊他:「有這句話就夠了,祖母還有什麼可求的,只是苦了你,這般小小年紀。」
  
  李明玉從她懷裡扭頭看室內:「我不苦,其實我就是回劍南道就好了,辛苦的是三叔。」
  
  李奉耀受寵若驚:「不幸苦不辛苦。」
  
  所以還是讓他一起回劍南吧。
  
  「當然你要去,你已經對那裡熟悉一些了。」李奉常道,「如此,奉景還是去太原府。」
  
  只是自己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啟程了,李奉景心裡嘀咕,面上不敢顯出半分,若不然惹惱了李奉常,連這件事都不讓他,他就真是什麼機會好處都撈不到了。
  
  兒孫們齊心,又是盡忠盡孝,李老夫人雖然溺愛孩子也知道事情輕重,她親自挑選了八個信任能幹的僕婦送給李明玉,同意了他的離開。
  
  既然要走在家多留一日也沒有什麼意義,上下都忙碌整裝。
  
  這些事不用元吉親自盯著,李明樓也依舊在屋中安坐。
  
  「這是奏章。」她指著桌上說道。
  
  元吉接過,神情略遲疑。
  
  「元吉叔你可以看。」李明樓已經主動說道。
  
  可以看並沒有讓元吉神情變化,讓他微怔的是元吉叔,這是李明樓第一次這樣稱呼他,意味著什麼,不用言表。
  
  元吉將奏章收起,道:「我回去看。」
  
  李明樓道:「這封奏章要直接送到全海手裡,我們有沒有人脈可以做到?」
  
  元吉當然知道全海是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跟前的大太監。
  
  走全海的路子的確是最能接近皇帝的辦法。
  
  李奉安自然是不屑與全海相交,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先辦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有的,禮部孟鳴是大人的至交好友,他與全海是姻親。」元吉道看向李明樓,「我需要以大小姐你的名義寫信與他。」
  
  李明樓點頭:「其他的事你安排。」
  
  元吉應聲是,他沒有問題了,他只需要去做事,李明樓卻又喚住他,坐在室內昏暗處,裹布縫隙裡的視線打量著他。
  
  「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她問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32 AM


第十四章  一聲關懷道不盡

  這是大小姐的關懷?元吉再次微微驚訝。
  
  先前那一聲元吉叔是尊重,那這關懷就是情義了。
  
  大小姐是個嬌氣的小姑娘,很少理會別人的感受,更不用說關心了。
  
  是因為現在李奉安不在了,失去了庇護的小鳥孤立瑟瑟想要討好這個可怕的世間,元吉為此而難過,他希望大小姐還像以前一樣,這是李奉安的願望,也是他應該做的。
  
  「多謝大小姐,我很好。」他垂頭說道。
  
  「你真心願意留下跟著我?」李明樓問道。
  
  瑟瑟的小鳥面對這個世間沒有了自信,元吉沒有表忠心來安撫,他只是平靜的道了聲是。
  
  「天太熱,你在外邊走的時候是否刺眼或者身體灼痛?」李明樓問道。
  
  七月暑氣將盡,但白日裡天氣還是炎熱,元吉抬起頭:「老奴常年在外行走,寒暑不懼,大小姐放心。」
  
  坐在室內陰暗處的李明樓嗯了聲:「你去忙吧。」
  
  元吉應聲是離開了。
  
  李明樓喚來金桔:「你安排個可靠的人照看元吉的衣食住行。」
  
  讓她找個可靠的人,那她自然是更可靠的人,金桔應聲是,又補充一句:「大小姐放心。」
  
  看著金桔精神振奮的離開,李明樓不由笑了笑,她知道金桔和元吉都誤會了。
  
  她並不是對元吉刻意的施恩,元吉跟她一樣是命中註定要死的人,而且很快就要死。
  
  如果說她的命運不能改變,元吉的能不能,她想試一試。
  
  把元吉留在身邊,他就不會死在劍南道,那他的命運也改變了,那天降不測,身體出現潰傷,不能見天日.....
  
  現在看來元吉沒有任何不適。
  
  為什麼呢?是時候還沒到?
  
  「姐姐。」
  
  李明玉的聲音從外邊傳來,人也隨之進來,其他腳步嘈雜聲則留在院門外。
  
  「姐姐,我要回去了。」李明玉撲進李明樓的懷裡。
  
  比起在李老夫人懷裡的撒嬌,此時的語氣要平淡很多,也真誠很多。
  
  李明樓撫著他的頭:「不要怕,劍南道是我們的家。」
  
  李明玉點點頭,仰著頭看她:「姐姐你也不要怕,你有家,家裡有我。」
  
  李明樓眼淚滴落,只是被圍布裹著看不到,死而復生能有這一刻也是值得了,但真的只求這一刻嗎,當然不能。
  
  「朝廷還沒有新的任命,那些金礦鹽礦都在你手裡,你要多去見管吏們。」
  
  「經營管理不需要你親自來,帳冊你要開始學著看,不懂就問林芢。」
  
  「兵馬營裡你也要去,你要在那裡騎馬學功夫,讓嚴將軍挑人教你,在兵士們面前學,不要怕丟人。」
  
  李明樓語聲輕輕緩緩叮囑,讓她的小弟掌家理事既示弱又揚威穩定人心。
  
  李明玉在她懷裡認真的聆聽點頭應是。
  
  劍南道的兵事政事農事,吃穿用度衣食住行,話再多也叮囑不盡。
  
  「我會給你寫信。」李明樓撫著李明玉的臉。
  
  姐弟二人依依話別,李家裡外車馬湧湧,雖然已經中午,但並不能阻礙行程,既然要回劍南道就不需要再多住一晚,對於兵家來說,一晚之隔天地之差。
  
  「六叔。」項九鼎走到門口,與向外走的項雲相遇,忙喚道。
  
  項雲腳步不停向前:「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讓你去城外等候?」
  
  項九鼎隨口道:「我看看有什麼可幫忙的。」
  
  項雲沒有說話,身邊的隨從們散開在前後,是擁簇也是隔離。
  
  「玉公子竟然這麼早要回去?是誰勸的他。」項九鼎道。
  
  李家的人和元吉都願意讓李明玉回劍南道,家算什麼,有了劍南道何處皆可以為家。
  
  「李家的人想勸但不能,元吉不會勸。」項雲道,「是大小姐。」
  
  與他的猜測一樣,項九鼎精神一振:「那大小姐也要啟程了。」
  
  項雲停頓一下:「這個不知道。」
  
  「元吉沒有說嗎?」項九鼎微怔,「大小姐將他留下來沒有交代嗎?」
  
  大小姐留下他肯定有交代,但元吉沒有跟他交代,項雲默然。
  
  「元吉。」項九鼎忽的喊道,沖前邊揚手。
  
  元吉從另一邊走來,緊走幾步又站定,垂手先喊聲項大人,再看項九鼎道九爺。
  
  「大小姐不送公子了。」他說道。
  
  項九鼎立刻明白:「已經出來了嗎?」催促項雲,「六叔我們快去。」
  
  三人向前而行。
  
  項雲看元吉:「你不回去,那邊都安排好了吧?」
  
  元吉道:「外邊的事交給嚴茂,內裡有林芢,家事問桂花。」
  
  這幾人都是李奉常的親信,項雲並不陌生聞言點點頭,項九鼎探頭看元吉:「我們什麼時候走?」
  
  元吉搖頭:「大小姐尚未吩咐。」
  
  項九鼎有些意外。
  
  「玉公子跟大小姐情況不同。」項雲扭頭看項九鼎,「不能倉促啟程。」
  
  項九鼎一拍頭慚愧:「看我,都忘了,大小姐才受了驚嚇。」
  
  元吉沒有再說話,三人已經走到了門外,李家諸人以及聞訊而來的族人擠滿,李老夫人攜帶一眾女眷拉著李明玉流淚叮囑。
  
  「項大人一路辛苦。」元吉施禮道,垂下手退後。
  
  「項大人。」
  
  李奉景抬手喊道,與李奉常李奉耀以及幾個族中的長老迎來,這是屬於李家家長與隴右節度使大人對話的場合。
  
  「一路辛苦了。」
  
  「玉哥兒就有勞項大人照顧了。」
  
  項雲暫態被話語人群圍住,他看了眼見元吉已經退到人後再人後,隨著人群晃動被淹沒。
  
  這是元吉的一貫做法,他總是這樣在人前不起眼,沒有人看到他,他卻看著每一個人。
  
  只是,總覺得他這次有些不同。
  
  「客氣了。」項雲轉過頭對李家諸人還禮,「請放心我會平安把玉公子送回去。」
  
  裹著披風的李明玉撩衣跪倒在地叩頭。
  
  「我的玉兒啊。」李老夫人伸手蹣跚向前。
  
  左氏和王氏及時的伸手將她攙住拉回,林氏在一旁流淚。
  
  「母親,玉哥兒過年會回來的。」她勸道。
  
  李老夫人淚流滿面哀痛不能起身,靠撐在兩個兒媳的懷裡掩面:「你,去吧。」
  
  天黑了下來,火把點亮照耀著車隊宛若長龍,騎在馬上的項雲回頭看去,江陵府的地界已經拋在身後。
  
  李家送行的最後一批人也消失在視線裡,不用再應酬他們,天地間都恢復了安寧。
  
  這是李奉安說過的話,項雲不由笑了笑,受他的影響也把李家人當外人了。
  
  對外人都是客氣,對自己人才有麻煩。
  
  外人。
  
  項雲微微的勒馬,他想到元吉這次跟以往哪裡不同了,他與他說的話少了一句。
  
  元吉說了劍南道怎麼安排,說了他一路辛苦,但卻沒有說有勞項大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8:34 AM


第十五章心竅一點多


  辛苦和有勞是相近的意思,但還是有差別的。
  
  項雲出仕在安北都護任長史,李奉安那是則為藍田縣令,二人因政事結識,後李奉安被皇帝重用入安北都護府任副都史,從那時起項雲就開始跟隨李奉安。
  
  李奉安文職入仕,出身武將,項雲武將入仕,出身詩書之家,性格皆是沉穩,勇武之中又有儒雅,相處很融洽,當李奉安持旌節為成都府都督充劍南節度使後,也將項雲帶到了劍南。
  
  李奉安分兵馬八部,設立八位都將,項雲便是其中之一。
  
  前年隴右匪賊作亂,隴右刺史向李奉安求兵,項雲率兵剿匪有功,李奉安向朝廷進言請設隴右都護府,皇帝允准,項雲調任隴右受旌節出任節度使。
  
  雖然官拜節度使,與李奉安一樣被稱為大都督,但在劍南道大家還是把項雲當做自己人。
  
  劍南道的事,項雲從不推辭,而劍南道需要他的時候也從不客氣,李奉安出事後,項雲更是留在了劍南道,前後奔走廢寢忘食。
  
  有勞了,自己家兄弟這是應該的,本該辛苦。
  
  這是劍南道諸人與他常說的話,元吉亦是如此,事情與他商議或者請他去做,比如劍南道的兵事,以及陪同李明玉進出,更遠赴江陵。
  
  但這一次元吉沒有這樣做。
  
  元吉對他說了不回劍南道的安排,按照以往之後他應該說一句有勞大人多多照看。
  
  所以劍南道以後就不有勞他了嗎?
  
  項雲看著跳動的燈燭,眉頭微皺。
  
  元吉是忘了呢,還是自己太過於多心?
  
  門外有小兵輕輕的進來,將洗漱的熱水放下就要退出去,不敢打擾坐在桌前沉思的項雲。
  
  項雲抬起頭喚住他:「叫小滿來。」
  
  小滿是項雲的親隨,雖然叫做小滿,人已經是中年了,邁進來看到項雲伏案揮筆。
  
  「老爺還是要早些歇息。」小滿說道。
  
  他是項老太爺送給項雲的,又自小跟著項雲長大,主僕尊卑中還有相伴熟悉的隨意。
  
  項雲放下筆將寫好信紙裝好:「我給大哥寫了信,你親自送回去。」
  
  放好一封信,又將另一封信放進去。
  
  外邊這封是給項大老爺,裡面那封是給誰的?
  
  小滿有些好奇,但也並沒有過於在意,他更關注別的事,他如今的身份已經很少做這種送信的事了,讓他這樣的人送信,除了信的內容,他這個人也是關鍵。
  
  有很重要的事嗎?小滿肅重的神情,現在就是項家最重要的時候,因為李奉安死了。
  
  他應聲是接過信沒有再多話轉身離開了,他也不會再回房間,直接騎馬披著夜色向太原府去。
  
  項雲也開始泡腳,熱水驅散了疲憊也讓他的眉頭舒展開,不管是不是多心,多做些事總是更穩妥。
  
  驛站燈火搖曳,有護衛們巡查,有護衛們洗漱吃飯說笑,嘈雜和安寧交織融合。
  
  李明玉在床上已經睡去,睫毛上還有閃閃的淚光,不懼辛苦趕路,認真的大口吃飯,認真的睡覺,但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還是會想家想親人的,一個僕婦輕輕擦去他的眼淚,放下帳子吹滅了燈。
  
  李明玉的離開讓李家將近一個月的紛亂平復,每個人都好似耗盡了力氣變得懶洋洋。
  
  主子們變的懶洋洋,小丫頭們便輕鬆了很多。
  
  院子外的蔭涼裡兩個小丫頭在踢雞毛毽子,另有三個小丫頭蹲在地上扯著裙角嘰嘰喳喳。
  
  「我這個是京城新出的樣子。」
  
  「你從哪裡得到京城的?」
  
  「小雀給我的,三夫人那邊剛拿到的。」
  
  「是三老爺帶回來的?」
  
  「三老爺在劍南道,京城的人來弔唁大老爺,隨行的丫頭僕婦們都用這個。」
  
  「你給我一個。」
  
  「才不給,你自己去跟小雀要。」
  
  「三夫人那邊的人看東西看的緊,什麼好東西都捨不得放出來,你讓我描描。」
  
  「嘻嘻不給。」
  
  一個要一個不給起身你抓我躲,你跑我撲撞到了踢毽子的兩個小丫頭身上,毽子落地惹惱了兩個丫頭,推推搡搡吵鬧起來。
  
  樹蔭下頓時蟬兒亂鳴。
  
  「你們在幹什麼!」金桔喝道,從遠處急急走來。
  
  小丫頭們看到她立刻停下打鬧,你擠我我擠你站住腳。
  
  金桔看著地上,有剪下的花枝,散落的毽子,還有編織的看不出樣子的草,她的胸口劇烈的起伏幾下,最後深吸一口氣:「大小姐養病你們不要吵到她,再如此你們就不要在這裡伺候了。」
  
  小丫頭們低聲垂頭應聲是,金桔看她們一眼疾步進去了,身後小丫頭們抬起頭看著金桔的背影擠眉弄眼無聲的嬉笑。
  
  金桔脊背挺直似乎什麼都沒有察覺,疾步站到了屋門前喊了聲小姐。
  
  「進來吧,門開著。」李明樓說道。
  
  金桔走進來將門關上,看著坐在桌案前的李明樓,手中握著筆沒有寫字在思索什麼。
  
  金桔放輕了腳步,斟茶端過去:「元吉今日沒有不妥,一直在看信件,劍南道和京城的。」
  
  李明樓嗯了聲,落筆寫字。
  
  金桔站在一旁看著,大小姐從來都不理人事,因為從小到大都不需要,現在需要讓她面對這樣的事,金桔心裡覺得有些難過,但難過也要過。
  
  「外邊可有吵到大小姐?二夫人關切小姐,給這裡添了很多人,跟去太原府的也都回來了,小姐也用不了這麼多,不如挑選幾個其他的都散了?」她輕聲說道。
  
  「很多人不願意在這裡嗎?」李明樓抬頭,聽懂了丫頭話裡含蓄的意思。
  
  現實已經冷酷,不是隱瞞就能改變,金桔道:「是,人心散了。」
  
  先是李奉安過世了,再是李明樓傷了,臉。
  
  「玉公子走的時候,大小姐沒有送,都說小姐傷的太重,重的已經不能嫁人。」金桔道。
  
  沒有了父親庇護,也不會有夫家依仗,這樣的女子在世人眼裡今生已經可以算是結束了。
  
  下人們也都是有夢想的。
  
  「這樣的人就讓她們去吧。」李明樓並不在意,低頭繼續寫字。
  
  「奴婢知道。」金桔忙道,「那大小姐要留多少,挑哪些來?」
  
  李明樓常在身邊伺候的兩個死在山石滑落中,餘下的雖然有不少都是劍南道跟來的,但因為李明樓的傷,以及李明樓沒有主動說,她也不敢讓她們來近前伺候。
  
  更何況,就算是劍南道跟來的下人,有些心也變了。
  
  到底誰是小姐可靠的人,原本並不是小姐可靠的人的金桔不知怎麼辦。
  
  李明樓抬起頭看了眼糾結的丫頭:「挑你可靠的,不是我可靠的。」
  
  金桔有些不太懂。
  
  「是你要用人,不是我要用。」李明樓告訴她,「我用你就可以了。」
  
  金桔是在李家長大的丫頭,有熟悉的丫頭夥伴,有互相恩惠的僕婦長輩,有秋波暗送的小廝,她就像生在大樹下的蔓草,弱小也有盤結的根系。
  
  她是小姐可靠的人,小姐要做什麼,她再用自己可靠的人做到,事情就這麼簡單。
  
  金桔一點即通神清氣爽:「小姐,我知道了。」
  
  李明樓想了想,又安撫一句:「我可靠的不在家裡,不用在意這些。」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6:4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7 06:45 PM 編輯

第十六章  討人喜歡的方式

  最後這句話更加安撫了金桔。
  
  大小姐還有劍南道,不想在家裡了離開就是,玉公子雖然年紀小,但會長大的,長成李奉安那樣。
  
  李明樓看到金桔已經被安撫了,便繼續提筆書寫。
  
  金桔輕輕的將書桌上整理了一下,其實沒什麼整理的,並沒有幾本書。
  
  李明樓先前就喜歡看書寫字,去太原府時書都收起來了,隨行的車馬現在都回來了,但是誰也不知道接下來做什麼,李明樓這邊也不讓人進,所以她慣有的用品都沒有拆開送來。
  
  「我去把書拿來?」金桔主動問道,「還要什麼一併都讓人送來。」
  
  李明樓搖頭:「我不看書。」
  
  她要將十年裡的事回憶理順。
  
  金桔應聲是不再問:「小姐有什麼吩咐叫我。」便退了出去。
  
  門前玩鬧的小丫頭們跑了一半,只有先前踢毽子的兩個還在玩,金桔看著她們招手:「喜兒,夢兒。」
  
  兩個小丫頭將毽子背在身後站過來:「金桔姐姐。」
  
  金桔伸手道:「毽子給我。」
  
  兩個小丫頭苦著臉將手伸出來,金桔將毽子抓住一扔抬腳,毽子沒有飛出去,而是躍過金桔的肩頭落在她背後,沒有落地,金桔反腳一踢,毽子便又飛過肩頭到了前邊,穩穩的落在金桔的手裡。
  
  兩個小丫頭看的瞪眼:「金桔姐姐真厲害。」
  
  「厲害吧。」金桔得意,又一挑眉,「看好了。」
  
  她又踢了幾遍這個動作,兩個小丫頭眼睛瞪圓看。
  
  「好了。」金桔將毽子扔回小丫頭手裡,「你們學這個。」
  
  沒有責罰還教她們新花樣,兩個小丫頭歡喜不已。
  
  「你們在這裡玩,看著門。」金桔叮囑道,「別讓人亂進去驚擾了大小姐。」
  
  兩個小丫頭連連點頭。
  
  喜兒一臉鄭重:「姐姐放心,我們守好門,要是有人亂闖我就大喊。」
  
  夢兒眼珠滴溜溜:「我會去找姐姐來。」
  
  金桔拍拍她們的頭:「玩吧。」
  
  金桔的擔心其實是多餘的,李明樓這邊並沒有人亂闖,李明玉走後,李奉常和左氏又找了幾個名醫,但李明樓一概不見,大家也並沒有強硬讓她看大夫。
  
  「她想怎樣就怎樣,這裡是她家,在家自然能隨意。」李老夫人午後醒來,倚在床上懶懶道。
  
  左氏看著兩個丫頭將桌上的桃子切來。
  
  「沒有其他的傷病。」她道,「臉傷了只能慢慢養。」
  
  「她不喜歡人靠近,你們就不要去煩她。」李老夫人道,「惹她不高興,哭起父親來,倒是我這做祖母的錯。」
  
  左氏歎氣:「仙兒沒了父親,母親沒了兒子。」
  
  李老夫人眼角流淚:「你不要引我了,我這眼淚流盡了又有什麼用。」
  
  左氏應聲是俯身攙扶:「母親吃口桃子。」
  
  李老夫人就勢起來,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小姐們來了。」丫頭打起簾子,幾個女孩子魚貫而入。
  
  「祖母。」她們湧了過來,屋子裡頓時變得熱鬧。
  
  李老夫人笑著讓她們坐下,有丫頭們上前端著銅盆洗手。
  
  「祖母,你又哭了。」李明冉跑到床前端詳,伸出手給李老夫人擦淚。
  
  李老夫人笑著拉住她的手,將她攬在懷裡:「祖母不乖了。」
  
  又有兩個剛會走路的小女孩在奶娘的暗示下,手裡舉著桃子搖搖晃晃走到李老夫人跟前,奶聲奶氣:「曾祖母吃。」
  
  這是李奉常的兩個孫女兒。
  
  李老夫人沒有推辭一口一個吃了,笑瞇瞇的將她們抱起到床上,眼淚隨著笑散去。
  
  「琪兒呢?」李老夫人對孫女重孫女們一視同仁,一眼掃過便發現少了一個。
  
  李明華坐在椅子上道:「她病了,不肯吃藥,三嬸子讓她躺著呢。」
  
  李老夫人驚訝:「怎麼病了?」
  
  一個僕婦忙站出來笑:「二小姐不要嚇老夫人,我們四小姐就是貪涼多吃冰不太舒服,開了藥也不吃,三夫人讓她餓一餓。」
  
  李老夫人依舊下了床:「這可不是小事,餓一餓怎麼行。」喊著叫大夫來,自己向外走,「不吃藥,不看大夫真是胡鬧,我親自看著她,看她聽不聽話。」
  
  僕婦也不敢攔,只能忙出去告訴三夫人,這邊眾人擁簇著李老夫人呼啦啦的出去了。
  
  李明華和李明冉慢悠悠跟在後邊。
  
  「李明琪裝病。」李明冉聳了聳鼻頭小聲說道,「她就是讓祖母去哄她,證明祖母最寵她。」
  
  「那是因為她知道祖母喜歡哄人。」李明華道,十五歲的她高高在上看這些小孩子把戲,「她不是向大家證明,而是在討祖母喜歡。」
  
  九歲的李明冉聽不懂,揉了揉鼻頭。
  
  「我們都要討祖母喜歡。」她點點頭,說自己懂的。
  
  只有祖母喜歡了就能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丫頭僕婦們也都圍著你。
  
  你的父母也會因此被祖母更喜歡,然後你的母親會捧著你的臉重重的誇一句我的兒真是福星。
  
  祖母還會給添嫁妝,嫁妝多了到了丈夫家底氣足,這是聽大人們說的。
  
  李明華並不反駁這一點,但人長大了,話就要換一種方式說:「祖母最大,討她喜歡是孝道。」
  
  李明冉眨眨眼:「大小姐不看大夫也是在討祖母喜歡。」
  
  「她不是。」李明華道,「她是不討任何人喜歡。」
  
  李明樓一直是這樣,從來不討祖母喜歡,也不討她們喜歡,她們討她,她也很少喜歡,李明冉撇撇嘴:「祖母也不喜歡她,若不然不會不管她。」
  
  李明華想孩子話有時候反而是大實話,李老夫人的確不喜歡李明樓,若不然李明樓說不見人,她就不再去那邊,李明樓說不看大夫,她就不管了。
  
  李明琪這樣的話,李老夫人一定會吃住都守著不會走。
  
  有時候讓人隨意是不在意。
  
  李家老人孩子的日常李明樓不在意,外院的元吉更不在意。
  
  李明樓這幾日沒有吩咐,他也不去問,關切著李明玉和京城去人的路途消息,再安排兩方的諸多事宜,每日忙碌不輕鬆,回到住處兩個丫頭便迎過來。
  
  這是金桔送來的丫頭,說是大小姐專門讓伺候他的。
  
  「飯菜溫著,元大爺想吃什麼我們再去加。」
  
  「水也熱好了,可要先洗漱?」
  
  兩個丫頭淳樸老實只關切吃喝歇息不多言,元吉說了聲洗漱便向凈房走去,兩個丫頭在後跟上一同進去,拿篦子拿毛巾準備服侍。
  
  元吉原本不用她們伺候洗澡,但兩個丫頭神情不安忐忑一副沒法交代的樣子。
  
  元吉便隨她們了,這兩個丫頭伺候洗漱仔細有些繁瑣,這也是李明樓表達關懷的一種方式吧,元吉忍了。
  
  洗漱後元吉坐下來準備吃飯,門被金桔敲開。
  
  「小姐說,明日出門。」她進來說道,「你安排一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7 06:46 PM


第十七章  找個人

  李明樓回來後連屋子都沒有出過,最親的小弟走的時候都不出門送別,現在突然說要出門,李家上下都嚇了一跳。
  
  是要散散心,李老夫人和媳婦們揣測,當然不會阻攔,準備讓家裡人都陪同,夫人小姐丫頭婆子們頓時忙亂。
  
  女眷們出門總是麻煩一些。
  
  但李明樓拒絕了,在告訴她們的同時,已經由方二駕車元吉隨從出門了。
  
  住在城外的項九鼎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頓時振奮:「是要來見我們了。」
  
  李明玉已經離開了,受到了安撫的李明樓應該要說一說去太原府的事了,畢竟她是要嫁到項家的,該有的態度還是要有。
  
  但洗漱更衣將院子裡外都打掃一遍端坐等候時,得到消息李明樓已經過去了。
  
  李明樓去的是府外東南的帽兒山。
  
  李老夫人派去的人都被趕回來,說是隨便走走不用人跟隨,李老夫人沒有再讓人去,但看上去並不太高興。
  
  「母親身邊的人江陵府都認得,跟出去立刻就知道是咱們家,車夫和元吉是劍南道的,大家不認得。」左氏在一旁勸慰,「仙兒現在這情況,不願意被人看到,這樣出去她自在。」
  
  李明樓的事江陵府已經傳開了。
  
  如同在李家一樣,李明樓寥寥幾次的入江陵府讓眾人震撼,對於江陵府民眾來說李家這個遠在劍南道的大孫女神仙一般。
  
  但這個神仙小姑娘接連遭受不幸,先喪父,又在出嫁的路上受傷毀容,這些日子李明樓是江陵府的街頭巷尾的話題。
  
  她出門被人看到肯定會被圍觀的。
  
  李老夫人笑了笑:「是我沒考慮周道。」又看屋子裡陪坐的媳婦孩子們,「我老了反而忘了好心也不是都是好事的,你們要提醒我。」
  
  眾人忙七嘴八舌反對,待大家聲落,因為生病捧著羹湯喝的李明琪聲音慢一步:「祖母才不會考慮不周道,就算被人認得是咱們家,難道祖母會讓他們近身嗎?我們去趟廟裡還能自在的玩呢。」
  
  聽到去廟裡,李明冉跟著點頭:「是,廟裡人那麼多,祖母還能清場呢。」
  
  李老夫人瞪眼:「你祖母可沒本事將江陵府都清了場,你們想出去玩別用這個來為難我。」
  
  李明華嘻嘻笑:「祖母根本就不老,沒有被騙到。」
  
  屋子裡的人都笑起來,李老夫人臉上的笑也變得真切。
  
  「還是大小姐不信祖母,有什麼不能跟祖母說?說了祖母肯定會辦到。」李明琪捧著茶杯輕聲細語歎氣。
  
  左氏搖搖頭:「琪兒不要這樣說仙兒。」
  
  李明琪的母親三夫人王氏瞪了她一眼。
  
  李老夫人也對李明琪警告:「仙兒現在是最難過的時候,你們當姐妹的要關愛呵護她,不許耍小心眼。」
  
  被斥責李明琪沒有半點害怕,乖乖的點頭應聲是,慢慢的將李老夫人給她單獨做的羹湯吃完。
  
  雖然李老夫人沒能派人跟隨,家裡還是有人看著的,李奉常很快就帶來消息:「就在帽兒山附近走動。」
  
  「那邊清凈,散心正好。」左氏道。
  
  李奉常搖頭:「不是散心,是在找大夫。」
  
  大夫?屋子裡的人都很驚訝。
  
  「他們遇到路人會停下來說話,待他們走了後,我們上前詢問路人,才知道說是在問大夫。」李奉常有些無奈。
  
  李家這段時間請了數十位大夫了,都是聲名赫赫,李明樓一個都不見,現在卻自己出去找大夫了。
  
  李老夫人笑:「帽兒山竟然有我們不知道的神醫?叫什麼?」
  
  李奉常苦笑:「說是叫獵先生。」
  
  屋子裡的人們你看我我看你神情表示都沒有聽過。
  
  「當地的路人也沒有聽過。」李奉常道,「不知道仙兒是從來聽到的。」
  
  李明樓長大後回來在江陵府住了也不過一年時間,家門並沒有出幾次。
  
  「或許是大哥當初給她說過?」左氏猜測。
  
  就算是李奉安說的,李明樓為什麼不告訴他們,反而自己去找?左氏也沒有辦法找到猜測了。
  
  那些猜測說出來都不太好。
  
  李老夫人呵呵笑了:「不管是找大夫也好還是散心,她高興就好,我們不要去逼問她,讓她自自在在的,傷病也能好得快。」
  
  屋子中的人們都起身應聲是,連剛會走路的小孩子都跟著奶聲奶氣,李老夫人被逗的開懷,把小孩子抱來跟前,含飴弄孫其樂融融。
  
  李明琪挪到李明華身邊,撇撇嘴:「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李明華並沒有興趣多想:「她跟我們想的從來都不一樣。」
  
  李明琪還是那個觀點,撫了撫新裙子:「現在不一樣了,大伯不在了,她應該懂事了。」
  
  懂事就是在長輩們面前恭敬,對待姐妹們親近,家族可是她以後的依仗。
  
  李明琪就是不喜歡她高高在上的樣子,以前不喜歡,現在更不喜歡。
  
  李明樓並不知道姐妹對她不喜歡,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喜歡不喜歡的跟生死比起來不堪一提,她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裡,一無所獲。
  
  「帽兒山很大,這裡的人不知道,我們再去別的地方問問。」元吉說道,儘管他對這件事抱著懷疑。
  
  帽兒山再大大不過江陵府,如果是個有名的大夫就算隔著半道山也不會那麼多人聽都沒聽過。
  
  李明樓知道他的疑惑,她心裡也有些疑惑:「或許他現在還沒成名?」
  
  元吉愕然:「現在?」這個詞對應的是以後,以後?大小姐的意思是知道以後?
  
  李明樓失言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立刻就給出了解釋:「父親提起他的時候還沒有成名,但斷定他以後會成名,或許現在還是沒有。」
  
  李奉安的話是元吉從不懷疑的,點點頭:「小姐放心,只要確定是帽兒山的人,就一定能找到。」
  
  要找一個人其實不算難,尤其是對於他們來說,一聲令下足可以把江陵府挖地三尺。
  
  只是這個人不能這樣找,這樣找到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按照她的意願。
  
  「我們明日再去。」李明樓道。
  
  元吉應聲是,要退下又被李明樓叫住。
  
  「你身體還好吧?」
  
  大小姐非常關心他的身體,元吉點頭道:「很好,多謝小姐。」
  
  那還真是奇怪,李明樓看著元吉離開,他被留下來不會死在劍南道,為什麼天就容他呢?沒有大雨傾盆冰雹砸地,帶著他出門也沒有山崩地裂,大搖大擺的走在日光下也沒有任何不適,身上更沒有半點燒爛的傷口。
  
  不過這樣也好,她找到獵先生的話,就也能改變原本的命定,讓獵先生不再是項雲的人。
  
  李明樓坐在書桌前看著自己整理的接下來十年重要的事和人。
  
  獵先生不是日常治病問診的大夫,是軍中專治戰場上傷殘的大夫。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26 AM


第十八章 救命有鬼


  獵先生救過項雲的命。
  
  成元六年,隴右兵馬與安氏的家將何千大戰,項雲被何千派出的刺客埋伏襲擊,一箭射穿了胸口,就是這個獵先生把項雲從鬼門關拉回來。
  
  穿胸之箭,還能救回來,神乎其技。
  
  「獵先生是你們江陵府人。」那時候項大老爺來跟她感歎,「當初肯留下來還是六弟說了自己與你父親的關係,獵先生對你父親久仰這才接受了邀請。」
  
  李明樓當時很高興也很驕傲,父親雖然不在了項雲還時時刻刻提起他,很多人也都還記得他。
  
  現在想來,項雲這何嘗不是打著李奉安的旗號收攏人心,這種事不止一次,李奉安的不少舊部好友都被這樣籠絡。
  
  獵先生一舉成名後,項雲沒有把獵先生這樣保命的高人留在身邊,而是送給了李明玉。
  
  亂世行軍打仗能有這樣的大夫隨身是極大的安心,如果當初有獵先生在,父親李奉安也說不定不會死,她和李明玉大受感動,李明玉將兵馬十萬調撥與項雲,助他擊潰何千大軍,佔據江南三道。
  
  這不是第一次借兵,也不是最後一次,幾年下來李氏的兵馬耗損,而項雲越來越壯大,在大夏節度使中躍居前三,也因此在武鴉兒死後備受重用。
  
  大夏先後設立了十個節度使,但最厲害的不過三位,安氏因為貴妃偏寵勢力擴張飛速敢舉兵造反,武鴉兒獨霸西北勇悍聰慧戰功赫赫壯大兵馬,而李氏則因為李奉安高瞻遠矚十年積聚穩固大西南,只可惜這十年的積聚最終為別人做了嫁衣。
  
  內有李氏親族紛爭損耗聲名,外有項雲耗兵吞功,想到那時候項氏的人常常來給她報告喜訊,李明玉的兵馬在哪裡又打了勝仗,又搶回被叛軍佔據的城池,自己歡喜驕傲,還感謝項雲的輔助,在項家人眼裡就跟個傻子一樣吧。
  
  項雲,第一侯。
  
  李明樓看著紙上寫的這三個字,這是踩著李氏的肩頭得來的,而且最後還給李氏扣上謀反的罪名斬草除根,這世間再無李氏,只有項雲。
  
  李明樓將一迭紙拿起來點燃扔進香爐裡。
  
  獵先生當然並不是必不可少,是她現在在江陵府,獵先生是距離她最近最方便找到的人。
  
  金桔推門進來,對她的動作沒有好奇。
  
  「小姐吃飯吧。」她道,親手將飯菜一一擺好。
  
  李明樓在李家是有單獨廚房的,用的是劍南道來的廚子。
  
  李明樓起身洗了手坐過來吃飯。
  
  「大小姐這幾日還要出門嗎?」金桔問道。
  
  李明樓點頭。
  
  那也就是說還要住在家裡,並沒有去太原府的打算,金桔領會了:「那我把小姐日常用的歸置一下。」
  
  李明樓的房間除了床鋪其他都還是離開時的樣子,空蕩蕩的什麼擺設都沒有。
  
  李明樓在家金桔不願讓人進來一直也沒有收拾,李明樓出門她就來佈置一下。
  
  對於這些身外小事李明樓不在意,也沒覺有有什麼不便,不過給金桔做些事也好。
  
  李明樓的馬車在清晨駛出了城門。
  
  李家有人在後遠遠跟隨相護,只要他們不近前不打擾元吉並沒有驅趕。
  
  項九鼎穿著新衣衫站在城門一角目送。
  
  「上前問個好也不行嗎?」他不悅的說道。
  
  在他身邊的是項家的二管家,這一次特意被項老太爺安排來陪同的。
  
  「六老爺交代過不要打擾李大小姐。」他輕聲解釋,「你看她連李家的人都不讓近前,顯然還不想見人。」
  
  項九鼎搖搖頭:「這大小姐比老太爺的架子還大,還難伺候。」又嘿嘿笑,「南哥兒以後可有罪受了。」
  
  項二管家道:「大小姐是個小姑娘呢,現在又遭逢難事。」
  
  項九鼎瞥了他一眼:「四周沒有外人,調侃一下這位小姐都不行嗎?」
  
  項二管家和氣的笑:「不行,六老爺說了不能調侃這位小姐,小姑娘們都心思重敏感,會看得出來。」
  
  項九鼎咂咂嘴:「六老爺還說什麼?」
  
  項二管家不在意項九鼎的調侃,認真道:「六老爺說大小姐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走,不要去問更不要催。」
  
  項九鼎將手背在身後:「行吧,李大小姐去散心,我也去散心,在這江陵府好好玩樂。」
  
  全心全意的玩樂享受,做到比這位李大小姐更不想離開江陵府。
  
  李奉常安排了人跟隨李明樓,老夫人也不再關注了,媳婦們操持家事,小姐們恢復了日常,晨昏定省讀書寫字針線女紅,以及也可以出門走親戚了。
  
  李明琪的外祖母病了,她要跟母親王氏回去探望。
  
  李奉安出事後,王家作為親家關切的很周到,李老夫人很滿意,聽聞王老夫人病了,三老爺李奉耀去了劍南道,為了表示體貼立刻讓王氏回去探望住兩日。
  
  三夫人這邊熱熱鬧鬧的收拾,李明琪也忙得很,丫頭僕婦一大堆擠滿了屋子,李明華李明冉都在。
  
  「這件衣服呢?」李明琪將一套衣裙舉在身前轉過來問二人。
  
  花花綠綠的,李明冉咬著糖人點頭。
  
  李明華擺手:「你外祖母病著呢,你穿素氣點。」
  
  李明琪不情不願的將衣裙扔給丫頭:「穿的素氣會被她們瞧不起。」
  
  每個人的親戚家都有年齡相仿的姐妹們,小姑娘們在一起總是免不得比吃穿。
  
  李明華指著她身後:「穿的素氣,你可以戴的華麗啊。」
  
  三個女孩子圍著妝台,金銀珠花都擺了出來挑挑揀揀,你滿意了我不滿意,都滿意了還是覺得寒酸。
  
  「你不是有一條那麼長的可以繞幾圈的大珠串。」李明冉咬著糖人想到什麼眼睛一亮提醒。
  
  李明琪過年的時候帶過一次,柔亮的珠子配著素錦衣裙讓人光彩奪目,她對那條珠串印象很深。
  
  李明琪也想起來了:「我娘前些天讓人換珠子的金線拿去了。」忙讓大丫頭念兒去拿回來。
  
  李明華對這條珠子也印象深刻:「有這個珠子你三天不換衣服都沒人敢小瞧你。」
  
  李明琪眉開眼笑:「這是父親有一年去劍南道送年貨,大伯送給我的。」
  
  這種珠子平常人家能有一條就當傳家寶藏起來,李奉耀帶回來時王氏也嚇了一跳,特意去請示了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允許了才敢收起來,偶爾讓李明琪帶一帶,心裡還在斟酌將來給李明琪陪嫁還是留下來給孫子傳家。
  
  選定了衣服首飾,就解決了所有問題,李明琪安心的坐下來和姐妹說話,留下丫頭僕婦們忙碌。
  
  門簾掀起,念兒兩手空空進來:「夫人說那珠子送去修還沒好,珠子太好了,匠人做的很小心很費時,最快也要三天后送回來。」
  
  三天后黃花菜都涼了,李明琪甩袖子:「外祖母家我不去了!」
  
  去王家的消息早已經送過去了,去的人有誰也都氏提前說,王家會按照來人安排住處,突然李明琪不去,滿心歡喜等候見外孫女的王老夫人肯定會失望。
  
  這可不是小事,丫頭僕婦們頓時慌了。
  
  「小姐別急。」念兒遲疑道,「可以借一條用。」
  
  借?李明琪惱怒:「這個家裡能找出第二條才是見了鬼。」
  
  念兒道:「小姐,我適才出去看到金桔帶著人搬大小姐的東西,妝盒裡就有一條這樣的珠子。」
  
  李明樓。
  
  李明琪神情一頓。
  
  李明冉將糖人嘎嘣咬斷:「是了,家裡有這個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28 AM


第十九章  丫頭打架
  
  金桔並沒有拿來太多物品,衣服幾件,首飾更少,現在李明樓這樣情況,準備幾套簡單的備用就好,免得看了傷心。
  
  主要是將屋子裡的擺設恢復如初。
  
  李明樓不在家,丫頭僕婦們可以進來,動作麻利半日就收拾好了,金桔站在室內巡視很是滿意,還沒散去的丫頭僕婦們也很高興。
  
  「大小姐心情好多了吧。」
  
  「大小姐要在家裡住很久了吧。」
  
  「我們可以回來伺候了吧。」
  
  她們七嘴八舌的詢問。
  
  金桔只笑著:「能當閒人就快好好的享受吧,忙起來以後別抱怨。」
  
  不回答問題也就給了希望,想回來的笑的更開心,想走的多幾分思量。
  
  「金桔。」有人在門外探頭。
  
  金桔從屋子裡看過來,認得為首的是李明琪身邊的丫頭念兒,剛才從庫房搬東西時她就在一旁探頭看。
  
  「大小姐這裡收拾呢。」念兒不等邀請便自己走進來,幾個小丫頭跟著進來。
  
  念兒在屋子裡環視:「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金桔客氣拒絕:「不用了,都好了。」
  
  念兒站在了妝台前,伸手拉開了妝奩。
  
  她的動作快又突然,金桔反應過來時,念兒已經伸手抓住一個盒子:「這條珠子跟我們小姐的一樣,我們小姐要出門,珠子還沒修好,大小姐借我們小姐用用吧。」
  
  借?金桔驚訝,屋子裡站著的僕婦丫頭們也屏住了呼吸。
  
  姐妹之間借東西也是常見的,但來李明樓這裡借東西....
  
  金桔忙上前按住盒子:「我們小姐不在,等回來琪小姐再來問吧。」
  
  念兒抓著盒子不放:「好啊,我先拿去,等大小姐回來就來問。」
  
  「念兒,你這是借?」金桔沉下來臉,「你這是搶吧。」
  
  「你怎麼誣陷人。」念兒喊道。
  
  跟著她的幾個小丫頭立刻伸手推搡金桔。
  
  金桔一個趔趄向後退,眼看念兒拿起了盒子,忙撲上去伸手去奪。
  
  念兒一聲尖叫,原來金桔的指甲狠狠的劃過她的手背,留下幾道血印子。
  
  大丫頭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手上留下幾道疤痕是天塌的大事。
  
  金桔看著念兒如同被捅了兩刀一般在丫頭們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哭天喊地的跑了出去。
  
  有麻煩了。
  
  金桔在丫頭群長大,吵架也是常有的事,但涉及到小姐的還是頭一次,以前她資格不夠到小姐跟前伺候,而到了李明樓身邊也沒人敢跟她吵架。
  
  現在跟以前不一樣。
  
  金桔看向四周,屋子裡站著的丫頭僕婦們似乎還處在震驚中呆立。
  
  「我們大小姐的東西誰都不能動。」金桔深吸一口氣,「大小姐不在家更是如此。」
  
  丫頭僕婦們便亂亂的應聲是。
  
  金桔恢復先前的輕鬆:「都收拾好了,大家去歇息吧,我讓廚房準備了湯飲小食。」
  
  眾人笑著道謝熱熱鬧鬧如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離開了。
  
  她們離開,金桔臉上的輕鬆頓消,不可能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家裡一個小姐跟前的丫頭都敢跑這裡來無禮了。
  
  現在只怕已經傳遍了李家上下,多少人都等著看結果,這件事結果如何關係以後她們怎麼對待李明樓。
  
  她該怎麼辦才能解李明樓的困境?丫頭金桔站在屋門口神情有些茫然。
  
  沒有了父親母親的孩子,這困境是天給的。
  
  有父母的孩子也會遇到困境,李明琪哭著撲進李老夫人的懷裡:「祖母救我。」
  
  秋日的花架廊下,李明冉和李明華搖著扇子看著李老夫人的院落,進進出出的人已經停下來,院子裡隱隱有吵鬧聲傳來,但很快便消散。
  
  李明冉探著身子興致勃勃:「李明琪說三嬸要打死她,這是跟祖母告狀,三嬸要是被祖母罵了,回去肯定更要打死李明琪,我上次跟祖母說我娘讓我爹給她捶腿,就被我娘回去打了。」
  
  李明華哈哈笑:「那可不一樣。」
  
  李明冉還想不明白這怎麼不一樣,然後看到丫頭念兒哭哭啼啼的被兩個僕婦送出來,坐直了身子:「祖母罰她了。」
  
  是送出來但不是押出來,李明華讓小丫頭去問,小丫頭很快追上僕婦順利的問了蹬蹬跑回來:「老夫人說大小姐那裡說了不讓人進,就算去幫忙也不行,所以罰她去洗衣房兩個月。」
  
  先前的衝突念兒跑回去說被金桔誣陷偷盜打了。
  
  「小姐要出門,常用的珠子還沒修好,我看大小姐有一條就說了句跟我們小姐的一樣,要是能借用一下就好了,金桔就打我說我偷大小姐的珠子。」小丫頭將念兒的話學來,還將手舉起來模仿受傷。
  
  王氏知道後惱怒不已,怪李明琪不約束下人,將李明琪拖過來要打,李明琪才不會乖乖挨打,跑來向李老夫人求助。
  
  李明華從廊上跳下來:「好了,定論了,琪兒沒事了。」
  
  李明冉更關心最重要的事:「珠子還能借來嗎?」
  
  李明琪鬧這一出,就是為了珠子,結果還沒定論呢。
  
  李明華想了想:「應該能吧,老夫人罰念兒是避重就輕了,還有些不高興她被打。」
  
  有時候呵斥多管閒事也是表達不滿。
  
  李明冉聽不懂但看得懂,她看向院門口:「看,是祖母跟前的婆子們,咿,古媽媽手裡拿著老夫人的首飾盒子。」
  
  李明華也看到了,微微皺眉:「是去安撫大小姐了?」
  
  金桔站在院門口看著面前站著的僕婦:「這是什麼?」
  
  僕婦含笑將手裡的盒子打開,午後的日光下珠光燦燦:「老夫人也用不著這些珠兒花兒的,就給家裡孩子們分了分,這是單獨給明樓小姐的。」
  
  是補償啊,金桔鬆口氣,她知道李明琪因為念兒的事鬧到李老夫人跟前了。
  
  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糟,老夫人拿出首飾哄孩子們了,雖然這樣處置有些和稀泥,金桔露出笑臉:「多謝老夫人。」
  
  僕婦含笑:「一家人說什麼謝。」將盒子放到金桔手裡,「老夫人說想要借大小姐的那串長珠給她妹妹用一用。」
  
  金桔手裡的盒子頓時如巨石,壓的她身子一沉,臉上的笑凍結。
  
  事情比她想像的還要糟。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30 AM


第二十章 要借不難

  小姐的丫頭來借東西,金桔可以擋住,就是小姐來她也不懼,但李老夫人親自來,還帶了禮物,李老夫人是李家最大,誰敢違背?
  
  她該怎麼辦?
  
  金桔抬起頭端穩手裡的盒子:「大小姐不在,我不能做主,等大小姐回來,古媽媽再來問。」
  
  李明樓這裡不讓人進院子,等她回來她們只怕連院子都進不了,一句話不見打發了又能奈何。
  
  古媽媽圓臉笑意濃濃:「大小姐回來就是晚上了,不好進進出出的驚擾,我先拿去,等大小姐回來我再來門外站著說。」
  
  從雜役丫頭一步步熬成管事娘子的僕婦豈會被一個小丫頭攔住腳步,她抬腳微動,恍若頭羊號令,身後的三個僕婦端肩頭只待前仆後繼。
  
  金桔轉身跳進了院門,門栓響了兩聲,不止上了一道。
  
  小丫頭比不上管事娘子的老道,但有著輕快敏捷的身手。
  
  古媽媽的腳才落地一步,眼前已經大門緊閉,她臉上的笑意僵住:「金桔!」
  
  一道門之隔的怒意沒有嚇到金桔:「大小姐沒有同意,沒有人可以從這裡拿走她的東西。」
  
  院門外有古媽媽帶著的僕婦們,有李明樓這邊聽候使喚的丫頭僕婦,另有聽聞消息來躲躲閃閃看熱鬧的,被這樣關在門外古媽媽很沒面子。
  
  老夫人也很沒面子。
  
  古媽媽深吸一口氣聲音柔和:「不是拿大小姐的東西,是借用一下,三天就還回來。」
  
  有門格擋金桔語氣堅定:「不行,大小姐不說話誰也不能借。」
  
  今日如果讓古媽媽這樣拿走東西,李明樓在李家就門戶大開誰都可以欺負了。
  
  古媽媽有些無奈:「琪小姐明日趕早出門,大小姐現在不在家,等她回來我會親自來說的。」
  
  「要和我說什麼?」
  
  聲音沒有從門後傳來,而是在背後,古媽媽下意識的轉過身,頓時一驚。
  
  越過圍著散站看熱鬧的丫頭僕婦,大樹下有一人身罩黑袍撐黑傘,身邊跟著一個年輕男僕,男僕身後則是一輛車。
  
  李明樓回來了。
  
  恍若老鷹突然伏擊雞群,有人被踩了裙子有人自己絆了腳發出尖銳短促的尖叫,原本安靜站立的丫頭僕婦們頓時向四面亂退,包括古媽媽身邊的僕婦。
  
  古媽媽暫態鶴立雞群。
  
  李明樓出事後回家進了屋子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這兩日出門也是車夫直接用車來院門口接,從內宅直接坐車出門。
  
  進出時金桔會把門前的人都趕走。
  
  這是很多人第一次見到出事後的李明樓,莫名的慌張。
  
  這也是李明樓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
  
  李明樓沒有慌張舉著傘向門口走來,車夫方二隻目光跟隨。
  
  門咯噔一聲打開,金桔站出來喊著小姐,驚醒了失神的古媽媽。
  
  「大小姐。」古媽媽忙施禮,再抬頭看到站在面前的李明樓。
  
  黑傘壓的很低,兜帽罩住了頭,頭臉藏在其內,只隱隱看到下巴上纏繞的布,古媽媽垂下視線不敢直視。
  
  「你找我?」李明樓問。
  
  金桔手裡抱著盒子站到了李明樓身邊,沒有說話只看著古媽媽。
  
  古媽媽恢復了鎮定,將來意再次說了遍。
  
  「琪小姐要出門,急用沒辦法了。」她帶著歉意補充,「還請大小姐擔待。」
  
  李明樓道:「首飾嗎?去拿吧。」
  
  「是啊,大小姐,首飾....」古媽媽還要再說兩句好話,話說一半才反應過來,同意了?
  
  李明樓越過她邁上臺階。
  
  古媽媽不由跟上一步喊了聲大小姐。
  
  李明樓腳步停下:「還要什麼?」
  
  要這個字讓古媽媽心裡一紮,忙堆笑:「沒了沒了,謝謝大小姐。」又指著金桔手裡還抱著的盒子,「這是老夫人年輕時喜歡的首飾,大小姐這個年紀用最合適。」
  
  李明樓嗯了聲道聲謝邁進了門。
  
  金桔站在門前看著古媽媽,神情平靜,似乎先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古媽媽稍等,我去給你拿來。」
  
  幾百顆恍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珠鏈繞了三圈,在鵝黃衣衫上垂落,色澤不僅沒有被淹沒,反而熠熠生輝,讓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兩個丫頭笑吟吟的捧著大銅鏡,李明琪對鏡中嬌俏明豔的小姑娘甜甜一笑。
  
  「琪小姐真好看。」四周圍繞的丫頭們齊齊的稱讚。
  
  李明琪一臉羞澀的轉過身看床邊,細聲細氣的喊了祖母。
  
  李老夫人板著臉:「滿意了?」
  
  李明琪不怕她的臉色,撲過去抱著她的胳膊笑嘻嘻:「滿意了。」
  
  李老夫人甩胳膊:「別在我身上扭。」
  
  李明琪扭的更厲害,李老夫人被纏磨的無奈:「行了行了,快去收拾你的東西早點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別熬的眼底青去了丟人。」
  
  李明琪坐在床上:「我跟祖母睡。」
  
  李老夫人呸了聲:「你都十三歲了,還跟我睡,不害羞。」
  
  「一百三十歲也是祖母的孫女。」李明琪貼在李老夫人身上親昵。
  
  兩邊的丫頭僕婦都笑起來,李老夫人也撐不住笑了,看一旁侍立的王氏:「你養的好女兒。」
  
  王氏神情羞慚:「是媳婦沒教好,多謝母親。」
  
  李老夫人看了眼李明琪戴著的珠串:「要謝仙兒。」
  
  王氏感激道:「是,媳婦親自去道謝。」
  
  李老夫人伸手戳李明琪的額頭:「還有你,到了你外祖家得了好東西給你仙兒姐姐留著。」
  
  李明琪乖巧的點頭應聲是。
  
  李老夫人沒有留李明琪在這裡住,王氏還有很多事要忙也告退了。
  
  李明冉轉到李明琪面前,伸手捏珠串:「給我看看。」
  
  李明琪挺起小胸脯讓她看。
  
  「比你先前那串還要好呢。」李明冉一副很懂的樣子點評。
  
  自己的不如別人的好聽起來不太高興,但別人的再好也能戴在自己的身上是令人高興的事,李明琪笑吟吟。
  
  李明華不在乎珠子的好壞,想的是別的事:「真沒想到祖母會替你向仙兒借珠子。」
  
  不僅不怪罪李明琪丫頭的無禮,以及李明琪這個要求的蠻橫,反而親自出面。
  
  李明琪道:「祖母疼我,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不就是一串珠子,她現在又用不著。」
  
  現在用不著這幾個字上小姑娘咬重語氣。
  
  李明冉聽懂了嘻嘻笑了:「今天好多人都看到大小姐了,裹著那麼厚,還用傘遮著,看著可嚇人了。」
  
  李明華沒有小孩子這麼淺薄:「她以前不這樣的時候也嚇人,也沒有什麼好笑的。」
  
  以前李明樓相貌如神仙出現在人前,大家都畏懼的不敢直視。
  
  李明琪明白她的意思,手撫著珠串一笑:「我說過,現在李明樓跟我們一樣了。」
  
  這是她的一次試探,結果如她所料。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32 AM


第二十一章各自的明白

  姐妹之間借首飾是常有的事,不借鬧起來吵架的也常有。
  
  李明樓不在姐妹的範圍內。
  
  她的吃穿用讓李家的姐妹們驚羨,不過沒有人動念頭借用,因為大家心裡自動劃了一道鴻溝,她和她們不一樣。
  
  但現在一樣了。
  
  「她不再僅僅是大伯的女兒。」李明琪指著自己,「跟我們一樣,都是李家的小姐,是李家的小姐大家就都一樣。」
  
  李明樓本來就是李家的小姐,李明冉點頭。
  
  李明華搖頭:「那只是你這樣認為。」
  
  「祖母也這樣認為。」李明琪反駁,「若不然,如果是以前祖母會出面去幫我借首飾嗎?」
  
  不會,李明華默然。
  
  李明冉點頭:「祖母會打你一頓。」
  
  李明琪輕輕捏著身前的珠串晃晃悠悠:「既然都是李家的小姐,就要都聽祖母的話,誰聽話祖母就會喜歡誰,只要祖母喜歡,什麼事都辦得到,大小姐該懂事了。」
  
  李明冉斟酌了一下,雖然她年紀小,但祖母不是很喜歡她,放下了去李明樓那裡看看有什麼能借的念頭,萬一被祖母打一頓,還要被母親打一頓。
  
  李明華點頭承認了:「祖母是不喜歡她,不過,她就要離開家嫁去太原府了,那麼遠,幾年見不了一次。」
  
  那祖母喜歡不喜歡她也無所謂了,李明冉再次點頭。
  
  「嫁做他人婦,娘家喜歡不喜歡也很重要。」李明琪不悅道。
  
  李明華哈哈笑:「對你來說是這樣。」
  
  誰也都是這樣,李明琪捏著圓潤柔亮的珠串,更何況李明樓能不能嫁人還不一定呢。
  
  夜幕降臨李家各處燈火點亮,金桔將一盞燈放到書桌上,李明樓洗漱走出來卻沒有像先前那樣過來寫字。
  
  「小姐今天回來這麼早,是累了吧。」金桔關切道,「明日歇息一天吧。」
  
  李明樓搖搖頭:「不是累。」
  
  她低頭看胳膊,雖然進出在外都坐車包裹的嚴密,但還是暴露在青天白日下太久了,那些傷口又開始疼以及蔓延。
  
  或者是因為她在這裡逗留太久了,遲遲不去太原府。
  
  不能休息,她沒有時間。
  
  金桔沒有再勸鋪床讓她歇息,這邊的院子沒有留丫頭伺候,二人不說話裡外一片安靜。
  
  金桔忍不住回頭看燈下李明樓拉長的身影,夜晚她依舊裹著頭臉,站在那邊不說不動恍若與世隔絕。
  
  「小姐,今天的事都怪我。」她轉過身跪下。
  
  古媽媽拿著首飾走了以後,她和李明樓都沒有再提這件事,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但事情總要解決的。
  
  李明樓被打斷了思路,想了想才反應過來這個一臉自責的丫頭說的什麼事,搖頭:「老夫人借首飾跟你有什麼關係。」
  
  金桔跪著抬起頭:「是奴婢拿東西不小心被人看到,財外露導致引來這禍患。」
  
  李明樓哈哈笑了:「你這道理不對。」
  
  小姐竟然笑了,金桔有些驚訝:「怎麼不對?」
  
  李明樓對自己突然的笑也很意外,就是想笑,大概因為這真是一句很好笑的話。
  
  「我的財還用外露,不露大家不也都知道。」她對金桔抬手,「起來說話。」
  
  金桔起身,神情更加難過,大小姐的財縱然人人皆知,但以前沒有人敢來冒犯,現在連一個小姐的丫頭都敢來動手動腳。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這是在欺負小姐。」金桔低著頭。
  
  就像早已經想到過的那樣,沒有了李奉安,李明樓在李家的地位變了,以前這種事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李明樓笑了,女孩子們之間的這種事嗎?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吃穿用度攀比,爭人前人後風光,愁夫婿婆家嫁妝,親戚之間親疏遠近,這些都不需要她去費心,想都不用想。
  
  她吃穿不愁,用度奢靡,不知道什麼叫別人有自己無,縱然遇到過羨嫉的眼神,但那些又不能奈她何,甚至連近身都近不得。
  
  李奉安在如此,李奉安不在了她在項家也是如此。
  
  雖然最後死的很慘,雖然項家暗藏異心,但十年來表面上情真意切沒有半點委屈她。
  
  欺負,這個詞用在她身上還是第一次。
  
  「小姐,你不要笑。」金桔歎氣,「今天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她欺負小姐卻沒有受到懲罰,那以後人人都可以欺負小姐了。」
  
  李明樓道:「為什麼?」
  
  「因為老夫人護著她。」金桔一臉愁容看著李明樓。
  
  可憐的大小姐,才失去父親的孩子,根本就想不到自己的祖母會這樣對待自己。
  
  「小姐,家裡老夫人最大,家裡人都是看老夫人行事的。」不孝的話已經說出來,金桔也沒了顧忌,「老夫人不喜歡你,那所有人都不喜歡你,會欺負你了,今天琪小姐借珠子,明天其他的小姐也要來借了,接下來就是搶了。」
  
  似乎這是很有趣的事,李明樓再次笑了。
  
  「小姐。」金桔跺腳。
  
  李明樓制止她要再勸:「你說的我明白,我沒有受過委屈,也不會受委屈,不用為這個發愁。」
  
  金桔看著站在室內陰影裡的李明樓,那要怎麼辦?最好的辦法就是大小姐去討老夫人歡心,讓老夫人喜歡她護著她,不許任何人欺負她。
  
  但想到小姐要去這麼做,金桔心裡沒有歡喜只有難過。
  
  這世上除了父母就沒有無緣無故沒有條件的喜歡了。
  
  「我不需要無緣無故的喜歡,只要喜歡就可以了。」李明樓道,「明天我會解決的,休息吧。」
  
  明天就能解決?金桔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她不想小姐去討好老夫人,也不想小姐到人前哭鬧,怎麼想都是沒有體面的辦法解決。
  
  她愁思不安,李明樓已經上床躺下了,金桔不敢再打擾熄了燈退了出去,今晚她是睡不著。
  
  今晚很多人都睡不著,都在議論這件事,很多人已經猜到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母親是不太高興。」左氏對李奉常說,「仙兒這些日子與她太生分。」
  
  對於內宅這些事李奉常不感興趣,但心裡是明白的,搖搖頭:「仙兒還小,又遇到這麼多事,母親跟小孩子計較什麼。」
  
  李奉常能私下說母親的不是,左氏不能,委婉一笑:「母親也是想要仙兒親近的。」
  
  「慢慢來。」李奉常打個哈欠,一串珠子小事而已,「你多哄哄她們就好了,歇息吧,明日還有很多事要忙。」
  
  在內宅一串珠子可不是小事,男人們不身在其中便懶得明白,左氏一笑沒有再說這個話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33 AM


第二十二章 抬手一救
  
  天微微亮的時候,三夫人王氏回娘家探親,十幾個護衛高頭大馬擁簇著四輛馬車,伴著丫頭僕婦的嘈雜,熱熱鬧鬧的駛出了江陵府,同時有一輛馬車一個護衛從後門出來,安靜的從另一個城門駛出了江陵府。
  
  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更要早點出門。
  
  帽兒山山嶺起伏,山間田地並不多,靠山吃山遇到的多是打柴打獵撿牛糞的路人。
  
  「從未聽過獵先生。」老者搖頭,「我們這裡也沒有大夫,病了就去山上刨草藥吃,好了就好了,不好就等死。」
  
  元吉道謝。
  
  老者看著一旁停著的馬車,馬車門窗都垂著簾子嚴密,如今秋日正是涼爽的時候,是病重的不能見風了嗎?
  
  病急亂投醫啊,在哪裡聽到一句不靠譜的話就找來了。
  
  「我們這裡多是打獵的啊。」老者補充一句,「真沒有什麼大夫,受了傷也都是自己治一治,這要是算大夫的話,人人都是大夫。」
  
  元吉再次道謝。
  
  「走吧。」李明樓在車內聽到了。
  
  方二催馬向前,元吉跟在車邊。
  
  是個女子啊,老者避讓在路邊聽到聲音,神情驚訝又同情。
  
  「是不是名字不對?」元吉猜測道,「獵先生是敬稱,在鄉下村人們另有稱呼。」
  
  這個問題李明樓也想過,畢竟那時候獵先生已經成名,項家極其尊敬,先生這個稱呼不是誰都能有的。
  
  「或許他現在根本不在這裡。」她說道。
  
  關於獵先生的事她知道的太少,只聽了個模糊。
  
  「小姐,那邊有山葡萄。」元吉忽道。
  
  山葡萄?李明樓微怔,是什麼寓意?馬蹄響動元吉離開又折回,車簾微動手托著一串紫紅的果子遞進來。
  
  「小姐嘗嘗。」元吉道,「我用水沖洗了。」
  
  「酸不酸。」方二質疑,「都沒有人摘。」
  
  「不能說甜,但酸的也有滋味。」元吉道。
  
  聽著二人簾外對話,李明樓明白了,元吉沒有什麼寓意,就是想讓她順便散散心。
  
  人生有百味。
  
  李明樓伸手接過山葡萄吃了一顆:「是有點酸。」
  
  「路上有叫賣的那些才好吃。」方二催馬輕快向前。
  
  帽兒山風景算不上優美,但也偶爾有人成群結隊來遊玩打獵,臨近山腳下來往的人更多了。
  
  元吉依舊去打聽獵先生,詢問老者也詢問年輕人。
  
  「沒有聽過。」
  
  「我們這裡沒有先生。」
  
  「哪個大夫能被稱為先生?府城裡也沒有吧。」
  
  年長的和年輕的都搖頭不知,七嘴八舌的議論,路邊變的熱鬧,忽有急促的馬蹄聲從前方傳來伴著斥駡。
  
  「就是那小子!」
  
  「別讓他跑了!」
  
  啪啪幾聲鞭子響,孩童的慘叫隨之而起。
  
  眾人驚愕看去,見路上有六個年輕人騎馬而來,其中兩人揚鞭揮動,在他們的馬蹄前有個瘦弱的少年滾地,衣衫隨著鞭子飛起散落,慘叫聲連連。
  
  出什麼事了?青天白日行兇?
  
  縱然這六人衣衫華麗非富即貴,年老者不忍心年輕人不能忍紛紛上前。
  
  打人的當然不畏懼。
  
  「這小兔崽子騙錢。」其中一人憤怒喝道,手中的鞭子指著地上趴著抽搐的少年。
  
  另一人從馬背上將三隻野雞砸在少年身上:「竟然將爛肉充好獵物。」
  
  「老子們是好騙的嗎?」余者齊聲怒喝。
  
  老子們不是好騙的,是騙不得的,圍觀者不由都退後一步,更何況靠山吃山,這邊多是打獵為生,獵物多數都是去城鎮賣了,賣爛肉是不對,而且還累壞了其他獵戶的聲名。
  
  「把錢還給人家吧。」
  
  「小小年紀怎麼騙人。」
  
  有斥責的有勸說的。
  
  少年的哭聲拔高:「我已經還了。」
  
  已經還了啊,圍觀眾人不由看向那六人。
  
  「要不是我們追來你會還?」手握鞭子的男人冷笑,「你這種賤民我見的多了。」
  
  少年從地上抬起頭:「不是爛肉,我沒有騙人。」
  
  他的面容跟身形一樣黑瘦,沒有特別之處,但圍觀者中有人認出他:「小碗。」
  
  喊聲未落啪的一聲,鞭子抽過少年的臉,頓時皮開肉綻面目全非誰也認不出來了,少年慘叫在地上彈起滾落。
  
  四周驚叫聲隨之而起,更有膽小的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死不悔改!」鞭子的主人冷冷看著在地上蜷縮慘叫的少年。
  
  「這等賊送他去官府。」身邊的其他人亦是冷冷道。
  
  送到官府可就死定了,圍觀者中認識少年的老者顫顫跪下哀求:「年紀小不懂事,家裡只有個半瘋子爹,大爺們出氣打一頓,他知道教訓再不敢。」
  
  都是山裡的鄉親,又有人帶頭,雖然畏懼對方權貴,不少人也跟著相求。
  
  馬上六人對視一眼,握著鞭子的男人眼神閃了閃:「也罷。」將鞭子收了起來。
  
  幾人勒馬,馬兒打著噴嚏踏踏,蕩起一片塵土。
  
  「下次別讓我再遇到。」鞭子男人道,一夾馬腹,馬兒嘶鳴抬起蹄子。
  
  圍觀者們歡喜忙道謝,老者向倒地蜷縮的少年走去準備攙扶,身後有大力襲來將他撞向一旁,什麼人?
  
  人影越過他沒有停留,撲向那少年,但沒有俯身攙扶,而是站在原地舉起了手。
  
  馬兒嘶鳴人聲尖叫,噗通巨響地面顫抖塵土飛揚。
  
  「什麼人!」
  
  驚懼憤怒的喊聲四起。
  
  呆滯的圍觀者看著一匹馬摔倒在地上,馬上的人正狼狽又驚恐的站起來,手裡還握著馬鞭子。
  
  「打也打了,何必要人命。」方二道。
  
  要人命?圍觀者中也有人反應過來,想到先前看到的一幕,那握著鞭子的男人看似轉身催馬離開,當馬蹄抬起後卻落向地上蜷縮的少年,太突然了,他看呆了。
  
  這馬蹄要是落下去,那少年不死也殘了。
  
  還好,還好,有人及時出手,這人是.....
  
  「你可知道我是......」男人憤怒的喊道,因為突然被掀落馬背,華麗的衣衫沾染塵土淩亂,身上也因為撞擊劇痛。
  
  他要給這個人一個教訓,他要自報家門,要讓這個人知道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方二先報了家門:「我是江陵李氏。」
  
  家門就是用來報的,隱瞞身份是浪費時間的事,尤其是在解決麻煩的時候。
  
  江陵府姓李的不計其數,但能這樣簡單自稱李氏篤定所有人都認識的只有一家。
  
  報家門就是比家門,握鞭男人對比一下,比不過,將邁出的腳步重重落地一轉:「我們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38 AM


第二十三章  破門裡的半瘋子

  六騎絕塵而去再無危險,退避的圍觀者們湧上前關切這孩子怎麼樣。

  大概是馬蹄落下的一刻又被人掀開,生死之間一口氣起伏,少年暈死了過去。

  他的身上頭臉都被鞭子抽傷血肉模糊。

  「皮肉傷厲害些,性命無憂。」方二說道。

  打仗傷死見多了看一眼便知道。

  聽到他說話四周的人們想起先前那一聲自報家門,江陵府李氏,祖上風光遙遠忽略不計,這一代李奉安大都督的威名赫赫,雖然已經過世了,但李氏在江陵府還是第一大家。

  方二穿著不如先前那六人華麗,可知是個僕從,眾人的視線看向一旁不遠處的馬車,車旁靜立同樣樸素的男人。

  車旁的男人向車門靠近幾分,似乎車裡的人說了什麼。

  「將傷藥給他些。」元吉聽完李明樓的吩咐,對方二說道。

  身為劍南道的兵士隨身攜帶最好的傷藥,方二依言拿出來:「你們把這個和他一併送回去,用幾天就好。」再看了眼那依舊昏死的少年,「雖然性命無大礙,筋骨還是有些不好,儘快送回去。」

  圍觀者們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知道誰來接這個藥。

  「善人。」先前那位老者深深施禮,面色慚愧又哀求,「這小兒可憐,家裡只有一個瘋父,也不知道此時在不在家,找到了來來去去不知什麼時候,不知能不能麻煩善人送他回去。」

  這是看他們有車,方二道聲不行,這車可不是給別人隨便用的。

  出手救人給藥已經是莫大的善心,再強求是得寸進尺了,老者自己心裡也是知道,面色更加羞慚,連連施禮道歉。

  元吉揚聲:「把人抱過來吧。」

  這當然不是元吉的意願,方二便沒有任何疑問應聲是,彎身將少年抱了起來向馬車走去。

  圍觀者們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真誠感激的道謝,不管他們認識還是不認識這受傷的少年,危難時有人相助是每個人的期盼,低賤如他們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遇到危險。

  「善人,老兒給你們帶路吧。」老者激動道,看到站在車邊的男人對他點點頭,他忙加快腳步要跟上,想了想又將地上滾落的三隻野雞拿起來。

  這給少年引來災難的罪魁禍首,還可以為他養傷盡一點力氣。

  方二捧著少年站到車邊,看樣子是打算就這樣一路走過去。

  「放到車裡來。」李明樓說道。

  這不止是呵護那少年,也是讓方二輕鬆些,有輕鬆的條件何必受累,李明樓並不介意與自己同車人的身份以及髒亂,雖然從來沒有外人坐過她的車。

  那十年在太原府項家的李大小姐馬車偶爾穿街而過,點綴著寶石的車佩戴著香草的馬令無數人羨慕,沒有人坐過她的車,包括項家的女眷們,但不是李明樓不允許,是他們不想以及不敢,從沒有人有過這個念頭,李明樓也並不替別人做念頭。

  車簾掀開李明樓往更深處避了避,蜷縮的少年被方二穩穩的放進來。

  這次那老者提出了請求,對李明樓來說舉手之勞,就像讓方二阻止那六人繼續行兇。

  馬車平穩的向前駛去,李明樓垂目看著身邊躺著的少年,還是個孩子,能活著還是活著吧。

  不知道自己李明玉以及其他人堆滿院落的屍體會怎麼樣,可有人蒙上一層白布遮蓋不閉目的雙眼,可有人點一隻香燭祭奠。

  「江陵府李氏祖祖輩輩都是大善人。」老者坐在方二身邊熱情的表達感激,「小碗遇到你們真是撿了條命。」

  李氏祖上是軍功成名殺人無數,元吉以笑回應沒有說話。

  老者並不介意對方態度冷淡,活到他這歲數已經不以言語分辨好壞了。

  「小碗的家住的遠一些,在山腳下。」他主動介紹,指著前方的村落,然後手指越過指向更遠處,「四鄰離得遠,找到他爹再去找鄉親們,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這個村子元吉不陌生,先前他們來過,村子裡人口不多都是以打獵為生。

  「這孩子可憐,娘死的早,爹又是個半瘋子,他小小年紀就要打獵養家。」老者總能找到話題,且趁著說這句話回頭看了眼車。

  馬車一直安靜無聲感受不到任何人氣,他都懷疑自己先前聽到的女聲是幻覺。

  「他這麼小打不到什麼好獵物,以次充好也是鋌而走險了。」老者搖搖頭歎息,「哦,從這裡不進村。」

  馬車在崎嶇的小路上顛簸,這裡的路完全是人步行走出來的,就在元吉要喝停馬車讓方二將那少年抱著送去時,老者呼出一口氣:「到了。」

  路的盡頭出現一座小宅院,元吉略有些驚訝,這是真正的宅院,不是先前村民們簡陋的草屋木柵欄。

  雖然灰牆豁了口,大門破了洞,內裡的屋頂長滿了草,但還殘留先前的精美。

  「小碗家先前也闊過,祖上三輩時破落了,據說是原本避暑的宅院,因為偏僻沒賣出去,也還算給他們父子個容身之地。」老者無所不知的解說。

  這種事常見,李家的祖產也曾經破敗賣出去最後只剩下一間瓦屋遮身,元吉先一步催馬過去,方二將馬車穩穩的趕過來。

  老者跳下車:「季良,季良。」

  「喚的如此急。」破門洞裡立刻有聲音傳來,啪啪的腳步聲跟拍門聲應和,「可是有人求醫?」

  求醫?大夫嗎?

  元吉掀著車簾,方二將那少年抱出來,聽到這句話都一怔,停頓的看過來。

  破門沒有拉開,門洞裡探出一張臉,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髮髻散亂鬍子拉碴,滿面菜色,一雙小黑豆眼閃爍著光芒。

  「啊,有人,還有車。」他拔高聲音,下一刻臉從門洞中消失,砰的一聲門打開,人站在門口,一手胡亂的捋了捋頭髮,一手撫了撫衣衫,聲音低沉:「不知是何病症?」

  真是大夫?可是為什麼詢問的時候說這裡沒有大夫?

  元吉道:「請問,閣下可是...」

  站在門邊的老者抓住了這個男人,對元吉這邊歉意:「他是個半瘋子,不要理他的話。」再用力的搖晃男人的胳膊,「季良,小碗被人打傷了。」

  瘋子?元吉將餘下的話停下。

  「他們不是看病的,是好心人將小碗送回來。」老者抱怨,「你去謝謝人家。」

  聽到不是看病這句話男人神情頓時不悅,捋著頭髮的手乾脆抓了兩下,髮髻變得更亂糟糟:「不是看病敲什麼門。」

  元吉將車簾放下來沒有再看這男人一眼,方二抱著少年走過來。

  「人家救了小碗,如果不是他們,小碗就要死了。」老者惱道,雖然沒人跟瘋子計較,但他求人來很是羞慚。

  兩遍的小碗這個名字讓男人的神情清醒了幾分,好似才認出自己的兒子,啊的一聲上前伸手接過少年。

  「小碗你怎麼了?」他大喊。

  老者絮絮叨叨的給他解釋。

  「小碗啊小碗啊。」男人發出嗚咽,但下一刻嗚咽停下,聲音拔高興奮,「小碗不用怕,爹來給你治傷。」

  此時方二已經轉身走回車旁坐上來,元吉翻身上馬,只待揚鞭催馬調轉而去。

  李明樓伸手掀起了車簾:「等一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39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10 03:34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是他非他的猜測

  李明樓是第一次主動掀起車簾,先前讓方二救人也不過是隔著窗說了句話。
  
  方二和元吉放開了韁繩,要做什麼?阻止這個瘋子給這少年治傷嗎?
  
  「季良,不要發瘋了。」老者生氣喝道,「這是你兒子,不是給你玩的。」
  
  季良看著懷裡的少年,一雙綠豆眼閃閃發亮:「我不是玩。」
  
  「爹。」少年不知道是否因為感受到危險醒了過來,聲音弱小無力,「我不是那些野雞兔子。」
  
  季良看著懷裡的兒子,眼睛亮亮的在他臉上身上游走:「可是你受傷了,不治多可惜。」
  
  老者看不下去將一藥瓶舉起晃了晃:「善人給了藥了,讓你治,小碗跟那些雞鴨兔子一樣就死了!」
  
  這句話提醒了他,將另一隻手拎著的三隻野雞扔在季良腳下。
  
  「就是這東西差點害死了小碗,你還是不改嗎?」
  
  小碗挨打的原因老者已經講過來,季良心疼的看著腳下的野雞:「這不是爛了,這只是腿打斷了又接上了,好了的。」
  
  老者呸了聲:「不要瘋瘋癲癲了,快些帶小碗進去....咿善人。」
  
  老者推搡季良進門,轉頭看到車馬還在,他還以為已經走了呢。
  
  「善人。」他想了想試探,「山村窮舍的沒有好茶,進來喝口水吧。」
  
  季良不高興了:「又不是來看病的,還要燒水。」
  
  老者將季良推進去,對李明樓這邊連連施禮:「善人莫怪善人莫怪他是個瘋子。」
  
  元吉道:「不用麻煩,就是想確認這孩子沒事。」
  
  方二也同時走過來:「我來給這孩子敷藥。」
  
  原來如此,老者恍然又慚愧,任誰看到這父親瘋瘋癲癲都不放心,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萬一這孩子死了,善事做的也不舒心。
  
  「那真是太好了。」他千恩萬謝,引著方二進去了。
  
  李明樓坐在車裡聽著院子裡傳來老者呵斥季良去燒水,有踢嗒踢嗒的腳步聲以及季良高高低低的抱怨。
  
  「小姐,這個人……」元吉有個猜測,但不敢確信。
  
  李明樓也不敢確信,但直覺又告訴她這個季良就是獵先生。
  
  但獵先生為什麼改換了名字?為什麼是村民眼中的瘋子?好像的確不太正常,而且獵先生有兒子嗎?
  
  獵先生救了項雲在項家成名,有一段很多人都在談論他,閑閑無事的姜亮和劉範自然也談,尤其是項雲將獵先生送給李明玉後。
  
  他們談論的目的自然是讓李明樓知道獵先生多厲害,項雲做這個決定多真誠多有情義,把李明玉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
  
  「獵先生愛兵如子,在軍中不分官職大小一視同仁,他常說自己沒有兒子,大家在他眼裡都是愛子。」
  
  聽起來像佔便宜,李明樓想到當初姜亮說這話時自己還笑了,姜亮自己也笑。
  
  「這是赤子之心。」劉範覺得這個笑話太無聊,「正因為他除了治傷救人別無他念,技藝也才精進,不過,也可能受過什麼刺激,比如他沒有兒子。」
  
  劉範這也是開玩笑,姜亮哈哈大笑,李明樓倒是覺得這個很無聊。
  
  沒有兒子。
  
  現在仔細想的話,也許有兩個意思,一直沒有兒子,或者有兒子又失去了。
  
  「季良!你非要發瘋是不是,離小碗遠點。」
  
  頹敗的院牆展開的門內傳來老者拔高的聲音。
  
  「他這樣治傷不行。」季良的聲音也理直氣壯。
  
  「他不行?你行?因為你小碗差點死了,因為他小碗才救回一條命。」老者是真生氣了,聲音震得破門抖了抖。
  
  李明樓也抖了抖伸手按住胸口,她有個猜測。
  
  這個猜測讓她變得激動,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喘氣,她現在幾乎不怎麼喘氣,大概是因為她是一個死人。
  
  方二走了出來,老者揪著季良也走出來,不知道是壓著來道謝,還是怕季良去動小碗的傷口。
  
  「多謝善人啊。」
  
  「已經治好了。」
  
  聽到方二這樣說,季良撇了撇嘴但沒有反駁。
  
  元吉看向車內:「小姐還要看看嗎?」
  
  李明樓道聲不用,方二坐上馬車,元吉再次上馬,這一次真的轉頭離開了。
  
  李明樓微微的掀開窗簾看向後邊,老者感激的跟著送了幾步深深施禮,季良則站在門邊未動,嘴裡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什麼,日光照在她露出一點點的指尖,刺痛。
  
  李明樓收回手重新退回陰暗裡:「方二,你親手給那孩子治傷沒有經過別人的手吧?」
  
  別人自然是指那個對著自己孩子眼睛發亮,似乎要把人剖開翻個遍的半瘋子,方二點頭:「沒有,是我自己上藥裹布。」
  
  小姐真是關心這個孩子。
  
  「小姐放心,他的傷養些日子就好了。」方二道。
  
  李明樓道聲好沒有再說話。
  
  馬蹄聲遠去,老者和季良的腳步聲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爭執,嘀咕,訓斥,抱怨,直到老者離開,裡外陷入了安靜,然後門咯吱被推開,季良小眼閃閃:「小碗。」
  
  小碗躺在床上似乎睡熟。
  
  「不要裝睡。」季良道,「你知道那個人給你治傷治成什麼樣嗎?」
  
  語氣引誘恐嚇以及幸災樂禍。
  
  小碗沒有因為父親這樣的態度悲傷憤怒,早已經麻木了,不過治傷治成什麼樣,他的手抬起落在臉上,摸到半邊裹布。
  
  治傷治成了車裡那位小姐的樣子嗎?
  
  「小碗。」季良貼近了他的臉,滿面討好,「讓我來重新給你治治吧,一定能好的很快。」
  
  然後又挺直了脊背,聲音滿是自信。
  
  「小碗,別人不信爹,你難道還不信?那些雞啊兔子啊你都是親眼看到我把它們治好的,我能把野雞的肚子縫起來,也能把你傷了皮肉縫起來,連疤痕都不留。」
  
  疤痕不留,小碗另半邊臉上的眼睜開:「好。」
  
  李家的宅院就在眼前,今天比昨天回來的還早。
  
  「小姐,明天還出門嗎?」元吉問道。
  
  方二回頭看了他一眼,覺得有些奇怪,元吉為什麼會這樣問?去不去應該是小姐吩咐的。
  
  「不去了。」李明樓在車內道。
  
  所以他的猜測是對的,小姐應該是確定了那個季良就是獵先生,元吉應聲是。
  
  「還有一件事。」李明樓的聲音又傳來,車窗簾微微掀起。
  
  元吉靠近等候吩咐。
  
  「家裡給祖母這半年的孝敬送來了嗎?」李明樓問。
  
  李奉安每半年給李老夫人送養老的錢,上半年出事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按規矩來。
  
  「遲了一些,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元吉答道。
  
  李明樓點點頭,放下車簾:「那些錢不用給祖母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41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8 02:48 A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換一個人
  
  聽到李明樓這句話,元吉微微驚訝。
  
  昨天內宅裡李明樓被搶首飾的事他已經知道了。
  
  在他看來這是搶不是借。
  
  沒有人可以借李明樓的東西,除非是李明樓主動。
  
  他沒有憤怒,只有更加冷靜,他會給李家的人一個教訓,但不想李明樓被驚擾,也不想她難堪,所以還在想時機。
  
  李明樓今天出來沒有提半點昨日的事,這也印證了元吉的猜測。
  
  被自己的祖母這樣欺負是傷心又丟人的事,小姑娘不願意被人知道提及,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或者咽下這口氣認了,以討祖母歡心和姐妹們喜歡。
  
  她畢竟是一個沒有父親母親的孤兒了。
  
  元吉心裡很難過,也更要給李家一個狠狠的教訓,讓他們知道,李奉安就算死了,也跟活著一樣,沒有人可以欺負他的孩子。
  
  沒想到在一天就要結束的時候,李明樓提起了這件事,還是直接給出了命令。
  
  原來李明樓不是不提,跟她尋找大夫的事相比,李家的事不重要,現在忙完了才隨口一提。
  
  元吉驚訝後很欣慰李明樓對待這件事的態度以及辦法,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對我不敬,我便對你不客氣,如她的父親一樣。
  
  「今天我就把消息送去,讓他們回去。」元吉俯身施禮,準備退開,方二會拉著車將李明樓送到內宅住處。
  
  李明樓的話卻還沒有說完:「不是回去,再加兩成,送到二叔手裡。」
  
  元吉聽到前兩句時以為是李明樓自己要用錢,沒想到竟然是要給李奉常,雖然以小姐為尊,但涉及到這麼大的錢財,他還是問了句:「給李二老爺嗎?」
  
  李明樓明白元吉發反問的意思。
  
  元吉戒備李家的人,以及隨時準備與之你死我活,他上一世直到死也沒有跟李家的人有半點緩和,而他死後其他人依舊遵循他的理念,直到將李家的人徹底剝離李明玉,為此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李明樓可以想到,項氏殺了他們以後會拿這個做成一條不忠不孝不義的罪狀,誇大其詞掩蓋真相污蔑,這也是項雲推波助瀾早有預謀。
  
  當然元吉的戒備以及做法是有理由的,李家的人的確要奪取李奉安留下的一切。
  
  但這一次李明樓想要換個方法,李家是要戒備以及隔離,但不要以李氏的名義來這樣做,不要讓李家來消耗李氏。
  
  「忠孝為大,雖然父親沒有讓叔叔他們幫忙做事,但對祖母一直孝敬。」李明樓看著元吉,「如今父親不在了,我們要替代父親孝敬祖母,我和小寶年紀小,很多事只能依靠叔父來做,叔父也相當於擔起了父親的責任,這些錢給叔父拿著是應該的。」
  
  元吉沒有說話,思索李明樓的意思。
  
  李明樓繼續說服:「都是父親對家裡的孝敬,如今要叔父再多一份辛苦,分兩份來送沒必要,一併交給叔父。」說到這裡笑了笑,「叔父也是孝敬祖母的,錢,他拿著沒什麼不一樣。」
  
  都是孝敬,錢誰拿著可大不一樣!元吉明白了。
  
  李明樓見他明白了,放下車簾:「祖母年紀大了好好養著就行,其他的事不要讓她費心。」
  
  方二拉著車向內走去,元吉俯首相送,再抬起頭除了欣慰眼中還多了一絲笑意。
  
  大小姐,不受委屈。
  
  元吉沒有再出去忙直接回到了住處,如果事情只是這樣辦就簡單多了,他只需要寫一封信交代給來送孝敬的管事,把意思傳達到,接下來的事他們就不用管了。
  
  信很快寫好叫人來拿走送出去,在門外等候的兩個丫頭便走進來:「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元大爺先洗漱吧。」
  
  今天不怎麼累,元吉擺手:「先不洗了。」
  
  兩個丫頭神情為難:「元大爺出去一天了,騎馬走路,熱水泡一泡解乏吧。」
  
  元吉當然不認為兩個丫頭是真的關心自己,她們只是受李明樓吩咐怕照顧不周,大小姐不僅保持著冷靜,還對想要試探的她的人出手,他要做的就是輔助,不能讓大小姐為他費心。
  
  「好。」元吉起身,解開衣衫露出後背向內走去。
  
  兩個丫頭跟在後邊高興又認真的審視他裸露的肌膚。
  
  左氏看了兩天,李明樓沒有去討好李老夫人,但沉默也是一種屈服,到底是個小姑娘。
  
  李老夫人對孩子們更加慈愛,還叫來管事娘子們商量天冷了後給孩子們開了小廚房補養身子。
  
  她們這些當媳婦兒子的都吃著一鍋飯,小孩子們倒先吃小灶了,真是嬌慣啊,左氏小小的反駁了一下,哄得李老夫人更加高興,這件事就定下來了。
  
  「有錢就能大方。」左氏接過李奉常的披風笑道。
  
  李奉常想要點頭又皺眉:「母親本來就對孩子們慈愛大方。」
  
  左氏抿嘴一笑轉開話題:「仙兒不出門了,看來是放棄了。」
  
  「本來就是瞎胡鬧。」李奉常道,「你還是給她提一提正經看大夫的事。」
  
  左氏點頭:「我讓母親來說,這樣仙兒能感受到祖母的關心。」
  
  李奉常嗯了聲,家裡的這些女人小事他就不關注了。
  
  「奉耀他們應該到cd府了。」他算著日子。
  
  左氏忍不住關切:「這次能清查一下大哥的產業了吧?這都過去多久了,咱們自己家人還不知道自己家的產業,掌握在一群奴僕手裡可不合適。」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李奉安這個長兄做事一向不講道理,他的奴僕也是如此。
  
  「三叔為人老實,對劍南道又不熟,你還是多安排幾個人去幫他。」左氏建議,除了相助還要提防老實人見了錢財變的不老實。
  
  李奉常要說話,門外丫頭進來:「李敏來了,要見老爺夫人。」
  
  丫頭說起這個人好像是家裡的人一般熟絡,其實李敏並不是李家的人,這是李奉安的一個管事,隨了主姓的家僕,是他負責送李老夫人的養老孝敬。
  
  每次他來的時候,李老夫人那邊就跟過年似的,李家上下沒有人不知道李敏。
  
  「上半年的是該送來了。」李奉常道,輕歎一口氣,孝敬依舊送來了,人卻不在了,不想說這個悲傷的話題,「你去帶他見母親吧。」
  
  丫頭提醒:「老爺,他說要見你和夫人。」
  
  「不用見我,這些虛套客氣。」李奉常不耐煩擺手,那些錢跟他也沒關係,還要陪著說廢話。
  
  左氏抓住他的胳膊:「老爺,既然他要見我們,就請他來吧,也許是大哥有什麼交代讓他轉達。」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51 AM


第二十六章  心意的交代

  李家的人沒有見到李奉安最後一面,李奉安所有的交代都是通過元吉轉達。
  
  元吉口述的交代李奉常很不滿意,除了一堆廢話什麼都沒有交代,就好像李奉安跟李家沒什麼關係,他們是來弔唁的客人。
  
  李奉安的這些下人太不像話。
  
  「以前李敏來可從來不見老爺。」左氏低聲道。
  
  所以你看就是這般不像話,好像這個家裡除了李奉安,就沒有別的老爺了。
  
  男人也是小心眼,左氏暗自一笑:「現在大哥不在了,他就來見老爺了。」
  
  也就是說他終於看清這個家還有一個老爺,而且是當家的老爺,李奉常回過神了,讓丫頭去讓人進來。
  
  「不過為什麼還要見你?」李奉安看左氏。
  
  左氏有一個猜測,這個猜測讓她有些不敢想像,用力的按下去:「有什麼事要我跟老夫人說吧。」
  
  李奉安也就是隨口一問,人來了便知道了。
  
  幾乎是丫頭剛出去,李敏就進來了,可見他在稟告之前就進了家門了,在李家人人都認識他,又是來送錢,暢通無阻。
  
  李奉常鼻子裡哼了聲。
  
  「見過二老爺。」李敏將手裡拎著的包袱放下,一步拜倒。
  
  他的年紀還不到三十,聲音甜甜膩膩更顯得小了幾歲,喜歡穿錦繡華袍,春天戴著花秋天戴著帽子,塗脂抹粉,李奉常有時候懷疑他是不是個太監。
  
  李奉安深受皇帝寵愛,從宮裡得了很多賞賜,得個太監當隨從也不是不可能。
  
  因為李奉安過世,李敏穿著青色衣袍也沒有塗脂抹粉看著稍微順眼些。
  
  「你來了,去見老夫人吧。」李奉常淡淡道,「見了老夫人不要多說以前,老夫人才好些。」
  
  李敏抬袖子按著鼻頭聲音哽咽:「老夫人二老爺和二夫人節哀。」
  
  李奉常嗯了聲沒說話。
  
  李敏袖子擦著眼角:「辛苦二老爺和夫人了,我先把帳冊送來了,東西還在後邊,再過十天就到了。」將手裡的包袱捧起來到李奉常面前,「請二老爺查收。」
  
  屋子裡些許安靜,李奉常看著遞過來的包袱眨了眨眼。
  
  「給老夫人送去就行了。」李奉常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左氏伸手按住了心口,然後聽到李敏的聲音:「這些以後就交給二老爺你們了。」
  
  為什麼?
  
  李敏俊雅的臉悲戚又鄭重:「這是老爺的交代。」
  
  交代的還不止老夫人的孝敬。
  
  「這是兩個糧鋪的帳冊,以及家中大帳上撥出專列的錢糧布匹數目。」李敏打開包袱,將五本帳冊中的四本放到李奉常面前,然後將餘下的一冊送到左氏這邊,嘻嘻一笑,「這是老夫人的孝敬,內宅裡二夫人收著合適。」
  
  「這是什麼?」李奉常深吸一口氣,指著手邊的帳冊,似乎是洪水猛獸,「為什麼給我這些?」
  
  左氏將放在帳冊上的手收回來:「既然是給老夫人的,我不好收著。」
  
  「以後這個家就落在二老爺肩頭了。」李敏按住帳冊,「這些是大老爺給二老爺的心意,為二老爺支撐家業也為如今應酬往來開銷方便。」
  
  「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麼。」李奉常低聲,眼圈微微發紅,「如果他真疼惜我,就不該這麼早去了。」
  
  「二老爺。」李敏也紅了眼眶,將帳冊推過去,作勢要下跪,「大老爺正是知道將來二老爺不易,所以才如此,請二老爺不要推辭,小的求求二老爺了。」
  
  李奉常手抬起:「你這是做什麼!」
  
  他並沒真去攙扶,李敏跪他也是應該的,還從沒跪過呢。
  
  但他的手才抬起,李敏扶著桌子的手將帳冊往前一推,人也站起來:「請二老爺收下。」
  
  李奉常抬起的手放下來落在李敏推過來的帳冊上,長歎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左氏在一旁一口氣緩過來:「這個還是給母親。」
  
  「以後這些都是一起從大帳走的,帳面都是在二老爺名下,我也只能跟二老爺交代。」李敏帶著歉意,「我只是按照老爺的交代將東西送來,其他的事半點做不得主。」
  
  說著神情哀求,聲音更加甜膩。
  
  「二夫人,你就當疼我,我就是個跑腿的,你們不收這個,我還得跑回去請示一趟。」
  
  還是頭一次有外男在她面前這樣說話,如果不是李奉常在場,左氏就要嚇得喊人了,一時間神情窘迫僵在椅子上。
  
  李奉常並沒有介意李敏行徑不合規矩,嗯了聲:「好了,我知道了。」
  
  李敏如釋重負深深施禮:「多謝二老爺。」再抬起頭對左氏嘻嘻一笑,「老夫人的孝敬,我送過去,二老爺和夫人送過去都一樣,難道二老爺和夫人還會克扣?」
  
  他可沒有跟一個下人親近到隨便打趣的地步,如果擱在以前這是給這個下人一個教訓的好機會,但現在麼……
  
  李奉常淡淡道:「你一路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李敏深深一禮:「多謝二老爺關切。」
  
  左氏喚了丫頭進來安排李敏去歇息,李敏對她親昵的道謝,左氏僵著臉看著李敏退了出去才暗自長長的吐口氣。
  
  她知道這個李敏在老夫人跟前特別能討歡心,不過老夫人的年紀怎麼都不為過,但自己不行啊,自己比李敏大十歲左右而已,這要是被人看到了可不好看!
  
  必須改掉他的這個習慣,在她跟前收起那些花花樣子。
  
  左氏才平息的心又擂鼓般跳起來,已經開始想以後了?
  
  就好像這件事已經定了,她的視線落在手邊的帳冊上,薄薄的一冊,並不陌生,她在老夫人那裡見過很多次,但只是看封面,內裡從來沒看過。
  
  老夫人其實是個很吝嗇的老太太,她想給你錢的時候才給,而不是你需要錢的時候給。
  
  以後要改臭毛病的可不是只有李敏一個人,後宅裡好幾個以老賣老的管事娘子。
  
  左氏的念頭又飄散,眼角的余光看到李奉常伸手拿起了一本帳冊,似乎用了很大力氣打開,看了幾眼便啪的合上,胸口劇烈的起伏,沒有在院子裡疾奔也大口的喘氣。
  
  「這些我們收下,合適嗎?」他啞聲說道。
  
  雖然他認為李奉安留下的一切都屬於他們李家,但真當真金白銀的東西擺在面前遞到手裡指名道姓的屬於他,還是讓人心跳加快頭發暈。
  
  左氏的手落在自己這邊的帳冊上:「這是大哥的心意,也許不只是給了你一個人。」
  
  李家有弟兄三個呢,老三還在劍南道,李奉常頓時坐直了身子:「我會問清楚。」
  
  左氏將帳冊拿在手裡輕輕的拍了拍,語氣輕鬆:「那這個我就替大哥給母親送去。」
  
  李奉常想著外邊,想著兄弟們有沒有各自收受私藏,想著只一個糧鋪賬上的數額就讓人心跳,內宅的事是小事:「你做主吧,孝敬母親都一樣。」
  
  左氏將帳冊放在膝頭,心沉甸甸漲滿滿的落下來,就像一棵大樹粗壯的根系牢牢的紮入泥土中。
  
  都是孝敬,誰送過去可不一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54 AM


第二十七章  翹首盼來

  李敏從李奉常這裡出來才去見元吉。
  
  「公子就要到家裡了。」李敏在元吉面前也是一副甜膩膩的樣子,「你不回去,李三老爺又要蠢蠢欲動了。」
  
  李奉耀代表李家在劍南道這些日子被元吉狠狠的打壓欺負,終於認清元吉不能惹,但到底時候短,元吉突然不回去,李三老爺只怕就要在劍南道重新當家,畢竟他是李明玉的長輩。
  
  如果是以前元吉會說一句有項雲在不用擔心,畢竟項雲也算是李明玉的長輩了,但現在….
  
  「有大小姐在。」元吉道,「長姐如母,大小姐不是孩子了。」
  
  所以大小姐開始安排家事了,元吉給李敏寫信安排這次的事,很明確的告訴他這是大小姐的意思,前因後果也說了,李敏這才快馬加鞭先一步趕來,既然事情要做,當然是立刻見效最好。
  
  「大小姐做的很好。」李敏讚歎,「這樣,老夫人不足畏懼,也不怕李奉常胃口養大,李家還有兩個兄弟呢。」
  
  這不是李老太爺的留下的家產,長幼有序定論,大哥的家產,弟弟們都有資格問一問,扔出去幾塊肉就足夠讓他們撕扯一番,穩坐旁觀且掌握主動權的是劍南道。
  
  不過先前元吉是連幾塊肉都不會給李家扔,寧願硬骨頭讓他們來啃崩掉牙。
  
  雖然傷不了根本,但被圍攻來啃咬不可避免要破皮流血。
  
  李敏是更贊同李明樓的做法,當然他也理解元吉的做法。
  
  李明樓姐弟太小了,難免沒有主意被李家的人蠱惑,所以元吉只能採取這種你死我活毫不留情的方式。
  
  現在看到李明樓是個有主意且果斷的女孩子,大家可以些許放心。
  
  「大小姐的傷怎麼樣?」李敏問,「我去見見大小姐?」
  
  「我並沒有見過大小姐的傷。」元吉道,「但她在自己找大夫。」
  
  能自己找大夫證明很冷靜。
  
  雖然尋找的這個大夫很容易讓人覺得不理智。
  
  元吉沒有跟李敏說這件事,喚過一個丫頭讓她去請示李明樓見不見李敏,丫頭很快就回來了:「大小姐說敏叔叔來了就好,讓好好休息,不用來見她了。」
  
  李敏當然不認為這是疏離,笑嘻嘻:「叫我叔叔呢。」
  
  元吉道:「也叫我叔叔。」
  
  李敏看著元吉粗糙的臉:「那這叔叔把我叫老了。」
  
  李明樓通過丫頭稟告知道李敏來了,李家上下幾乎是同時都知道了,管事娘子們不待召喚就開始更衣梳頭,李老夫人也換了件衣裳重新梳頭,還讓廚房裡送來新做的點心。
  
  但從午間一直等到黃昏,也不見李敏過來。
  
  「這猴兒呢?」李老夫人只得讓丫頭們去找。
  
  全家上下都認得李敏,李敏的動向一打聽就知道了。
  
  「見了二老爺,又見了元吉就出門了。」丫頭回稟。
  
  李奉常現在要理會劍南道那邊的事,李敏是劍南道來的,去見他也正常,李老夫人並不在意,去見元吉更正常:「他出門去做什麼?」
  
  這個也瞞不住人,丫頭道:「和項九爺喝酒去了。」
  
  項家的人啊,行吧,將來也是一家人了,見見也是應該的,今天是來不了了,李老夫人重新靠回椅子上,看著桌上擺著滿滿的點心:「你們分著吃了吧。」
  
  老夫人是最大方的,丫頭們歡歡喜喜呼朋喚友擠著熱熱鬧鬧的分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老夫人沒有等來李敏,先來了左氏。
  
  「讓你們自己吃。」李老夫人看著媳婦笑,「怎麼還過來?」
  
  今日李老夫人為了招待李敏,免了大家早上來問安,早飯也讓廚房送去各家,兒子媳婦們都在自己院子裡用飯。
  
  「二夫人離了老夫人吃飯不香。」屋子裡婆子湊趣,準備添碗筷。
  
  左氏制止她:「我已經吃過了。」
  
  她挽起袖子凈手,婆子丫頭們知趣的退開,左氏親自為李老夫人布菜。
  
  李老夫人笑呵呵:「先不用急。」往外看了看,微微皺眉,「李敏是不是喝多了?昨晚可有人伺候著?」
  
  婆子在一旁應聲:「按照老夫人的吩咐都看著呢,廚房裡也做好了醒酒湯宵夜候著。」
  
  這是等著李敏來問早安然後一起用飯。
  
  李奉安與李老夫人不親密,李敏卻深得李老夫人的歡心,不僅僅是因為李敏來送錢的,這人的確會討人歡心,左氏低著頭整理碗筷,盛了一碗茶湯放下:「母親,說到李敏,昨天的帳冊他托給了我,我給母親帶來了。」
  
  李老夫人有些沒聽明白,視線看向左氏。
  
  左氏沒有看李老夫人,而是回頭從跟來的僕婦手裡拿過錦布包,再垂目放到李老夫人面前:「是大哥的孝敬,李敏急著先將冊子先送來,東西還在後邊。」
  
  李老夫人伸手打開錦布,看到了熟悉的冊子封面,以往她最喜歡看這個,一遍又一遍能看一個白天,但這一次…..
  
  「這東西他給你了?」李老夫人抬起頭看著左氏,臉上原本慈祥的笑凝固,皺紋墜著眼角下垂,「什麼時候給你的?」
  
  不會是昨天吧?是了,丫頭說了李敏昨天進門就去見了老二。
  
  「昨天。」左氏說出了李老夫人猜到的答案。
  
  昨天給了她,今天早上她才送過來,李老夫人低頭看冊子,所以這冊子被左氏看過了,還看了一天一夜!
  
  這裡面寫的東西,任何一個人拿了都會看一天一夜,還看不夠。
  
  想像著別人的手在屬於她的冊子上翻看不知多少遍,李老夫人只覺得一陣噁心。
  
  「忙什麼呢?還讓你送來。」她伸手端起茶湯用湯匙攪了攪,撇了左氏一眼,「你也忙的很。」
  
  這句問話重點可不是前一句。
  
  昨天一大早拿到了,到現在才送來,這種東西,難道不該立刻送來嗎?左氏,這心思有點大了。
  
  屋子裡都是人精,婆子丫頭們悄無聲息的向後退去,臉上難掩驚訝又神情閃爍變幻。
  
  左氏,無緣無故的哪來的這樣的膽子?
  
  左氏含笑夾過來一角蒸糕:「也不是他忙,是劍南道給他的規矩變了,所以托我給母親送進來。」
  
  李老夫人不是三歲的小孩子,托啊辭啊什麼字哄騙不了她,一句話裡什麼是關鍵她清楚的很。
  
  規矩變了。
  
  李老夫人抓起面前的茶湯砸在地上:「兒子死了,當娘的也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56 AM


第二十八章  規矩的意思

  從娘家回來的王氏進門看到不少僕婦丫頭亂跑。
  
  「來接我們也太亂了。」李明琪在後看到了抱怨,「外祖母家可沒這樣。」
  
  亂跑的僕婦丫頭看到車都忙停下來恭迎。
  
  因為李老夫人允許,王氏在娘家多住了兩日,今日一大早趕了回來。
  
  「家還用不著你來管。」王氏瞪了女兒一眼,「快些洗漱帶回來的禮物給祖母送去,要不是你祖母,你能收那麼多禮物。」
  
  李明琪神情得意,回頭看跟著的車,那車上有一大箱子都是她收到的禮物,這要歸功於她在李老夫人面前受寵。
  
  作為江陵府第一大家裡老夫人最寵愛的孫女,才有更多的人要寵她。
  
  「我現在就去。」李明琪跳下車,「我要在祖母那裡吃飯。」
  
  她要吃的狼吞虎嚥,好像餓了幾天似的,然後她會說在外邊不想吃飯,只有在祖母跟前吃的香,老人家就喜歡這個,老人家其實很好哄。
  
  在旁邊恭迎的僕婦們聽到了忙都擺手:「琪小姐現在不要去。」
  
  李明琪不解。
  
  「李敏來了。」僕婦道。
  
  王氏和李明琪當然知道李敏是誰。
  
  「那你祖母顧不得招待別人了。」王氏笑道,「你晚點再去。」
  
  李明琪乖巧的點頭,見到李敏祖母正高興呢,她現在過去不過是錦上添花,不如等李敏走了再去。
  
  聰明的女孩子就要審時度勢。
  
  李明琪輕輕撫了撫身前帶著的珠圈,為了讓李明樓明白這個道理,她是不是要多借用幾天?
  
  不過,家裡的氣氛有些不一樣,王氏攜著李明琪回住處,一路上見不少僕婦丫頭亂跑或者聚在一起神情古怪的低語。
  
  以往李敏來家裡也很忙亂,但都是帶著笑奔走以及歡喜低語,這次氣氛太凝重。
  
  「怎麼了?」三夫人王氏很敏銳。
  
  僕婦們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敢說,還是王氏自己院子裡的僕婦迎來低聲道:「老夫人和二夫人吵起來了。」
  
  左氏這個笑面佛竟然能跟老夫人吵起來?王氏很是驚訝,這可真是稀罕事,為了什麼?
  
  「為了,李敏。」僕婦猶豫一下道。
  
  老夫人發了火砸了左氏盛的飯,左氏跪下都無濟於事,老夫人只讓喊李敏來,這時候就是李敏要死了,僕婦丫頭們也得把他抬來。
  
  李敏沒有要死了,他只是昨晚喝多了,聽到丫頭傳話,顧不得洗漱更衣就向老夫人這裡來。
  
  在通往老夫人院子的路上李敏遇到了李奉常。
  
  「老夫人一向惦記你,一直等你問安,你見過她之後再飲酒應酬也不遲。」李奉常沉著臉不悅。
  
  李敏連連點頭:「都是我的錯。」又看旁邊老夫人的丫頭,「小梅姐姐,快幫我找荊條來,我給老夫人負荊請罪,」
  
  小敏原本繃緊的臉被他一句話逗笑,又忙繃住,嗔怪不滿:「你現在知道錯了。」
  
  何止老夫人盼著,大家也都盼著他呢,李敏說話風趣又貼心的每次給她們每個人都準備禮物。
  
  李敏對她躬身施禮:「錯了錯了。」
  
  小梅猶豫一下:「老夫人不是因為這個生氣。」
  
  正皺眉鄙夷李敏這種對任何人都能獻媚太監姿態的李奉常腳步微微頓了下。
  
  「啊,那我還做錯了什麼?」李敏一臉焦憂,揪著頭髮用力的想。
  
  小梅看了眼李奉常垂下頭:「你忙就忙去,老夫人也不是等不得,怎麼讓二夫人把東西捎過來?」
  
  原來是為了這個事,李敏鬆口氣:「難道二夫人沒有跟老夫人說?」不待小梅說話自己先笑了,抬手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臉,「我錯了,應該我親自跟老夫人說。」
  
  說罷一溜小跑進了院子。
  
  小梅忙跑著跟上。
  
  李奉常可不能跟他們一起跑,等他走進去,李敏已經牽著李老夫人的衣角跪在她的膝前。
  
  「規矩變了?」李老夫人滿面怒意,「我兒子給我的東西,為什麼還要托別人給我?他不在了,我就不是他的娘了嗎?這個規矩還能變?」
  
  左氏跪在一旁抬袖子輕輕擦眼角。
  
  「娘,變的不是這個規矩。」李奉常開口主動道,「兒正要來和母親說,是大哥那邊往家裡多送了一些。」
  
  聽到給李奉常送了鋪子,李老夫人神情緩和了幾分,兒子的當然也是她的,家裡添了東西都是好事。
  
  「考慮的很周到。」她輕歎一口氣,眼淚流下來,「我的兒。」
  
  「所以那邊走了一個大帳一併送來,然後我才讓她送來給母親。」李奉常道。
  
  李老夫人手頭的錢多,對於帳很是敏感,聽到這句話又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以後我的錢都和你的一起?我從你那裡領?」
  
  這一次李奉常不主動說了,看向李敏。
  
  李敏牽著李老夫人的衣角點頭:「是的是的,就是一起送到家裡,老夫人不用見我了,二老爺給您送過來。」臉貼向李老夫人的膝頭,「老夫人見不到我捨不得,我也捨不得老夫人…..」
  
  李老夫人伸手推他的額頭,她每天能繞著花園走六圈很有力氣,將李敏一巴掌推坐在地上。
  
  「誰捨不得你!真是荒唐。」她憤怒的喊道,「你這是要我以後跟我兒子媳婦要錢了!」
  
  這還當什麼娘!
  
  這錢就是給兒子要的啊,屋子裡的人心中無意的閃過念頭。
  
  「這是我大兒孝敬我的,憑什麼我要看別人的臉色,從別人手裡拿?」
  
  李奉常噗通跪下來:「娘。」
  
  跪地的左氏俯身無聲的啜泣。
  
  大兒是兒,二兒子也不是別人啊。
  
  李老夫人也察覺自己失態,將手拍在桌子上啪的一聲,揭過了這句話:「誰敢改這個規矩!」
  
  李敏歪坐在地上:「是大老爺臨終前交代的。」抬起頭委屈巴巴,「我可不會騙人,老夫人二老爺你們不信,去問問其他人。」
  
  問其他人?李奉安過世的時候,李家的人一個也不在跟前,其他人都是劍南道的人,問他們等於沒問。
  
  「大老爺不是不給老夫人孝敬,是知道自己不在了,惦念家裡,所以才新定了這個規矩。」李敏鼻音濃濃。
  
  李奉安這樣做當然沒有錯,給自己的錢不少,還多給了李奉常,她不能跟李奉安生氣,李老夫人深吸幾口氣:「我沒說他做的不對,新的給新人,舊的你還給我送過來就是了。」
  
  李奉常點頭看李敏:「總歸是你來一趟,都是來家裡,裡外不過幾步而已。」
  
  左氏跪在地上啜泣什麼話也不說。
  
  李敏尖細的聲音拔高:「不行,這不是我多走幾步的事,我哪裡怕多走幾步。」跪著再次到李老夫人身邊,牽住她的衣角,「老夫人,家裡要我拿一個人的對章回去,我拿兩個就是錯的,我擔不起啊。」
  
  說罷趴在李老夫人的膝頭哭起來。
  
  「老夫人我就是個跑腿的,大都督治家如治軍,我這是犯了軍法,要掉腦袋的,老夫人救我。」
  
  一個大男人說哭就哭了,李老夫人也不知道怎麼辦,李奉安的脾氣她當母親的再清楚不過,治家又如何這麼多年她也領教過,如果真是劍南道定下的規矩,為難李敏這個跑腿的的確是什麼用也沒有。
  
  不過,李老夫人想到李敏適才話裡的幾個字。
  
  「你只要拿一個人的對章回去就可以是吧。」她道,看著伏在膝頭的李敏,「那你告訴家裡,拿我的便是,奉安給奉常的我一併收了,然後再給他,這樣可好?」
  
  這樣不好!李奉常僵直了身子。
  
  從娘手裡拿錢,還算什麼成家立業支撐門庭的兒子。
  
  更何況,娘可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2:58 AM


第二十九章  大局為重
  
  李老夫人覺得這個辦法非常好,兒子覺得如何她並不在意。
  
  「那是我兒子。」她撫著李敏的肩頭,也哭了起來,「他死了放不下我,我也放不下他。」
  
  李奉安之所以往家裡送錢,是因為有她,如果沒有她這個當娘的,哪有兄弟們今天的好處。
  
  李敏覺得這個道理也對,用袖子擦眼淚:「我做不得主,不過我願意為老夫人跑去跟家裡說一說。」
  
  李老夫人覺得這不算什麼大事,她甚至也理解李奉安為什麼這麼安排,畢竟李奉常是個男子支撐家門在外應酬,但當娘的又怎麼會為難兒子應酬,錢和東西給她是一樣的。
  
  「那你就再跑個來回。」她說道,低頭看到自己的袖子,惱怒,「用你的袖子擦!」
  
  李敏扯著老夫人的袖子吸鼻涕:「老夫人的袖子香。」
  
  李老夫人呸了聲將袖子扯回來:「我一身老人味,你來家都不想見我。」
  
  李敏連聲喊冤枉:「都是項九爺勾引我。」
  
  李老夫人沒撐住笑了,屋子裡垂頭立著的婆子丫頭也笑了。
  
  「他勾引你就去,還不是說不在乎我。」李老夫人繃住臉冷笑。
  
  這話也只有李老夫人能說,左氏在地上跪著頭更低,心裡想這個毛病一定要讓李敏改了。
  
  李敏委屈搖李老夫人衣袖:「我是要討好他,畢竟小姐要嫁去他家了,老夫人不一樣啊,老夫人討好不討好都是親的。」
  
  李老夫人抬手捶他的頭:「你這什麼鬼道理。」
  
  李敏半躲半不躲委委屈屈的喊老夫人:「我還沒吃飯呢。」
  
  李老夫人的視線看向屋子裡,適才發怒擺滿了飯菜的桌子被推搡,碗筷盤子晃動,不少飯菜都滾落地上,丫頭們也不敢上前退避角落,左氏和李奉常還跪在原地。
  
  李老夫人淡淡道:「你們下去吧。」
  
  李奉常和左氏應聲是,兩邊的丫頭們忙上前攙扶,左氏做媳婦這麼多年第一次跪這麼久,每走一步都覺得膝頭疼,但在婆婆這裡不能喊痛更不能不走,身後李敏和李老夫人的對話繼續。
  
  「我這裡沒有你的飯,你出去找吃的。」
  
  「老夫人,這些明明都是我喜歡吃的。」
  
  左氏回頭看去,李敏正從地上撿起一塊米糕吹了吹就放進嘴裡,丫頭們哎呀連聲,李老夫人也伸手拍他的手。
  
  怒意終於煙消雲散,丫頭僕婦們湧湧進出,將地上的收拾了,將新做的抬進來,室內重新歡聲笑語。
  
  左氏收回視線,抓住李奉常的胳膊:「老爺,這可如何是好?」
  
  母親適才生氣如何是好嗎?李奉常並不在意這個,如果那些店鋪銀錢沒有經過他們的眼前,從母親手裡接過來會很高興,但是已經握在手裡了,再交出去然後再從母親手裡拿過來,感覺就不一樣了。
  
  一樣的東西,從誰手裡接過可不一樣。
  
  李敏在老夫人這裡吃過午飯才出來,李奉常已經等在房間裡,還帶來了一瓶好酒。
  
  「與項家的人吃飯,拿這瓶酒去。」他說道。
  
  李敏將酒抓起一臉驚喜:「這是大老爺提過的左家古酒啊,如今可不多見。」
  
  左氏的娘家開酒樓有家傳秘方的釀酒,藏有世面上少見的珍品。
  
  李奉安不聲不響的,原來也記著家裡的好酒呢,李奉常微微得意。
  
  「酒而已。」他外表淡然,「這不是討好項家,我們大姐兒嫁過去結親,也就是一家人了。」
  
  李敏喜滋滋的將酒抱緊:「這好東西可不用給項九喝。」又嘻嘻一笑,「二老爺放心,那話我是哄老夫人開心的,我們大小姐才不用討好項家,只有項家討好我們。」
  
  李奉常也不在意這個,嗯了聲。
  
  「我不出去吃飯了。」李敏抱著酒沒有送回去的意思,「我這就回劍南道。」
  
  回去傳達老夫人的意思。
  
  李奉常沒有將已經收到的帳冊送過來的意思:「如今劍南道無主明玉年幼,萬事都要謹慎。」
  
  李敏立刻認真聽,道謝:「二老爺放心,小公子雖然年幼也是主。」
  
  不管是元吉還是這個太監一般沒骨頭的東西,只要提到劍南道提到李奉安一家都是半點容不得說不好的話,李奉常心裡冷笑,但面上贊同點頭:「大哥留下的規矩不能變,他人不在了,說的話必須遵從,如此才能讓劍南道上下安定。」
  
  對於這一點李敏沒有任何反駁,應聲是。
  
  「所以家裡這些小事就不要這個時候折騰了。」李奉常說出了來意,看著李敏,「老夫人年紀大了哄一哄就好了,你們忙正事要緊。」
  
  李敏神情激動一把抓住李奉常的手:「多謝二老爺疼我。」
  
  李奉常只覺得被抓住的手油膩膩,如果擱在以前,哪怕前天,一巴掌能把這死太監抽飛,他深吸一口氣反握住李敏的手:「大哥不在了,他說過的話不能變,否則就亂了。」
  
  李敏站直了身子鼻音濃濃應聲是。
  
  李奉常收回手:「只是就要委屈你了,老夫人那邊你忍一忍。」
  
  李敏點頭眼中淚光閃閃:「為了大都督,我們沒有委屈。」
  
  以前這種話李奉常聽了心裡總不是滋味,但現在這句話讓李奉常心裡歡喜。
  
  這不是他李奉常不孝忤逆,也不是他貪圖錢財私下來讓李敏不要遵從母親,而是李奉安不讓,是為了李奉安,與他無關。
  
  李奉常要收回的手伸出拍了拍李敏的肩頭:「為了大哥,為了劍南道。」
  
  元吉拿起李敏桌上擺著的酒看了看,再看另一邊堆滿的吃食,以及絹花香粉首飾,李奉常私下來給李敏送酒,李老夫人這邊也沒有閑著。
  
  不過是一晚上,李敏屋子裡擺滿了禮物。
  
  「做的不錯。」元吉難得稱讚人。
  
  李敏對著鏡子擺弄絹花:「我什麼都沒有做。」回頭一笑,「這差事真是太容易了,現在我在李家是真正的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以前只有李老夫人一個人花開,現在李二老爺夫妻也開了。
  
  「你猜出發的車上還會有多少禮物塞進去?」李敏興致勃勃問,「我長的好看,真是煩惱。」
  
  元吉將酒放下來:「你騎馬走,如此才顯得盡心竭力,坐車太慢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00 AM


第三十章 最可靠的人

  
  李敏一大早沒有給李老夫人問安就離開了李家,如同他來一般急匆匆。
  
  這讓準備了更多禮物的丫頭們有些遺憾。
  
  李老夫人的臉色雖然不像昨日發怒那般嚇人,但也不太好,因為李敏沒有吃早飯?只匆匆見了一面沒有多說幾句話嗎?
  
  當然不是這個原因。
  
  年長的僕婦上前低聲:「只要他有心,這些禮物現在送不送都不重要,李敏這麼聰明,也聽老夫人的話,自然知道老夫人你不會虧待他。」
  
  李老夫人臉色並沒有好轉。
  
  「難道老夫人信不過李敏?」僕婦問道。
  
  李老夫人沉默片刻:「我不是信不過他,而且送不送禮物也並不重要,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李敏能不能做到這件事。」
  
  僕婦明白了:「李敏應該可以吧,他在劍南道...」話說到這裡停下來,神情有些古怪。
  
  李老夫人沒有惱怒這僕婦的話說一半:「是吧,我們其實不知道李敏在劍南地道位如何。」
  
  李敏是李老夫人以及李家和劍南道唯一的聯繫,他負責送錢,負責帶各種信件回去,負責替李奉安在李老夫人膝前盡孝。
  
  李老夫人對李敏比對李奉安還熟悉親近,而李老夫人有什麼事也都通過李敏傳達給劍南道。
  
  在李奉安過世之前,除了李敏,李老夫人幾乎是沒見過幾個劍南道的僕從,最多李奉安逢年過節歸來時,有管家管事隨行的下人們呼啦啦的叩頭領她的賞錢,說話是幾乎沒有說話的,更別提熟悉。
  
  李奉安過世後,李老夫人才從三個兒子口中得知一個接一個管事管家的名字,分工地位聽起來一個比一個厲害,李敏並不在其中。
  
  「但以前我們告訴李敏的任何事,他都能辦妥。」僕婦道,「而且大老爺讓他負責您和家裡錢的事,必然是深受信任,地位不會低。」
  
  李老夫人點點頭,這個猜測也對。
  
  僕婦觀察她臉色,見她緩了很多,自己便也露出淺淺的笑臉:「更何況不管他是什麼人,您都是老夫人,是大老爺的母親。」
  
  如果是以前,甚至前天李老夫人聽到這話都會露出笑臉,輕鬆的繼續吃飯享受兒孫繞膝為樂,但一想到兒媳婦將原本屬於自己的帳冊看了一個晚上,就怎麼也笑不出來。
  
  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嗎?她大兒死了,她還沒死呢。
  
  「李敏有沒有地位且不說,現在他也不一定靠得住。」她道,眉頭皺起,「劍南道那邊我們也得盯著。」
  
  「三老爺在那邊。」僕婦道,「要給三老爺送消息。」
  
  李老夫人搖頭:「三老爺暫時不要打擾。」
  
  萬一三老爺也收了辛苦費呢,和老二一起算計她的錢呢?經過這一次突然的打擊,李老夫人覺得必須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翅膀硬了,她這個娘還沒瞎和聾隨意能被糊弄。
  
  「看看有誰跟著三老爺在那邊。」李老夫人道,「讓他打聽劍南道的事,哪個管事說話管用。」
  
  僕婦點頭,然後嗨了聲站直了身子。
  
  李老夫人被嚇了一跳,不悅的皺眉,她現在是竭力的克制著,情緒並不太好。
  
  「老夫人,我們想太多了。」僕婦道,「這件事李敏不可靠,我們家裡有可靠的人啊。」
  
  家裡?李老夫人看僕婦。
  
  「大小姐。」僕婦伸手指一個方向。
  
  何止可靠。
  
  只要大小姐一句話,這事就落定了。
  
  李奉安不在了,李大小姐就是劍南道的一半天,現在另一半天李明玉還小要聽姐姐的。
  
  李老夫人積攢在心口的氣長長的吐出來,是啊,仙兒還在家呢。
  
  「祖母。」
  
  門外響起喊聲,李明琪探頭進來,露出甜甜的笑。
  
  她來的正是時候,昨日李敏已經化解了祖母的怒意,這邊吃吃喝喝笑聲在院外都能聽到,今日李敏已經走了,祖母喜悅未散,寂寞才起,她來雪中送炭。
  
  李老夫人一眼看到她:「你來的正好,珠子還給你姐姐了嗎?」
  
  李明琪站在門口,手還掀著紗簾,有些沒聽清:「啊?」
  
  珠子嗎?她正要來做這件事,當哄的李老夫人高興的時候,把珠串多留幾日,或者讓李明樓送給她吧。
  
  李老夫人已經看到了她身前的珠串,從前日就開始醞釀積攢未曾紓解的怒火頓時傾瀉。
  
  「怎麼如此沒規矩,還沒有給你姐姐送去!不象話。」她怒聲喝道,「現在、立刻、馬上去,給你姐姐道謝,給你姐姐道歉。」
  
  李明琪一隻腳在門內一隻腳在門外,恍若閃雷劈開了晴天,大雨傾盆兜頭澆下。
  
  出什麼事了?
  
  金桔打開門看著門外站著的人們,古媽媽的笑臉比前幾天更加真誠熱情。
  
  「借了大小姐的東西,老夫人讓我們送來了。」她聲音輕柔又滿滿歉意,「晚了好幾天。」
  
  當時古媽媽是說過三天就還,不過她自己沒有在意,金桔也根本沒信會如期還。
  
  「我在外祖母家多留了幾日,回來晚了。」李明琪低著頭上前,親自將首飾盒子捧著,「沒有給姐姐捎信說一聲,是我不對。」
  
  金桔看看她,再看古媽媽:「我們小姐不在家。」
  
  李明樓已經好幾天沒有出門了,原來今日出去了?是不是故意的?這個念頭古媽媽只敢閃過,不敢表露半點,就算是故意的,又如何?
  
  「等一等就是了。」她沒有告退,笑容更加親切,「老夫人又挑了幾件首飾給大小姐,吩咐我們一定親手交給大小姐。」
  
  李明琪低著頭沒有絲毫的慶倖以及轉身離開:「我給大小姐帶了禮物回來。」
  
  在她身後有兩個丫頭抱著包袱,這比原本要送給李明樓的多了很多。
  
  李明樓的東西金桔不會讓別人隨意拿走,但別人送來的東西她倒是可以隨意收下。
  
  「不知道小姐什麼時候回來,東西先放下吧,待小姐回來我再請示。」金桔抬手指了指天,「今天太曬了。」
  
  到時候小姐說收就收下,說不收她就帶著人送回去。
  
  她不嫌難堪。
  
  她可不願意小姐當場被她們圍著不收也得收。
  
  古媽媽不肯走:「不曬不曬,大小姐出門才更累,我在這裡站一站算什麼。」
  
  李明琪頭垂的更低,脖子後露出的肌膚被曬的火辣辣疼:「我要親自給姐姐道歉。」
  
  李明樓進了屋子就不會再見人,她們回去怎麼交代,李老夫人的怒火可比太陽曬嚇人。
  
  進到院子裡金桔可以趕人,站在院子外金桔還真沒有辦法,她有些想笑又有些驚訝,再看四周漸漸圍過來的僕婦丫頭,以及遠處躲躲閃閃的窺探。
  
  跟那一日一樣,只不過這一次事情完全不同了。
  
  那日李明樓說了一句我來解決,就再沒有動靜,她還以為是開始想辦法呢,沒想到那句話就表示事情解決了。
  
  大小姐還是大小姐,跟以前一樣,金桔日光下身形輕鬆隨意舒展。
  
  只不過古媽媽和李明琪在這裡日曬等半天,李明樓進門卻先被別人攔住了。
  
  不是管事娘子,也不是同齡的姐妹,長輩左氏親自等候在二門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03 AM


第三十一章 有求必應

  李明樓沒有晚輩的惶恐立刻下車施禮,車簾紋絲不動。

  左氏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頭,沒有長輩的矜持更沒有解釋這是偶遇。

  「仙兒,我有件事與你說。」她走到馬車前隔著車簾,「不知方便否。」

  李明樓喊了聲方二。

  左氏有些不安,這個年輕的車夫該不會要將她打走吧?

  方二沒有理會左氏,放下韁繩馬鞭,李明樓掀起車簾下車。

  左氏也好久沒有見過李明樓了,眼前的女孩子裹著黑披風蓋住全身頭臉,兜帽下露出的也不是面容,而是黑色的裹布,黑夜見了真像個鬼啊。

  青天白日裡乍一見也不由打個寒戰。

  方二撐開黑傘,左氏的視線裡便只能看到黑披風下點綴著金絲的腰帶袖口裙角。

  「嬸娘請說。」李明樓道。

  她的聲音有些虛弱,比起剛進家門時好像病重了一些,左氏敏銳感覺,除此之外還能感受到她的禮貌。

  李明樓其實是個很有禮貌的孩子,人的失禮往往是因為不如意,李明樓從小到大都沒有這種困擾。

  「李敏來了,你父親對家裡的一些事做了重新的安排。」左氏開門見山,「給你祖母的孝敬以後就和給家裡的一起走大帳,你祖母不願意。」

  李明樓嗯了聲:「嬸娘的意思呢?」

  雖然只看了一個晚上,那冊子上記著的東西深深的印在她的心頭,她不會忘,也不想忘,左氏深吸一口氣:「我願意。」

  李明樓點頭:「好。」

  她答的如此乾脆,又如此的輕鬆,這個話題就這樣結束了,左氏一時不知道說什麼,除了一句言語匱乏的謝謝。

  「仙兒你要找的什麼大夫?」左氏問,「要不要我幫忙?」

  李明樓一直以來拒絕家裡找的大夫。

  如果她不想家裡插手,左氏表明自己可以幫忙,不通過家裡。

  「謝謝嬸娘。」李明樓很有禮貌的道謝,「有需要我會請嬸娘幫忙的。」

  雖然拒絕了,但她也表明了態度,左氏含笑點頭:「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我。」

  李明樓施禮告辭:「我不能在外多留。」

  左氏忙讓開路:「你快回去歇息。」

  李明樓沒有再客氣由方二撐傘護送向內走去,元吉已經牽著馬車安靜的離開了。

  院門口只剩下左氏和丫頭。

  丫頭這才上前帶著幾分不安:「夫人,這就行了嗎?」

  左氏看著漸漸遠去的李明樓:「她要是還不行,那這件事就真不行了。」

  李明樓是李奉安的長女,現在李奉安不在了,她和李明玉就是劍南道的當家人,只是大概因為兩個人還是孩子,李家的人都忘記了。

  直到這個時候。

  丫頭鬆口氣又提起:「老夫人那邊也派了人等著大小姐呢。」

  左氏笑了笑:「老夫人是長輩,說話要含蓄,肯定不會像我這樣請求大小姐。」

  老夫人想到了李明樓,左氏自然也想到了。

  得知老夫人呵斥了李明琪,還借著讓李明琪道歉來送禮,讓人道歉送禮哪有本人親自來有誠意,左氏當機立斷親自來門前等候,而且開門見山表達請求。

  「這件事早請求就能成嗎?」丫頭低聲問。

  按理說血緣遠近親近輩分高低,左氏可比不上李老夫人。

  「這件事或許跟血緣輩分無關。」左氏搖搖頭,想到了李敏的話,老夫人不一樣啊,老夫人討好不討好都是親的。

  李明樓幫了李老夫人,李老夫人還是她的長輩,還會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幫忙是應該的,不幫忙則是結仇。

  但如果這件事成了,左氏不會認為是自己理所應得,她會感激李明樓,會回報,會讓李明樓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她。

  這與親近血緣喜歡無關,這是交換,交換有時候更可信可靠。

  左氏還沒回到自己的院落就聽到了結果,李明樓在門前沒有接受古媽媽和李明琪的禮物,只拿回了自己的珠串,態度也很有禮貌,表示不接受禮物是因為姐妹之間就要互助互愛,用個珠串算什麼大事,接受了禮物是對祖母和姐妹的不敬,她反而要對祖母賠罪了。

  古媽媽和李明琪只得啞口無言的帶著禮物回去了,李老夫人有沒有生悶氣左氏沒有再探聽,她自己回到屋子裡高興的笑了,因為跪地膝頭的疼痛也消散了。

  李明琪在床上嗚嗚的哭,丫頭們不敢勸也勸不住。

  她先是被李老夫人莫名其妙的訓斥趕走,回到家裡又被王氏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通,理由都是借用李明樓的珠串為什麼不一回來就還。

  根本不是這個原因,李明琪心裡明白,李老夫人和王氏心裡也清楚。

  「因為李明樓沒有收你們的禮物。」李明冉捏著桌上的乾果吃,「不過李明樓說的也很有道理,她現在用不著這些首飾。」

  臉傷了見不得人,要首飾也沒有用。

  「根本不是這個原因。」李明琪哭著說,她的聲音並沒有因為哭泣而變的尖利,更加嬌柔,但這嬌柔的哭聲並沒有讓祖母和母親垂憐。

  分明是母親要討好祖母,而祖母要討好李明樓,所以都來罵她,她根本就沒有錯。

  是李明樓不接受禮物打了祖母的臉,她們卻不罵她。

  李明冉笑嘻嘻:「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借她的珠子,也不會有今天。」

  「跟我沒有關係。」李明琪坐起來擦淚,生氣的看著李明冉,「是我回來的不是時候,祖母和你爹娘吵架生氣遷怒我。」

  李明華也笑了:「那你們知道祖母為什麼和伯父伯母吵架嗎?」

  李明冉搖搖頭,她還是個小孩子,家裡的事爹娘不會告訴她。

  「總不會是因為我借李明樓的珠子吧?」李明琪氣道。

  李明華點點頭:「是的。」

  祖母和李奉常夫婦爭執的起因,因為李敏的突然來突然去在李家上下已經傳開了。

  劍南道送來給李老夫人的孝敬以後要由李奉常夫婦接手,然後再給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不允許,所以吵了起來。

  錢財的事最能讓親人吵架,李明琪明白這個,也明白李老夫人為何如此生氣了,自己手裡的錢被人搶去,換做誰也會生氣。

  「不過這跟借珠子有什麼關係?」她眼角掛著淚問,「總不會是李明樓讓劍南道這樣做的吧?」

  話說完自己愣住了,聰慧如她想到了什麼。

  李明華攤手:「為什麼不會呢?你強借她的珠串,你的丫頭打了她的丫頭,祖母沒有呵斥懲罰你,反而替你出頭去要她借,這是多委屈的事,李明樓受過委屈嗎?」

  李明樓從來沒有受過委屈,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

  「我說過了,她跟我們不一樣。」李明華笑道,「這下信了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05 AM


第三十二章  大事化小
  
  整件事就因為一個珠串。
  
  李明琪眼淚停了下來,再掙扎:「不可能吧,這麼小的事。」
  
  「對於孩子們來說,小事都是大事。」李明華道,「誰讓她不高興了,她就讓誰不高興。」
  
  對於劍南道來說,李明樓再小的事也是他們天大的事。
  
  「你想如果你是李明樓,你會不會這樣做?」
  
  她當然會!李明琪想都不用想。
  
  報復,她在報復,這個可怕的傢伙,因為一個珠串她竟然挑撥伯父伯母來報復祖母。
  
  李明琪將眼淚一擦從床上跳下來:「我去告訴祖母和伯父伯母。」
  
  李明華將她揪住:「你有證據嗎?李敏說了這是大伯父的安排,有誰證明是她的安排?」
  
  李明琪胸口劇烈的起伏,劍南道的人根本不會揭穿她。
  
  「雖然沒有證據,讓祖母伯父伯母起疑心就夠了。」她咬牙恨恨,「竟然如此算計祖母,亡父也能隨意拿出來做幌子,真是壞透了。」
  
  「起了疑心又如何?祖母不想要錢?還是伯父伯母不想要錢?」李明華將李明琪按回床上坐下,「你怎麼還是不明白,李明樓跟我們不一樣,有些孫女不用討好長輩。」
  
  長輩反而要討好她。
  
  她的父親不在了,但劍南道還在她手裡,她還是李家的大小姐,不受委屈也不用討好別人的大小姐。
  
  李明琪坐在床上嘴癟了又癟:「她又不是大伯父,她是個小女子。」
  
  都是小女子為什麼跟她們不一樣,李明琪將袖子一摔再次嗚嗚大哭。
  
  李明冉不懂也不在意別人為什麼跟自己不一樣,但知道李明琪為什麼這麼生氣,小手剝著幹果仁:「你就是看她不順眼,不用擔心,她在家不會太久,她要嫁人了。」
  
  李明琪想著今天見到李明樓,這是第一次見受傷後的樣子,簡直就像個鬼,而這個鬼樣子也還能繼續嫁人……
  
  李明琪哭聲更大了。
  
  委屈又憤怒的李明琪只是哭了幾天,並沒有去找祖母告狀,李明華的勸說是一個方面,她自己也想明白了,事到如今去告狀與她的處境不會有什麼改變,因為這件事還是因為她借珠串引起的。
  
  李老夫人就算對李明樓惱怒,火氣還是會遷怒到她的身上。
  
  被罵一次就夠了,這件事還是快點過去大家遺忘為好。
  
  李家的女孩子們沒有再出現在李明樓這裡,她們越發安靜乖巧,不去打擾家裡大人們。
  
  李老夫人讓僕婦又來了兩次送些吃喝用品,李明樓道謝收下,第三次李老夫人也表明了所求,讓李明樓告訴劍南道家裡以老夫人為尊,那麼接收錢財也只能由她,李明樓回答會去告訴劍南道。
  
  李老夫人暫時鬆口氣。
  
  左氏沒有再來找李明樓,也沒有噓寒問暖送吃送喝,李老夫人的動作她都知道。
  
  「這是一個交易,我相信仙兒的承諾。」她對不安的丫頭解釋,「而且我此時去她跟前,將來事情成了對她不好,老夫人會知道是她幫了我,老夫人是長輩跟她鬧起來,她晚輩吃虧。」
  
  「大小姐答應老夫人會去告訴劍南道,如果事情不成,老夫人還是會怨恨她。」丫頭皺眉。
  
  左氏笑了笑:「大小姐只是答應會去告訴劍南道,但並沒有說同意。」
  
  丫頭想到了李明樓對左氏的回答是一個好字,好是明確的回答,而去告訴只是轉達下意思,萬一劍南道堅持李奉安的安排呢,李大小姐也不能違抗父命。
  
  丫頭提著的心放下,左氏在內宅掌握的錢越多權越大,誰不願意做當家主婦的大丫頭。
  
  劍南道的消息還沒有傳來,送錢的車馬先要到了。
  
  「要誰接?二老爺啊,李敏沒有告訴你們嗎?」押送的管事年紀大看上去有些糊塗,尤其是走進院子就被一群人圍住。
  
  「李敏難道沒有告訴你們這件事要重新定論?他回劍南道去請示了。」李老夫人的管事惱怒的說道。
  
  「李敏沒有跟我們說,我們也沒有遇到他。」押貨老管事很不高興,「大概是他走的急忘了。」
  
  這也能忘?
  
  「反正我東西帶來了二老爺快與我交接,我還要趕回去,誤了日子就是違了軍令要受罰。」
  
  劍南道的人動不動就治家如治軍很是煩人。
  
  「我不管劍南道再做什麼決定,我現在到了就要按照原本的安排,二老爺不接,我們就帶著東西回去了。」
  
  誤期當斬的劍南道押貨管事強硬,李老夫人的管事無可奈何,李奉常的管事安靜如雞。
  
  還好有一件事可以達成一致。
  
  「不能讓他們把東西拉回去。」李奉常對李老夫人請求,「劍南道現在太亂了,一來一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李老夫人也認識到李敏並不是個多重要的人物,這些人似乎各有各的主意,各有各的聽命,東西拉回去下一次送來大概就到年底了,雖然她也不缺錢,但到了眼前的錢誰捨得送走,早一天拿到比晚一天拿到好。
  
  「母親可讓人與我同去,我給他們簽了章收了東西,母親即可拿走,兒子半點不留。」李奉常對母親跪下。
  
  李老夫人淡淡道:「我也不要你的半點,你拿你大哥給你的,我拿我兒子給我的。」
  
  這件事暫時解決,母子二人恢復了先前的融洽。
  
  「沒有我的章東西半點不能被人拿走。」李奉常叮囑自己的手下。
  
  「你們都看好了,我的東西立刻就拿在你們手中,我可不想我要從其他人手裡拿我的東西。」李老夫人對侍立的僕婦們下了命令。
  
  「我要做的就是一直在場。」左氏安安靜靜的告訴身邊的丫頭們,「這是一個儀式,只要這一次有二老爺接收這個名義,不管東西在不在手裡,這件事的性質就定了,以後就好辦了。」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應對眼前的事,劍南道的李敏,內宅裡的大小姐暫時都被遺忘。
  
  李明樓不需要她們時時刻刻記著自己,只需要她們記得不要挑釁自己就可以,在時隔十五天后,李明樓又來到了季良家。
  
  車還沒有到門前,元吉就看到那個差點被打死的少年背著籮筐跑了出來。
  
  「小姐,他的傷好的真快。」元吉忍不住驚訝。
  
  李明樓掀起車簾,所以她找對人了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07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8 03:07 A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大夫的確認
  
  李明樓一行人的到來讓背著籮筐的少年也很驚訝,他腳步一頓似乎要迎過來,但下一刻又轉身幾步跳進門內不見了。
  
  方二點頭評價:「身手利索,傷口癒合的很好。」
  
  他親自查看以及敷藥綁治這少年,知道這少年的傷情。
  
  李明樓讓車停下撐開傘走下來。
  
  季家的破門關上了,破門洞後有季良一角衣袍抖了抖:「你們是過路嗎?我家沒有水借你們。」
  
  這一次沒有那個老者在場,如果他在的話此時必然惱怒的呵斥翻臉不認人,忘恩負義。
  
  這才過去多久,就裝作不認識,老者已經說過如果不是李明樓幾人少年當時就要被打死了,就算不死傷也比現在重的多。
  
  元吉見過很多世面,但這樣裝瘋賣傻的忘恩負義的還是第一次見,他皺起眉頭,並不是對這個季良的態度不滿,對付忘恩負義他有很多辦法,無須為此煩惱。
  
  他煩惱的是這個人真是小姐要找的獵先生?是大人也推崇的人?
  
  李明樓沒有生氣,還認真的回答:「我們不是路過,也不借水。」
  
  季良從門洞露出半張臉:「這位小姐,我也沒有錢,你要是來索要救人的錢是白來一趟了。」
  
  其實這人也不算瘋子,腦子轉的挺快的,李明樓不由笑了。
  
  「你要是氣不過,那就只能把人打一頓抵債了。」季良說,似乎覺得這真是個好辦法,眼睛發亮,頭從門洞裡伸出來,「你打一頓吧,原來傷成什麼樣你就打成什麼樣。」
  
  李明樓愕然,這是挑釁還是無賴?但看季良的神情期盼又很真誠,還有激動,還有躍躍欲試。
  
  「來吧來吧,你們打吧。」他搖著手,就好像招攬客人。
  
  李明樓搖搖頭,不管是挑釁還是無賴還是真誠,說這種話做這種事真的是瘋子了。
  
  「爹!」院子裡傳來少年的喊聲,聲音惱怒又焦急,似乎相信自己的父親真有這個打算,而且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還極有可能去說服或者激怒李明樓等人。
  
  「小碗。」季良被兒子打斷有些不高興,眼珠轉了轉又柔和聲音,「不用害怕,有爹在,打傷又算什麼。」
  
  這是父親要勸兒子出來接受被打嗎?原本不理會這邊的方二也驚訝的看過來,怪不得那老者說這人是個半瘋子,這哪裡是半瘋子,是全瘋子。
  
  李明樓沒有再讓父子二人繼續商討挨打,握著傘走到了門前:「季先生,我是來求醫的。」
  
  李明樓的話音未落,季良從破門洞裡鑽了出來。
  
  竹竿一般乾瘦的身子原來也能這麼靈活,元吉和方二看著站在面前的男人同時閃過這個念頭。
  
  「哈,哈。」季良發出幾聲笑,「這就對了,我是大夫,誰要問診?」
  
  不待李明樓回答,季良的視線在李明樓方二元吉身上掃過,搖頭:「不是你們,你們都好好的,是要出診嗎?」
  
  他抬手拍了拍,看著門前停著的車馬,滿意點頭:「有車馬來接,不錯不錯。」
  
  季良一口氣自問自答,轉頭看身後:「小碗,小碗,拿我的藥箱來。」
  
  破門拉開,先前跑進去的少年小碗走出來:「爹,你能不能先聽人家說完?」
  
  跟那個老者不同,小碗聽到自己的父親說我是大夫時沒有反駁。
  
  很顯然他不覺得父親在發瘋。
  
  小碗看了李明樓一眼,低下頭:「我爹,不是什麼病都看。」
  
  雖然說出這句話,他垂下的手捏著衣角無意識的搓啊搓,透露出緊張不安忐忑沒有底氣。
  
  季良對兒子的介紹很是不滿:「你又不是我,能不能看,試試才知道。」
  
  小碗臉色更紅,惱怒的喊了聲爹:「她又不是你兒子,能讓你隨便試,折騰死了也無所謂。」
  
  季良也惱了:「我可不是隨便的人,難道我折騰死你了嗎?」
  
  小碗瘦弱的身子微微發抖,折騰這兩字勾起了回憶,痛苦讓他更加憤怒:「那是因為這位小姐先給我用了好藥。」
  
  大夫最生氣被說不如別人,季良更加生氣,揮舞著雙手:「那些藥根本就沒有用,是我治好的你。」
  
  李明樓忙問:「是季先生救治好了他?」
  
  當時明明是方二給這少年治傷。
  
  季良哼了聲,也不再隱瞞:「他受的傷,敷藥哪能這麼快治好,就得靠我,這種傷縫起來才能好得快。」
  
  說罷伸手一扯。
  
  他的動作太快,小碗沒反應過來上衣就被扯下來,露出瘦弱的身軀。
  
  那日他被鞭打皮開肉綻,方二親手灑上藥粉裹上傷布,此時臉上傷布留著一些,頭髮遮蓋看不出太大區別,但身上完全不同。
  
  裹著的傷布不見一縷,也沒有半點藥粉沾敷,肌膚上只有扭曲的紅色的蚯蚓一般的疤痕,疤痕上有針腳痕跡,好似衣服打了補丁。
  
  方二和元吉神情震驚的上前一步,李明樓手裡的黑傘抬起,將身形露出,裹布之下的雙眼審視。
  
  小碗回過神下意識的要拉起衣衫遮擋,元吉已經伸手按住他的肩頭:「這真是縫起來?」
  
  小碗的傷好的如何已經不需要問了,戰場上廝殺過的他對傷情再清楚不過,所以對這種傷的痊癒速度和程度的意義也更加明白。
  
  他的手撫過小碗的傷疤微微顫抖。
  
  「比我們的藥好。」方二說道。
  
  如果用他們慣用的傷藥,現在小碗還需要臥床,不能這樣背著筐跑進跑出。
  
  季良一臉得意享受三人的震驚,視線落在李明樓身上,恍然又高興:「那是當然,我最會治這種傷,這位小姐你的傷我看看.....」
  
  直到這時他才看到李明樓裹住的頭臉,立刻伸手去掀李明樓的兜帽。
  
  「呔。」元吉和方二同時喝道,一瞬間轉回李明樓身前,砰的一聲,季良被推開撞在破門上。
  
  破門發出咣當的響聲,季良也發出大喊:「幹嗎打人!」
  
  小碗向季良這邊走了兩步,看到他雖然大喊,倚著門卻是好好的站著,便停下來生氣的喊了聲爹。
  
  「出什麼事了?」有人正好走來聽到動靜喊。
  
  大家回頭看去見是那日的老者,老者看到這場面嚇了一跳。
  
  「季良你又惹禍了,啊,小碗你的身上!天啊,季良,你折騰那些雞鴨兔子就是了,怎麼對小碗作孽!」
  
  「可憐的小碗!遭了罪了!我真該守著你。」
  
  「善人啊,你不要害怕,這季良是個瘋子。」
  
  老者又是喊又是罵又是安慰,一個人忙的亂哄哄。
  
  李明樓打斷了老者:「老丈不要怕,我是來求醫的,季先生正是我需要的大夫。」
  
  向一個瘋子求醫,老者嚇了一跳,看到李明樓的樣子後更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小姐,病急不能亂投醫。」
  
  「我可不是那種亂投的醫。」季良生氣糾正。
  
  小碗沒有反駁父親,遲疑一下低下頭:「現在我爹的醫術還不行,小姐再等等吧,等他再練練。」
  
  季良更生氣:「練什麼,我不是把你治好了嗎?你自己也信我能治好,才讓我治的,現在又說不行!」
  
  「會留疤的。」小碗生氣的回頭喊道。
  
  李明樓看著這少年,硬邦邦冷冰冰的心口一暖。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09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8 03:16 A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請看真心


  季家偏僻的門很熱鬧,但也不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老者站在門前感歎這種熱鬧又來了。

  「他以前發瘋惹了多少麻煩,在村裡住不下去了,被趕到這裡來。」他生氣的說道,「他自己被打,小碗被打,也罷,那都是禍害畜生,最多用那些被禍害的畜生去騙人,現在竟然要去禍害人了。」

  「我不是瘋子,我是大夫。」季良坐在地上生氣的糾正。

  小碗沒有說話。

  老者搖頭,看著小碗:「小碗你也跟著你爹發瘋了。」指著李明樓三人,痛心疾首,「這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能欺騙她。」

  小碗垂下頭,但還是沒有說話。

  李明樓謝過老者好心:「我要找的大夫正是季先生這樣的。」

  「小姐啊,他根本就不是大夫,不會治病。」老者苦口婆心,看著這位裹住頭臉黑傘遮面的女孩子,對於她亂投醫同情也理解,人走投無路稻草也想抓住。

  「阿伯,我要治的不是病,是傷。」李明樓願意多說兩句話安撫這位好心的老者,然後再次上前一步,對季良施禮,「小女李明樓,家在成都府,想請先生到劍南道行醫。」

  這一句話說了兩個地方,季良老者小碗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劍南道?你不是江陵府的嗎?」老者喃喃。

  他當然記得那日方二出手救人時自報的家門。

  「劍南道是在成都府。」季良抓了抓頭髮說道。

  他比老者反應快,知道劍南道是轄區,知道成都府是駐地,這樣看來並不是瘋傻的不知世事。

  但也僅此而已,他並沒有像李明樓猜測的那樣喊出李奉安的名字。

  還是老者想了想,先想到了:「啊,李大都督。」

  李明樓應聲是:「家父李奉安。」

  老者忍不住施禮口中連連稱原來李大小姐,再次讚歎果然俠義心腸路見不平云云,通過他的碎語,季良和小碗都聽明白李明樓的出身來歷,也明白為什麼是江陵府李氏卻說家在成都府。

  不過,原本坐在地上的季良站起來拍了拍衣袍上的塵土:「我不去成都府,你另請高明吧。」

  他的神情肅穆,眼神冷靜,先前的激動癲狂歡喜全無。

  李明樓有些驚訝,他不僅沒有第一時間叫出父親的名字,現在說明了身份,山野老翁都激動於李奉安的赫赫威名,他卻依舊沒有反應,甚至還斷然拒絕了求醫。

  根本就沒有項氏說的獵先生欽慕李奉安,聽說是李奉安的戰友立刻毫不猶豫的來軍中聽命。

  是項氏在說謊,還是季良真不是獵先生?

  不過項氏說謊很正常,項氏對她本身就是一個大謊言,至於季良是不是獵先生也好像不太重要,眼前這個季良的確有治傷的好技藝。

  季良冷靜,李明樓沉默,小碗也不說話,老者鬆口氣。

  季良是個半瘋子,還沒有全瘋,聽到這位小姐的身家來歷終於冷靜,知道不能胡來發瘋,折騰野雞野鴨豬狗,甚至自己的兒子,最多被人罵瘋子吃些苦或者挨頓打,但折騰這位小姐那可是就要了命了。

  「季先生。」李明樓還沒有放棄,「季先生有什麼要求儘管說,我是真心來請先生的。」

  季良只是搖頭:「不去,不去,你走,你走。」

  「這件事只能先生來做。」李明樓道。

  季良斜眼看著李明樓:「你當我傻啊,你一個成都府的人怎麼知道我?還特意來請我。」

  原來是因為這個,果然不傻,元吉在一旁默默想,只是瘋而已。

  「我聽家父說的,久聞先生大名。」李明樓說道。

  季良哼了聲:「李大都督不在江陵府十年了,他在江陵府的時候我還沒成名呢。」

  你現在也沒成名好不好,老者搖頭,制止這不靠譜的對話:「李小姐,季良真不是大夫,您再去另請高明,耽擱了小姐,別說季良,我們都愧對小姐。」

  李明樓沒有理會老者,看著季良:「季先生是不信我真心請你?」

  季良哼了聲,沒有回答,破袖子甩了甩轉身。

  「先生的技藝我是相信的。」李明樓說道,「不信,先生看看我的真心。」

  看看真心?怎麼看?

  季良不解的轉過頭,小碗和老者也看向李明樓,見李明樓已經走到方二身邊,將傘遞給他又伸手.....是要拿錢嗎?

  錢有時候的確能表達真心。

  方二接過傘,李明樓的手沒有解他腰裡的錢袋,而是拿出了他腰上的一柄匕首。

  裹在刀鞘裡的匕首灰撲撲不起眼,拔出來日光下閃爍寒光很嚇人。

  要嚇唬人嗎?老者心裡想著,然後看那裹著頭臉的女孩子將寬大的袖子挽起露出半截胳膊,首先入目的是白嫩的肌膚,然後便是肌膚上點綴的幾塊灼燒的傷斑.....

  真的有傷呢,所以臉上也是如此嗎?可憐....

  「季先生請看。」李明樓道,匕首落在手背上,按下去劃向手臂。

  血如珠落玉盤迸跳,在手背手臂上綻開飛濺,明亮的日光下炫目令人失神。

  「啊。」小碗發出一聲喊。

  「小姐。」一向沉默寡言的方二大喊。

  元吉抓住了李明樓握著匕首的手。

  李明樓沒有大喊也沒有再奪匕首,抬起頭看季良:「季先生,我相信你的技藝,請你幫我縫起來吧。」

  她的臉掩在兜帽裡又黑布裹住看不到神情,但聲音裡可以聽到笑意。

  我敢劃破自己的胳膊,因為相信你能給我治好,世上還有比這個更能表達真心的嗎?

  老者震驚的目瞪口呆。

  季良神情驚訝中還有不解,他的驚訝不是被嚇到,只是不明白李明樓為什麼這麼做,待聽了李明樓的話,驚訝不解散去神情歡喜。

  「好啊好啊。」他高興的點頭,小眼閃閃發亮,盯著日光下少女血淋淋的胳膊,如同餓鬼看到了豐盛的大餐。

  站在一旁的老者沒有再阻攔,也沒有再說話。

  季良是半瘋子,這個李家大小姐就是個真瘋子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14 AM


第三十五章 治傷說服


  季良家的破門終於打開了,內裡的房屋亦是破敗,但小院收拾的乾乾淨淨,就連籮筐也在牆角擺放整齊。

  坐在小凳子上的李明樓收回打量,看著一通忙碌後在面前坐下的季良。

  「要開始了嗎?」她問。

  季良沒有理會她,視線在幾根大大小小的針上巡弋,如同看自己的愛子,眼神溫柔又開心︰「用哪個呢?這次用哪個呢?第一次縫小姑娘的胳膊呢。」

  第一次....方二握著黑傘的大手微微抖了抖︰「不能去屋子裡躺下嗎?我家小姐不方便在外邊太久。」

  季良不高興的抬頭看了眼遮在頭頂的黑傘︰「屋子裡光線不好,很快的一會兒就好,你。」他喊站在另一邊的元吉,「按住她。」

  按住嗎...元吉深吸一口氣按住李明樓的肩頭。

  季良不再理會他們,繼續露出笑臉看著自己的藥箱,嘀嘀咕咕一番終於選定了捏起一根細針,穿上不知道什麼做的細線,按住李明樓伸在面前的胳膊。

  血簡單的擦洗過,露出翻著的皮肉,皮肉嚇人,細長的針尖也嚇人,蹲在門口的老者也屏住了呼吸。

  季良卻又想到什麼停下來︰「小姑娘怕疼,也可以不疼的。」眼珠轉了轉,另一隻手從藥箱裡摸出一瓷瓶,「灑上這個就不疼了。」

  說罷要傾倒,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小碗撲過來抓住他的胳膊︰「爹,這是什麼?」

  「麻藥。」季良神情理所當然,「用了這個縫針的時候就不痛了。」

  小碗臉色漲紅質問︰「怎麼沒給我用過?」

  元吉看向小碗,大家已經知道這少年就是被季良縫好的,在人的皮肉上飛針走線有多痛他能想像。

  麻藥元吉是知道的,在軍中也有用過,效果不怎麼樣還很貴,可有可無幾乎沒有大夫用。

  季良不給兒子用是因為貴,捨不得嗎?是親兒子啊.....

  季良認真道︰「你皮糙肉厚的跟小姑娘不一樣啊。」又對李明樓一笑,「而且這位小姐是上門求醫的客人。」

  客人尊貴,所以用更尊貴的藥,半瘋子並不傻,還懂人情世故。

  「你瞎說!」小碗惱怒的喊,抓過季良手裡的小瓷瓶,「這是你新做的。」

  季良哈哈乾笑兩聲︰「你不是差點痛死嘛,我這幾天特意做了麻藥,下次再給你治傷就不會痛啦。」再看李明樓一笑,「這位小姐好運氣,正好能用上,不用像小碗受痛。」

  「爹,我不會讓你在這位小姐身上試用你亂七八糟的藥。」小碗啞沉聲音一字一頓,將瓷瓶緊緊攥在手裡。

  試用......

  咯吱一聲,方二手中的黑傘柄似乎被捏斷,元吉的雙手也離開了李明樓的肩頭,準備落在季良的肩頭。

  「試用怎麼了?一生萬物,萬物都是由一開始的。」季良說道,他也很生氣,「正好有這個機會,何必浪費。」

  他不是狡辯,而是真的這樣想,這個人真是個瘋子,在他眼裡是不是萬物都只是用來試用的工具?不管是山上的野雞還是兒子還是任何一個求醫的人。

  「季先生,我很榮幸能試用你新做出來的藥。」李明樓制止元吉的動作,看向攥著瓷瓶退到一邊的少年,「小碗,我願意試試,我相信你的父親。」

  季良高興的點頭連聲說好。

  蹲在門口的老者搖搖頭,他雖然沒有走,但再沒心情說一句話,瘋子啊都是瘋子。

  小碗攥著瓷瓶低著頭不肯︰「他的藥沒用。」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沒用!」季良喊道。

  小碗抬起頭惱怒︰「我試過的還少嗎?從小到大你讓我試過多少沒用的藥。」

  季良淡然道︰「只是有些沒效果而已,人不是好好的嘛。」

  比不過父親的伶牙俐齒,小碗只將瓷瓶攥緊︰「不許你給她用。」

  李明樓打斷父子的僵持︰「小碗,你也說了這藥最多沒用,有用我運氣好免得受痛,沒用也還是受痛而已。」

  小碗遲疑沒有說話。

  「而且我身體不好,不能在外邊太久。」李明樓低頭看裸露的胳膊,雖然黑傘遮擋,胳膊上也漸漸泛紅,就好似血在皮膚內溢散。

  小碗嚇了一跳,面色不安走過來。

  季良伸手,小碗沒有鬆開瓷瓶︰「只是麻藥?」

  季良不耐煩哼了聲︰「只是麻藥!」

  小碗鬆開了手,季良抓過瓷瓶,俐落的將藥粉灑在李明樓的胳膊上,然後在藥箱搗鼓一番,便開始縫針,針穿過皮膚的一瞬間,李明樓的身子顫抖縮起來,還好元吉按住了她。

  「看來運氣不好,麻藥沒有起效。」李明樓對小碗說道。

  她的聲音顫抖,好像是在笑,其實是痛的,小碗心裡明白,忽地在她身邊蹲下來,將手塞進她的另一隻手裡。

  身子不受控的李明樓下意識的握住了這只手,就好像找到了力氣的源泉,攥緊汲取。

  小碗齜牙咧嘴要失聲痛呼,在聲音沖出的一瞬間將另一隻拳頭塞進嘴裡咬住堵了回去,方二看他一眼緊握黑傘不讓一絲陽光落在李明樓身上。

  小院子裡平和安靜,老者不敢往這裡看一眼,蹲在門口背對,也似乎能聽到針線在皮肉裡穿行的聲音,令人牙根發酸渾身發麻。

  瘋子,都是瘋子。

  最後一根線剪斷,季良看著手臂上縫好的傷口意猶未盡,視線也終於看到了擦去血跡的肌膚上露出的斑疤。

  「這個先挖開然後縫起來怎麼樣?」他興致勃勃說道,手已經伸到藥箱拿出一把刀子。

  「這個估計不行。」李明樓聲音虛弱道。

  元吉用脫下的衣衫蓋住李明樓的胳膊,同時將季良舉著的刀子撞開。

  「行不行的,試試就知道嘛。」季良很是遺憾,看著李明樓討好勸說。

  也只有這個時候他的視線才捨得移到李明樓身上。

  「你這臉上也是如此嗎?讓我看看。」

  方二將黑傘一壓,將要掀李明樓兜帽的季良擠開。

  「季先生,多謝你,我今日沒有力氣了,再治傷撐不下去。」李明樓有禮貌的解釋,人慢慢靠在元吉身上。

  看著虎視眈眈的方二和元吉,季良不舍也只能放棄。

  「不急不急,等你明日有力氣了我再看。」他不忘提醒李明樓要言而有信。

  李明樓道︰「先生,我的事其實不急,我是想請先生去劍南道。」

  季良哦了聲,這一次沒有立刻拒絕。

  「劍南道西南夷人作亂,兵士多有受傷,刀砍箭射…..」李明樓說道。

  話沒說完,季良坐直了身子。

  「多?」他呼吸急促,「有多少?」

  元吉道︰「很多,不止是我們的兵士受傷,夷人傷亡更多。」

  季良站起身喊小碗︰「收拾東西,我們去劍南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19 AM


第三十六章  送走有安排

  
  項大老爺說獵先生故土難離很難請,遇到的時候他正在遊歷,但說要回家鄉江陵府再也不離開。
  
  項雲用盡辦法以及搬出了李奉安才說動他。
  
  當然現在李明樓不相信項大老爺說過的話,事實也證明搬出李奉安對季良沒用,或者季良不是獵先生,但不管是不是,李明樓都要賭一把,她相信就算季良不是獵先生,也會成為不輸於獵先生的人。
  
  通過這短短幾次見面說話,李明樓已經大概明白季良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的確是個瘋子,癡迷研習稀奇古怪的醫術,世間萬物在他眼裡都是醫術的工具,包括他的兒子,兒子受傷他第一個念頭不是擔心悲傷,而是歡喜可以有機會治傷。
  
  既然如此要說動他很簡單,李明樓先讓他明白自己真心信他的技藝,再告訴他劍南道有他大展身手的機會,不用被村人驚恐驅趕,不用只面對野雞野兔,是可以讓他救治還會對他感激的傷兵苦民。
  
  對於傷兵苦民來說,經歷過戰場的殘酷,再殘酷的救治方式都能接受,他們只有一個目的期盼,活下去。
  
  季良需要病人,傷者也需要大夫。
  
  「多謝先生。」李明樓道謝,又指著元吉:「這是我家大管家元吉,他會安排先生去劍南,我沒力氣了先休息。」
  
  安排好這件事她便暈了過去,最後感知元吉抓緊她的肩頭,方二的呼喚,以及季良的歡喜。
  
  「暈過去了更好治傷,我來治她臉上的傷吧。」
  
  嗯,元吉應該不會把他打死。
  
  李明樓並沒有昏迷太久,醒來時已經在回家的路上,元吉坐在馬車裡陪同。
  
  「不是因為治傷的緣故。」李明樓給他解釋,聲音虛弱,「是我的身體越來越不好。」
  
  「但治傷也是一定原因。」元吉聲音沉重。
  
  李明樓沒有反駁,匕首深深劃破的傷口,血肉中穿針走線,對精神和肉體都是極大的衝擊,她從小到大身上指甲蓋的傷都沒有,直到死在亂箭穿心之下。
  
  元吉道:「小姐要取信季良,我來也是一樣。」
  
  李明樓笑了笑:「我來更好。」
  
  因為她是李奉安的女兒,不惜自傷千金之軀來表明真心,比起自己更有說服力,元吉明白這個道理,李奉安也是這樣的人,做事不畏不懼不推不脫。
  
  只是如果李奉安還在,大小姐何須如此,元吉黯然。
  
  「元吉叔,我這樣做不是因為父親在不在。」李明樓道。
  
  那一世父親不在後,她過的日子跟父親在沒有任何區別,劍南道奉她為主,項家奉她為貴,她手裡的財富幾輩子用不完。
  
  她在太原府有莊院有田地還買了一座山,春賞花夏玩水秋收果冬狩獵,出車馬精美出入僕從湧湧。
  
  李明樓如同她的小名一樣,過著神仙般的日子,直到死去那一刻之前都不知道世間什麼叫煩惱艱難。
  
  神仙樓閣已經崩塌,項氏的狼心猙獰她已經看到,父親在與不在,項氏狼心都在,父親不在只不過讓他們肆無忌憚。
  
  既然知道了這一點,父親不在,她要做些事,父親在,她也要做。
  
  而且她來做這件事還因為她這具身子。
  
  她的身子如同鬼一般不能見天日,心跳也漸漸的不正常,不知道會不會慢慢的變成死屍,她想試一試,還好,劃破了會流血,會痛,很痛。
  
  「只割這一次,下次再也不了。」她喃喃。
  
  沒有下次就需要他們把事情做好,不用讓李明樓憂心費神,元吉收起黯然:「我三日後來接季良,即刻寫信給嚴茂,季良其人以及事情經過我會跟他說清楚。」
  
  嚴茂沉穩機敏會明白季良的用處以及重要。
  
  李明樓默然一刻:「給季良安排一個助手。」
  
  軍中也有很多大夫,這個不難,元吉應聲是。
  
  「這個助手要精挑細選,最重要的一個要求不是醫術,而是仁心。」李明樓道。
  
  季良只想治不想救,人在他眼裡不是人,這能讓他心無旁騖技藝專精,但同時也讓他很可怕。
  
  「要有個人看著他,不要讓他為了治傷而治傷。」李明樓道。
  
  不知道當初項雲給與季良什麼樣的允諾,但李明樓要給他一個限制,不能讓傷者的幸事變成不幸。
  
  元吉聽懂了肅穆的應聲是:「小姐放心,我會安排好。」
  
  李明樓閉上眼:「這件事接下來辛苦元吉叔了,我休息幾天。」
  
  「小姐好好歇息。」元吉道,將李明樓扶好躺穩,減輕車馬顛簸的不適。
  
  李明樓雖然沒有再昏過去,身體也是從未有過的虛弱,這次回家是被方二抱進去,金桔嚇的差點暈過去,但李明樓堅持不讓請大夫看病,金桔也只得作罷,將心思用在吃喝上來給李明樓進補。
  
  李明樓被方二抱進門李家上下也傳開了,李老夫人和項氏都派人來問,金桔謝過她們拒絕請大夫,二人便也不再強求,繼續忙著盯著越來越近送錢來的劍南道車隊。
  
  李明琪閉門思過後來到李老夫人面前,沒有再提珠子的事,也恍若從沒有被李老夫人罵過,將這件事翻過去抹掉,在李老夫人跟前更加乖巧。
  
  李老夫人也忘記了這件事沒有再對李明琪指責,只不過面對孫女們的陪伴有些心不在焉,乾脆免了她們每日陪伴,女孩子們已經很久沒有出門,又秋高氣爽,李老夫人便讓她們接受其他人家小姐們的邀請,去爬山進廟賞景玩樂。
  
  這一日姐妹三人寺廟進香歸來,李明琪坐在車裡,手裡拎著一隻香囊搖搖晃晃:「不知道大小姐收不收這個心意,我們出門玩樂可也惦記著她呢。」
  
  李明冉點頭:「炸米糕我給她一份。」
  
  李明華笑了笑:「既然是心意她肯定收啊。」
  
  「明華你送什麼?」李明冉好奇問。
  
  李明華道:「我沒什麼想送的,就讓丫頭去問問她有什麼想玩的,我再送吧。」
  
  「你這心意送的真取巧。」李明琪手搭在車窗上撇嘴,秋日晴好不冷不熱,車簾車窗都是垂紗,手隨著風撩動紗簾可以看到車外,車外已經到了李宅所在。
  
  「門前有個人。」李明冉探在窗口說。
  
  李家門前什麼時候都有人,李明華不理會,李明琪懶懶的看了眼。
  
  李家門前並沒有往日人來人往,大門緊閉,門子們也不在門前散坐說笑,只有一個少年騎在馬上正抬頭看匾額。
  
  少年十六七歲,手中握著馬鞭,察覺有車馬走近轉過了頭。
  
  李明琪就是這個時候看過來,少年的面容闖入視線,馬車也走到了門前。
  
  少年看著撩著車簾的李明琪:「小姐,這裡可是李奉安李大都督家?」
  
  他拱手施禮報家門。
  
  「某太原府項南。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23 AM


第三十七章 為明樓小姐而來

  項南這個名字不是第一次響在姐妹們的耳邊,但這個人是第一次出現在眼前。

  李明琪手拂車簾失神,先是因為著少年嘴角的一絲淺笑,然後因為這少年的名字。

  「你是項南?」李明冉年紀小只會好奇不會失神,手抓著車窗,身子和聲音都衝了出去,「李明樓要嫁的那個人?」

  李明華從李明琪和李明冉的縫隙裡探看,車前的少年劍眉星目五官俊朗,嘴角微微上翹,這讓他似乎時刻面含淺笑,如春風。

  看著車窗擠著的三個女孩子,春風更濃幾分,項南嘴角上揚︰「正是在下。」

  李明琪鬆開車簾。

  「項家公子?」

  「是太原府的項家公子!」

  「人呢?」

  跟車的李家僕從們聲音四起,有上前迎接,有去叫人,門前頓時熱鬧。

  貴客臨門卻是很不巧。

  「老夫人二老爺二夫人都出門了。」門前的管事迎客進門,滿含歉意,又想到什麼,「四老爺跟項九爺出去了。」

  項南將馬鞭子遞給李家的僕從,邁過門檻打量面前的庭院,聞言哦了聲︰「我還沒有去見我九哥。」

  過項九鼎所在而不入,直奔李家門前啊。

  「祖母伯父伯母一起出去了嗎?」李明華在後問道。

  因為看到迎出來的人不是大管家,又聽到二老爺出門了,李明華沒有讓馬車駛入二門,而是在這邊下了車一起走進來,待聽到家裡三人都出去了,很是驚訝。

  莫非是哪家世交老了人?如不然怎能三人一起出門。

  管家的神情有些古怪︰「劍南道送的東西到了。」

  李明華明白劍南道的東西是什麼,李敏來了一次,家裡鬧了一場,前幾天來了個管事,家裡的氣氛又熱鬧了,熱鬧了這麼久終於到了落定的時候。

  為了這些東西家裡三人都出去了,李明華不想也不好再繼續這個話題︰「去請了嗎?」

  管事應聲是。

  「先讓明海哥過來。」李明華又道。

  李奉安成親晚,只生養了一女一子,長女李明樓今年才十三歲,李奉常有兩子兩女,兩個兒子和大女兒已經成家生子。

  李奉常長子李明淵遊學在外,次子李明海打理家業,此時應該在家。

  管事道已經請了。

  李明華看了眼項南,又對管事道︰「明川明淵和明河在學堂嗎?也叫來吧。」

  李奉耀有兩子,李奉景有一子,年紀與項南差不多,還都在族學讀書。

  管事應聲是讓人去請。

  項南在一旁表達歉意︰「突然上門叨饒了。」

  三姐妹們中李明華最大,此時長輩未在,哥哥們未來,她落落大方待客。

  李明冉跟在後邊好奇的打量,等到機會忙問︰「你是來看明樓姐姐的嗎?」

  項南對她一笑︰「我在外當差,聽消息她出事,便告了假趕來,來的倉促沒先打招呼。」

  李明冉更加好奇︰「你跟我三哥四哥一般年紀,已經在外當差了?你一個人來的嗎?」扭頭左右並沒有看到項南的隨從,「你一個人行路啊,膽子真大…你拽我幹嗎?」

  最後一句話是對李明琪說的。

  她扭頭看李明琪,項南的視線也看過去,一直安靜無聲的李明琪笑了笑,側身垂目淺淺一禮,項南還禮。

  李明海聞訊過來了,與項南見禮。

  李明華拉著還想問東問西的李明冉告退,李明琪走在最後回頭看了眼,見項南對李明海還禮︰「…明樓小姐可還好?兄長方便帶我去見一見?」

  真是閒言碎語不忙講,一心只問李明樓,李明琪收回視線轉過回廊離開了前廳。

  「這就是項南公子啊。」李明冉輕輕啊的一聲,「看起來人很好。」

  李明華道︰「不用看也知道人很好啊。」

  李奉安為女兒決定的親事怎麼會不好,項家精挑細選的公子又怎麼會不好。

  她指的是家世才學相貌氣質等等適宜婚嫁的好,李明冉還沒想到那麼多︰「他說話很好,沒有像哥哥們那般對我不耐煩。」

  「那是因為你不是他親妹妹。」李明華敲她額頭,「你跟我去我外祖家,我表哥們對你怎麼樣?」

  李明冉嘿嘿笑︰「林家哥哥們也都很好。」又吐舌,「不過長的沒有項南公子好。」

  只要有偏愛,都好總有更好,李明華翻個白眼,李明冉笑著搖她衣袖,姐妹二人嬉笑熱鬧。

  「明琪呢?」李明華想到什麼回頭。

  跟在身後的李明琪對她眼楮彎彎一笑。

  「你怎麼不說話?還以為你走丟了。」李明華狐疑的看她。

  李明琪撇嘴︰「我說話惹了那麼多事,最近不想說話。」

  李明冉咯咯笑︰「不說話怎麼討祖母歡心。」

  「現在不說話就是討祖母歡心。」李明琪慢悠悠道,然後想到了話說,「你們說,明樓會見項南公子嗎?」

  李明華想也不用想︰「明琪你這問題真壞。」

  李明琪笑了笑︰「我忘了,大小姐肯定讀過史書李夫人的故事。」

  李明冉還沒讀過,好奇的問故事,李明華乾脆利索告訴她︰「故事就是大小姐這時候不會見項公子,這跟史書和李夫人都沒有關係,是個女子都不會。」

  女子李明冉便懂了點頭︰「是,明樓的臉不能見人,萬一嚇跑項公子就糟了。」

  鑒於項南的身份,李明海應了他的請求,親自來這邊告之並詢問李明樓。

  李明樓聽到項南來了有些意外,她沒想到這一世會這麼早見到項南。

  那一世她到了太原府項南並沒有在家。

  項氏詩禮之家子孫多讀書科舉,但自從項雲以文入武職得權後,也挑選了家中的子佷往軍中歷練,項南便是其中之一。

  當時他在宣武鎮為團練,恰好護送皇帝使者去范陽見安氏不能歸來,隨之又有安氏叛亂陷入混亂,直到次年冬天才回到太原府,距離李明樓來到太原府時隔一年多。

  按照時間算,項南這時候應該跟隨使者團離開了宣武鎮,迎接未婚妻舉辦定親都不能違抗的軍命,在聽聞未婚妻出了意外去而複返回家就可以違抗了嗎?

  李明樓手拄著頭想,不由笑了笑。

  金桔看到她的嘴角,猜測問︰「小姐,要請項公子來嗎?」

  請他來?來了之後……殺了他,李明樓手在下頜的裹布上輕輕的摩挲。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25 AM


第三十八章 一句情話

  李明樓從來沒有忘記殺掉項家叔侄。
  
  項雲身份特殊牽涉太多,不能輕易殺掉,項南這個年輕後生,死了就死了,最多項家亂一亂,這是她喜聞樂見的結果。
  
  不過不能在這裡動手,怎麼殺在哪裡殺也要想好,那此刻沒有見他的必要,李明樓半點情緒也不想對項南浪費,她搖搖頭:「不見。」
  
  見或者不見,金桔都不覺得需要理由,應聲是就這麼簡單的去回復李明海,沒有任何解釋或者道謝,李明海也沒有覺得任何不妥。
  
  「仙兒妹妹出事後誰也不見,祖母也都隔著院門說話。」他主動給項南解釋。
  
  項南表示理解:「病症也好大夫也好我就不過問了,老夫人和叔父你們都必然安排妥當,我也沒有什麼好大夫可推薦。」
  
  李明海道:「你不用費心這些事。」
  
  項南點頭:「我做不了什麼幫她的,也不是來讓她見我,只是讓她知道,我來了。」
  
  李明海一怔,這是情話嗎?
  
  李明海十九歲,成親且去年剛生了一個女兒,在十七歲的項南面前可以擺出大人姿態,但乍一聽到這種話還是毛頭小子一般羞紅了臉。
  
  他和妻子是媒妁之言成親當晚才見第一面,小兒女的相思從未有過,更沒有說過什麼情話。
  
  「啊,好。」他結結巴巴的應答。
  
  項南表達了來意便告辭了,沒有等侯李老夫人李二老爺的歸來:「來的匆匆見長輩失禮,我先去見九哥,沐浴更衣備禮再上門拜見老夫人和伯父。」
  
  李明海挽留幾句親自送項南離開,看著這一人獨行的少年人跨馬消失在街道上才回轉,一面讓人去通知祖母父親項南先走了不用急著回來,雖然他們不可能為了一個晚輩急匆匆回來,果然只有大管家李楊回來。
  
  李明海簡單的講述了項南的來意,李楊便離開了,但還有一件事李明海不知道怎麼定奪。
  
  「項公子臨走的那句話,我是否要轉達給明樓?」他只能悄悄的問妻子。
  
  妻子趙氏今年十八歲,雖然已經生了孩子,聽到這種當面表達情誼的話還是紅了臉:「會不會不太好?」
  
  「應該不會吧,他們雖然沒有成親,但親事已經定了。」李明海思索,又道,「要不不用說,明樓已經知道項公子來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情誼這種事含蓄才美。
  
  趙氏想了想搖頭:「還是告訴大小姐吧,她現在出了這種事,項公子的話說給她聽,更安心,猜到和真切聽到是不一樣的。」
  
  李明海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按照妻子的說法去做了,他紅著臉將項南的話告訴金桔,金桔紅著臉轉達給李明樓,李明樓笑了笑。
  
  她聽過項南很多情話,紙短情長,項南很多時候不在家,他們之間會書信來往。
  
  她已經不是十三歲的女孩子,看到聽到一句情話會臉紅,更何況是殺了自己的人說的,她只會覺得好笑。
  
  但其他人不覺得好笑,項南的這句話在李家傳開了,很多人像李明冉那樣啊了聲,眼睛亮亮的想項南公子真好,我來了也是世間令人心動的情話。
  
  這動人的情話風一般傳開了,以至於項九鼎先聽到項南的話,然後才見到項南的人。
  
  項九鼎看著坐在廳堂裡安靜喝茶的少年,呵了聲:「你要是一開始就來,現在我們應該坐在家裡喝茶了。」
  
  李明樓與項南定親,因為年紀小暫時不成親,儘管如此李明樓到太原府來,作為未婚夫的項南應該前來迎接,只是恰好項南軍令在身不能告假。
  
  這世上沒有什麼請不下來的假,就看你想不想請。
  
  茶碗擋住了項南微翹的嘴角,只露出沉靜黝黑的雙眼:「六叔替我請的假,讓我過來的。」
  
  項雲的決定?項九鼎在一旁坐下來:「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六叔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沒多久。」項南簡單明瞭的回答。
  
  項九鼎看著比自己小的項南撇撇嘴:「你不要總討女孩子歡心,對著我們就冷冰冰,你也對我笑一笑,說句好聽的話。」
  
  項南看著他:「九哥瘦了,為了我娶妻辛苦你了。」
  
  項九鼎搓了搓膝頭:「總覺得你說的不真心。」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而且我也沒有瘦,剛才還跟李四爺分食了一頭烤羊。」
  
  「所以說九哥辛苦啊。」項南道,自己再次斟茶,他一人行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水糧都草草了事,在李家來來去匆匆未曾喝茶。
  
  項九鼎嘿嘿一笑:「你娶妻也不容易。」收起兄弟之間的嬉笑,「六叔有什麼吩咐?」
  
  項南將茶一飲而盡放下,嘴角微翹:「六叔讓我不論李明樓是傷了還是殘了都要娶回家,就算是一具屍體也要帶進家門,拜堂成親。」
  
  就算死也不離不棄,項九鼎感歎:「這真是天下最動聽的情話啊。」
  
  項南看他:「怪不得六叔讓我來。」
  
  項九鼎微怔,然後回過神明白了項南的意思,些許羞惱。
  
  這是情話但並不動人,婚約達成不離不棄對於項家來說這本來就是說好的決議,不管李明樓是貌若天仙還是醜如鬼怪,不管是四體健全還是疾病纏身,哪怕是今天定親明天死去,項南捧著牌位也會與她拜堂成親。
  
  他們要娶的是李明樓這個名字,與這個人怎麼樣如何無關。
  
  為什麼還要跟項南再次強調這個大家早已經明白的道理?
  
  項九鼎想到了:「李家要反悔?這怎麼可能?李家沒什麼變化啊,李四爺反而跟我更親近,一副怕我跑了的樣子,六叔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項南抿了抿嘴,潤了潤並看不出乾裂的嘴唇:「李家不是李明樓。」
  
  項九鼎明白了:「劍南道還是李明樓?是了,這些日子只有李家的人跟我來往,元吉都沒有再見過我。」又皺眉不解,「怎麼會?為什麼呢?不可能啊。」
  
  項九鼎喃喃自語拍肚子摸頭坐立不安,再看這邊項南還在安靜的斟茶喝,少年的神情沒有絲毫的焦慮。
  
  項九鼎哼了聲靠回椅子上:「不管他們為什麼,小南你來了,這件事就沒問題了,如果你願意,哪個女孩子會不想嫁你。」
  
  項南沒有說話嘴角彎彎,再次斟茶。
  
  「我這裡茶不好。」項九鼎起身抓走他的茶杯,「快洗漱更衣打扮漂亮,到你媳婦家喝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28 AM


第三十九章 迎來送往

  
  項南第二日正式拜訪李老夫人,項九鼎作陪,十幾個下人拎著大大小小的禮。
  
  李老夫人笑呵呵的坐著等候,李奉常李奉景夫妻們分侍左右,李家四個少爺相迎,小姐們和兩個嫂嫂並兩個剛會走的小女站在廳內打量,丫頭僕婦院子裡廊下湧湧,鶯聲燕語珠光寶翠,恍若過年一家齊聚,除了李明樓。
  
  李明樓回絕了李老夫人要不要出來見客,也謝過了左氏悄悄問將項南帶到這裡來說話,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李老夫人和左氏便不再強求,李老夫人也更願意李明樓與項南現在不見面。
  
  這是李明樓和項南第一次見面。
  
  「傷了臉,這樣相見實在是遺憾,等好一些吧。」李老夫人倚著靠枕環視,看著孫媳孫女們,都是大好華年,「你們都打扮漂漂亮亮的,姐妹們都這麼好看,她自然也靚麗。」
  
  沒有女子們不喜歡打扮的漂亮,尤其是見客的時候,孫媳孫女們都笑著應聲。
  
  「丫頭們也都打起精神來了。」李老夫人越發興致勃勃。
  
  這也是李家的人第一次見到項南。
  
  李老夫人看著眼前翩翩少年,越看越喜歡,又忍不住落淚:「只可惜你岳父沒有見你一面。」
  
  李明樓的親事是李奉安臨終前才決定的,以往沒有這個心思,自然也沒有見過項家適齡的兒郎。
  
  項南道:「大都督下葬時,六叔將我的畫像燒給他看了。」
  
  咯的一聲,廳內傳來女孩子的噴笑,下一刻倉促被掩住。
  
  李老夫人瞪了眼李明琪,李明琪手捂著嘴轉頭伏在李明華的肩頭。
  
  項南收回視線神情沒有不滿或者尷尬,李老夫人看他一眼,也有些憋不住噗嗤一聲。
  
  這少年的這個回答實在是一本正經又古怪。
  
  左氏道:「母親,今天是高興的日子。」
  
  李老夫人順著她的話長出一口氣,滿眼慈愛的看項南:「你岳父在天上看著,你們兩個好好的,他也會開心。」
  
  項南俯身施禮應聲老夫人說的是。
  
  林氏笑吟吟糾正:「叫祖母。」
  
  項南和李明樓的親事已經定論,叫祖母也理所當然。
  
  項南喊了聲祖母,李老夫人笑著拉過項南坐在自己身邊,指著林氏:「這是你四嬸娘。」
  
  項南起身對林氏施禮,林氏笑吟吟的接過丫頭早就準備好的禮物,屋子裡開始逐一介紹長輩同輩,堂哥堂弟堂妹侄女,收禮物互相見禮以及送禮物,丫頭們端茶倒水花蝶穿梭笑語喧嘩其樂融融。
  
  幾乎所有的人都圍在老夫人院子這裡,有資格入內的在裡面熱鬧,沒資格的在外邊說笑,李明樓是李家最令人好奇的存在,作為李明樓的未婚夫項南自然也是。
  
  「我看到了,在門前下馬的姿態跟大老爺年輕時一樣,將來必然不凡。」
  
  「劉婆子,大老爺年輕的時候,你還跟你家死鬼在山裡的莊子上燒炭呢,哪裡見得到大老爺。」
  
  「哎呀,大老爺去過莊子上一次的。」
  
  「大老爺怎麼會去山裡的莊子上?不要瞎說。」
  
  「我怎麼會瞎說,我也奇怪呢,大老爺那時候還小,突然一個人跑到我們那裡做什麼,好像找什麼人。」
  
  後門裡只餘下兩個婆子,她們沒敢去老夫人那邊湊熱鬧,只趁著沒人注意偷喝兩碗水酒,嘁嘁喳喳的說笑被打斷。
  
  「喂,開門。」
  
  兩個婆子嚇了慌張起身,打翻了小几上的酒碗,看著這個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年輕男人以及他身後的馬車,不安的施禮:「方大爺。」
  
  方二沒有理會打翻的酒碗和瀰散的酒氣:「開門。」
  
  兩個婆子鬆口氣,大老爺的人不聽家裡的使喚,同時他們也不管家裡的人和事,只要敬著就好,兩個婆子動作麻利的開門,方二趕著車走出去。
  
  馬車很普通也很熟悉,這些日子李明樓常常坐這輛車出去,兩個婆子站在門邊目送,想到這裡愣住了。
  
  所以這是李明樓出門了?
  
  「現在?」兩個婆子對視一眼,神情驚訝,又看向內裡,老夫人的院子裡擺宴了,隨風傳來的聲音更熱鬧。
  
  為未婚妻而來的項南公子在家做客,未婚妻李明樓一個人出門了?
  
  「是空車吧。」一個婆子靈機一動猜測,「劍南道的人不是來了住在城外別院,老夫人二老爺二夫人昨天都從那里拉回來好些東西,方大爺也去拉東西了。」
  
  這個猜測合情合理,兩個婆子對視一笑關上了門。
  
  穿過夾道來到街上,元吉已經等候。
  
  「這麼急著走?」李明樓在車內問道。
  
  「季良說沒什麼準備收拾的,他在這裡也沒有親人,不需要告別也不要託付。」元吉道,「小姐不用特意來送他,我會安排好。」
  
  李明樓知道他擔心自己的身體,她的身體好壞跟休息多少沒有關係,謝過了元吉的好意:「我還是想送送他。」
  
  看到李明樓的馬車到來,季良已經等的不耐煩,認為多此一舉:「難道李大小姐還會不同意嗎?是她請我去的。」
  
  方二撐著傘,李明樓走下來應聲是:「我是來送季先生的。」
  
  季良施禮道謝,然後起身:「送過了,可以走了吧?」又回頭喊小碗,「快去收拾東西。」
  
  「今天收拾不完。」小碗悶聲說道。
  
  李明樓看向季良身後,頭上拆去傷布,頭髮如同狗啃過的少年小碗低著頭。
  
  離開故土是很為難很傷心的事吧。
  
  季良站在原地踱步急不可耐,「收拾不完我就不等你了,你在後慢慢收拾,我先走。」
  
  李明樓道:「我們幫小碗收拾。」
  
  季良點頭連聲說好,元吉懷疑他根本就沒聽清李明樓說的什麼,小碗只是沉默。
  
  「我先去車上等著吧。」季良收起急躁擺出沉穩的姿態,「我如果考慮太久,說不定就後悔不去了。」
  
  李明樓笑了:「可以。」
  
  季良立刻邁步向另一邊停著的車走去。
  
  「先生等一下。」李明樓忙道。
  
  季良只想裝作聽不到上車,無奈元吉站在車前堵住了路。
  
  「先生是自願想去劍南道?」李明樓看著他問道。
  
  季良皺眉:「當然。」
  
  「那先生身體可還好?」李明樓問道。
  
  她有很多病人,季良忍著:「當然。」
  
  李明樓點點頭似乎有些失神,季良趁機爬上馬車。
  
  「小姐,還有交代嗎?」元吉問道。
  
  李明樓看向馬車,季良唰的將車簾拉上,她不由失笑,視線落在元吉身上略一沉吟:「你安排人隨身照料季先生……」
  
  元吉點頭:「我知道怎麼做。」
  
  就像小姐安排人照料自己那樣,小姐關心季良的身體,這是把季良當作自己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30 AM


第四十章 獵人的收穫
  

  季良坐上了馬車,不再催促吵鬧,這間偏僻的宅院前更加冷靜,將來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有被人打罵上門的熱鬧了。
  
  李明樓看站在破洞門前的小碗:「你還有什麼收拾的?」
  
  小碗低著頭:「我山上的獵物還沒收。」
  
  以前他們父子靠小碗打獵為生,現在由李明樓送他們去劍南道,路途上衣食無憂還需要那些獵物嗎?元吉看著這少年,父與子脾氣都是一樣的奇怪。
  
  他要收的不是獵物,是突然生活改變的忐忑不安,李明樓對此很清楚,這跟當初察覺局勢不穩,父親把她們姐弟送回江陵府,她將自己的屋子整間都拆運過來是一個道理。
  
  李明樓打量這座破宅院,把這個宅院運到劍南道也不是什麼大事。
  
  她轉頭看旁邊的帽兒山,要運這座山就不太好辦了。
  
  深秋時節山間枝繁葉茂,林深不見天日,偶爾鳥獸鳴叫回蕩悠遠,李明樓心情很好。
  
  大約是這一次將季良送到弟弟身邊,再加上請旨意襲爵,命運裡項雲對李明玉兩個最大的恩惠不存在了。
  
  劍南道不用再承他的情,信他的義,受他的蒙蔽。
  
  心情好,身體上的疼痛也減輕了很多,李明樓道:「元吉叔,我們去幫忙。」
  
  元吉和方二當然遵命,小碗想說沒多少獵物不用幫忙,看李明樓已經握著黑傘向山上邁步,便將話又咽了回去。
  
  瘦小的少年在前邊帶路,身後女孩子撐著黑傘,元吉方二各自錯後一步跟隨,一行人走進了五彩斑斕的山林中。
  
  李家大宅的宴席正酣。
  
  項南雖然說話不多,但對姐妹們說話簡淺真誠,與堂哥堂弟們言之有物,更有項九鼎舌燦蓮花,席間歡聲笑語不斷。
  
  項家的下人們也都賞了酒菜,一個隨從捧著酒杯來給李老夫人敬酒:「我們七夫人讓我見到老夫人叩個頭。」
  
  項雲兄弟七個,項南是七老爺的次子。
  
  李老夫人忙讓他起身,飲了他的酒,又高興又遺憾:「可惜我年紀大了走不動了,跟親家母見不到。」
  
  「有老夫人這句話,我們七夫人就能告假出門了。」隨從笑嘻嘻。
  
  廳內當婆婆的當媳婦的都心領神會的笑起來,李老夫人又賞了這隨從一把錢,隨從退到了項九鼎身邊。
  
  「油嘴滑舌。」項九鼎故作不悅斥責。
  
  隨從笑嘻嘻低頭壓低聲音說賠罪的話,旁人也並不在意,項南眼角的餘光看到項九鼎面色微變,下一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面色恢復如常,對下人擺手:「下去吧。」
  
  隨從低著頭退了出去,項南探身給項九鼎斟酒:「的確是我母親交代的吧。」
  
  項九鼎嗯了聲,握著酒杯靠近項南低聲:「李明樓去了帽兒山。」
  
  項南手裡的酒壺便撞在項九鼎的酒杯上,一聲脆響,項九鼎的酒杯跌落摔碎,廳內的人們都嚇了一跳。
  
  「啊呀你不能喝別喝那麼多,又喝多了。」項九鼎跳起來責怪道。
  
  他的酒杯掉了,是項南喝多了?大家的視線落在項南身上,項南還握著酒壺,微微蹙眉,似乎對這句話也不解。
  
  「倒酒都倒不穩。」項九鼎道,「你說話都開始慢了。」
  
  「我沒喝多。」項南道。
  
  說話好像是有些慢了,眾人心想,然後看項南給自己斟酒,酒壺搖搖晃晃……真喝多了!
  
  項九鼎謝絕了李老夫人讓項南在這裡休息的建議:「這時候喝多了不好,讓明樓小姐知道,他這是高興了喝多了,還是傷心的喝多了?」
  
  不管哪一個都不是令人愉悅的事,李明樓現在受傷了呢。
  
  這宴席也該散了,招待一下女婿就好,太過熱鬧也不太合適,李老夫人點頭同意,項九鼎兄弟二人告辭,李家的宴席也結束了。
  
  李明琪站在廊下,伸手輕輕扯著垂下的紫藤葉。
  
  「走啊。」李明華回頭,順著李明琪的視線看去。
  
  李明海幾個年輕人正將項九鼎項南送出去,說說笑笑。
  
  李明琪抬了抬下巴輕笑:「項九爺和項南公子走在一起,項九爺才像喝醉了。」
  
  李明冉點頭:「項九爺搖搖晃晃的,項南公子走的穩穩的,真看不出來喝醉了。」
  
  李明華沒興趣再看:「有些人喝醉了看不出來。」將李明琪和李明冉拉著向前走,「走了。」
  
  李家喧囂漸漸散去。
  
  山林裡響起野雞的叫聲,翅膀扇動落葉亂飛,李明樓撐著黑傘向後退了幾步。
  
  「收穫不少啊。」她讚歎,「你是一個優秀的獵人。」
  
  將三隻野雞綁在樹枝上的小碗低著頭:「不,不算什麼,陷阱抓的。」
  
  李明樓走過來看著掩藏在枝葉山石中的陷阱:「陷阱是你做的。」
  
  「隨便做的。」小碗低聲道。
  
  「我也打過獵,也佈置陷阱,我有座山,可是我沒有抓過這麼多獵物。」李明樓說道。
  
  她有座山,小碗從來沒想過誰能賣下帽兒山,他將野雞拎起來:「你不靠這個活命,打不到獵物也不會死。」
  
  李明樓笑了笑:「你說的對。」
  
  那邊方二和元吉招呼又一個陷阱發現了獵物:「在山坳裡,是頭野豬,還活著,小姐你別過來。」
  
  小碗好像也是第一次抓到野豬,難掩激動的跑去,李明樓雖然好奇但沒有跟過去,膽小和謹慎是兩回事,父親曾經說過不要以涉險來證明自己勇敢。
  
  野豬死的活的都一樣,等他們處置好了再看。
  
  元吉方二沉著的說話,小碗激動拔高的呼聲,野豬的尖叫混雜,不多時野豬聲音更尖厲,伴著山石滾動枝葉嘩啦,野豬跑了,但肯定帶了傷活不了了,元吉方二小碗三人緊跟在後追去了。
  
  聲音漸漸遠去,李明樓坐在山石上抬頭看了看上空,這裡遮天蔽日,她收起了黑傘,耳邊越發安靜。
  
  這安靜不是死靜,可以聽到枝葉被風吹動,被天上鳥兒扇動,被地上蛇蟲爬過,清晰的她似乎能看到這一幕幕。
  
  她似乎對死物的動靜很靈敏,或許因為她也是個死物吧。
  
  咯吱一聲,這是人的腳踩在碎山石上。
  
  李明樓坐直了身子,側耳傾聽,元吉方二小碗以及野豬的聲音從另一邊遠遠傳來,而這個腳步聲從山下傳來,是誰?她站起身子,準確的看向一個方向,五彩斑斕影影昏昏的山下有一個身影走來。
  
  少年穿著繡著蘭草的白袍子,身後挎著一張弓,在山林中就像一道亮光,他用手裡的馬鞭揮動撥開灌木草叢,抬起頭看向前方。
  
  項南。
  
  李明樓有些驚訝,他怎麼來這裡?旋即又釋然,項家的人雖然沒有來強求見她,但肯定派人盯著,她畢竟是人不是真的鬼,又有元吉方二作陪,出李家的門,出城門,被項家的人看到不奇怪。
  
  項南停下腳微微的側頭傾聽。
  
  元吉那邊的動靜他聽到了,李明樓看著他加快了腳步向這邊走來。
  
  他是一個人,沒有隨從,至少此時此刻沒有,李明樓側耳聽可以肯定四周沒有其他人,那麼……
  
  她打過獵,做過陷阱。
  
  李明樓低下頭,看著小碗留下的陷阱,因為急著去抓野豬,陷阱裡的還有一枚短箭沒取出。
  
  當打不到獵物就會死,她也能成為一個優秀的獵人。
  
  李明樓可不會想十七歲的項南還沒有殺自己到底算不算兇手。
  
  且不說十年後他親手殺了她,就算沒有殺,只是有殺的苗頭,他們李氏也會毫不猶豫掐滅這個苗頭。
  
  該不該殺不是她考慮的事,而是項家應該考慮的,考慮自己該不該動這個念頭,這個念頭又會引來怎樣的結果。
  
  李明樓輕手輕腳,又有那邊元吉他們發出的聲響掩蓋,細心又快速的將陷阱重新佈置,耳邊的枝葉山石被踩著咯吱的聲響也越來越近,隔著密林灌木,清晰的浮現著項南一步步走來的畫面,她低著頭向密林更深處退去。
  
  已經走到這邊的項南腳步停下,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人?動物?遠處有野豬的尖叫,這個山裡是有猛獸的。
  
  項南將弓箭摘下握在手裡,他沒有繼續邁步,直到這裡變得安靜,遠處人聲野豬聲樹木撞擊聲更加清晰。
  
  項南弓箭收回在身前,向喧鬧聲傳來的方向邁步,一步兩步三步,咯的一聲輕響,前方原本安靜的林葉灌木就像皮囊被刀劃破,平地起風枝葉亂晃,一張網從地上彈起罩向項南。
  
  項南在咯聲響起的同時向後退去,抬頭看著撲來的網,只一眼就看清楚,網很破,不知道縫縫補補多少遍。
  
  這個獵人很節儉。
  
  他嘴角彎彎,腳輕鬆的落地,咯的又一聲輕響在他身後傳來。
  
  項南汗毛倒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33 AM


第四十一章 一箭弓斷

  這是個兇狠的獵人。
  
  項南還沒上過戰場,也沒體會過死亡的威脅。
  
  死亡的威脅就是這個感覺吧。
  
  你甚至還不知道它是什麼,本能已經告訴你它來了。
  
  項南本能的向前撲去,試圖避開身後的一擊,前方是等候的網。
  
  網破舊軟綿綿沒有攻擊性,它只是將獵物困住,沒有思維的野雞會亂撲騰,而人會想辦法扯開。
  
  身後的攻擊就是等著獵物想的機會。
  
  項南前撲時腿變成了跪姿,身子扭轉,右手將在身前的弓狠狠的一個旋轉。
  
  在生死一瞬間,黝黑厚重的長弓與項南同時發出一聲呼嘯,將破網挾裹卷起,如旗幟般揮動旋轉,四周的枝葉飛舞凝聚恍若變成了一面盾甲。
  
  尖利的呼嘯輕鬆的穿透了飛舞的枝葉,昏暗的山林間閃著冷酷的寒光無可阻擋。
  
  砰的一聲,身子扭轉的項南終於跪在地上,人仰面向後倒去,亂飛的枝葉如雪片般落下。
  
  一切歸於安靜。
  
  下一刻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隆隆隆恍若滾雷,這是有人急促的奔跑。
  
  「小姐!」
  
  方二喊聲如雷穿透深林。
  
  轟的一聲,元吉從山林深處如巨石一般彈過來砸落地上:「小...什麼人?」
  
  他一眼看到地上躺著的人,男人。
  
  這就是發出呼嘯的人。
  
  他們聽到有男人的聲音,立刻飛奔而來。
  
  「我在這裡。」李明樓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伴著悉悉索索,黑傘出現在視線裡。
  
  方二元吉鬆口氣,瘦胳膊瘦腿跌跌撞撞才跟過來的小碗也鬆口氣,腳一軟撞在山石上倒吸涼氣。
  
  李明樓忙走過去攙扶他,又看向這邊:「他,怎麼樣?」
  
  一心只念李明樓,方二和元吉沒有再理會這個躺在地上的人,聽到吩咐才再次看過來。
  
  「死了?」方二一眼看到插在胸口的箭。
  
  小碗啊的一聲跳起來面色發白:「我的陷阱。」
  
  元吉立刻明白怎麼回事了,疾步走過去俯身探看。
  
  男人身上落滿了枝葉,身前雙手橫握一張弓,腿彎曲跪地身子卻是仰到,一動不動。
  
  元吉撥開飄落的枝葉,看清他的面容.....
  
  「項南!」他失聲喊道。
  
  項南昨天才來到江陵府,並沒有見元吉,不過元吉當然知道他來了,還親自看了一眼,所以認出來。
  
  方二再無遲疑伸手按住了露在外邊的箭杆,箭杆在他手裡斷開,箭頭並不見。
  
  沒入胸口了?
  
  一瞬間幾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方二伸手握住項南身前的弓,哢吱一聲,黝黑的弓也斷了,斷裂處露出箭頭。
  
  項南白色的衣袍半點血跡沒有。
  
  「弓擋住了。」方二鬆口氣站直身子,「人沒事。」
  
  竟然...
  
  小碗鬆口氣,再次腳一軟,但身邊的人比他動作快,微微搖晃坐在了山石上。
  
  小碗伸手握住李明樓的黑傘:「你沒事吧?」
  
  方二和元吉立刻扔下項南來到這邊,緊張的看著李明樓。
  
  「我沒事。」李明樓搖搖頭,視線看著躺在地上的項南,裹布後的臉上滿是失望。
  
  竟然沒有死?
  
  陷阱殺不了他,那就......
  
  「元吉。」李明樓道,手撐住山石要站起來,下一刻又鬆開手坐回去,「有人來了。」
  
  「公子!」
  
  「啊,是元大爺。」
  
  「那是....」
  
  「李大小姐。」
  
  山林間變得喧鬧,腳步聲喊聲混雜。
  
  項南的隨從們奔了過來,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項南,看到了元吉方二等人,其中有認出他們的,立刻也認得坐在那邊山石上的被黑傘遮住的奇怪的女孩子。
  
  「項公子中了陷阱。」元吉簡單利索的解釋,「我們聽到動靜趕過來。」
  
  小碗一臉發白的要上前領罪,李明樓拉住了他。
  
  「這山上很多山民設置的陷阱。」元吉接著道,「所幸公子沒事。」
  
  項南的隨從已經上前檢查:「公子沒事,弓擋住了箭。」
  
  他將項南身前斷開的弓舉起給大家看,隨從們都發出歡呼。
  
  公子吉人天相,公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李明樓看著被隨從舉起的斷成兩截的弓,她認得這把弓,十年後項南就是用它把自己射死的。
  
  所以這一次也算是有所得嗎?
  
  因為出了這件事,李明樓和元吉陪同隨從將項南送回去,本來要和她走的小碗暫時留下來,在方二的協助下將曾經設置的陷阱一一拆除,這件事嚇壞了小碗。
  
  不到城門項九鼎就接到消息趕過來。
  
  「他喝多酒了,鬧著非要打獵,果然出事了。」他無奈又生氣的抱怨。
  
  馬車裡項南還昏迷不醒,大夫已經上去診治,此時探頭出來道:「南公子沒有受傷,氣血凝滯導致的暫時昏迷,行針後便能好。」
  
  項九鼎鬆口氣,元吉也點頭:「沒事就好。」便抬手告辭。
  
  項九鼎看著一旁停著的馬車,車連車窗密閉不透絲毫,他再次施禮道謝:「這次多虧遇到了大小姐,他才吉人天相躲過一難,大小姐進來歇息片刻?」
  
  李明樓的聲音從車內傳出:「九爺客氣了,還是先照看項南公子。」
  
  「這臭小子不需要照看,需要好好打一頓。」項九鼎故作惱怒。
  
  李明樓沒有再說話,元吉含笑告辭。
  
  項九鼎滿臉遺憾的看著馬車先行離開,大夫和隨從各自退後,項九鼎上了項南的馬車,車裡項南正睜著眼看車頂。
  
  項九鼎咿了聲:「老柳的醫術這麼厲害,這麼快就醒了。」又哼了聲,「醒了也晚了,你未婚妻剛走了,你差一點就能見到。」
  
  說著又嘿嘿一笑。
  
  「不過,你現在動作快一點也許還能追上。」
  
  項南道:「我見到了,我沒有昏迷,一直醒著。」
  
  裝昏迷?
  
  為什麼?
  
  項九鼎收起了嬉笑:「出了什麼事?」
  
  如果不是這麼多隨從見證,他可不信項南會被山上獵人的陷阱所傷,事情果然有問題嗎?
  
  項南伸手摸了摸下頜:「這麼丟人的情景之下,還是昏迷比較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35 AM


第四十二章 相見的機會

  既然項南是裝昏迷,項九鼎沒有讓馬車去追李明樓。
  
  「真是不小心踩到了陷阱?」他問。
  
  項南沒有正面回答,只道:「一個很簡單,也很厲害的陷阱。」
  
  項九鼎摸了摸圓圓的下巴:「那山上豈不是很危險?李大小姐真是虎父無犬女。」
  
  他當然不是讚歎的意思,是覺得奇怪,那麼危險的地方,元吉怎麼會讓李明樓去涉險?或者這危險只是因為項南去了才有?
  
  項南道:「她身邊當時有個孩子,看到我中了陷阱,神情很驚恐要說話,李明樓阻止了他。」
  
  項九鼎掀起車簾喚過一個隨從交代兩句,那隨從應聲是退開,等項南坐車馬車進了家坐下來喝完一杯茶後,隨從將消息報來確認了那孩子的身份。
  
  李明樓出去在帽兒山找大夫,雖然項九鼎不敢打擾跟隨,但該知道的消息還是讓人盯著。
  
  比如找到了一個自稱大夫的半瘋子季良。
  
  有個老者悄悄告訴別人李家的大小姐病的瘋了,劃破了胳膊逼半瘋子季良給看病。
  
  半瘋子季良被瘋子李大小姐今天送往劍南道,不知道將來是死是活。
  
  「那孩子就是季良的兒子,靠在山上打獵為生。」隨從道。
  
  項九鼎明白了:「這個陷阱是他設的。」
  
  隨從應聲是:「你們走後,那孩子和方二才一起下山,還拎著很多獵物。」
  
  項九鼎看向項南同情一笑:「這只能算你倒楣了,那孩子被李小姐護著不能怪罪。」
  
  項南要確認的是那孩子驚恐的原因,明確後便不再理會,更在意另一件事:「季良是什麼大夫?」
  
  隨從苦笑:「他不是大夫,是個瘋子,季家祖上曾經是個富戶,家業到了季良這一輩徹底敗落,季良不讀書不種田,每天瘋瘋癲癲在村子裡號稱自己能治百病,拿著刀啊針啊的亂戳人,被村民趕出去村子,靠著兒子打獵為生。」說到這裡一笑,「沒有村民可禍害之後,他就禍害那些獵物,用號稱的醫術將獵物以次充好,被打過好幾次,他的兒子就是這樣跟大小姐認識的。」
  
  小碗挨打,李大小姐拔刀相助的事在帽兒山也流傳開了。
  
  這件事項九鼎當時就知道了,大小姐行俠仗義舉手之勞沒有什麼意圖,大小姐根本不需要用這個來謀取名望,他沒有再關注後續。
  
  沒想到後續如此。
  
  「這真是病急亂投醫了。」他搖頭笑。
  
  項南沒有回應他:「李大小姐將胳膊劃傷逼季良治病?」
  
  隨從應聲是,補充道:「然後季良把李大小姐的傷縫起來,這件事是有個老者親眼看到的。」
  
  項南思索:「莫非她的傷是需要縫起來的。」
  
  項九鼎反應過來,想了想點頭:「我看過那時被山石砸死的,肢體肌膚殘破,馬都少了半張臉。」
  
  李明樓將自己包裹起來,應該也是臉以及身上破損。
  
  項南直到此時才點頭:「那這件事就前後理順了。」看項九鼎,「我是不小心踩到了陷阱。」
  
  原來問了這一堆是為了查證,然後才回答他的問話,項九鼎罵了一聲:「我還說我多想了,你小子比我想的還多,我只是想或者有別人害你,你竟然想的是李明樓是不是要害你,她為什麼要害你?真是莫名其妙。」
  
  項南視線微微垂下,下一刻再抬起頭,嘴角彎彎一笑:「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項九鼎呸了聲:「那是你未婚妻,將來和你睡一張床。」
  
  項南笑而不語端起茶杯。
  
  「你該不會是看到她的樣子嚇到了。」項九鼎狐疑打量他,又警告,「你可別忘了六叔讓你來做什麼。」
  
  項南道:「我知道的。」
  
  看著這張少年人俊秀的臉,項九鼎有些同情,要睡一張床的,誰不想睡個仙子,誰想睡個醜怪。
  
  「開心點,男人的快樂不是在家裡。」他攬住項南的肩頭,笑嘻嘻的傳授人生真理,「忍一忍,到時候哥哥帶你去享樂,你要什麼就有什麼。」
  
  項南笑著推開他:「別胡鬧,你想多了。」整理了一下衣衫,白色的衣袍已經淩亂沾染了土石爛葉汙跡。
  
  這讓他又想到了適才,手摸向背後。
  
  「我的弓。」
  
  項九鼎哦了聲,指著另一張桌子:「在那裡。」
  
  項南走過去,他生死一瞬間爆發了所有的力量,凝聚在這張弓上,與襲來的利箭裡外相沖,這張弓斷成兩截。
  
  項南看著斷弓,彎彎的嘴角下垂,神情變得黯然,沒有說話。
  
  項九鼎並沒有嘲笑他為一張弓傷心:「這是當年小北送你的吧,真快,已經過去十年了。」
  
  項南是項五老爺項霆的次子,長子項北,十歲時因病亡故,那時項南七歲。
  
  「這把弓你天天不離身,也算是你的護身符。」項九鼎拍他肩頭,「你看,雖然小北不在了,他還是救了你一命,你應該高興。」
  
  項南沒有說話。
  
  「要不,我現在就帶你去開心開心?」項九鼎一咬牙,「縱然這裡是江陵府李家地盤,但我也能保證不會被他們發現。」
  
  項南拍開項九鼎的手:「我可沒空,我要更衣洗漱去見我的未婚妻,謝謝她相救。」又微微一笑,「還有什麼比這個機會更適合呢?」
  
  有時候將狼狽之態展示給一個人,更能拉近距離,項九鼎佩服項南的手段,立刻將他送出去。
  
  項南再次來到李家,但這一次並沒有進門,而是等候在門房裡。
  
  「我不是讓祖母叔父為難,上一次我是來拜見他們的,這一次是想要見明樓小姐,如果她不見我,我不能登堂入室。」他對前來相迎的李明海解釋,「我不想讓祖母叔父和明樓小姐任何一人為難不悅。」
  
  李明海常常跟外界打交道,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將一個小姑娘跟家裡的長輩相提並論的道理,大概也只有在他們家才有這種道理,畢竟年紀比李明華小的李明樓還被稱為大小姐。
  
  不管是姐妹調侃,還是下人之間的代稱,甚至他自己也習慣了。
  
  所謂大小姐,是指李家最大的小姐,不論年紀,論地位。
  
  「可是,明樓妹妹現在不方便見人。」他勸道。
  
  項南道:「我們見過了。」
  
  李明海頓時驚愕。
  
  見過了?什麼時候?在哪裡?
  
  這個消息傳進內宅,所有人也都驚訝不已,但再問項南卻一句話不說,只說要見明樓小姐,似乎能不能說要明樓小姐決定,真是令人浮想聯翩。
  
  「這要是擱在別的人家,小姐就要被好一頓打了。」李明琪慢悠悠說道,「這就是私相授受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37 AM


第四十三章 舊人的第一次見面


  「什麼私相授受。」李明華瞪了她一眼,「不要說蠢話。」
  
  李明琪撇撇嘴:「知道啦,他們已經定親,可以隨意見面。」
  
  「我說的蠢不是指這個。」李明華將魚竿收起。
  
  旁邊的小丫頭蹲著將亂撲騰的小魚兒摘下重新扔回湖水裡。
  
  李明華扭頭看李明琪:「我是說,對於李明樓來說,私相授受這種事又能怎麼樣,誰敢打她?誰又能打她?」
  
  李明琪撇撇嘴沒說話。
  
  李明冉帶著小丫頭跑過來,氣喘吁吁臉蛋紅撲撲。
  
  「項南公子還在門口等著嗎?」李明琪問。
  
  李明冉點頭:「項南公子喝了我茶,但謝絕了進來坐坐。」
  
  李明華將小丫頭重新添了魚餌的魚竿甩進湖水:「真是深情,伯父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李明冉連連點頭:「明華說得對。」
  
  李明琪用手裡的花枝敲她的頭:「傻瓜,明華可不是在誇他,說他做戲呢。」
  
  做戲嗎?李明冉不解。
  
  「從來沒有見過,更別提相處。」李明華轉頭看她們,「哪來的深情。」
  
  李明琪咯一聲:「明華,不要說蠢話,是沒有人對你這般深情,但李明樓,跟我們不一樣啊。」
  
  終於有機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李明琪咯咯笑倒倚在李明冉身上。
  
  姐妹間的口角從來都不斷,李明華也不跟她計較。
  
  「不過,項南公子也不是做戲啊。」李明冉趁機插話,「他是真的想見李明樓啊。」
  
  李明華和李明琪對視一眼,這個,好像的確是真的。
  
  鬧成這樣,大小姐還是不見嗎?
  
  「我看今日小姐不見,他明日還會來。」金桔有些生氣,因為這是在強迫大小姐,「不對,今日他就不走了。」
  
  項南在李家門房也不會渴著餓著,門房裡也能安榻鋪床。
  
  「這個人怎麼這樣?」金桔憤憤。
  
  這個人還從沒這樣過,那時候她也從沒不想見他,他想見就能見到她。
  
  李明樓道:「他這麼想見我,那就見見吧。」
  
  見了也無非是說一些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話,表達項家的誠意。
  
  他想唱戲就讓他唱全套吧。
  
  聽到李明樓同意見項南,李家上下都鬆口氣。
  
  「我還真怕她羞憤之下不同意這門親事。」李老夫人對李奉常道。
  
  驕傲的李明樓絕對能做出這件事,不需要任何人垂憐,甩手回劍南道。
  
  李奉常委婉道:「現在跟以往不同了。」
  
  「她不嫁人,家裡也能養她一輩子,只是她傷了臉。」李老夫人歎氣,「可不好再找人家,尤其是項家這樣的。」
  
  說到這裡她慈祥的面容肅重。
  
  「你們不和我說,我也懂的,項家一心跟我們結親,不僅僅是感恩奉安,奉安雖然不在了,餘威仍在,項家也需要仰仗劍南道,而明玉現在還小需要項家的扶助,這門親事對項家對李家都是好。」
  
  李奉常應聲是:「母親放心,明樓懂事了。」
  
  李老夫人笑了笑:「我覺得項南更懂事,他有心哪個女孩子能不動心。」
  
  金桔打量走來的少年公子,是長的很好看。
  
  那日項南來做客,家裡的丫頭們呼朋喚友找機會都去偷看了,金桔並沒有去,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項南。
  
  人是挺不錯的,在金桔見過的公子們中最亮眼的。
  
  「項公子。」金桔指著關著的屋門,「小姐在裡面,你有話請說吧。」
  
  項南對她點點頭,看向屋門:「昨日多謝明樓小姐相救。」
  
  「我並沒有相救什麼,項公子言重了。」李明樓的聲音從內傳來,「而且我應該說抱歉,沒能及時提醒。」
  
  金桔李明海站在一旁想著昨日這兩個字。
  
  「是我不小心。」項南看著門板,格縫隙隱隱可見一個人影,「與你無關。」
  
  李明樓的聲音似是笑了笑:「項公子的道謝我收下了。」
  
  項南的嘴角彎彎。
  
  這樣的相見也不錯,李明海忍不住也跟著微微笑。
  
  「項公子還有別的事嗎?」李明樓道。
  
  項南點頭:「有。」
  
  李明樓道:「公子請講。」
  
  項南看了看身後站著的金桔和李明海:「這件事我要與小姐單獨說。」
  
  金桔和李明海一怔。
  
  「這不行。」金桔斷然拒絕。
  
  李明海遲疑一下沒有說話。
  
  李明樓倒沒有遲疑,既然見了就讓他把話說完:「好的。」
  
  李明樓發話了金桔便沒有意見,立刻換成笑臉盈盈向後退去,李明海雖然有一點意見,但是他的意見在這裡也沒什麼用,只能也跟著金桔退了出去。
  
  二人站在大門口,大門敞開著,屋簷下的男女還隔著一道門,也是風光霽月。
  
  金桔保持著笑意,然後看到項南伸手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這個人!金桔笑意凝結在臉上,抬腳就要奔過去,項南將門關上了。
  
  金桔反而在這時停下腳步,並攔住了李明海:「小姐沒有喊人。」
  
  沒有喊人就不管了嗎?李明海覺得不是這個道理,要是換作別的妹妹,誰攔著他也不行,但這個妹妹…..他停下了腳。
  
  門外安靜無聲,門內二人相對。
  
  少年白衣黑髮俊美,李明樓往後退了一步,避在昏暗的角落,似乎受了驚嚇又似乎自慚形穢。
  
  「有沒有嚇到公子?」她說道。
  
  項南搖頭:「正是聽到小姐你受傷了,我才來的。」
  
  所以又怎麼會被受傷嚇到。
  
  「公子如果是來安慰我的,就多慮了。」李明樓道。
  
  項南道:「有沒有多慮見了小姐才能知道。」笑了笑,「我是多慮了,明樓小姐並不需要安慰。」
  
  李明樓也笑了笑,只可惜項南看不到,她看著項南,覺得這個人熟悉又陌生,並不是因為他年輕了十歲,俊秀的面容還有幾分稚嫩。
  
  她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喜歡過他,想不起十年間書信往來言語溫情,遊山賞花騎馬打獵同遊相伴的歡聲笑語,那十箭連發切斷了十年的一切。
  
  她看著他,無喜無悲無怒,只是想著怎麼樣能殺了他。
  
  「明樓小姐突然離開車隊是不想去太原府嗎?」項南問道。
  
  寒暄過後,他開始進入正題要表達誠意勸服自己了,李明樓沒有說話。
  
  「得知明樓小姐可能不想與我結親,所以我就趕過來了。」項南接著道。
  
  李明樓裹在布後的臉上再次浮現笑容。
  
  項南看著她:「因為我也不想,明樓小姐,我是來告訴你,我不想與你結親,你不要去太原府。」
  
  李明樓臉上的笑凝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40 AM


第四十四章 真心的話
  
  這真是荒唐!
  
  李明樓覺得自己在做夢。
  
  自從重生以來她沒有做過夢,她一個死人連睡覺都幾乎沒有,怎麼會聽到這種荒唐的話。
  
  利用婚姻十年然後殺了她的未婚夫,現在竟然跟她說不讓她嫁給他?
  
  李明樓的沉默打斷了項南說話,他看著站在角落裡的女孩子也沉默一刻。
  
  在山上時她站的遠始終沒有靠近,他躺在地上為了避免被發現時裝昏迷也沒能多看幾眼。
  
  她在室內脫了寬大的披風罩袍,烏黑的頭髮簡單的束紮在身後,雖然還包裹的嚴密,但顯出玲瓏的腰身,修長的脖頸,肩若削成。
  
  她應該是個美人,只不過現在美人的臉被黑布裹住,只有眼口鼻露出,看上去很是嚇人。
  
  「我還是想要郎才女貌。」項南慢慢說道。
  
  這句話讓沉默的李明樓回過神,凝結的笑容繼續散開,發出一聲笑:「項公子是要做負心人,名聲不打算要了?」
  
  因為未婚妻受傷毀容而背棄婚約,這是背信棄義的小人。
  
  「或許,明樓小姐可以因為養傷不想離開家。」項南說道。
  
  李明樓看著這少年,覺得真有意思:「所以你是既想退了親,過錯也由我來擔?」
  
  聽到李明樓受傷,少年項南不惜違背軍令日夜不停而來,只是為了讓李明樓知道他來了。
  
  這般深情的少年公子,卻無法挽回這個親事,因為李家小姐自慚形穢不接受任何心意,真是可憐又無奈。
  
  「我其實並不是為了我的名聲,只有這樣事情才能順利解決。」項南輕歎一聲,「明樓小姐你在家說一不二,我並不是。」
  
  項雲通過這門親事將會收穫巨大的利益,怎會在意晚輩子侄的不願意,項南不過是項家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他說的話可沒有人理會。
  
  李明樓不一樣。
  
  李明樓看著他再次笑了:「項公子說的很有道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項公子難道不怕我生氣?難道認為我不會把這些告訴你祖父六叔你父親?你既然知道我在家說一不二,我受了這等羞辱,會放過你?」
  
  項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著李明樓:「明樓小姐,我只是說實話,我什麼都不說,甚至說一些情深的話也不是什麼難事,跟你成親也並不影響我以後的生活。」
  
  李明樓沉默。
  
  實話是最無情最傷人的,看著沉默的女孩子,項南沒有心軟,神情誠懇又鄭重:「明樓小姐,我知道這樣你很傷心,但我只是不想騙你。」
  
  李明樓是在想那一世。
  
  那一世她順順利利沒有被人傳說傷了臉到了太原府,項南對他們的婚事是不是也覺得為難?
  
  看是看不出來,除了一直沒有成親。
  
  一開始是因為李明樓年紀小,後來則是因為天下大亂征戰無暇,項南與她約定待國泰民安再成親,那時候他在扶助李明玉征戰,如果成親弟弟肯定要趕過來,李明樓也不想讓弟弟分心,與項南的想法不謀而合。
  
  除了沒有成親,他們很要好,像故事裡的那些情侶一般。
  
  他們互相惦記,分享風花雪月,離別不捨,相聚歡喜。
  
  李明樓的嘴角扯了扯,所以這也許就是我什麼都不說,甚至說一些情深的話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她沒有傷心,不管是那一世的欺騙還是這一世的真話。
  
  沒有人會為了仇人的欺騙和羞辱而傷心。
  
  項南道:「這就是我急急趕來見明樓小姐要說的話,這些話不能等明樓小姐到了太原府再說。」說罷一禮,「明樓小姐聰慧光風霽月,能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該怎麼做,項南,不再贅述。」
  
  他沒有再停留,不管是憤怒還是悲傷都要留給這個小姐獨處發洩,他拉開門闊步走了出去。
  
  身後李明樓沒有任何反應。
  
  金桔忙疾步過來,項南與她擦身而過。
  
  「項公子。」李明海迎上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們說好了嗎?」
  
  項南看他點頭一笑:「說好了。」
  
  李明海歡喜鬆口氣:「說好了就好。」與項南把臂而去。
  
  金桔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邁進屋子裡。
  
  「小姐,奴婢沒有想到項公子這般無禮。」她不安又惱怒。
  
  沒有女孩子願意被一個英俊的少年看到自己這般模樣,不管這個人是不是自己的未婚夫,尤其是被逼迫,還站在角落昏暗裡默然無聲的李明樓,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李明樓只是在沉思,被金桔的聲音打斷,她走到桌子邊坐下來:「叫元吉來。」
  
  小姐要解決項公子了,金桔頓時歡喜,就像對付李老夫人那樣,李明樓只需要一句話。
  
  大小姐可不受委屈。
  
  金桔氣勢洶洶的親自來請元吉,將項南的無禮親口講給元吉,小姐受委屈她還是不願意其他人知道。
  
  「他這是心裡對小姐不敬。」金桔定論,「這樣的人可不能嫁。」
  
  一直安靜聽的元吉眉頭微微皺了皺,看向金桔:「小姐不想嫁他了?」
  
  金桔不敢多言,老老實實道:「奴婢不知道,小姐應該很生氣,所以才讓奴婢來請你,小姐怎麼想小姐沒有說。」
  
  元吉跟隨金桔來到李明樓這裡,金桔擺好茶退了出去。
  
  「項公子是今日做客途中裝醉離開李家追尋我們而來的。」元吉主動道,「以後小姐出行是不是不需要讓項家的人知道?」
  
  因為李明樓從不隱瞞出行,元吉也沒有制止李家的人和項家的人打探尾隨也,如果李明樓不允許的話,清理這些跟隨打探的眼線不是什麼問題。
  
  李明樓搖搖頭:「這個不重要。」
  
  對於此刻的元吉來說,還真是不重要的事,他看著李明樓說出了重要的事:「小姐,劍南道剛送來消息,玉公子練馬術時馬驚了…..」
  
  李明樓猛地站起來,桌子被帶動發出嘩啦聲。
  
  「…..小姐放心,玉公子平安無事。」元吉忙一口氣說完,「項大人當時在場,追上了驚馬救下了玉公子。」
  
  聽到前一句李明樓身子一軟坐回去,聽到後一句,她又僵直身子:「項雲?」
  
  「是。」元吉道,「只是項大人被馬踏斷了胳膊。」
  
  李明樓沒有說話看著元吉。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當時那匹馬要踏上公子的頭,項大人捨身抵擋,只差一點就踏斷脖子了。」元吉將詳情簡單明瞭說清楚,且做了定論,「馬驚已經查過,不是人為。」
  
  不是人為,就是巧合,項雲救了玉公子。
  
  那一世並沒有這件事。
  
  所以這就是命運對她將季良先一步送給李明玉的報復嗎?
  
  就算沒有了將神醫獵先生相贈,項雲依舊是李明玉的恩人,是李氏是劍南道可以信賴的恩人。
  
  「還有一件事。」元吉說道,這件事跟李明玉的性命相比不重要,所以錯後說,「小姐寫的奏章送到了京城,但是孟鳴不肯接。」
  
  李明樓心裡沒有再質疑怎麼可能,雖然那一世孟鳴在李明玉承襲事件中起到至關重要,還親自給她寫信表達了自己與李奉安的情誼。
  
  項南能跑來讓她悔婚,項雲也能成為李明玉的救命恩人,孟鳴拒絕幫忙遞交奏章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元吉看著一動不動的李明樓,似乎感覺不到這個女孩子的氣息了。
  
  「小姐,不用擔心。」元吉安慰道,「孟鳴跟項大人私交很好,二人是同窗,讓項大人出面應該能說服他。」
  
  李明樓笑了。
  
  不錯,很好,很強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41 AM


第四十五章 各有所想

  所有的壞事都在這一天發生了,也算是好事。
  
  總好過今天來一個,明天來一個,後天一個。
  
  李明樓笑著用手扶住臉,臉上裹了布又用手掩住,笑聲變得更加沉悶,恍若哽咽。
  
  「大小姐。」元吉不安的上前一步。
  
  李明樓制止了他的詢問:「元吉叔你不用擔心,我沒事,我只是要想一想。」
  
  元吉看著她應聲好。
  
  「還有,京城的事先不要告訴項大人。」李明樓道,「我再想一想。」
  
  元吉應聲是看了李明樓一眼退了出去。
  
  金桔高興的迎過來:「元大爺要不要用些蛋羹再走,我給小姐剛做好的。」
  
  元吉道:「先不要打擾小姐。」
  
  看來決定做的很傷心?元吉一向木頭的臉上竟然有些許擔憂,金桔的笑飛散,鄭重點頭應聲是。
  
  小姐接連遭逢不幸,又被自己的未婚夫失禮冒犯,定然傷心又憤怒,說不定要取消婚約,金桔坐在屋門前臺階上愁眉緊鎖又憤然無懼。
  
  大小姐就算接連不幸,也不能被人冒犯,更不會委曲求全。
  
  被人冒犯李明樓當然不會委曲求全,但被天命呢?
  
  李明樓坐在室內,看著明亮漸漸變成昏暗,感受著心和肉體的被刀戳火燎的疼痛。
  
  項雲捨身冒死救了李明玉,成了李明玉的恩人,也成了劍南道的恩人,孟鳴拒絕幫忙,或許只有項雲出面才能解決。
  
  她只是動了一個季良,天命就狠狠的回報給她兩刀,戳在她的心口,你想改變?休想。
  
  而肉體上疼痛則是因為項南。
  
  李明樓低下頭掀開衣袖,昏暗的室內,瑩潤的肌膚上開出了腐爛之花,豔麗又駭人。
  
  自從項南說出那句不讓她去太原府之後,她的身體就像油鍋裡落入水滴劈裡啪啦的沸騰。
  
  你想活所以去太原府?休想。
  
  休想啊,李明樓端坐著被夜幕漸漸吞沒。
  
  李明樓的小院比其他時候更安靜黑暗,李家其他的地方則比往常更加明亮歡悅,項南見到了李明樓,李明海傳達了二人已經說好了喜訊。
  
  「她的那些東西都沒有拆開,直接拉上就能走。」李老夫人叫了兒子媳婦們都來商議。
  
  「過了重陽嗎?快到重陽節了。」左氏提議。
  
  李老夫人現在覺得左氏說話不順耳:「不用在家過重陽,再等天冷了路上不好走。」
  
  左氏低頭沒有再說話,其他人紛紛附和,更有王氏林氏湊熱鬧說要添些禮物,歡歡喜喜熱鬧。
  
  喜事嘛就要熱鬧,李老夫人笑呵呵的聽著兒子媳婦們說話,離開家才好,離開家到了別人家就知道家人的重要了,祖母才是她最大的依仗。
  
  大人們聚集在一起商量正事,女孩子們也擠在一起夜談。
  
  「沒有人會不喜歡項南公子的。」李明冉抱著枕頭點頭。
  
  李明琪不否認這一點,靠著枕頭搖著新做的香囊:「不過,項南公子會喜歡明樓嗎?不知道項大人有沒有給他看過明樓的畫像。」
  
  說著想起那日項南的話,忍不住又咯咯笑起來。
  
  就算有畫像,現在的李明樓不再是曾經的樣子了,有人會喜歡一個毀了容貌的人嗎?尤其是一個人人都喜歡的俊美公子。
  
  李明華知道她這個意思,哼了聲:「他們成親又不是因為各自的皮囊,你多慮了,她和…..」
  
  「和我們不一樣。」李明琪接過她的話,懶洋洋道,「我知道的,他們成親是因為兩家的身份。」
  
  然後學著李明冉的樣子將枕頭抱在懷裡,將下巴抵著軟軟的枕頭。
  
  「可是有身份也有一見歡喜的皮囊該多好。」
  
  他們本來是這樣的,李明華這次沒有反駁她,些許感歎:「所以這世上的事很難兩全。」
  
  項九鼎沒有女孩子這般細膩的心思,這件事對他來說就是一項任務,任務現在可以順利完成了。
  
  「六叔說不讓我去問大小姐起程的事,那現在我可以去問了吧?」他在屋子裡認真思索,走來走去,「既然你們說好了,我覺得我應該去。」
  
  項南哦了聲。
  
  「雖然你們說好了,但這種事不好讓女孩子提出來。」項九鼎道,「我們應該主動。」
  
  項南嗯了聲。
  
  項九鼎皺眉:「你別只是嗯嗯啊啊的,也想想要準備些什麼來表達心意。」
  
  項南抬頭看他一眼,嘴角彎彎:「不用準備什麼了,我就是最大的心意。」
  
  項九鼎瞪眼然後失笑:「好好,南哥兒你厲,有你這個最大的心意在,我就不操心了,就等著娶新媳婦回家嘍。」
  
  他踱著四方步走了出去,項南嘴角笑意更濃,有了自己這個最大的心意,接下來的事就由李明樓操心了,他就等著心想事成歸家去。
  
  夜色喧囂熱鬧漸漸沉寂,墨色由淺變濃又變淺。
  
  「金桔。」
  
  身後傳來呼喚聲。
  
  坐在臺階上一個打盹差點栽倒地上的金桔應聲是,慌張的起身看向後邊,青光濛濛中李明樓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來。
  
  「我餓了,給我做些吃的。」李明樓輕聲道。
  
  能吃飯肯吃飯就好就有力氣,金桔連連應聲是:「小姐稍等,我讓廚房裡一直候著,馬上就來。」說罷急急的向外走。
  
  李明樓又喚住她:「叫元吉過來。」
  
  元吉很快就過來了,李明樓坐著吃飯,指了指對面請他坐。
  
  元吉沒有推辭坐下來,金桔給他盛飯。
  
  「我想好了,京城的是不用再找孟鳴了,他能拒絕我,已經是對父親對我們家有疑慮,就算項大人出面,他答應了我也不敢信他了。」李明樓說道。
  
  你對我無情,我也不求你,這也是李奉安的做派,元吉不以為怪,而且大小姐說的也對,孟鳴本來跟李氏關係很好,如今卻連大小姐的信都不肯接,必然有古怪,不能信他。
  
  「我重新寫封信,你讓人交給梁振。」李明樓接著說道。
  
  元吉面色驚訝,端著飯碗忘了放下:「梁老都督?」
  
  梁振,原振武節度使,五年前因病卸職回京城修養,隨意當了個閒職,只不過老虎老了餘威仍在,在皇帝面前也能說上話。
  
  「梁老都督跟父親也是舊相識。」李明樓道。
  
  不止是舊相識,還曾經是上下級,當年李奉安在藍田任縣令的時候,梁振是安北都護。
  
  元吉神情有些複雜:「可是,梁老都督與大人,不和。」
  
  李明樓點頭:「我知道,我找的就是與父親不和的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44 AM

第四十六章  可變可不變

  梁振是李奉安初入官場的上司,溫羅族在梁振率軍與鐵勒王大戰時反叛,要斷了梁振的後路,李奉安率一縣軍民以少勝多鎮壓,解了梁振大軍的後防危急。

  梁振大勝鐵勒王部,俘獲鐵勒王左葉護。

  李奉安對梁振有恩,但梁振卻瞞其功不報。

  李奉安是個話不多的人,沒有跟梁振爭辯質問,直接奔赴京城往朝廷遞了奏章,奏章上不僅寫了自己這次鎮壓叛亂的詳情,還陳列安北都護府歷來的軍政戰略種種弊端,更直指此戰雖勝實敗。

  李奉安一個小小的邊境縣令原本奏章遞不到皇帝跟前,但李奉安用的是先祖的名號,又砸了一筆重金,硬是砸開了皇帝的大門,也砸碎了梁振的軍功。

  梁振調離安北都護府,李奉安投筆從戎進入安北都護府,就此開始平步青雲。

  皇帝設置節度使時,想起梁振念及舊情,體恤他年老以及一直以來的軍功,梁振被任命振武節度使,至此梁氏之名才又慢慢養回來。

  梁振一個威風凜凜久經沙場的老將,被一個年輕後生崩了牙晚節不保灰頭土臉,可謂結下了深仇大恨。

  這十幾年來,梁振與李奉安從不同朝,不多幾次私下見面也互相冷嘲熱諷。

  「大都督過世下葬時,梁老都督還讓人送來一副喜字。」元吉恨道。

  當然劍南道也給出了回禮,打造了一個小金棺材給梁老都督送去了。

  以李奉安的後人身份去拜見梁振,到門口就會被打出來,更別提讓他幫忙了。

  大小姐這想法實在是不知道怎麼來的。

  「我想這世上好的變成不好的很容易,不好的變成好不容易。」李明樓道,「溫鳴與父親生前交好,父親過世了,他就連見都不想見我們,以前那交好的情誼又有多少真假,但梁老都督不一樣,他對父親一直怨恨,死了也不改。」

  元吉沒有反駁:「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但這件事是讓他幫忙。」

  人有怨恨怎麼會幫忙。

  「不試試怎麼知道。」李明樓道,從桌上拿起一封信,「天有絕人之路,人不能自絕。」

  元吉心神有些恍惚,想著這句話好像哪裡不對,但旋即拋開,將飯碗放下伸手接過信應了聲是:「我這就讓中五送去京城。」

  飯也不吃了,就要起身走。

  李明樓喚住他:「還有,我們立刻啟程去太原府。」

  這件事元吉倒是沒覺得意外,反而覺得李明樓荒唐的念頭淡了幾分,梁振不行,還有項雲呢,小姐嫁去項家,項雲去跟孟鳴周旋理所應當了。

  啪嗒一聲,金桔手裡握著的筷子落在桌子上。

  她還站在一旁布菜,李明樓就開始和元吉說話,她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李明樓和元吉的話已經簡短的說完了。

  前邊幾句聽不懂,她也沒什麼感覺,直到聽到這一句。

  小姐還是要嫁去太原府,原來沒想退親告誡項南啊。

  「我把飯給你送到屋子裡。」金桔訕訕對元吉道。

  李明樓示意元吉坐下:「先吃飯吧,現在這種情況,快或者慢都沒有關係。」

  現在什麼情況?快和慢對做事很重要啊,比如這封信早一個時辰送出去,一路上就能多出很多時辰,他吃過這頓飯再去安排和不吃飯去安排,最後信到達京城會有三天的相差。

  但這是她的好意,關切…..元吉沒有再說話坐下來端起飯碗。

  金桔繼續輕手輕腳的布菜。

  李明樓認真的吃飯,快和慢都不重要了,因為既然是天要絕人之路,不管快和慢它都在那裡。

  天意不可解決,但也許可以解決人,這是她想了一個晚上想到的。

  這個人不行,就換個人。

  那個人阻止她,她不讓他阻止成功。

  行不與行,總要去試試,總不能就這樣認命等死,上一世她什麼都沒有做死了,這一世哪怕最後還是螻蟻被碾死,也要濺它一手血污。

  「真要這樣啊?」聽了元吉的交代,再看手裡的信,隨從中五覺得燙手,不可思議,「去找梁振那老東西?大小姐沒事吧?」

  元吉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中五訕訕吐吐舌頭。

  「大小姐和玉公子都是要撐起家業的人。」元吉道,「不想依靠外人,自己想努力做事是好事。」

  所以玉公子努力的學習各種技能,以至於差點驚馬受傷,隨從張張口,又將話咽回去,這不是努力的錯,人生總是充滿意外。

  「好,我親自去。」中五點頭,又輕鬆一笑,「這沒什麼,我們不去梁家,被梁家咒駡,去了也是被咒駡,最多打一頓,難道我們會乖乖讓他打嗎?」

  又想到關鍵的問題。

  「大小姐說要請梁振幫忙,沒說讓我們任打任罵低聲下氣吧?」

  請人幫忙難道還要趾高氣揚?這個問題聽起來很奇怪,元吉神情淡然:「大都督不會做的事,大小姐也不會。」

  「好嘞,小的知道怎麼做了。」中五拉高聲調。

  元吉安排任快馬加鞭向京城去,而李明樓要明日啟程去太原府的消息也傳開了,李家上下以及項九鼎因為早有預料所以並沒有震驚,只是有些慌亂。

  「這孩子總是這樣,說吃就端,這也太急了。」李老夫人抱怨,將家裡上下趕的陀螺轉。

  項九鼎也用不著去做樣子請求了,風風火火的準備啟程,想抽空打趣項南幾句你可真厲害你媳婦急不可待之類的話,卻發現找不到項南。

  項南又來到了李家,如同上一次樣要見李明樓,這一次他很順利,李明海直接就把他往李明樓的院落帶去。

  「你們這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他到底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忍不住說些俏皮話。

  項南嘴角依舊彎彎,沒有回應李明海的打趣,李明海將他帶過來知趣的退開了:「我還要去忙,項公子你走的時候讓人來喚我。」

  金桔笑盈盈的施禮:「項公子。」主動打開房門。

  項南走進去,門在後還被貼心的關上,那丫頭的腳步踩著鼓點一般離開了。

  李明樓一句話,他項南再進李家,就好像成了砧板上的肉,被所有人迫不及待的送到她的面前,任她胡作非為不聞不問。

  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男女大方私相授受禮義廉恥全都拋卻。

  項南看著依舊站在角落陰暗處的女孩子:「明樓小姐,我沒想到你做了最壞的決定。」

  李明樓笑了笑:「於你來說可能是,畢竟你不喜歡我,於我來說不是,因為我喜歡你。」

  這是表白?項南微驚。

  喜歡他的女孩子很多,暗送的秋波也很多,但對著他親口說出喜歡的,李明樓是第一個。

  「明樓小姐,我無法阻止你的決定。」他沒有因此而心悸,「但你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46 AM


第四十七章 姑娘欺負人

  項南說出這句話,神情平靜又決絕,不可褻瀆。
  
  李明樓忍不住笑了。
  
  「項公子多慮了。」她含笑道,「我對別人的心不感興趣,也從不想得到它,我只要得到人就行了。」
  
  李奉安長女李明樓小名仙兒,寓意高樓之上如仙,嬌生慣養伸手可得星星月亮,不食人間煙火更不知疾苦,說出這句驕橫霸道得話也不奇怪。
  
  項南沒有悲憤,默然一刻:「明樓小姐是因為我先前的話生氣報復嗎?」
  
  說一個姑娘你醜了,所以我不會喜歡你的確很傷人。
  
  「我知道明樓小姐會生氣,但我以為驕傲如明樓小姐會不屑於再與我這種人來往。」
  
  沒想到她會死纏爛打,他也不信李明樓是真的喜歡他。
  
  「明樓小姐何必為了報復我而毀掉自己的人生。」
  
  李明樓的回答簡單利索:「我是個很知足的人,我喜歡你,只要得到你的人就足夠了,不奢求更多。」
  
  知足本是個好詞,項南看著頭臉裹住陰暗中的女孩子:「我先前的惡意本是好意,但看起來我做錯了,我不該跟明樓小姐說真話。」
  
  李明樓沒有說話。
  
  「那我只有將這件事的真相告訴兩家的人了,既然都是糟糕的結果,我就只能做個惡人……」項南道,「以死相拒了。」
  
  李明樓哈哈笑了:「項公子,你知道我的地位是說一沒人敢說二,只要我說我要嫁給你,你就是死,你的牌位也要跟我拜堂。」她的笑聲淡去,「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項南拂袖轉身拉開門走了。
  
  李明樓的聲音在後跟來。
  
  「項公子聰慧能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該怎麼做,李明樓,不再贅述。」
  
  當日他給她說的話,今日她悉數奉還。
  
  李明樓不管是那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沒有受過委屈,不過她還是第一次欺負人。
  
  項南不是項雲,想要憑幾句話阻止她嫁入太原府斷了她的生路,他還不是她的對手。
  
  解決不了命運,那就解決人。
  
  「小姐,項南公子來說什麼?」金桔在外探頭笑嘻嘻打趣。
  
  李明樓對她一笑:「他來說我太欺負人。」
  
  金桔咯咯笑了:「這就是打情罵俏嗎?」
  
  沒有人相信李明樓欺負人,也沒有人覺得李明樓嫁給項南是在欺負人
  
  「因為我們項氏非李氏不可嗎?」項南問道。
  
  在屋子裡忙來忙去的項九鼎被問的一頭霧水:「什麼?」
  
  項南看向他:「六叔只有攀附李氏才能建功立業?」
  
  項九鼎嚇了一跳:「什麼攀附!六叔與李都督那是莫逆之交!」
  
  項南嘴角彎彎:「最初同在一地為官,李都督比六叔還小幾歲,一飛沖天平步青雲,原本平起平坐還稍微高一級的六叔成了李都督的下屬,這一當下屬就當了十幾年,現在李都督不在了,六叔還要唯劍南道馬首是瞻嗎?」
  
  項九鼎瞪眼:「你想什麼呢!」
  
  「六叔何不離開劍南道?東南西北都有大好的機會,比如今次崔相爺以京畿重地抽調河南道兵馬要委以重任,宣武節度使不太想離舊地,如果叔父自薦…..」項南道。
  
  項九鼎打斷他,叉腰哈哈笑:「你小子才在外邊幾天,就開始指點六叔的前途了。」抬手一拍項南的肩頭,「不要想東想西了,新郎官,多想想你的親事吧。」
  
  說罷搓著手轉了幾圈,嘀咕著還有什麼要帶還有什麼要帶出去了。
  
  項南坐在室內,看著手裡涼了的茶,他的親事,他想也沒有用啊,正因為他想了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他當然不是因為李明樓毀容,不想要個醜媳婦才拒絕親事的,李明樓沒毀容是天仙的時候他也不想。
  
  這跟相貌無關。
  
  當他聽說李明樓在去太原府的途中離開,然後又返回家中,便猜到了一個可能,李明樓並不想嫁給他,並不想要這門親事。
  
  既然如此就好辦了,他立刻啟程趕過來。
  
  項雲給他的信,是他在來的路上接到的,至於軍務在身不得請假,原本就是不存在的。
  
  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是不是適得其反了?如果他不來,李明樓是不是一直拖著不去太原府,直到婚約被大家忘記。
  
  為什麼呢?項南看著手裡的茶水,茶水清冽照出他的臉,倒影俊美,難道真是因為臉?
  
  念頭閃過,項南自己笑了,將茶水一晃搖碎。
  
  當然不是,是因為激怒了她。
  
  一個被人捧在手心裡的女孩子,突然遭到拒絕,這是無法忍受的,她暴怒而失去理智。
  
  這個李明樓就是個驕橫的人,有些東西她可以不要,別人不能拒絕她,自己高估了她的性情,這一次是適得其反了。
  
  不過項南沒有後悔,既然有機會總要試一試,結果無非兩種,成功以及失敗。
  
  失敗了,他當然不會真的像被惡霸欺壓的烈女一樣,以死表清白。
  
  失敗了跟沒有試結果一樣而已,他的生活也不會受到什麼影響。
  
  那就如她所願,將來的日子的苦可不是他來嘗,項南將茶水一飲而盡。
  
  明天李明樓就要離開家了,雖然是再次,李家還是急急忙忙的在晚上辦了一場家宴。
  
  這一次李明樓沒有拒絕,在李老夫人派的四個管事婆子擁簇下,以及正好出門問幾個菜做得如何的左氏撞見然後攜手將她帶進了廳堂。
  
  李明琪坐在角落裡對李明華嘻嘻笑:「比祖母出來的陣仗還大呢。」
  
  李明華沒有理她,和屋子裡的所有人一樣將視線停留在李明樓身上,李明樓依舊裹著頭臉,穿著暗色的衣裙,隨著她的走動,提前得到叮囑的丫頭們紛紛將兩邊的燈熄滅。
  
  原來燈火通明喜氣洋洋的廳內,暫態變得昏暗不明。
  
  李明樓坐了下來,她也看著廳內滿滿當當的三桌人,影影綽綽迭迭晃晃。
  
  這些人後來也都死了吧。
  
  李明玉和李家的諸人後來幾乎斷絕了來往,去太原府參加她婚禮帶的是李氏宗族中的一些人,但項氏殺他們時的罪名是反叛。
  
  老皇帝死在了安氏叛亂中,新帝是從大亂中登基的,最痛恨的就是叛亂,那時候的但凡扣上叛亂罪名的,皆是判死株連九族。
  
  雖然他們自己鬧的斷絕了關係,在世人眼裡還是一家人,活的時候沒有擰成勁活在一起,死的時候還是串在一根繩上死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48 AM


第四十八章  一別而去

  李明樓落座,罩在昏暗裡的李老夫人笑瞇瞇的宣佈開席。
  
  「仙兒,這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飯菜。」她說道。
  
  按理本該說一句離開故土吃不到家鄉味,但李明樓會把廚子帶走,她要是想從將江陵府劍南道挖土運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句話說不出來,離家的悲切味道就少了幾分。
  
  李老夫人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李明樓碗裡:「祖母沒有陪你幾年,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
  
  話出口眼淚湧出哽咽。
  
  左氏林氏忙上前,剛拿起筷子的在座的人們都放下來,人也站起來,連兩個小兒也被抱離開了位置。
  
  「母親,這是大喜的日子。」林氏勸道,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將眼淚塞回去。
  
  「太原府離這裡也不算太遠,母親想他們了,仙兒就回來住一段。」左氏看著李明樓含笑道。
  
  對於李明樓來說,行路不是什麼難事,只要她想,天邊亦能見。
  
  李明樓拿起酒壺給自己和李老夫人都斟了一杯。
  
  「祖母,你好好養身子。」她說道,將酒杯遞到李老夫人手裡,自己先一飲而盡。
  
  李老夫人含淚接過連聲說好:「我的兒,你也要好好的。」將酒也一飲而盡。
  
  李明樓點點頭:「我會好好的,我好好的。」她的視線掃過屋子裡的諸人,「你們才能好好的。」
  
  意思是大家都惦記她,她好好的大家就安心也就好好的嗎?聽起來有些怪異。
  
  不過沒有人質疑她話的怪異,她說什麼都行。
  
  李明琪更不在意,她有些遺憾不滿,四周的燈太暗了,她們華麗穿戴被黑暗籠罩看不到。
  
  「明樓,你要出門了,我做了一個香囊送你。」李明華將一個香囊遞過來。
  
  李老夫人一向寵愛晚輩,這一次又讓李明樓坐在身邊,所以孫女們也都跟著坐在一張桌子上。
  
  李明樓放下酒杯伸手接過,看著李明華,十年沒見過了,這些姐妹在她記憶裡很模糊了,想了想才對上:「謝謝二姐姐。」
  
  李家這一代有五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出嫁,家裡包括李明樓在內還有四個,李明樓在女兒們中排行三。
  
  雖然大家都半敬半諷半戲謔的稱呼她為大小姐。
  
  李明樓知道大家背後的稱呼,不生氣也不惶恐不在意。
  
  看到李明樓接過了,李明琪拿出一塊絹帕:「明樓姐姐,我自己做的手帕,姐姐不要嫌棄。」
  
  李明冉跟著拿出一張畫,女紅她還做不了什麼拿得出手的:「這是咱們家的花園四季圖,我畫了好久,你帶著去太原府,想家的時候可以看。」
  
  李明樓穿戴首飾是常人未曾有的奢華,姐妹送的是心意。
  
  李明樓收下了,金桔送出了回禮,一人一套首飾,這也是她的心意。
  
  姐妹三個都是金釵耳墜項鍊一套,一打開在昏暗的室內熠熠生輝,就連一向不愛首飾打扮的李明華也發出驚歎。
  
  李明琪看著自己的一套首飾神情複雜,項鍊就是上次自己強行借過的那條。
  
  在大人的示意下,兩個小侄女也舉著簡單的表達心意的禮物搖搖晃晃走到李明樓面前喊著姑姑送出,李明樓一視同仁,也一人一套首飾。
  
  「嫂子你做什麼?」林氏看身邊王氏。
  
  王氏正伸手在身上摸,歎氣一聲:「我看的眼熱,也想送仙兒禮物,然後收回禮發財。」
  
  李老夫人含著淚噗嗤笑了,指著她:「你還有個長輩的樣子嗎?」
  
  王氏走過來為李明樓斟酒:「長輩只能跟我們仙兒喝杯酒了。」
  
  屋子裡響起笑聲,李明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的酒量好,她可比不過你。」左氏笑,拿下李明樓的酒杯,讓她吃菜。
  
  李老夫人笑呵呵招呼著都坐下吃飯,廳內便開始斟酒吃菜說笑丫頭們穿梭變得熱鬧,只是如果燈光亮些就更好了,黑乎乎的廳內坐著一群黑乎乎的人,人影重重迭迭搖晃吃吃喝喝,站在院子裡看總覺得有些慎得慌。
  
  一夜闔家盡歡。
  
  這一夜也有很多人沒有睡覺,天剛濛濛亮李家大宅車隊湧湧,李老夫人等一眾女眷擁簇著裹著斗篷帶著兜帽撐著黑傘的李明樓走了出來。
  
  「要多寫信回來,有什麼想要的給祖母說。」李老夫人拉著她的手含淚叮囑。
  
  祖母親情是的確有的,只是也正是這親情讓他們覺得得到李奉安的遺產理所應當,這是人性的無奈。
  
  不過這不是無解。
  
  李奉安在世時,他們沒有人敢染指搶奪,李奉安也沒有跟家裡割裂,因為李奉安能壓制住他們。
  
  那一世元吉他們之所以如此強硬的對抗李家的人,主要是李明樓姐弟太小壓制不住這些叔叔們。
  
  只要她能做到父親那般,與這些親人就能繼續保持和睦了,至少不會被人挑撥內鬥損耗。
  
  李明樓對李老夫人叩頭拜別,又拜過左氏等長輩:「祖母就由嬸娘們替我盡孝。」
  
  一干人忙伸手攙扶,齊齊的擦淚不舍。
  
  李明樓也沒有讓送別持續太久,禮畢便上了馬車。
  
  李奉常和家裡的男人們紛紛跟著上馬會一直送出江陵府。
  
  項九鼎來拜別李家的女眷們,項南沒有來,項南昨日已經連夜離開了,理由是軍務在身,告假的期限到了,所以不能與李明樓同行。
  
  「他是想早點辦完差事,然後早點回太原府,和明樓小姐一起過年。」項九鼎解釋道。
  
  「這樣好,這樣好。」李老夫人很是滿意,「他有心了。」
  
  李明樓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自從真要啟程時,她的身體上的疼痛就減緩了很多。
  
  既然是生路,她當然毫不猶豫的踩著項南走過去。
  
  馬車緩緩的駛出去,街邊擠滿了圍觀的民眾,上一次李明樓出嫁大家已經圍觀過了,但這一次不一樣啊。
  
  「看到了嗎?毀容了?」
  
  「是什麼樣?」
  
  「我看到了,在李家門口,裹得嚴嚴實實,青天白日的還打著傘,跟鬼一樣。」
  
  街邊的議論跟隨著李明樓的馬車湧湧而去。
  
  李老夫人等女眷站在門口遙遙相送,直到看不見了也捨不得回去。
  
  李明琪站在後邊手掩著嘴打個哈欠,看一旁李明華神情悵然,不由抿嘴一笑低聲道:「你依依不捨,她可不一定記得你,昨晚吃飯,她一時都認不清你呢。」
  
  李明華道:「我只是想將來我們也會分別,身為女孩子都要離開家成為別人的家人,怪不公平的。」
  
  李明琪嘻嘻一笑:「明華也想嫁人了。」
  
  到底是女孩子說起嫁人還是很害羞的,李明華抬手抓了李明琪腋下,李明琪不提防發出笑聲。
  
  左氏回頭瞪了她們一眼警告,女孩子們站好,繼續目送遠行的人。
  
  李明樓龐大的車隊日歇夜行,遇店住店遇驛站住驛站,向太原府緩緩的行進,與此同時元吉派出的中五單人匹馬日夜不停來到了京城高大的城門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50 AM


第四十九章  繁華最京城

  
  大夏開國至今已二百多年,長久的國泰民安盛世造就了它前所未有的繁華。
  
  這繁華最大的體現就是它的都城。
  
  高大的城池,摩肩接踵的車隊,綾羅綢緞的行商,穿金戴銀豐腴的婦人,青天白日城中的上空還有煙花綻放。
  
  天下四百州府數千城池,獨一無二。
  
  泱泱的人和車馬進進出出,有穿著精良的守衛,但沒有設卡查問,大夏胸懷寬廣萬邦來朝。
  
  中五隨著人群穿過城門,熟練的走街過巷停在一處宅院前,上面掛著簡單古樸的李宅二字。
  
  這便是李奉安在京城的私宅。
  
  宅院看起來不起眼,但京城居大不易,能在這個位置購置一間可花費不小。
  
  這間宅院李奉安生前沒有住過幾次,但時時刻刻乾乾凈凈整潔人氣十足,做到了就算李奉安提前毫無消息的突然推開門,也能如同在劍南道一般坐下來喝一口熱茶,躺在蓬鬆柔軟的床鋪上,聞著慣用的熏香安然入睡。
  
  這裡的佈置如同劍南道都督府一模一樣,只是小了幾號。
  
  中五站在廳堂裡,將一壺茶水拎著咕咚咕咚毫無形象的喝。
  
  「中五!」有人進來大喊一聲。
  
  中五差點嗆了:「中厚,你見鬼了,喊什麼喊。」
  
  進來的男人長得很忠厚,舉著手裡一封信:「這比見鬼還嚇人,這是元爺的吩咐?元爺是不是瘋了?」
  
  中五很理解他的心情,因為當元吉吩咐的時候,自己也是這般的念頭,只不過沒有喊出來。
  
  「這是大小姐的吩咐。」他放下茶壺。
  
  中厚將話咕咚咽回去,他不能不想也不說大小姐瘋了,見鬼的神情變成了擔憂:「大小姐還好吧?」
  
  出什麼難事了?大小姐竟然要向梁振低頭求情?那是給大都督葬禮送喜字的老東西!
  
  中五淡然的擺擺手:「大小姐很好,家裡的事安排的井井有條,你先別看一個開頭就嚷嚷,接著看,大小姐可有讓我們低頭?」
  
  中厚深吸一口氣坐下來將信看完才吐出一口氣,只吩咐說讓去見梁振遞出大小姐的信,其他的事不用做。
  
  「老東西的門房能打的最多十個,我們去五個人就能打進去。」他搓著大手躍躍欲試。
  
  既然只是把信送到梁振面前,那求進去和打進去只要是進去了就都一樣。
  
  他們當然選擇打進去。
  
  「我早看他們不順眼了,你知道那老東西幹了什麼?把咱們送他的金棺材熔了打成金葉子拿著花,簡直不要臉。」中厚啐了口罵。
  
  中五摸著下巴想了想:「打也要打的有技巧,別打急了老東西,把小姐的信看也不看就撕了。」
  
  技巧這種事自來不屬於他考慮的範圍,中厚摸摸頭:「我把人都叫來,大家商議。」
  
  京城人多事雜新鮮事一件接一件應接不暇,新鮮事也變得不新鮮。
  
  繁華的大街上難得掀起了喧鬧,無數人向一個方向湧去。
  
  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和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也都慌忙跟著跑去,但人群又如同雞鴨一般被驅逐到兩邊。
  
  「是什麼?」擠在後邊的踮著腳張望,看到五隊人馬橫開佔據了寬闊的街道。
  
  這些人著五彩華服,騎高頭大馬,前方男子們英武,隊伍中還有騎馬的女子們,穿著羅裙帶著冪籬,冪籬薄紗不是為了遮住容顏,而是讓容顏若隱若現更美,隨著他們的走動,大街上金光閃閃炫目,而當他們走過,無數的人發出歡呼撲向地面。
  
  地上散落著珍珠玉墜,不知道是從馬身上還是人身上掉下來的裝飾。
  
  「可以搶嗎?」新來的鄉下人嚇得咬著手指,「人家會來找的吧。」
  
  這可是值錢的首飾。
  
  「羅家的人怎麼會撿掉在地上的東西。」京城的人高高在上的安撫鄉下人。
  
  聽到羅家的人四個字,鄉下人發出驚呼:「羅貴妃嗎?」
  
  如今大夏朝風光最盛的就是羅氏,羅氏女貌美豐豔,善歌舞,獨得盛寵,位列貴妃,而她的姐妹兄弟們也皆被封國夫人得高官,進出宮廷,公主見了也要避讓三分。
  
  「皇帝又攜貴妃出宮了吧,羅氏闔家去陪同。」
  
  「皇帝今年一多半時候都在行宮,還上朝嗎?」
  
  「有崔宰相大人在嘛。」
  
  「這都天涼了還避暑嗎?」
  
  「不是避暑,是貴妃娘娘的鸚鵡死了,貴妃娘娘傷心,為了避免睹物思鳥,皇帝帶她去行宮散心。」
  
  路人嫺熟的說著皇家朝廷事,鄉下人聽的迷醉,這邊街上喧嘩未散,遠處又是一陣熱鬧。
  
  「打架了!」
  
  「匪賊破家衝門搶劫了!」
  
  打架不稀奇,匪賊搶劫可是前所未有,大夏皇城四門對天下放開,但並不是沒有兵將維護秩序,匪賊怎能肆意劫掠?
  
  看熱鬧的人絲毫不怕匪賊,紛紛湧去看熱鬧,待來到一處官兵已經維持秩序。
  
  維持的是讓看眾們不得上前,而門前廝打還在繼續,官兵們半點不去勸阻。
  
  「管不了管不了。」一個都將搖頭,「私人恩怨,十幾年了,皇帝都管不了。」
  
  什麼私人恩怨皇帝都管不了?
  
  「這是梁老都督家,那這些人是劍南道的?不是打過一次了?這次又來打?」
  
  「上次劍南道的打上門說是梁老都督給李都督喪禮送了喜字。」
  
  「那這次是為什麼?」
  
  京城沒有秘密,圍觀者中很快響起了解說,看著門前的幾十人打進去又打出來又打進去來來往往不停。
  
  再一次打出來之後,一個衣衫淩亂的大漢將鼻血一擦,伸手指著面前腫著頭臉的對手。
  
  「老東西,有種你就看我們小姐的回信!我們小姐最懂禮數,你們送了喪禮,我們小姐回你們道謝信!」
  
  對手雖然鼻青臉腫眼一條縫,氣勢毫不示弱,發出嘎嘎的笑聲:「只寫信沒有禮物嗎?這哪裡懂禮數。」
  
  伸手的隨從便發出哄笑:「再送金子來啊,大爺們用完了正想你們呢。」
  
  「孫子,想爺爺好好疼你們。」
  
  你來我往我爺爺你孫子的一通亂罵,這邊維持秩序的都將點點頭:「差不多了。」然後一揮手,看熱鬧的官兵們這才剛來到一般上前驅散。
  
  兩方人馬依依不捨的互相叫駡著散開了。
  
  天子腳下,適可而止,大家都懂的這個道理,你給了我面子,我也得給你面子。
  
  「呸孫子。」
  
  「哈哈打的痛快。」
  
  「上次沒有打,這次盡心了。」
  
  中厚叉著腰大笑著帶著弟兄們大搖大擺,官兵們讓路,圍觀的民眾也讓路,一堵黑牆擋住了路。
  
  中五停下腳警惕的看著這堵牆。
  
  這是人牆,有十四五個男人,民眾雖然退向兩邊,但這條街並不寬闊,這一行人站著不動就堵住了路。
  
  他們帶著寬大的帽子,穿著黑粗布衣衫背著籮筐,身上帶著奇怪的味道,像是牛羊騷氣又像是青草土腥,他們是販賣牲畜的商人還是耕田打草的農夫?
  
  「你們,劍南道李奉安的人?」為首的男人問道。
  
  他的聲音有些跳躍又充滿好奇,就像一個剛進城的淳樸鄉下人。
  
  中五卻暫態連汗毛豎起來。
  
  他抬起頭,看到帽子下一雙深邃幽靜的眼,一張膚色蒼白的臉。
  
  「你們,振武軍?」中五脫口低聲道,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得出的推斷。
  
  或許是這個蒼白臉男人透出的敵意,或許終於分辨出這些男人青草牛羊味道中夾雜的血腥氣,以及他們出現在原振武節度使梁振的門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52 AM


第五十章 西北來的小烏鴉
  
  振武軍原屬於朔方,是防禦突厥人的最大屏障,他們能征善戰悍勇英武,軍中不止有漢兵,還多有契丹人胡人鐵勒薛延陀族昭武九姓等等,混雜成草原上的一群狼。
  
  開口說話的男人蒼白的臉上浮現笑意,眼裡的深潭都如同星光跌落。
  
  中五不由後退一步,遲鈍的中厚則攥住了拳頭,打量這男人一眼,躍躍欲試:「你年紀輕輕,看起來比老東西的門房能打。」
  
  中五下意識的要伸手攔住中厚,然而理智讓他停下。
  
  眼前這些男人的確不好打,但劍南道天府軍難道會畏懼振武軍嗎?在老不死的面前怎能丟了大都督的臉面!
  
  中五上前一步,其後其他人也隨之邁步。
  
  他們的交談發生的快,兩邊的民眾不覺得如何,而原本要隨之散去離開的京城官兵卻在一瞬間緊張起來,先前門前雙方鬥毆還算克制,現在這些人要是打起來,可不是玩笑,他們催馬按住腰刀……
  
  那白麵黑布衣衫男子向一旁退開:「我們可不打架。」
  
  他身邊的男人們也忙向兩邊退開,路讓了出來。
  
  中厚喂了聲,就要伸手揪住那男子,老不死的兵都該打,這一次中五伸手拉住他,低聲道:「梁振已經不是振武節度使了。」
  
  所以振武軍不再是梁振的人。
  
  再動手就理虧了。
  
  中厚咂咂嘴收回了手看了那年輕人一眼大步邁過去,中五對他們微微頷首,不熱情也不敵意也不等他們回禮走過去了。
  
  兩方的人擦肩而過,緊張的氣氛散去,要走過來的官兵收回了放在腰刀上的手,但沒有調轉馬頭,而是看著走過來的這幾個男人。
  
  「你們什麼人?」為首的都將問道,帶著幾分警惕。
  
  如果是振武軍,無令進京可是死罪。
  
  面白男子施禮:「上官,我們是梁老大人家的莊頭,來送重陽節禮。」
  
  他微微俯身,將身後的籮筐托起給都將看。
  
  籮筐蓋著蓋子,用結實的麻繩捆在身上,露出不知道是羊還是鹿的角以及一些獸皮毛毯,這些都是西北貨,梁振在振武軍多年,置業與當地也是很正常。
  
  他們說是梁振的莊頭就是梁振的莊頭,真假都將不負責驗證,追究起來是梁振的事,他收起戒備:「今年收成不錯吧。」
  
  男子歎口氣:「不太好啊,所以來見見老大人,看看能不能給大家找條活路。」
  
  都將沒有再說話,梁家的下人們稱呼著各種簡單又淳樸的名字,熱熱鬧鬧的將這些人迎進了家門,梁家門前沒有熱鬧看,人群鳥獸散。
  
  大門徐徐關上,隔絕了街上的熱鬧,被幾個下人陪同向內走去的白面男子回頭看了眼。
  
  「李奉安都死了,他的人還這麼囂張。」他道。
  
  梁家的下人們逢提李奉安必啐:「秋後的螞蚱而已。」
  
  「他們來做什麼?這樣欺負上門簡直太過分。」其他男人皺眉不悅。
  
  下人哼了聲:「這次是來替他們大小姐送信的。」
  
  「什麼信?」白面男子好奇問。
  
  「能什麼,還是因為李奉安葬禮上喜字來罵老太爺。」下人不屑,又得意笑,「有本事再送一頂金棺材。」
  
  白面男子顯然也知道這件事,微微笑:「李奉安不在了,他們的確沒本事。」
  
  管家從前方廳內迎來:「老太爺在看信,你們稍等下。」
  
  白面男子對稍等並不在意:「老大人竟然還看信?不是應該直接燒了。」
  
  管家哼了聲:「老太爺難道還怕她一個小姑娘罵人?李奉安罵的都不怕。」
  
  白面男子笑了笑:「如果真要罵,站在門口罵豈不是更好?」
  
  管家微微一怔,是啊,就像上一次劍南道送金棺材時在門口罵的半條街都圍觀,老太爺聽得到,京城的人也聽得到,寫信罵人只能看信的人聽到,好像沒有什麼樂趣。
  
  不是為了罵?
  
  念頭閃過,廳內傳來啪的一聲,蒼老又渾厚的聲音也隨之傳來:「真是口氣狂妄的小丫頭片子!」
  
  不知道小姑娘罵人怎麼罵?管家和白麵男子等人都不再說話豎起耳朵。
  
  「什麼叫我活著真是可惜?」
  
  「我該替他爹去死,反正我也比不過她爹,不如她爹有用?」
  
  「她還真以為她爹很厲害?當年打了一場勝仗就自命不凡,如果沒有我,他能勝?」
  
  「他就是個目無尊長無軍令法紀的狂徒!這種人不可交不可信不可任!」
  
  說起當年事,時光和年紀並沒有抹去憤怒,蒼老的聲音激動,拍桌子的聲音也連續不停。
  
  管家想時光和年紀沒有帶走老太爺的憤怒,還是帶走了他的力氣,要是擱在以前,廳裡的桌子早被拍碎了。
  
  桌子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承受住了狂風暴雨,然後變得平靜。
  
  不會氣暈了吧?管家神情不安,白麵男子邁步走上臺階,然後聽到一陣大笑從內傳來。
  
  身材矮胖鬍鬚花白穿著錦袍如同鄉下富貴翁的梁振捧肚子狂笑,鬍子都被笑的飛起來。
  
  管家又開始擔憂會不會笑暈過去。
  
  「真是可笑,可笑。」
  
  「我從未見過這麼可笑的事。」
  
  「一個小丫頭片子跟我如此大言不慚,如果是李奉安說還差不多。」
  
  「嗯,這話應該就是李奉安說的。」
  
  「呸。」
  
  梁振重重的啐了一口。
  
  「不要臉!」
  
  這一啐讓他的視線看到了門口,手一揮握著的信紙如同他的鬍子一樣飛舞。
  
  「啊,小烏鴉,你來了。」
  
  白麵男子一步邁過門檻,俯身施禮,籮筐還背在身後:「武鴉兒見過老大人。」
  
  梁振不耐煩:「不要虛禮,快來看這個天大的笑話。」
  
  武鴉兒起身將籮筐解下放在腳邊,輕鬆隨意的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什麼笑話?」
  
  管家進來不聲不響的拎著茶壺給二人斟茶。
  
  「死鬼李奉安要讓他那黃口小兒承襲節度使。」梁振說道,再次大笑拍桌子。
  
  管家及時的將茶杯拿起。
  
  他們家可比不得劍南道李奉安有錢,茶杯不能隨便的摔壞。
  
  武鴉兒端著茶杯道:「老大人當然不會讓他如願。」
  
  梁振靠回椅子上,不鹹不淡的哼了聲:「我當然要讓他如願。」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54 AM


第五十一章  為了報復

  梁振是個老者,但不是所有的老者都面目慈祥,他雖然大笑,臉上縱橫交錯的溝壑中卻填滿了戾氣。
  
  這戾氣梁振填了二十年。
  
  從被李奉安告狀到皇帝面前,他明明有大功卻被罰調離安北都護府那一刻起,當然這二十年間不如意的事多的很,但第一鏟來自李奉安。
  
  這也是他後續諸多不如意的源頭。
  
  如果不是李奉安,他梁振征戰領兵半輩子怎能落了個如此下場。
  
  梁振靠著椅子上神情冷冷。
  
  「當年我根本就沒有錯,部署無錯得勝半點不摻假,我對李奉安的處置也沒有錯。」
  
  「他鎮壓叛亂本是冒進之舉,分明是要全縣民眾送死,此等人物我壓他一壓有何不可?」
  
  「他能在皇帝面前告我一狀,顛倒黑白誣陷我,難道是靠的自己的功勞?他不過是靠的祖宗!」
  
  「李奉安這個東西長的忠厚,實際上是頭惡狼,心思惡毒,無法無天。」
  
  「他現在死了是老天爺有眼,否則將來還不知做出什麼惡。」
  
  梁振和李奉安的恩怨,梁振也說了二十年了,大夏人人皆知。
  
  武鴉兒點頭:「雖然我沒有跟李奉安打過交道,但據所聽所聞,我認為老大人說得對。」
  
  梁振的笑意讓溝壑更深:「小烏鴉你說的非常有道理,不知道為什麼別人總說你說話不中聽。」
  
  或許是因為別人只會說老大人你說的對,而武鴉兒則會在定論前加上一個我。
  
  「因為屬下總是說實話吧。」武鴉兒說道。
  
  他將帽子摘下,整個面容露出來,年紀二十三四,因為膚色白皙,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
  
  「不過,大人既然知道這個人如此,為什麼要讓他如願。」他問道。
  
  這不是問話,是勸阻。
  
  梁振嘲諷一笑:「李奉安說我一輩子不如他,這是天生資質,他兒子雖然是個黃口小兒,承襲了他的位置,也照樣坐得穩。」
  
  武鴉兒的視線落在桌子上,看到信封和散落的信紙下半遮半掩一本奏章,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笑了笑:「縱然是天生資質天生好運,臨死前也是掙扎狂言,真是可憐又可悲,老大人不用同情他。」
  
  梁振哈哈一笑捋了一把白鬍鬚:「他在激我,想讓我給他把這個奏章遞上去,李奉安欺辱了我一輩子,死了也來算計我,不過。」他的話一轉折,鼻子裡冷哼一聲,「他死了都要跟我鬥,我又何懼跟他鬥,他想為他兒子謀劃,他想死後也緊握住自己的權柄,真是做夢。」
  
  武鴉兒道:「老大人什麼都不做,他也握不住了。」
  
  「我知道,李奉安一死,劍南道節度使旁落他人,那塊肥碩之地,呸,李奉安這頭惡狼不知道囤積了多少財富,一群手下都敢拿著金棺材來噁心我。」梁振冷笑又呸了聲,「劍南道節度使落在別人手裡,劍南道早晚被瓜分敗落,不過,敗落在別人手裡哪裡有敗落在他兒子手裡更令人痛快。」
  
  梁振一直站在二十年前跌倒的地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李奉安失敗,還有什麼比看到這個恨了幾十年年的人一輩子的心血毀在自己兒子手裡更令人痛快。
  
  明知李奉安這是激將法,梁振毫不猶豫的接了。
  
  武鴉兒抬手抱拳:「鴉兒先恭祝老大人心想事成。」
  
  梁振哈哈大笑,捋著鬍子擠擠眼:「恭祝就對了,皇帝怎麼會同意李奉安這種荒唐的請求,治他罪的還差不多,劍南道先敗在他手裡,就不用敗在他兒子手裡了。」
  
  武鴉兒一笑端起茶杯,那邊管家也終於將茶杯放下,梁振端起跟武鴉兒一碰,待要喝又停下,似乎這時候才想起對面坐著的是誰。
  
  「小烏鴉你來了,怎麼能跟我喝茶。」他瞪眼,「還有誰來了?」
  
  管家將等候在院子裡的其他男人叫喚進來,幾個男人幾個大嗓門暫態將廳堂填滿。
  
  「擺宴擺宴,不醉不休。」梁振高興的拍桌子。
  
  管家端起茶杯應聲是。
  
  梁振又喚住他,對武鴉兒等人帶著幾分歉意:「不過我要先去見皇帝,你們暫且在家裡住下,待我歸來我們盡歡。」
  
  事到如今梁振一刻也等不得,做事如同打仗,當然要一鼓作氣。
  
  梁振前腳出了京城城門,中五就得知了消息,諸人也都鬆口氣。
  
  「老不死的竟然真的去送奏章了。」中厚拍著椅子哈哈笑,「那以後有事就找這老不死的,不僅能辦事我們還能出氣。」
  
  有一男子摸著下巴表示並不樂觀:「萬一只是告狀不送奏章呢?」
  
  梁振沒有少在皇帝面前告李奉安的狀,只是一次也沒有占到便宜,但現在李奉安死了,沒有辦法再見皇帝再反駁,梁振的時機到了。
  
  這絕對是那老東西幹得出來的事。
  
  「大都督不在了,先前那些懼怕的嫉妒的討好的各種心思都必將出來作妖,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事和人,這一點我們早就準備好了。」中五道,「大都督不在了,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在,大都督能做的事我們都要盡力去做。」
  
  「梁振告狀,我們訴冤就是。」另一個男人淡然說道。
  
  廳內諸人點頭,外邊很快有新消息探到梁振是帶著奏章去的,大家便鬆口氣,不過最關鍵的問題也到了面前。
  
  梁振遞上了奏章也不告狀,他就能說服皇帝准奏嗎?
  
  中五這時候笑了:「你們都忘了,本來就不是要他來說服皇帝的嗎?梁振只是大小姐用來替換孟鳴的。」
  
  梁振和孟鳴一樣,只是報信的鳥雀發出鳴叫,而聽到的那個人才是關鍵。
  
  華麗的殿門被兩個太監提著悄無聲息的推開,深秋的風立刻湧進去,為身後行走的人掃過光潔如鏡的地面,掀動垂地的白紗,白紗後有蒼老的大嗓門。
  
  「……陛下,李奉安給我送棺材京城人人皆知,這次更是打上門,實在是欺人太甚,老臣雖然已經卸下了這身鎧甲,但也不能承受此等羞辱。」
  
  「梁愛卿。」皇帝的聲音亦是蒼老,但很柔和,「李奉安已經死了,他怎麼讓人給你送棺材?他手下做的事,你不要也怪他。」
  
  梁振的聲音滿是委屈:「陛下,他的手下都是他教出來的,他的手下不可小覷,陛下你看這個,這是我從那些下人身上搜出來的。」
  
  背對龍案而坐的梁振將一個奏章拿出來。
  
  站在輕輕飛舞白紗後人向前一步,若隱若現。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3:58 AM


第五十二章 且看糊塗荒唐


  「李奉安的人上門打架,被我好好的教訓了,打的他們狼奔豕突,他們被我打的身上的東西都掉了一地,嗯,陛下,雖然如此我也是受欺負的。」
  
  「我一看這東西的內容,李奉安真是瘋了,我就趕快來見陛下。」
  
  「他竟然養了這麼多兵,十二衛中可是前所未有的,而且他還有錢….」
  
  梁振打開奏章念著一串串的數字,人數兵馬鎧甲兵器以及屯糧。
  
  龍案後的皇帝手支著頭,他的年紀很大了,但膚色紅潤,臉上沒有留下任何溝壑,也沒有戾氣以及其他的人間悲喜留下的痕跡。
  
  他閉目養神,偶爾嗯嗯點頭,表明自己還聽著沒有睡著。
  
  那些數目是很驚人,但對於創造了前所未有盛世的一位皇帝來說,並沒有激起一點波瀾。
  
  「朕記得李奉安年輕的時候,站在朕面前描述自己將會帶出怎麼樣的神兵勇將。」皇帝微微笑,「朕告訴他養兵可是很費錢的,天下十二衛朕可沒有那麼多錢給他用,李奉安說他為朕養兵不用朕花錢,現在過了二十年,他真做到了。」
  
  皇帝睜開了眼,眼中有對過往的追憶,更多的是對時光的留戀。
  
  「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了,朕老了,李奉安也死了。」
  
  死人永遠不會犯錯,他們的過往只會被美化,梁振可不是來讓皇帝想念李奉安的,將奏章推到皇帝面前:「陛下,這些東西他可沒有想交給陛下,他想把這些留給他兒子。」
  
  皇帝的視線終於落在梁振身上:「他兒子?」
  
  「是的。」梁振抓住機會一口氣,「他的兒子一個十歲的黃口小兒李奉安寫了奏章請求陛下讓他承襲節度使,一個黃口小兒手握如此數目的重兵能做什麼這些兵豈不是無主亂了套,如果被有心人挾持了小兒……」
  
  梁振一口氣用盡緩一緩,皇帝也將他的話終於聽明白了,笑了:「這真是荒唐。」
  
  正如他所料,這本就是荒唐的事,李奉安真是如同武鴉兒所說的,臨死前掙扎狂言可悲可笑但不可憐,梁振振奮了精神,正待再火上澆些油,身後一陣風夾雜著香氣,有輕柔的聲音而來:「陛下,您原來在這裡啊。」
  
  這聲音和氣又慈愛,就像一個倚門含笑招手喚孫的老太婆。
  
  但這聲音傳來的一瞬間,梁振這個征戰一輩子的老將如芒在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腳步輕緩無聲越過梁振,矮矮胖胖白白嫩嫩的全海跪在龍案前:「貴妃娘娘特意做了羹湯,卻找不到陛下了。」
  
  皇帝眼中的笑意如水蕩漾開:「香兒一直在睡覺,朕怕吵到她才出來的,已經醒了嗎?」
  
  大太監全海應聲是:「貴妃娘娘和梁國夫人用山上剛採的野果做了甜羹,到處找陛下呢。」
  
  一直懶懶斜倚的皇帝坐直了身子,全海的手也隨之抬起,皇帝搭住他的胳膊站了起來。
  
  這就要走了?
  
  「陛下。」梁振忙喚道。
  
  皇帝似乎忘了他還在,哦了聲:「李奉安已經死了,那些前塵舊事梁大人就放下吧。」
  
  人死了,當初的對錯便定了論,再也不會平反了,梁振心裡悲憤:「陛下,李奉安給他兒子請承襲可是大罪……」
  
  皇帝笑了笑擺擺手:「死人的瘋言瘋語,這奏章…..」
  
  「陛下。」大太監全海打斷皇帝說話,白麵團一般的臉上笑意盈盈,「奏章留在這裡也跑不了,陛下吃過娘娘的心意後再來看可好?」
  
  想到娘娘的心意,娘娘嬌滴滴的小性子,皇帝便顧不得說別的,抬腳邁步向外走:「這奏章你放這裡,朕知道了,梁大人先回去吧。」
  
  如果讓他帶回去,還不知道他又趁機要說多少車軲轆話,聽了二十年了沒有新鮮的。
  
  皇帝將那句這奏章你拿回去吧咽了下去,由全海扶著越過白紗走出去了。
  
  梁振跪坐在地上看了看皇帝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龍案,皇帝收下了奏章沒什麼不對吧?皇帝也說了李奉安這是荒唐,不過他死了就不跟他計較了。
  
  死人真是好,只會被念著好,梁振拍拍腿站起來,看著桌上的奏章冷笑,就算你激我給你送奏章又如何?你能激將皇帝嗎?你敢讓你的手下跑來打皇帝的家門嗎?
  
  李奉安,你死了,就什麼都不是了。
  
  你跟我比還是敗了,至少我還活著,梁振忍不住得意,但他想到了李奉安的死。
  
  死在戰場上,被敵賊襲殺。
  
  而他將來會死在床上,病死或者老死。
  
  對於一個武將來說,這也沒什麼可得意的。
  
  梁振時而高興時而不高興的離開了行宮,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府邸,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都拋卻,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一醉方休吧。
  
  李宅的廳堂裡,中五等人聽著打探來的最新消息,只是消息沒有帶來確定的答案,因為梁振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一會兒大笑得意,一會兒破口大駡李奉安,這就是梁振一貫的日常。
  
  不過皇帝也沒有派人來抓他們。
  
  「看來皇帝並沒有生氣。」中厚高興說道,「皇帝當然更喜歡我們大人。」
  
  皇帝生氣也好不在意也好都不是這件事要的結果,中五沒有半點高興,該做的事都做了,現在就等最後關鍵一步了,中五有些緊張。
  
  他以前從沒有緊張過,因為有李奉安。
  
  現在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行不行?
  
  深秋的溫泉行宮中瀰散著男人女人們的笑聲樂聲歌聲,令人迷醉,秋風也變得輕柔搖晃,心不在焉的撫著殿內垂下的白紗。
  
  自從那一日皇帝不忍老臣在宮門前下跪日曬來這裡召見後,這裡好幾日再沒人來過。
  
  皇帝本來就很少來這裡,龍案上蒙上了一層寂寥的灰塵,其上的奏章書卷散落也沒有人再動過。
  
  一隻白白胖胖的手將其中一本奏章拿起來,衣袖在上面輕輕的一掃,塞進了袖子裡。
  
  溫泉水邊,皇帝坐在亭子裡,由幾個羅衫半解頭髮被水氣打濕的宮女捶腿,宮女們環肥燕瘦千嬌百媚,但皇帝卻沒有看她們一眼,視線始終落在前方海棠花溫泉池中。
  
  池中有個白玉般的女子戲水,她的面容遮掩在水霧中,豐腴嬌媚的身姿時而浮出水面,時而潛入水中。
  
  此景只應天上有吧。
  
  皇帝瞇起眼手指輕輕的敲著膝頭迷醉,一隻白胖的手伸過來打斷了皇帝的迷醉。
  
  「陛下,梁振送來的這個奏章是留著扔了,還是給崔相爺轉送去處置?」全海問道。
  
  皇帝有點想不起來什麼奏章,他甚至都忘了梁振來過。
  
  「這是李奉安的女兒替父寫的奏章,李奉安心繫劍南,請陛下准許他的長子李明玉承襲旌節為陛下穩固西南。」全海翻開奏章,撿了關鍵的話提醒皇帝。
  
  皇帝想起來了哦了聲:「人不一定是老了才糊塗,在生死面前也會糊塗,不用理會,這等荒唐奏章扔了吧。」
  
  全海應聲是,人並沒有退開:「陛下,老奴覺得李奉安如此做也不是荒唐糊塗。」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00 AM


第五十三章 君父的垂憐


  在梁振家打架已經過去五天了。
  
  中五站在廳堂裡,數著瓶子裡插著的五根籤子。
  
  這種小事在京城如同一個水漂,沒有引起任何結果,估計連梁振都已經忘記了。
  
  中五看著天色,今天又要過去了,他捏住擺在桌子上一根竹簽看著瓶子,明天吧,明天如果還沒有消息,他就要寫信給元吉,按照原本的計畫,請項雲出面還走孟鳴的路子。
  
  孟鳴畢竟是李奉安的好友,為李奉安說話合情合理至,至少在大家的眼裡這樣。
  
  「中五。」中厚大聲喊著走進來,腳步匆匆,「快去外邊看。」
  
  外邊如何?中五握住竹簽。
  
  中厚喘氣結束:「皇帝回來了,還和貴妃娘娘都騎著馬,滿城人都在看。」
  
  皇帝不坐龍駕騎馬穿城,與民同樂嗎?皇帝是喜歡這樣做,這些年越發的肆意,以前在皇宮與貴妃娘娘跳舞唱歌也罷了,後來甚至在皇宮招待文武百官他國使節的大宴上也與歌姬們共舞。
  
  皇帝與大都督描述中的那個人完全不同了,中午沒有面見皇帝的機會,但沒有興趣去看。
  
  中厚倒是興致勃勃的自己去看,但剛走出去又疾步奔回來。
  
  「我說了我不去看。」中五不太高興說道。
  
  中厚指著身後,似乎被掐住了脖子的鵝,發出古怪的叫聲:「宮裡的太監來了。」
  
  所有人都去街上看皇帝和貴妃娘娘了,幾個太監站在李家宅前也沒有引起圍觀。
  
  這幾個太監都是很普通的宮中制式衣帽,地位並不高,但中五不敢怠慢上前恭敬的施禮。
  
  一個年輕的太監笑嘻嘻的問:「李大小姐的奏章是誰帶來的?」
  
  不知是福還是禍,中厚就要搶先站出來,中五阻止了他,外邊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如果真有禍事,他進去應對反而更好。
  
  太監好奇的打量他一眼:「你跟我走吧,皇帝要見你。」
  
  不是立刻抓起來,而是皇帝要見他,雖然見之後也會有兩種結果,但是希望還是有一半。
  
  這是好事。
  
  中五鬆口氣又深吸一口氣。
  
  中五第一次進皇宮,皇宮的富麗堂皇天下人皆知,只是他沒有心情觀賞,見皇帝啊,他只是一個下人,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中五深深的吸氣,思索著怎麼做到最好,不墮大都督的臉面,以及說服皇帝准許公子的承襲,他被帶進了一間屋子,引來的太監笑嘻嘻的拒絕了他遞給的錢,沒有留下一句指導,只讓他在這裡等候。
  
  皇宮裡也亂亂的,就像大街上一樣喧嘩,宮女太監們跑著迎接皇帝和貴妃的歸來,中五站在這間屋子對比之下格外的安靜,安靜讓他局促不安,門被人推開了,一個胖乎乎的老太監擦著汗走進來:「好忙啊好忙啊,雖然沒多遠,來來回回也是讓人忙亂啊。」
  
  他似乎在等候中五的應和,但中五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
  
  老太監並沒有嘲笑中五的拘謹,和善的笑了笑坐在椅子上,一面斟茶一面問:「你是李氏的人,叫什麼名字?」
  
  「中五。」中五俯身恭敬。
  
  「這名字有意思,李都督給你起的?」老太監笑問。
  
  中五應聲是:「我們幾個是逃難的孤兒,大都督在路上撿到賞我們一口飯吃,是我們的再生父母,便請大都督給我們重新起了名字。」
  
  「李都督心善啊,對無親無故的孤兒都能救一命。」老太監感歎,又道,「陛下剛回來忙又累,讓老奴全海來見你。」
  
  中五聽到前一句心微微沉,聽到後一句整個人一軟跪倒在地,叩頭:「如今李都督的子女成了孤兒,還請陛下垂憐。」
  
  「李奉安的兄弟母親都還在世呢。」全海道,「你可不能這麼說。」
  
  中五不起身:「至親唯有父母。」砰砰叩頭嗚咽,「還望公公垂憐。」
  
  全海笑了:「別哭了,老奴也是這麼跟皇帝說的。」
  
  大小姐賭對了!中五的眼淚莫名的湧出來聲音變得更加含糊,說了句自己也聽不清的話。
  
  全海沒有不滿,笑意更濃:「怎麼哭的更厲害了。」
  
  中五跪行抓住全海的衣角:「公公,何止大小姐和公子成了孤兒可憐,我們這種人也孤苦無依了,心裡難過啊。」
  
  全海看著跪在腳下的年輕僕從,如同看著自己的孫兒一般慈祥:「大小姐和小公子還小可以哭,你都這麼大了,可別哭了。」
  
  中五跪著點頭,聲音依舊嗚咽。
  
  「陛下是李奉安的君父,李奉安不在了,他的子女君父自然要管。」全海道,「喏,拿去吧。」
  
  拿去什麼?中五身子微微顫抖抬起頭。
  
  全海手中握著一明黃卷軸:「陛下封李奉安長子李明玉為劍南道節度使,替父掌旌節,另委任益州都督理軍政民生。」
  
  他簡單的說了聖旨的內容,向前一遞。
  
  「接旨吧。」
  
  中五顫抖著雙手穩穩的握住聖旨,重重的叩頭:「謝陛下隆恩,謝公公大恩。」
  
  全海又笑了:「謝我做什麼,你去吧,朝廷明日就會公佈此事,太忙了,我也不招待你了。」
  
  中五跪著攔住全海:「公公,請讓我們小公子進京來謝恩吧。」
  
  節度使無詔不得離開守地。
  
  全海想了想點頭:「那就來一趟吧。」
  
  中五心裡咚咚的打鼓,外邊的傳言都是真的,現在的皇宮裡,說話最做主的不是皇帝,是大太監全海。
  
  他甚至不用請示就直接允諾了。
  
  「公公也見見我們小公子。」中五感激道。
  
  全海笑瞇瞇:「好啊,我也認認人。」
  
  中五舉著聖旨離開皇城從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上穿行而過,皇帝已經進了皇宮,街上圍觀的民眾還未散去,大家都看到了這一幕,驚訝皇帝剛回宮就傳了聖旨,驚訝這個舉著聖旨的小民是什麼人,更驚訝聖旨的內容是什麼,掀起了新一輪的喧鬧。
  
  聖旨在手無人敢阻攔,中五穿過喧鬧進了家門。
  
  不用問不用說,看他的神情以及手裡的東西,家裡人都知道事情的結果,幸福來得太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慶祝。
  
  「把好消息先告訴大小姐。」中五說道,這就是最大得慶祝。
  
  好消息被即刻送出京城向李明樓而去,京城裡也隨之散開了。
  
  正在送別晚宴上暢快痛飲得梁振聽到消息,手裡的酒灑了一身。
  
  「是李奉安這個鬼從地下爬出來見皇帝了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03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8 04:06 AM 編輯


第五十四章 見荒唐而不語

  
  除了最能花言巧語的李奉安親自來,誰能讓皇帝做出這麼荒唐的決定。
  
  那個奏章梁振看過,是個人都只會覺得可笑荒唐。
  
  皇帝怎麼會准許了?
  
  「皇帝也太荒唐了。」梁振將酒杯扔在桌子上。
  
  酒桌上的人們都放下酒杯,這句話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接,罵李奉安好說,罵皇帝……或者該裝作聽不到。
  
  「李奉安死了,我也贏不了他。」梁振臉上溝壑裡滿是喪氣。
  
  武鴉兒給他斟酒:「老大人,沒有你,他怎能成?這次是他低頭求你了。」
  
  梁振看著重新被斟滿的酒:「他是算計我,不是求我,這種荒唐的奏章為什麼送到我面前,因為與他交好的人絕不會沾染這種荒唐事,也只有我這個仇人。」
  
  對於仇人來說對手越可笑越荒唐越有利,不是麻煩是機會。
  
  所以雖然明知這是激將,梁振還是毫不猶豫的接了。
  
  「我的底氣就是皇帝。」他端起酒杯,「一個黃口小兒怎麼能手握旌節坐鎮一方,提出這個建議的失心瘋了,同意這個建議的也瘋了。」
  
  他沒有喝酒,將酒杯舉起倒在自己頭上。
  
  「小兒節度使,這大夏十歲節度使從此成笑話了。」
  
  四周人慌忙起身勸阻,有奪酒杯的有拿著袖子胡亂的給擦頭臉的。
  
  梁振揮舞袖子指著天:「恥辱啊。」又伸手指著地,「李奉安,你死了,要大家都陪著你死,要大夏也陪著你死,你生前是個惡人,死後是個惡鬼,你不得好死。」
  
  李奉安已經死了,沒有辦法再不得好死了。
  
  「老大人醉了。」武鴉兒攙扶梁振,罵李奉安沒事,再罵下去就該罵皇帝,這就不好了。
  
  皇帝不是罵不得,以前在朝堂上有朝臣指著皇帝的鼻子罵,皇帝也不過是笑了笑,但正如梁振所說,現在皇帝很荒唐。
  
  一個荒唐的皇帝就不好揣測了。
  
  梁家的人也不敢再讓梁振在這裡喝酒,和武鴉兒一起將不肯走的梁振架回了臥房。
  
  宴席未盡而散。
  
  梁振的子孫要陪同武鴉兒等人繼續飲酒:「你們來一次不易。」
  
  衛軍無令不得擅離,他們幾個從漠北一路潛行,困難不僅是路途遙遠。
  
  武鴉兒推辭:「這件事引起很大震動,你們先忙去吧。」
  
  梁振的子孫很滿意武鴉兒的應對,梁振格外看重武鴉兒,在振武軍將他從一個普通兵丁一路提拔,除了英勇善戰,心思敏捷知進退也是很關鍵。
  
  只是可惜了,提拔到一定級別後,就不單單以軍功論了,還要有家世,這個武鴉兒身世不明,似乎是個孤兒。
  
  梁振再愛才惜才也無能為力,他自己還功業未成身退呢。
  
  但願這個武鴉兒將來能有轉運的時機。
  
  梁振的子孫便將剩下的酒席擺到客房,讓武鴉兒他們當作宵夜繼續,武鴉兒沒有再推辭。
  
  梁家的主人離開,下人也被武鴉兒等人客氣的送走,幾個人說話便可以隨意。
  
  一個男人將一塊肉放進嘴裡嚼著,嘖嘖有聲:「這李奉安還真是厲害。」
  
  「這是我大夏第一個小兒節度使。」另一個男人哈哈笑,「不得不說,梁老大人真不是李奉安的對手。」
  
  他們說笑評論,武鴉兒一直默不作聲,被人詢問才抬起頭:「李奉安嗎?他一直很厲害,不需要這次的事來證明,不過…..」
  
  他微微皺眉,讓雙眼顯得更加修長,增添了幾分秀氣。
  
  「不過什麼?」同伴問,又歎氣遺憾,「不過還真是遺憾,原本想趁著李奉安死了,來看看能不能從劍南道分一杯羹,沒想到李奉安一個死人還是捷足先登。」
  
  「李奉安的兒子捷足先登不是關鍵。」武鴉兒看著諸人,「這件事的關鍵是李奉安的安排還是其他人的安排。」
  
  諸人坐直身子,捏著肉端著酒的都放下來,不是李奉安還能是誰?
  
  「那奏章是李奉安的女兒李大小姐寫的。」武鴉兒說道。
  
  劍南道的人當時打上門說的就是他們大小姐,但不是只是個名義嗎?
  
  「李奉安死的很快,很匆忙,如果他要為他兒子請封,剛死的時候豈不是更合適,為何等了這麼久?」武鴉兒看著大家。
  
  是的,死亡的消息傳來皇帝正是最垂憐的時候,現在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了,皇帝的感情也是最容易消散的。
  
  「如果真是他安排的也還好,捷足也不過先登一步,他畢竟已經死了,能安排他兒子守在劍南道,怎麼守能不能守住,他安排不了。」武鴉兒捏著筷子慢慢的轉,「但如果這件事不是他的安排是這位大小姐,可見李奉安的子女有守成之才,我們要分一杯羹才是不容易。」
  
  諸人明白了。
  
  「那位李大小姐也還是個孩子吧,她真能安排這個?」
  
  「把梁老大人都耍了?」
  
  「聽說已經與隴右項南的侄子定親。」
  
  「那劍南道項氏已經佔據了半邊了。」
  
  大家試圖討論這位李大小姐,只是李奉安的子女一直如同神仙般高高在上,凡人難窺一二所知甚少,討論不出什麼。
  
  武鴉兒擺手:「劍南道就此作罷,我們本來也只是看看,劍南道對於我們來說太遙遠。」
  
  一個大鬍子男人遲疑一下:「那安氏異動的事還跟老大人說嗎?他將平盧變成了范陽。」
  
  平盧與范陽都是節度使,但現在平盧節度使被強留在范陽,生死不知,安康山的范陽兵馬已經佔據了平盧。
  
  這是他們來這裡的最大目的。
  
  「不說了。」武鴉兒道,「冬天快要到了,邊境不安,他可以說是合軍共防,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比第一次要赤裸肆無忌憚,步子從來都是一步一步走大的。
  
  「這次跟以前不一樣,安康山不僅佔據了平盧,還在擴充,已經把手伸到河東了。」鬍子男人低聲道。
  
  河東可是天子屏障。
  
  武鴉兒默然:「皇帝跟以前也不一樣了。」
  
  安康山行事一直都飛揚跋扈,常有人稟告彈劾安康山,每次安康山都有理由解釋,又有貴妃娘娘護著,裝瘋賣傻哭一通。
  
  「以前皇帝還呵斥查問,雖然是不痛不癢的罰一罰了事。」武鴉兒筷子點著桌面,「這次我們進京來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現在皇帝不問朝政很久了,羅貴妃更盛以往。」
  
  這其實也是早在預料中的,但並沒有阻止他跋涉來京城,就像梁振明知是激將還是拿著李大小姐的奏章進了宮,因為對皇帝還心存希望。
  
  只是現在他們看到了什麼?
  
  「李奉安死了,皇帝能給他的小兒封節度使,安康山還活著,他將平盧變成范陽又算什麼。」
  
  荒唐嗎?荒唐事已經不荒唐了。
  
  「收拾東西,我們明天一早就走。」武鴉兒將筷子一扔。
  
  對面的鬍子男抬手接住,與此同時其他人也紛紛將筷子扔過來,那男子雙手左右探接住所有的筷子,這是他們一貫的小遊戲,伴著一把筷子在桌子上一頓,幾人都笑著起身,歸心似箭。
  
  京城再好,並不是他們心安所在。
  
  走向門口的武鴉兒忽的停下腳步,長眉微蹙。
  
  「怎麼了?」身後諸人忙問。
  
  武鴉兒手放在心口:「我的心好像是因為我不按照原本的計畫做而傷心。」
  
  心有些傷心?這是什麼意思。
  
  「烏鴉,你一個粗人,不要跟個大小姐似的。」鬍子男拍他肩頭,「說咱們能聽懂的。」
  
  武鴉兒哈哈一笑,手在心口上重重的砸了兩拳,砸碎了莫名其妙的不適,胸膛發出有力的咚咚聲:「睡覺,吃飯,殺敵。」
  
  大家便也都用手拍打胸口,好好睡覺,好好吃飯,好好殺敵。
  
  這是他們聽得懂的道理以及生活,幾個人沿著走廊回到各自的住處睡去,夜色籠罩了梁府。
  
  京城是個不夜城,今晚卻有些黯然,很多家宅的歌舞宴席停下,這當然不是因為皇帝回宮了,皇帝和貴妃娘娘最喜歡宴席歌舞,而且在回宮沒多久就宣佈明晚舉辦宮宴。
  
  但這一次沒有人討論明晚的宮宴,大家更關注的是今天皇帝的聖旨。
  
  這一年李奉安的名字第二次在京城傳遍,第一次是他死亡的消息。
  
  宰相崔征也正在談起李奉安。
  
  「我沒有想到還會再聽到他的名字,人死如燈滅,高官權貴哪怕是王公貴族,死了也都變成了塵埃,風一吹就散了。」
  
  崔征今年五十八歲,歲月並沒有讓他蒼老,反而儒雅氣更盛,他手指點了點聖旨上李奉安的名字,感歎:「我死後不敢奢想如此。」
  
  廳內陪坐三個穿著便服但遮擋不住官威的中年男子。
  
  「陛下是多情念舊的人。」一位面方膚微紅的男子說道,「李奉安又是為國盡忠捐軀。」
  
  另一人不同意的他的話,哼了聲:「陛下這些年是越發多情,但並不念舊,多少有功之臣被羅氏一門打壓,皇帝又曾說過什麼?」
  
  這些事不是今天要討論的,最後一個人沒有理會他們:「這不是皇帝的決定,荒唐又沒有必要。」
  
  其他兩人的思路被拉回來。
  
  「劍南道的兵馬財富的確令人垂涎,但對於陛下來說這天下都是他的,誰接任劍南道節度使都一樣。」方臉男人道,「相爺,陛下原本同意我們推薦的韓旭。」
  
  「現在節度使被李奉安的十歲小兒拿住,韓旭成了益州都督。」另一個男人握手傾身,「韓旭還是要掌管劍南道的。」
  
  「但沒有旌節,四十歲的韓旭只怕要被十歲小兒壓制。」又一人冷笑,「這對皇帝來說沒有什麼影響,對我們影響很大。」
  
  「誰掌握了了那個小兒,誰就掌握了劍南道,皇帝不在意,因為誰都是他的,但對於皇帝之外的人不一樣。」方臉男人皺眉。
  
  崔征打斷了他們的議論:「不用猜了,這件事是全海做的,今日皇帝沒有見李家的隨從,是全海宣旨召見的。」
  
  如今能讓皇帝做出荒唐決定的除了羅貴妃就只有全海了,廳內三人默然。
  
  「羅氏攪亂宮闈,現在全海把手伸向了朝政,朝廷已經岌岌可危。」方臉男人恨恨。
  
  「劍南道也不就在全海的掌控中。」另一男人冷聲道,「我們有韓旭,隔著萬重山,又有宰相大人在,他一個內宮太監,手休想伸那麼長。」
  
  「他的手是依仗皇帝。」崔征道,「皇帝想要對天下伸手也要靠人,大家不用驚慌,這件事要看長遠。」
  
  長遠太遠,眼下他們原本的計畫怎麼辦?三人對視一眼。
  
  「羅家已經同意幫吳章了。」方臉男人低聲道,「什麼時候讓他進京?」
  
  崔征搖頭:「他不用來了。」
  
  不用來?他們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吳章就是這個東風,吳章不來,事情怎麼做?
  
  是因為全海現在有了劍南道,不會看上吳章了?
  
  「全海不會嫌棄人多。」方臉男人爭辯,「劍南道是遠水,吳章領兵掌權在天子腳下是解了全海的近渴。」
  
  「全海已經知道相爺要除掉他,現在別說出宮,在皇城也半步不離開陛下身邊。」另一個男人低聲道,「吳章是羅氏的人,全海與羅氏休戚與共,全海會信任吳章,我們才好裡應外合。」
  
  東風不來,萬事就成空了。
  
  「吳章是東風這一點眼下依舊如此。」崔征敲了敲桌上的聖旨,「只是現在突然來了西風。」
  
  他指的是突然出現在京城在全海面前的劍南道,三人明白。
  
  「全海當然不嫌人多,吳章肯定還能被全海所用。」崔征說道,「只是那小兒得了旌節要進京謝恩,這時候我們動手,只怕會很麻煩。」
  
  那的確很麻煩。
  
  李奉安長女給皇帝的奏章裡寫的劍南道的兵馬數目,雖然早知道李奉安是巨富劍南道養兵不少,但聽到的數目還是讓他們驚訝。
  
  「李….那小兒叫什麼?」方面男人道,「他來京城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兵馬都帶來,而且我們可以跟他打個招呼。」
  
  「全海能給他們的,我們難道不能?」另一個男人亦是建議。
  
  崔征笑了:「全海能給他的,我還真不能,他要的是劍南道節度使,這種荒唐的事,也只有全海能說服皇帝,而這麼荒唐的事皇帝也只信任全海。」
  
  說道最後一句笑意散去,他的臉色沉沉很不好看。
  
  論起對皇帝的影響力,宰相崔征不得不承認自己比不過全海,尤其是這幾年,這也正是朝堂不可忍之事。
  
  堂堂大夏,豈能宦官弄權,所以滿朝文武一心要除掉全海,同樣飛揚跋扈越發不可忍的羅氏貴妃一門反倒靠後。
  
  本來事情都計畫好了,借著此次京畿重地兵馬調整,由早已經投誠的吳章帶河南道兵馬進京假意拜在全海門下,全海現在掌控了皇帝,但手中沒有兵權,對於吳章的投靠必然來之不拒,然後就趁其不備裡應外合,清君側誅殺全海。
  
  萬事具備東風只待一聲令下,結果先刮來了一陣西風,壓倒了東風。
  
  「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全海已經捷足先登一步,劍南道那邊我們不能輕易試探,要慢慢來。」崔征雖然遺憾但並沒有喪氣,「此事非同小可,有一絲不妥也不能輕舉妄動,畢竟全海已經跟隨陛下幾十年了,陛下對全海的感情比對太子都親近。」
  
  方面男子嘀咕一句:「太子懦弱。」
  
  「如果不懦弱,也輪不到他當太子。」崔征道,「看看魯王昭王,大夏都記不得他們了。」
  
  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能在此時近前的是自己人,崔征道了聲進。
  
  一個隨從披著深秋夜露進來俯首:「去往范陽的趙琳寫信回來了,說安氏並沒有謀反之心,這是羅清陷害他,因為嫉恨貴妃偏寵與他,將太子的三公主許婚與他的兒子,羅清也是想給兒子請娶公主的。」又將一封信捧上,「這是安康山給相爺的信。」
  
  崔征伸手接過打開看了眼。
  
  「他說什麼?」方面男人問。
  
  崔征笑了笑:「無非是些肉麻的話,他說如果不放心,他願意進京來為陛下養馬。」
  
  廳內三人眼睛一亮:「叫他來。」
  
  崔征搖頭:「再等等,待我們除了全海,再除這雜種小兒,此時讓他來,此子萬一與全海羅氏勾結就糟了,此子的兵馬可不少於劍南道,一個西風就夠了,再來一個北風,就亂了。
  
  他將信扔進書案上的香爐中,伴著嫋嫋青煙室內變得朦朧,幾人的身影搖晃。
  
  夜色褪去,天色微亮,武鴉兒一行人已經走出了城門,再回頭看了眼晨霧中盤踞的京城。
  
  「這次算是白來一趟。」鬍子男感歎。
  
  來時雄心勃勃,面對現實黯然。
  
  「不算白來。」武鴉兒道,將遮住頭臉的帽子掀起,「我們有幸得到了李奉安李大都督的指點。」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08 AM


第五十五章  這件事的指點

  
  李奉安?這話怎麼講?諸人看他。
  
  武鴉兒回頭看京城:「李大都督給我們做了表率,指點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怎麼做?」鬍子男一頭霧水。
  
  武鴉兒微微一笑,笑意讓的面容顯得靈動,拂去了表面上不和年紀的沉穩。
  
  「世道已經荒唐,屯兵在手韜光養晦,以往的規矩都可以拋開了。」他說道,將馬鞭一甩,「走。」
  
  雖然聽的半懂不懂,但武鴉兒懂就可以了,武鴉兒說好那就是好,諸人都跟著高興的一甩鞭子吼一聲向前疾馳。
  
  身影如鴻遠去,梁振醉意朦朧的醒來,昨日的事忘記了一半,只餘下心內的悵然。
  
  「小烏鴉這麼早走了?」他有些遺憾更多的是寂寞,「我還沒聽他再多講振武軍的事。」
  
  「老太爺放心,振武軍很好兵強馬壯,只有一點武都將抱怨,怪父親喊他烏鴉,如今他的部眾都被稱為鴉軍,被人說烏鳴地上無好音,嫌棄他們。」老僕笑道。
  
  梁振嗤聲:「那還有烏鴉反哺至孝忠義呢,行軍打仗殺人取命就是要不討喜,討喜的那是說書唱戲的。」又歎氣,「可惜他再勇猛我也幫不了他得更高的官職。」
  
  隨從同歎息:「這不是老太爺你的過錯,只怪武都將出身不好,沒有個家世門第為靠。」
  
  梁振捋著鬍鬚:「小烏鴉說他是孤兒,我總覺得他在說謊,他明明讀過書知禮節進退有度,無父無母的山野孤兒誰教他的?總不會是天生的吧。」
  
  「也許就是天生的。」隨從打趣笑,「如果真是讀過書且出身好,家裡人怎麼會捨得讓他十二三歲就跑來漠北當兵,那是尋死啊,他能活到現在就是天賦異稟。」
  
  梁振笑了笑:「但願老天讓他運氣好一點。」說道運氣和老天又惱恨,「黃口小兒手握旌節坐鎮一方,能征善戰的悍將被驅趕如犬,老天哪裡有眼!」
  
  又要罵了。
  
  隨從忙勸阻:「老太爺,李狗賊利用老太爺得了便宜,咱們應該去討好處。」
  
  梁振一腔怒火找到發洩,從椅子上一躍而起:「來人,抄傢伙!」
  
  梁振的下人跑去打砸李宅家門,雙方再次打罵混戰,但並沒有多少人來看熱鬧,現在京城最熱鬧的是韓宅。
  
  聖旨的內容傳遍了京城,皇帝也在朝堂上頒佈了這個消息,理由無非是李奉安功勞大西南夷人叛亂剛剛平息需要李氏繼續坐鎮,以及同時任命韓旭為益州都督,兼理劍南道軍政。
  
  但韓旭拒絕了。
  
  韓旭閉門不接旨,將自己原本的官袍送了出來,說要辭官去修道。
  
  早些年的時候官員對於皇帝不滿常常會以辭官表明心志,隨著幾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或者年老辭官榮養或者死去,這種事越來越少,這些年更是再未有過,皇帝連朝堂都幾乎不上了,旨意或者由全海送出來或者由崔征定奪,官員們見不到皇帝的面,如同唱戲沒有觀眾諫言也變得沒有用
  
  進諫言是先進給了崔征或者全海,惹惱了他們沒有好下場。
  
  這一次是可忍孰不可忍,給一個小兒當手下,韓旭不肯受辱。
  
  皇帝對韓旭的節烈沒有任何反應,他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專心和貴妃娘娘研習新的歌舞。
  
  韓旭門前人馬來來往往,有勸說的有嘲笑的,崔征堅持要用耿直的韓旭,全海羅氏則高興的要讓韓旭如願滾蛋換其他人。
  
  京城開始因為韓旭陷入了熱鬧的紛爭,引發紛爭的李明玉則平平靜靜承襲了節度使。
  
  李明樓心中一塊巨石落地,坐在驛站裡吩咐金桔拿酒來。
  
  元吉沒有阻止:「如此喜事當喝一杯。」
  
  金桔高高興興的拿來了酒:「驛站裡沒有好酒,小姐湊合一下。」
  
  「這是我的疏忽,明日就讓劍南道送一個酒坊來。」元吉道。
  
  金桔說的是驛站沒有好酒,元吉便想到太原府也沒有。
  
  別人奢侈是從家鄉故土送一壺酒,李明樓的日常是從家鄉故土送一個酒坊,一個酒坊不僅僅有釀酒工,還意味著要帶著劍南道的水糧食等等釀造酒的一切,見識過從劍南道搬房子的金桔已經能夠穩定心神,斟酒沒有灑出來。
  
  這小事李明樓並不在意,嗯了聲,先端起一杯酒倒在地上,元吉知道她在祭奠李奉安,也跟著倒了一杯,一向沉靜的面容難掩激動:「大人泉下必然欣慰。」
  
  父親在泉下不會欣慰的,因為死亡還在前方等待,不到最後度過那一刻,父親不會欣慰,她也不會。
  
  現在稍微能歡喜的是李明玉得到了節度使,過程與命中不同,所以命運還是有改變的可能。
  
  不過這也沒有什麼可喜的,項雲也改變了過程但依舊成了李明玉的恩人。
  
  李明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今日高興,讓大家盡情喝酒,我們在這裡再住一天。」她說道。
  
  元吉應聲是去傳達這個吩咐,項九鼎自然也沒有異議,還親自去附近的城池採買了幾車酒菜,佔據了驛站以及周邊空地的兵馬車隊開始了熱鬧的宴席,篝火映紅了半邊天。
  
  元吉的臉也變得通紅,坐在地上拎著一壺酒仰頭喝。
  
  「小公子能承襲節度使,元爺是真高興了,從來沒見你喝這麼多。」四周護衛們笑道。
  
  「小公子能得承襲節度使我很高興,但讓我更高興的卻是大小姐。」元吉喝了酒,話比以往多了幾句,「中五在皇宮聽到消息的時候為什麼哭,哭的不僅僅是事成了,而是這件事是大小姐做的。」
  
  說到這裡他的鼻頭也是一酸,仰頭喝酒掩住。
  
  大小姐能擔起李氏的前途了,李氏不會因為只有兩個孩子而大樹倒下猢猻散。
  
  劍南道比李明樓接到消息晚一些,歡喜和開心是一樣的。
  
  李明玉在書桌前露出小孩本性,嗷嗷的叫著跳上桌子。
  
  項雲沒有勸誡李明玉不要失態,他自己也露出笑容,俯身施禮:「恭喜李大都督。」
  
  李奉安過世半年多了,李大都督這個稱呼在劍南道從未消失,以後更不會消失了。
  
  李明玉站在桌子上笑的有些羞澀。
  
  「大都督可不能站在桌子上。」小丫頭豆娘嘻嘻笑。
  
  這是李明玉的隨身丫頭,項雲這種大人在場她也不用退避。
  
  「大都督怎麼不能站在桌子上?」有婦人的聲音從外傳進來,隨之走進來一個中年婦人。
  
  看到她項雲也轉過身來微微點頭:「桂娘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10 AM


第五十六章  接到消息的劍南道
  
  這是李奉安內宅的管家娘子桂花。
  
  其丈夫為李奉安麾下斥候,早年在安北都護府時因戰事亡故,才成親沒多久的桂花沒有改嫁,伺候婆婆百年後,變賣了家產背著一個小包袱來劍南道投奔李奉安。
  
  桂花剛來時什麼都不會,被安排在後院做漿洗,但她一年學會識字,兩年熟記了家宅中迎來送往的規矩,三年學會算帳記帳看賬。
  
  原本以為只是來投奔謀個衣食無憂的孤苦寡婦,卻能如此大的毅力學這些技能,李奉安很驚訝也很好奇問她的志向,鄉野村婦桂花說男人們跟隨李大都督在外建功立業,內宅也是一個戰場,女人也能在其中做出功業。
  
  第四年李奉安讓這個把管理內宅當作功業的女人做了管家娘子。
  
  李奉安沒有續弦也沒有婢妾,桂花就成了李宅的女主人,掌握吃穿用度人員調配一切大權,與掌管財務的林芢,貼身親隨元吉,大將軍嚴茂平起平坐,被戲稱成李奉安四大護法。
  
  桂花並沒有倨傲,對隴右節度使項雲恭敬的施禮,再看向李明玉:「大都督個子小,坐在椅子上不舒服,就換個跟桌子一樣的椅子好了。」
  
  桂花不茍言笑,說話一板一眼,對李明樓李明玉姐弟的態度顯得並不親近。
  
  李明玉卻並不怕她,對桂花張開手,開心的道好啊好啊。
  
  桂花將他抱下來,豆娘在一旁握著手探頭眼睛裡滿是孩童的期盼:「桂娘子,家裡要放賞嗎?」
  
  「當然要放賞。」桂花說道,「我是來請示大都督的,家裡的宴席是安排在今日還是明日?」
  
  李明玉認真的想了想:「明日吧,我今日跟項大人去與官員兵將們共賀。」說罷看著項雲一笑,「有勞項大人了。」
  
  從此以後大家就是平起平坐的同僚,互相稱為大人,不是叔侄。
  
  不過,自從從江陵府回來後,李明玉就沒有再稱呼過項叔叔。
  
  項雲俯首應聲是:「我先去安排,再來請大都督。」
  
  李明玉擺出大人模樣嚴肅的點頭。
  
  項雲走了出去,聽到廳內童聲稚氣跟桂花要糖人吃:「我當了大都督了,是大喜事,我要吃糖人。」
  
  大都督可以換來一個糖人,這話傳出去,不知道大夏的其他節度使會不會氣的吃不下飯,項雲嘴角浮現笑意。
  
  「項大人!」
  
  前方傳來喊聲,喊聲裡笑意滿的溢出來。
  
  項雲看著笑的合不攏嘴的李奉耀走過來。
  
  「項大人,這真是天大的喜事。」李奉耀握住項雲的胳膊,滿面紅光。
  
  項雲的身形微僵,臉上閃過一絲痛苦。
  
  李奉耀啊的一聲忙放開手:「項大人,你,我,你的傷我忘了。」
  
  項雲為了救驚馬的李明玉傷了胳膊,這幾天才能下床,李奉耀緊張不安的想要查看又不敢再次碰觸他的胳膊。
  
  「無妨。」項雲含笑寬慰,「皮肉傷都是看著嚇人,性命無礙的話傷好起來很快。」
  
  李奉耀鬆口氣:「你可不能有事,項大人,你是我們李家的大恩人。」說到恩人他再次激動,手伸出來這次不敢抓項雲的胳膊,便在虛空中抓撓幾下,「承襲爵位的事,大人果然說到做到了。」
  
  項雲的臉上再次閃過一絲痛苦,李奉耀虛空抓撓的手也忙放下。
  
  「項大人,你的傷真的沒事嗎?你還是快回去歇息吧。」他不安的問,又眼睛一亮,「明樓從江陵府送過來一個大夫,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不如讓他來看看。」
  
  項雲雖然在屋子裡養傷也知道這件事,甚至知道這個大夫叫季良,不過隨從們報來的消息聽起來不像大夫,更像是瘋了的乞丐。
  
  江陵府有能讓李明樓看重的特意送到劍南道的名醫?而且如果真是名醫李明樓不是更需要?
  
  且不論這些,嚴茂知道他受傷,如果這個大夫真是神醫,怎麼會不送過來?
  
  不送過來要麼不是神醫,要麼是嚴茂不想送過來,不管是哪一個原因,項雲都不可能主動去要大夫,這麼簡單的道理李三老爺卻沒有想到,不知是蠢還是以為在劍南道項雲和他一樣地位。
  
  李奉耀在劍南道有長輩的身份,但卻沒有長輩的地位,被當作一個客人,要什麼想做什麼都要自己主動。
  
  人主動但主動權不在他的手裡。
  
  項雲當然希望原因是前者,只不過自我欺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萬事都要先考慮最壞的最不能接受的那一面。
  
  現在最壞最不能接受的不止一面。
  
  項雲深吸一口氣:「我的傷還好,還有這件事不是我做的,三老爺誤會了。」
  
  李奉耀的聲音在耳邊拔高:「怎麼會?不是項大人還能是誰?項大人真是謙虛了!這件事如果不是你指點,明樓他們怎麼會去寫奏章!」
  
  「不過這次也真是巧,聽說原本是要孟大人幫忙的,但因為那些下人們囂張慣了,這時候還不忘跟跟梁振打架,結果被他搶了奏章拿去皇帝跟前告狀。」
  
  「哈哈哈,這竟然是因禍得福,皇帝不僅沒有怪罪大哥,反而念起了大哥,准了這奏請。」
  
  「項大人,你想像一下樑振那老東西的樣子,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梁振可笑不可笑誰在意,項雲敷衍一笑。
  
  他是和李奉常私下提過自己打算讓李明玉承襲節度使,這樣李氏在劍南道的一切才能長穩,但這件事他還沒有去做。
  
  沒想到李明樓竟然也想了,而且這麼快做成了。
  
  是誰指點這個小姑娘的?元吉嗎?元吉為什麼沒有跟他說?雖然他也沒有跟元吉說。
  
  他不說,當然是等有了把握才去宣告,現在李奉安不在的時間還是有些短,好友們對他的遺忘還不夠多,還顯不出他項雲做事的重要。
  
  但忘記了仇人對李奉安的恨意是在增加,且會變得大膽,冒出梁振這個東西。
  
  這是巧合還是人為?
  
  項雲思緒紛亂,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他扶住李奉耀的胳膊:「不管怎麼說,事情成了是大喜事,我先去安排慶賀。」
  
  李奉耀感受壓在胳膊上的力量,這讓人覺得自己極其重要,他挺直了身子扶穩項雲:「項大人,你去歇息,慶賀的事交給我,我去給他們安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13 AM


第五十七章忙碌的李三老爺

  李奉安的宅邸就在都督府的後方,有夾道相連,李奉耀從宅邸中走向夾道往府衙去。
  
  宅邸的門子們坐著說話,李明玉承繼節度使的消息讓大家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看到李奉安走來,大家都站起來熱情恭敬施禮。
  
  「三老爺。」
  
  「三老爺要出去啊。」
  
  「三老爺要人陪同嗎?」
  
  「三老爺要車嗎?」
  
  一迭聲的問候關切眾星捧月將李奉耀送了出去。
  
  李奉耀親和又倨傲的一一答了出去,不要車,去衙門裡看看,穿過夾道走到對面衙門的後門前。
  
  後門前也站著守衛,跟李家門衛不同,他們穿著兵服神情肅穆,看到李奉耀近前,以手中刀相迎:「什麼人,做什麼?」
  
  來了大半年了,李奉耀生氣也沒力氣生氣了:「你們就算是天天換人,也該換的也認識我了,能不能換句話?」
  
  守衛不茍言笑不回答不放行。
  
  剛來的時候李奉耀很有脾氣,後來被折騰了沒有了脾氣,現在李明玉成了大都督,他又有了脾氣:「讓開,這是大都督府,我的侄子是大都督。」
  
  「大都督不在衙門。」守衛答道。
  
  李奉耀一口氣堵住:「行行好好,大都督有事,我替他去衙門。」
  
  守衛依舊沒有讓開:「你要找誰?」
  
  李奉安去世後,劍南道依舊正常運轉,衙門裡沒有了大都督,由副使、支使、司馬、判官、推官等等各司其職。
  
  副使嚴茂主持劍南道。
  
  這些人都聽嚴茂的,根本忘了劍南道姓李,還好,李明玉拿到了旌節名正言順了,以後誰還敢小瞧他,李奉耀恨恨:「我找嚴茂。」
  
  這一次李奉耀沒有再被阻攔,但也沒有放他自己進去,一個小兵引路陪同,路上見到官吏們來來往往忙碌,看到李奉耀並沒有熱情打招呼問好,衙門裡比在李宅更加令人不開心,至少在李宅他走到哪裡都有熱情恭敬的招呼,雖然這熱情沒有帶來什麼好處。
  
  李奉耀被直接送到了嚴茂面前。
  
  嚴茂比李奉安大五歲,是標準的武夫模樣,坐在桌案後握筆如握刀,他雖然不熱情但態度很恭敬起身走下來稱呼一聲李三老爺。
  
  「明玉接任大都督,想與大家共賀,我來安排一下。」李奉耀也不跟他寒暄。
  
  嚴茂應聲是:「已經安排好了。」從書案上取過冊子,「這是各地要來參拜的官員名單。」
  
  來參拜肯定不能空手來吧?劍南道的這些官員可都是節度使推舉然後由朝廷批准的,說白了都是由節度使決定的,他們官職升降調任生死大權都在節度使手裡,都在李明玉手裡,嗯,李家人手裡,偌大的劍南道,數百的官職,李奉耀不由深深吸氣伸出手……
  
  嚴茂已經合上收回:「尚未整理完畢。」
  
  李奉耀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嗆到,惱怒:「這都什麼時候還沒整理完畢!」
  
  嚴茂應聲是:「立刻整理好,最遲明早我會親自送到大都督面前。」
  
  李奉耀哼了聲,又露出笑:「嚴將軍辛苦你了,明玉還小,有什麼事你儘管和我說……」
  
  他的話沒說完有侍衛進來:「大人,季良求見。」
  
  季良,李奉耀想到這個人,哦了聲:「對了,項大人的傷…..」
  
  他的話還是沒說完有人闖了進來,掀起一陣風。
  
  「忙?忙什麼忙?難道還有比大夫更忙的?」季良揮舞著衣袖憤怒的喊道,衝到了嚴茂面前,「這位大人,你們到底是讓我來看病治傷的還是當犯人的?」
  
  嚴茂沒有對他噴到臉上的口水惱怒,而是看向季良身後,一個侍衛跟隨進來:「季先生要把一個兵士的腿再打斷來治傷,東海先生不同意。」
  
  東海先生是劍南道原本的一個大夫,被嚴茂以陪同的理由放到季良身邊。
  
  「先前的傷腿根本就沒有治好,當然要打斷了重新來。」季良冷笑,看室內眾人皆是無知之徒。
  
  「那個傷兵已經能走了。」侍衛補充。
  
  「一瘸一拐算什麼能走?」季良倨傲,「我讓你們見識一下真正的斷腿再續。」
  
  侍衛神情沒有絲毫的震驚期盼,木然沉靜:「傷兵對現狀很滿意。」
  
  嚴茂點頭明白了,季良惱怒:「他不是大夫,懂什麼。」
  
  嚴茂道:「季先生,兵士拿餉保家衛國,可以為戰捐軀,但我們沒有權利處置他們的人身肉體,所以他如果不同意,我們不能強迫他們治傷。」
  
  「那讓我來幹什麼!當初你們大小姐可是千求萬求我才來的。」季良喊道,將袖子一甩,視線也才掃過室內的李奉耀,侍衛,他也不認識他們是誰,但知道這裡是劍南道他們是當兵的,如果有戰事他們就會有傷亡,這裡的人可比山上的野雞野兔子多…..
  
  季良將既然如此我就走了這句話咽了回去,重重的哼了聲,又屈辱又倨傲的跑了出去。
  
  嚴茂對侍衛擺擺手,侍衛施禮退下。
  
  「三老爺你適才說什麼?」他轉頭問,「項大人的傷…..」
  
  「項大人的傷好多了,他可以參加慶賀,不如讓他來主持。」李奉耀忙說道。
  
  這可不是個大夫,是個瘋子,讓他給項雲看傷,難道要讓項雲從馬上摔下來再被馬踩一腳嗎?
  
  嚴茂道:「那真是太好了,不過具體的事還要大都督來決定,我今晚會去見大都督的。」
  
  李奉耀嗯了聲,沒有興趣再留在這裡,既然晚上嚴茂會去見李明玉,他就去家裡等著吧。
  
  看著李奉耀腳不沾地的走了,嚴茂神情無波,拿起桌上的文冊並沒有再整理,喚來侍衛:「讓古司馬按名冊通知他們來。」
  
  李奉耀越過木然如泥塑的衙門守衛,在李宅門子們再次眾星捧月中進了家門,決定今晚守著李明玉,不止今晚,以後他都要守著,李明玉不再只是個孩子了,成了大都督要處理政事,但他還是孩子,作為叔父一定要守在他身邊,不能讓他被手下這些各懷鬼胎的官員們欺瞞。
  
  「三老爺!」
  
  李奉耀聽到一聲輕輕的呼喚,以及淡淡的花香,他轉頭看到了在一顆花樹後半遮半掩招手的李敏。
  
  「你怎麼在這裡?這麼快從江陵府回來了?」李奉耀走過去問。
  
  李敏擺手:「我還沒去呢,不對,我是去了又回來了,還沒再去。」
  
  什麼亂七八糟的,李奉耀皺眉,李敏不等他說話就拉住他的手:「這些不打緊,三老爺你先借我些錢救急。」
  
  錢?李奉耀很生氣:「我還沒錢呢!」
  
  這是他在李宅最惱火的事,看著金山銀山,他一分錢都拿不到,吃喝用度當然是不缺,要什麼有什麼,但是,那些東西有什麼意思,而且還是這些下人們送給他的。
  
  他要錢,要掌控,要自己送給自己。
  
  「你怎麼會沒錢?」李敏瞪圓眼,「難道二老爺沒有給你錢嗎?」
  
  二老爺?他哪裡有錢?還不如自己呢,至少自己在劍南道吃穿用度不用花錢。
  
  李奉耀反握住李敏的手,其他的事都丟開:「什麼錢?你快講來。」
  
  李奉耀裡裡外外的忙碌操心項雲沒有再關注,他坐在室內想著最近歎氣,事事不順啊。
  
  李奉耀李奉常認為李明玉承襲節度使是他的功勞沒有用,劍南道的這些人並不會這麼認為,因為的確不是他的功勞。
  
  沒有功勞在劍南道這裡做事就不方便,不過,還好有一件事是順利的,李明樓在見過項南後,已經啟程去太原府了。
  
  那就讓事情變的更順利一些,將原本要推遲的成親立刻辦了,夜長夢多這種老話是有道理的。
  
  項雲取過紙筆,抬起沒有受傷的左臂,用左手開始寫字。
  
  他年少博才,能雙手書,天文地理皆通,上行下達為官兢兢業業,卻半輩子屈人之下,難道一輩子都只能屈人之下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15 AM


第五十八章離家的途中

  
  簡短明瞭混雜在家書瑣碎中的密信,被最可靠的隨從攜帶而去。
  
  大夏國不管是偏避的小路上還是寬闊的官路上都有信使奔走,官府的公文令信有驛站令兵傳送,私人的則五花八門,自己的隨從,鏢局的鏢師,南北奔走的貨商一一不等。
  
  而隨著這些人的奔走,各地的奇聞異事以及京城最新的消息也隨之傳播開來。
  
  這段日子最奇聞的就是一個小娃娃當了節度使,有羨慕天生富貴命的,有嘲笑世道荒唐,有悲憤亂了天道倫常,也有一本正經引經據典分析李奉安何意皇帝此意又何解,亂亂紛紛擾擾。
  
  項南走進來見到這場面心裡歎口氣,他沒有再轉身離開,這麼偏僻的小驛站都如此,整個大夏朝此時沒有清靜的地方了。
  
  核驗了身份驛卒端上了簡單的飯菜便再次加入大家的討論中,項南安靜吃飯,心裡難免紛亂。
  
  沒想到李奉安死了這麼久還能讓兒子當上節度使,有了節度使旌節劍南道還可以被李氏霸佔,而李明樓就更能霸佔他了。
  
  項南的筷子戳著盤中的肉,看著一旁的包袱裡露出的信封一角。
  
  他幾乎日夜不停翻山越嶺,但家信依舊如影隨形,就像一張無處不在的網,冰冷的將他禁錮。
  
  「…..家裡來的信啊!太好了!」
  
  身後傳來男人的笑聲。
  
  這世上還有人喜歡接到家信啊,項南回頭看去,在他身後一桌擠了六個男人,飯菜也很寒酸,穿著打扮是驛兵。
  
  項南想起來了,自進來後只有他們一桌沒有談論小兒都督的事。
  
  一個大鬍子男人手裡正捏著一封信瞪眼看,被另一個男人伸手奪過去。
  
  「看什麼看,你又不識字。」他說道,「還給鴉兒。」
  
  信被塞給一個年輕人,他與項南背對背而坐,只看到寬闊的肩膀窄瘦的腰身。
  
  「是我娘寫的,她要來看我了。」
  
  年輕的聲音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項南似乎能看到他臉上的笑意。
  
  「你媳婦來不來?」
  
  「肯定啊,嬸子就是帶媳婦來跟鴉兒成親的。」
  
  「哈,回家就能吃喜酒了!」
  
  也是一個可憐人,不僅要回家,還要成親,項南同情的看這個男人一眼收回視線。
  
  時近傍晚,湧進來驛站的人更多,廳內更加嘈雜。
  
  「新消息,韓旭已經接下了任命。」
  
  「不尋死覓活了?要去委身那個小兒了?也不過是沽名釣譽鬧劇罷了。」
  
  「不去才傻呢,那小兒坐著的可是金山銀山。」
  
  「別說去做刺史了,去給那小兒當上門女婿都是天大的福氣。」
  
  廳內響起哄笑聲,項南放下碗筷走了出去,他沒有去後面的客房,而是直接去了馬棚牽馬,日夜不停的趕路吧,離家越遠越好。
  
  武鴉兒的視線從門口收回:「這少年跟我們一樣。」
  
  「獨行卻不是令兵氣息。」鬍子男低聲道,「這條路是通往宣武軍的。」
  
  「宣武還好,河東那邊的人要小心些。」武鴉兒低聲道,手在桌上敲了敲,又有一封信掉出來,「河東那邊已經一半姓安了。」
  
  鬍子男面色不安:「這信上說軍令讓我們分兵去河東,怎麼辦?」
  
  「當然不去。」武鴉兒道,「不僅不去,還要把振武的所有兵馬都調到我們這裡。」
  
  有軍令不遵,還要假傳軍令,這麼大膽的事他們從未做過,也不是沒做過,只是這次好像要做的很大…..
  
  擠在一起的男人們對視一眼:「鴉兒,不會有問題吧?萬一出了事,梁老大人也保不了你。」
  
  武鴉兒笑了笑:「有什麼問題?現在還有軍令可遵?世人只看熱鬧。」他微微側頭看了眼身後,廳內說笑小兒節度使,韓旭等等事熱鬧,「死人都已經看清楚了,所以才敢為幼子謀功名,難道那小兒得了節度使只是為了名字好聽嗎?那是要讓劍南道固若金湯。」
  
  原來是這樣啊。
  
  鬍子男點頭:「李奉安是個狡猾的傢伙,他做事肯定有算計,我們跟他學,就算撈不到好處,也吃不了虧。」
  
  武鴉兒端起酒碗,因為白皙而顯得陰鬱的臉上浮現笑容,這笑容比平日多了幾分暖意,讓他整張臉都瑩亮。
  
  漠北是他的家,家裡有親人來,就更是家了。
  
  他們幾人都是孤兒,好容易武鴉兒還有一個娘,那就是大家的娘。
  
  趕路,回家,男人們也都笑起來,端起酒碗重重一碰。
  
  世人誰不想有家,回家,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回家,為了家反而要越走越遠。
  
  晨光籠罩大路邊的驛站,驛站裡並沒有來往的熱鬧,幾層兵馬圍攏的內裡安靜如夜。
  
  門被推開金桔端著食盒探頭向內看,看到站在牆邊的李明樓。
  
  李明樓穿著裡衣,長髮系在身後如同泥塑。
  
  「小姐,你又沒睡?」金桔不安道。
  
  李明樓嗯了聲,金桔走過去,跟著她看牆上,牆上掛著一副輿圖。
  
  「劍南道在這裡,我們現在在這裡。」李明樓指給她看,「已經這麼遠了。」
  
  金桔當然不會討人嫌的問太原府在哪裡,而是眨著眼故作無知:「啊,這麼近。」
  
  紙上的距離一手可量,實則隔山跨水千里迢迢,李明樓有些悵然,但隔著山水總好過隔著生死,她笑了笑轉過身:「吃飯吧。」
  
  「小公子收到大小姐送的慶賀禮物了吧?」
  
  「不知道劍南道怎麼慶祝呢。」
  
  金桔在一旁說些開心的話讓李明樓下飯,吃飯的時候元吉像往常一樣進來,拿著最新收到的消息。
  
  「劍南道一切都好,大都督已經見過了治下官員,並巡檢了八部。」
  
  「季良的確膽大妄為,還好東海先生會論斷阻止,小碗開始跟著東海先生學醫術了。」
  
  元吉說了大事也不忘小事,說到這裡抬起頭看李明樓。
  
  「韓旭已經接任,準備啟程往劍南道來。」
  
  「是崔宰相說服的他,他是崔征的人。」
  
  崔征想要把手伸到劍南道,這不意外,李奉安死了,多少手都想伸過來,伸過來打斷就是了,就算是宰相的人也一樣。
  
  李明樓當然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另外的細節,握著筷子啊了聲:「原來是他。」
  
  這個韓旭在朝中平平,又是文官,跟李奉安沒有什麼來往,小姐竟然知道他?不過,小姐能讓公子承繼了節度使,知道一個韓旭也沒什麼可驚訝的。
  
  元吉點頭:「小姐不用在意,他就算是宰相的人,來劍南道也如同個死人。」
  
  李明樓哦了聲,事實上韓旭沒來劍南道就成了死人。
  
  她想起來了,那一世在李明玉之前被任命為劍南道節度使的那個人就是韓旭,只是還沒有接過旌節,在赴任的途中遇到兵亂死了。
  
  然後項雲才趁機替李明玉奏請承襲。
  
  這一次李明玉直接成了節度使,韓旭竟然還要往劍南道來,那這一次他還會死在途中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17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10 03:32 A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既定的命運
  
  李明樓握著筷子沉默又悵然。
  
  這就是既定的命運嗎?不過也不對,她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輿圖前。
  
  金桔不敢打擾,站在一旁努力的連呼吸都消失。
  
  元吉跟著走過去,李明樓臉上的裹布遮蓋了她的神情,但依舊能感受到她的肅重。
  
  「今天是幾月幾?」她問道。
  
  元吉沒有覺得這個問題可笑:「十月初三。」
  
  前一世韓旭被任命為節度使也是在十月,死在什麼時候過去十年她實在記不清,但地方還記得,淮南。
  
  「時也命也。」
  
  李明樓的耳邊似乎響起姜亮懶洋洋的感歎,看到這個老頭抱著粗茶碗縮在椅子中。
  
  「韓旭本不會從這裡過,但他是個大孝子,赴任之前去拜別老母,從老家到劍南就要經過淮南,早不早晚不晚趕上兵亂,所以是命不好。」
  
  「這根本不是命好不好的事,那是淮南,緊鄰安康山長子所在的浙西,這是多麼荒唐的事,更何況宣武的兵鬧餉鬧到了淮南。」劉範伸手一點看透世事,「這很明顯是被宣武和浙西操控的。」
  
  這的確是宣武和浙西節度使操控的,劉範和姜亮談論這件事的時候,大家已經看到結果了。
  
  先是宣武節度使假縱官兵鬧餉,告了羅氏貪墨了餉銀,朝廷譁然。
  
  宰相崔征指全海與羅氏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要問罪全海。
  
  全海自然不服,讓皇帝一道旨意定罪宣武節度使,革職進京。
  
  在這一片朝堂紛爭中,韓旭的死反而如同小船入海,大浪打翻無聲無息不見,也沒有人關注一個節度使身份的官員是怎麼輕易被亂兵殺死了。
  
  淮南也沒有人再關注,宣武鬧兵亂之後,淮南被浙西藉口幫忙平亂悄無聲息的佔據了。
  
  項雲則也趁這個亂機提請讓李明玉承襲節度使以安穩劍南,待朝廷選出新任節度使後再行交接。
  
  崔征和全海都不希望對方的人掌控劍南道,在項雲一番遊走之後,皇帝同意了。
  
  成元四年初,李明玉拿到了旌節。
  
  成元四年正月十五,全海調宣武新任節度使吳章率兵馬埋伏在宮城要先下手為強幹掉崔征。
  
  吳章當場反水,全海挾持皇帝退避皇宮中,宣告宰相崔征叛亂。
  
  這就是大夏國亂的起始,成元四年的官宦朝變。
  
  隨後,全海請皇帝發令調十二衛軍入京護駕,安康山以救皇帝為名義發兵,振武軍武鴉兒神兵突降先一步到了京城,襲殺吳章,破宣武道圍城兵馬,然後入宮殺了全海。
  
  成元四年二月十八,崔征率百官迎皇帝歸朝。
  
  二月二十,行軍途中的安康山宣告謀反,一聲令下宣武、浙西、平盧、河東、淮南五面應和。
  
  天下大亂。
  
  「原來那時候東南的一個小小的兵亂其實是安氏叛亂的前奏。」姜亮幽幽長歎,「世事啊真是莫測。」
  
  「莫測什麼!如此荒唐的事只要好好想一想就能看出問題。」劉範憤怒,「只不過朝廷被崔征和全海那兩個廢物把持,他們除了爭權腦子裡沒有別的東西,全海輕易上了吳章的當,崔征輕信了安康山,他們讓天下大亂。」
  
  「他們當然不想天下大亂,想還是不想也由不得他們。」姜亮不急不躁,吹著茶碗的熱氣,「曲子已經譜成,才會起前奏,荒唐也非一日。」
  
  安康山意圖謀反是已經籌畫許久的,宣武兵亂是他發令的信號,崔征和全海的爭變則是他的東風。
  
  那一世李明玉是在年初拿到旌節,期間周旋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可以推斷宣武兵亂韓旭死亡是在十二月初。
  
  這一次李明玉十月拿到了旌節,韓旭還是在十月的時候得到了任命,那麼他離開京城回家鄉然後再去劍南道,算著日子十二月的時候還是會走到淮南,所以還是會死嗎?
  
  命運還是不能改嗎?
  
  「小姐,我們要去淮南嗎?」
  
  元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李明樓的悵然,她看到自己的手已經落在輿圖上,手指點著淮南的位置。
  
  元吉的話打斷了她,又提醒了她,但念頭才飛揚又立刻被她壓下,手從輿圖上收回來,衣袖滑落遮蓋了手臂,其上的灼燒爛疤因為啟程往太原府而淺了很多。
  
  「有幾件事你安排去辦。」李明樓說道,從輿圖前走回桌子前。
  
  看她要端起碗,泥塑的金桔活過來:「小姐,飯菜涼了我去熱一熱。」
  
  已經沉默了這麼久了嗎?李明樓點頭,金桔收拾。
  
  「讓京城的人盯著崔征和全海。」
  
  「查一下徐州刺史吳章的動向。」
  
  李明樓對元吉開始吩咐。
  
  元吉沒有疑問,崔征和全海是如今天下最掌權的兩人,人人都會盯著他們,尤其是李明玉還要進京謝恩,只是這個攀附羅氏的吳章不知道有什麼重要的。
  
  「明玉已經宴請過劍南道的諸人,讓他立刻去山南和黔州拜訪那邊的文武官員,親自去。」李明樓說道。
  
  山南道設置節度使,黔州低一級為觀察使,兩者與劍南道相鄰,地理位置重要,李奉安在時與之關係也不錯,此時李明玉子承父業,兩地是叔伯長輩也是同僚,是該走動一下。
  
  這件事嚴茂肯定已經安排,元吉還是點頭應聲是,他為大小姐能考慮到人情來往細心而欣慰。
  
  李明樓看著他說出了下一句話:「…..帶著兵馬去。」
  
  元吉神情一滯。
  
  是他想錯了,還是大小姐說錯了?
  
  李明玉身為大都督出行自然有兵馬護衛,還特意說帶著兵馬去的兵馬,肯定不是指普通的護衛,是字面意思的兵馬。
  
  十二衛兵馬沒有皇帝的命令不能出轄區,當然這個可以忽略不計,李奉安也一向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帶著劍南道的兵馬進入山南和黔州,那意味著…..
  
  李明樓似乎沒有看到也不明白元吉的驚訝,繼續平靜吩咐:「至少要在兩地留三個月。」
  
  帶著自己的兵馬留在別人家裡那麼久,這是搶地盤啊,元吉不用困惑了,不是他想錯了,大小姐就是這個意思,大都督也從未說過的意思,想或許是想過…..這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嗎?元吉深一腳淺一腳的告退了。
  
  元吉需要安撫一下情緒,不過李明樓並不擔心他的執行力,元吉是個膽子很大的人,唯一會讓他猶豫遲疑謹慎行動的是他們姐弟二人的安危問題。
  
  李明樓也沒有再多給元吉解釋,一個解釋就要更多的解釋來解釋,她沒有時間浪費在解釋上,尤其元吉是不需要她解釋的人。
  
  天下即將開始陷入征戰,當然是掌控越多兵馬越多的地盤最重要,至少不能讓山南和黔州這兩個劍南道的門戶要地落入他人之手,就像姜亮和劉範分析的那樣,搶先兩個月佔據山南道對劍南道很有利。
  
  李明樓站在輿圖前,安康山宣告謀反的時候,天下是措手不及。
  
  叛軍兵馬撲向京城,另外還有安康山散佈在各地兵馬中的隨眾隨之作亂,他們兵馬所經過的城池措不及防潰不成軍,有的官員抗擊滿城覆滅,有的官員則乾脆投降加入了叛亂。
  
  成元四年二月,病重的皇帝聽到這個消息受驚而亡,羅貴妃被崔征下令處死謝罪試圖安撫叛軍,同時請昭王繼位。
  
  成元四年三月,尚未啟程的昭王被安康山長子安德忠圍攻,為護城保百姓,昭王親率王府兵出城迎戰,不敵而亡,安德忠依舊屠城。
  
  成元四年五月,武鴉兒率兵迎護魯王為帝,以河中為陪都,直到四年後安康山被武鴉兒親手斬殺,叛軍四分五裂,皇帝才得以回京城。
  
  武鴉兒病故後,又經過五年大夏朝才漸漸平息了戰亂。
  
  然後,有功賞功。
  
  然後,她們姐弟就死了。
  
  「小姐。」金桔略不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李明樓從輿圖前回過頭,看到金桔拎著熱好的飯菜回來了。
  
  小公子成了節度使,所有人都在歡慶,只有大小姐沒有開心,反而變得更加沉默以及忙碌。
  
  不知道別人的大丫頭們會怎麼做,金桔張張口將勸慰的話咽回去:「小姐,吃了飯再忙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19 AM

第六十章  有路先行

  天大亮,天又暮色,項九鼎站在驛站外看著四周亮起的篝火,看來今晚起程又無望了。
  
  「今晚還要給小都督慶賀嗎?」項九鼎拍著肚子道。
  
  隨從提醒:「九爺你的表情開心一點。」
  
  項九鼎伸手將嘴角拎上去:「小公子當了大都督我當然開心,這還用提醒嗎?但這走的也太慢了。」
  
  雖然說走就走離開了江陵府,但這些日子並沒有走多遠,李明樓晝伏夜出,夜間行路本來就慢,還經常停下來,一停就是兩三天。
  
  「大小姐身體不好。」隨從給出理由。
  
  項九鼎將手放下來:「大小姐身體不好,還是不想走的快,我都沒有意見,大小姐怎樣需要理由嗎?」
  
  隨從含笑:「九爺說得對。」
  
  項九鼎撇撇嘴,然後露出更大的笑容:「走得慢也好,家裡能準備一場更周全更盛大的婚禮。」
  
  他已經收到項雲的信,信中說到了太原府就舉辦婚禮,不再是原本商議的定親。
  
  李奉安遺願不用守孝要看到女兒終身有定,但李明樓還小不急著圓房,不過這並不影響婚禮大辦,如今李明玉承襲節度使,更是雙喜臨門要大辦。
  
  隨從笑意亦是更濃:「雙喜臨門,九爺今晚更要多喝兩杯。」
  
  項九鼎拍著肚子大笑舉步向外邊的營地走去:「今晚我請大家。」
  
  護送李明樓去太原的人馬有江陵府李奉景帶著李家的護衛和隨從,有元吉帶領的劍南道兵馬僕婦丫頭隨從,有項九鼎帶著的太原府項家兵馬隨從,一路上所有的花費都有劍南道承擔,沒有分你我他。
  
  不過大家當然可以自己花錢吃喝玩樂。
  
  項九鼎剛接到這個任務過來時,還想要大包大攬他們項家把一路的開銷都負擔了,畢竟娶媳婦嘛,結果一看李家的人馬數目以及吃穿用度排場,這話便爛在肚子裡沒敢說出來。
  
  承擔一晚的吃喝項九鼎還是敢說出來的。
  
  四周聽到的人們發出應和,將氣氛掀起來,前方的營地裡也一陣騷動,但並不是應和項九鼎,他們從不同的營帳而來,披甲帶械禦馬很快彙集成佇列,方方正正肅重。
  
  咿?要啟程嗎?項九鼎驚訝的站在原地,其他人也都不解的看過來。
  
  要啟程的話從來不會這麼突然。
  
  「大家不用啟程。」元吉走了出來,他也穿了行裝,身後隨從牽馬,「打聽到一個名醫的行蹤,我和大小姐去拜訪。」
  
  另一邊方二趕著馬車從驛站後院走出來,丫頭金桔手裡抱著黑傘,跟在後邊對跟隨的兩個僕婦叮囑什麼,然後才爬上馬車,車簾掀起,暮色裡可以看到其內坐著裹著黑袍帽子遮住頭臉的李明樓。
  
  項九鼎忙動身:「我陪同去。」
  
  元吉制止:「九爺,你看著這邊吧,這邊也不能離開人。」
  
  李奉景擦著汗跟過來:「勞煩九爺留下幫我吧,我一個人還真著看不過來。」
  
  想到車隊中的財物,項九鼎心也跳了跳,這還是一部分,更多的嫁妝就在身後路上跟過來。
  
  「走的不太遠,我們在襄元城會和。」元吉道。
  
  襄元城,項九鼎在心裡勾勒方位輿圖,在鄂嶽附近的,不在去太原府的路線上,不過也沒什麼,從忠武境內繞一下就行,只是多走些遠路而已,治傷要緊,沒有女孩子想要穿著黑袍裹著頭臉當新娘。
  
  「好。」項九鼎對元吉抱拳,又看向走過來的馬車,「大小姐放心,你們一路小心。」
  
  金桔掀起車簾:「幸苦九爺了。」
  
  項九鼎笑著說不辛苦不辛苦。
  
  金桔又看李奉景:「四老爺,孟媽媽我已經交代好了,有什麼需要你吩咐她。」
  
  李奉景面帶笑意又矜持點頭:「我知道了,放心放心。」
  
  金桔一笑:「有四老爺在當然放心。」
  
  李奉景笑意更濃,撚著短鬚看著元吉:「你們路上小心,找不到大夫不要急。」
  
  元吉應聲是。
  
  雖然態度算不上多恭敬,比以前好多了,至少能答聲話,像個下人模樣了。
  
  李奉景很滿意,尤其是腰裡剛掛上去的一串對牌沉甸甸,墜的他穩穩的站在地上挺直著腰杆。
  
  兵馬擁簇著李明樓的車在暮色裡疾馳而去,變成點點星光,然後消失在大地上,項九鼎和李奉景才收回視線。
  
  李奉景歎氣一聲:「希望這次能找到好大夫。」
  
  項九鼎信心滿滿:「大小姐吉人天相。」
  
  至於大小姐這傷是怎麼來的,大家心有靈犀的不提,還是說些高興的事吧,李奉景微微一笑:「九爺要請客?還是不用了,我們明玉的喜事,當然我們來請客。」
  
  項九鼎視線落在李奉景的腰上,嘿嘿一笑:「四爺如今財大腰粗。」
  
  他們這是第二次相伴,再加上有第一次的同甘共苦,李奉景跟項九鼎感情已經很親近,可以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李奉景手撫上對牌,作為家中唯一的庶子,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這樣腰粗過。
  
  「四老爺。」有一個管事從遠處張望然後奔過來,恭敬的施禮,將一張紙遞過來,「這是採買的十天的馬料。」
  
  有沒有對牌管不管事是不一樣了,就在剛才他還在這個車隊中似乎是不存在的人呢,尤其是劍南道的這些人,一個個都認不得他一般。
  
  現在一個馬夫都一眼能認出他了。
  
  李奉景神情平靜嗯了聲接過,看到其上的數目手還是忍不住抖了抖,馬,要吃這麼多錢嗎?是不是吃的太好了?不過李奉景到底是李家的老爺,不至於真的問出來,淡然的給了對牌,管事恭敬的道謝退開了。
  
  「那今晚就還是四爺破費吧。」項九鼎挽住他的胳膊,低聲道,「我要是請連你們的馬都請不起。」
  
  李奉景哈哈笑,跟他打趣:「我們沒有馬吃的多。」
  
  「今晚還是少喝點,我們明早趕路。」項九鼎玩笑過後又認真,「盡力跟上大小姐的行程。」
  
  「那是自然。」李奉景亦是鄭重點頭,手在腰裡的對牌上摩挲,要是能多留幾日更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22 AM


第六十一章  李四老爺的從容

  十月末的許州已經暑氣盡褪,絲絲寒意隨著晨風從衣領衣袖中鑽入,站在屋簷下的李奉景不由縮了縮脖子。
  
  身後立刻有丫頭給他披上斗篷,旁邊又有丫頭立刻將一碗熱茶捧過來。
  
  李奉景只微微抬了抬手接過茶,身姿一動未動,視線依舊落在院中盛開的菊花上,心裡想的是那布料商說的不錯,菊花真的有千萬變化,千姿百態啊。
  
  要是送回家裡妻子女兒肯定很開心,這麼多名貴的花草,現在獨獨是給他一個人,這種場面不能讓家裡人看到,真是錦衣夜行,可惜。
  
  不過,也不是不可能,李明樓能把一間屋子搬到江陵府,幾十盆菊花不算什麼吧。
  
  「四老爺四老爺。」有管事扶著帽子急急進來,「這是新的帳單您過目。」
  
  被打斷思路的李奉景有些不高興:「今日沒空。」
  
  那管事立刻低下頭沒有絲毫反駁應聲是退了出去,門外又有人進來,走的急撞在他身上,門口些許混亂。
  
  「四老爺,知縣來人請赴宴。」他報導。
  
  一地父母官,也不算什麼,李奉景有些懶懶:「收下名帖,今日太忙了,明日再去。」
  
  隨從響亮應聲是轉身跑開了。
  
  賞花是閒情逸致,這一大早的忙亂,李奉景對丫頭道:「就說我忙著呢,有事明日再說。」
  
  兩個丫頭脆聲應是快步向外走去,有人從門外急匆匆進來。
  
  「四老爺今日忙,有事.....」她們忙張開手阻攔。
  
  項九鼎瞪眼:「忙什麼?」
  
  李奉景看到是項九鼎,擺擺手示意婢女退下,非常得體的說笑:「再忙,九爺也要見。」
  
  項九鼎看著站在廊下的李奉景,竟然想不起來第一次見他是什麼樣。
  
  雖然有著李奉安四弟的名號,也披著一副富貴人家老爺的氣派,但眼神飄忽說話言談透出沒有底氣的單薄。
  
  但現在單薄絲毫不見,氣派填滿了內裡,尤其是面對自己的氣度不卑不亢,甚至有長輩見晚輩的倨傲。
  
  當然,從輩分上說,項九鼎的確是小一輩。
  
  但這不過二十多天,變化也太大了,是誰給了他這般的勇氣?錢嗎?項九鼎的視線落在李奉景的腰裡,劍南道的對牌始終掛在那裡。
  
  「大小姐怎麼還沒有消息?」項九鼎沒心情跟他說笑,開門見山問。
  
  李奉景道:「大小姐說了在這裡會合嘛,怎麼叫沒消息。」
  
  「已經七天了。」項九鼎重重道。
  
  自從李明樓說要找大夫與他們分開走後,第一次三天后就會合,然後走了沒多久,又發現了大夫的蹤跡李明樓再次追去,過了五六天大家再會合,如此反復直到來到了許州,而這一次過了七天了李明樓還沒有出現。
  
  項九鼎似笑非笑看李奉景:「大小姐該不會又想家了吧。」
  
  李奉景頓時變了臉色:「項九爺,你是在嘲笑我們明樓嗎?」
  
  項九鼎也變了臉色,伸手拉住甩袖轉身的李奉景:「四老爺,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你聽我解釋。」
  
  說出這句話,項九鼎有些心酸,上一次李明樓消失,驚怒的是他,質問的是他,而不安的猜測和解釋的是李奉景。
  
  李奉景腰杆硬了之後,在這個車隊裡就是當家做主的人,沒有人能要他解釋。
  
  「我是擔心大小姐,這邊山路多,匪賊很多。」項九鼎低聲下氣誠懇的解釋,「大小姐帶的人馬不多。」
  
  好話說了一籮筐,李奉景緩和了臉色,門外有隨從疾步進來:「四老爺,見到了。」俯身遞上來一封信。
  
  什麼信?項九鼎探身看,李奉景接過斜看了眼項九鼎,項九鼎立刻往後退了幾步,心裡有些不高興,第一次作伴上路的時候,李奉景可是天天拉著他說項家李家是一家人了。
  
  李奉景將信一眼看完,神情淡然的將手一伸遞過來:「看看吧。」
  
  項九鼎本想倨傲的拒絕,但算了吧,李家嫁女,項家低頭娶妻,他伸手接過看了神情驚訝:「又找藥去了啊。」
  
  李奉景哼了聲在廊下踱步:「我們明樓是很懂事的,五天的時候讓人送了口信回來要耽擱過不來,留了地址,我已經派人去找了。」
  
  送過消息?為什麼不告訴他一聲?項九鼎心裡想,但知趣的沒有質問。
  
  隨從在一旁乖巧道:「見到了元吉,大小姐已經被大夫問診過,只是缺少幾味藥,不太好找,大家陪同大夫去找藥,四老爺再多等幾日。」
  
  項九鼎道:「什麼藥這麼稀奇?竟然買不到?」
  
  世上還有有錢買不到的藥?
  
  「不是什麼藥都可以用錢買到的。」李奉景道,「比如晨間的第一滴露水,比如初冬跌落的第一根松針。」
  
  什麼亂七八糟的,裝什麼見多識廣,就算是這些,只要花錢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第一滴露水松針什麼的又算什麼不好找的。
  
  六叔說劍南道的人古怪,要小心應付,說李家的人很簡單,哄著捧著就行。
  
  現在看來,劍南道和李家的人,不都是姓李,一樣的古怪。
  
  項九鼎深吸一口氣笑:「是,藥不在貴,在於稀奇,有時候越常見的越難得。」
  
  李奉景滿意的點頭,將信接過來扔給隨從:「所以九爺你不要總是一驚一乍的,有元吉那麼多人陪同,不用擔心。」打趣一笑,「更何況又有項南公子親自上門,我們明樓也是急著想要治好自己啊。」
  
  項九鼎整容:「我們項南從不以貌取人。」又嘿嘿一笑,「跟我這種俗人不一樣。」
  
  這話說得真誠又有趣,李奉景很開心的笑了,邀請項九鼎:「新送來一壺好茶。」
  
  「什麼茶用一壺裝?」項九鼎瞪眼。
  
  「好的不是茶,是壺。」李奉景得意,對身後的隨從叮囑,「你們那邊留著人等著。」
  
  隨從應聲是。
  
  「今天我忙,讓他們有事明天再來說。」李奉景又道,和項九鼎邁入室內。
  
  隨從應聲是,眼中閃過一絲笑再垂下頭安靜的退了出去。
  
  暮色降臨時,天上烏雲滾滾,深秋的一場雨轉眼就砸了下來。
  
  大路上油火把在雨水中飄搖,照著一隊人馬,這些人皆頭頂蓮花帽身披琥珀衫,油煙雨水蒸蒸中恍若神仙。
  
  「小姐,已經進入淮南了。」元吉微微掀起帽子來到李明樓身邊道。
  
  騎著馬的李明樓嗯了聲抬眼看前方:「雨太大,尋個地方借宿落腳。」
  
  元吉應聲是轉身向前而去。
  
  李明樓看著他的背影,命令很快傳開佇列,馬隊的腳步加快。
  
  為什麼他們會來淮南,他們不需要解釋,只需要命令。
  
  而需要解釋的項九鼎以及老天爺,交給身為長輩的李奉景最合適,讓他們知道她不是不去太原府,她是在一直努力去太原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24 AM


第六十二章  神仙夜宿

  深秋的雨寒涼,屋子裡跳躍的油燈不堪侵擾熄滅,而與此同時刷刷的雨聲中有咚咚的敲門。
  
  呆坐的老者驚得跳起來。
  
  敲門聲停下一刻,似乎給屋子裡的人回神的機會,然後再次響起來,力度穿透雨聲但又不砸重人心。
  
  透過敲門聲,老者似乎能看到門外是一個強壯的男人,但並不兇惡。
  
  「誰啊。」老者顫聲問,並沒有往前邁一步,手緊緊的抓住桌角。
  
  「老丈,過路的,雨太大想借宿。」外邊的男聲沉穩有力穿透大雨。
  
  借宿啊,老者看看自己窄小簡陋的室內。
  
  「屋子裡不方便,在院子裡門外也可以,跟老丈您說一聲,免得嚇到。」一個女聲傳來。
  
  女子啊,確切說是女孩子吧,老者遲疑一下慢慢的走向門口,透過破舊的屋門向外張望,黑漆漆一片,人影與夜色重迭。
  
  人影被一圈籬笆和木板門阻擋在院外,稀疏的籬笆簡陋的門板被風雨衝擊動搖西晃,其後的人影卻似乎面臨銅牆鐵壁一步不能上前。
  
  老者心裡輕歎一聲,打開屋門:「先進來再說吧。」
  
  金桔用隨身帶的油點亮了燈,方二接過李明樓解下的蓮花帽和琥珀衫,角落裡驚訝的老者神情變得驚駭。
  
  當打開院門火把亮起,夜色裡頭戴蓮花身披黃衫的人影呈現在眼前,老者以為自己看到了神仙,驚訝的不知所措。
  
  而衣帽解下,其下的女孩子竟然恍若鬼魅。
  
  神仙?妖怪?
  
  「我在尋找一個大夫路過此處,驚擾老丈了。」李明樓主動解釋安撫。
  
  大夫,生病了啊,臉都不能見人啊,可憐,老者臉上的驚懼頓消,取而代之的是同情。
  
  「小姐住屋子裡就好,我們其他人在廊下和柴棚歇息。」元吉對老者道謝。
  
  老者看了眼屋門外,雖然得到了邀請,也只有這幾個人走進來,其他人都還安靜的站在外邊被雨水沖刷。
  
  「那怎麼好,這麼大的雨,天又冷。」老者道,拿起拐杖,「你們且稍等,我去給你們找找住處,我們村子不大,但住幾十人還是可以擠一擠,只是現在不太方便,唉,你們等等,我去問問。」
  
  他拄著拐杖腿腳一瘸一拐口中嘀嘀咕咕的向外走。
  
  元吉要跟上一起去,被老者拒絕了:「不好不好,還是我自己去吧。」嘀嘀咕咕的拿過蓑衣斗笠冒著雨出去了。
  
  雖然是在陌生又簡陋的地方,李明樓沒有不自在,自己坐下來,金桔還擺出了泥爐,待一壺茶燒好,老者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七八個村人,在火把的映照下神情驚懼的打量他們。
  
  李明樓看得出來他們很害怕,但他們同意借宿,雖然提供的大多數是柴房家畜棚以及屋簷下,對於元吉等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們隨身帶著遮雨的油帳做鋪蓋可以很好的休息。
  
  方二和金桔陪同李明樓在老者這裡,元吉帶著其他人跟隨村人散開,雨夜裡嘈雜喧嘩然後漸漸歸於平靜。
  
  金桔簡單的鋪了床,李明樓躺下歇息,金桔和方二打地鋪,老者則避讓到柴棚裡,對於老者的善意客氣,李明樓沒有推辭,客隨主便。
  
  一夜無話,天亮的時候雨也停了,縱然頭臉被包裹,李明樓推開門也感受到滿面清冽,也看清了這個村落。
  
  村落不大也不小,老者這是住在村頭,再往裡可以看到散落的宅院,都是簡單的土坯房,少部分有矮牆圍,多數是籬笆竹門,不過雨後的清冽氣息中夾雜著煙火氣,但村子裡還沒有炊煙升起,而且沒有雞鳴犬吠,是雞狗還在睡嗎......
  
  元吉過來了:「小姐,可以走了。」
  
  村外的大路上歇息一晚的兵士們已經跨馬整裝待發。
  
  「每家都放了一塊銀子。」元吉說道。
  
  李明樓不在意這些小事:「這個村子有些古怪。」
  
  元吉道:「村子裡有些房子被火燒過,晚上我們住的人家還有哭聲,有人家懸掛了白布,辦喪事。」
  
  是深秋乾燥失火了嗎?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事和煩惱啊。
  
  李明樓沒有再問邁步要走,老者一瘸一拐的從灶火間走出來:「也沒什麼好招待的,燒了一鍋熱湯,你們喝了暖暖身子吧。」
  
  李明樓道謝,金桔笑吟吟的走過去將一塊碎銀子塞給老者:「老伯你拿著,這是我們的留宿錢。」
  
  這一塊銀子留宿一年都用不完,老者嚇了一跳將錢扔回去:「不能不能,怎麼能要。」
  
  外邊有村人也面色惶惶的跑過來,原來也是發現了放在屋簷下的碎銀子來詢問以及退還。
  
  元吉再三說明是贈送,村人還是不敢收,李明樓不耐煩這種來往,要讓元吉收回來,既然給銀子讓他們不安,那就不要好心做壞事了。
  
  遠處傳來馬蹄聲以及男子的喊聲打斷了這邊的說話。
  
  「爹!娘!」
  
  李明樓看去,見村外路上疾馳一個年輕人,穿的是官衙差役的皂袍。
  
  喊聲中人已經到了村口,看到了站在那邊的李明樓的兵士,雖然兵士們都喬裝護院,可以瞞過村人,但氣勢瞞不過公差。
  
  那年輕人頓時拔出腰裡的刀:「爾等.....」
  
  老者村人也顧不上銀錢推搡紛紛跑去同時大喊。
  
  「是小千!」
  
  「小千不要魯莽,這是過路借宿的人。」
  
  「小千啊,快回去看一眼你爹。」
  
  有了村人的喊聲,被喚作小千的年輕人將腰刀收起,紅著眼越過元吉等人向村中而去,馬被催促的似乎飛起。
  
  「還好能見他爹一面。」
  
  「張老漢撐著一口氣就等著他呢。」
  
  「可憐,一家人就這麼都沒了。」
  
  「誰不可憐....」
  
  有說話聲感歎聲哭聲隨之跟著向村中去,眨眼就剩下李明樓一行人,李明樓看了眼元吉,元吉轉身跟了上去。
  
  金桔想了想,走進老者的廚房端了一碗熱湯:「小姐,熱熱身子吧。」
  
  老者做了一大鍋熱湯,大家每個人都能分到半碗,元吉過來時大家都在喝湯。
  
  「這個村子前幾日被山賊劫掠了。」他說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26 AM


第六十三章  哭泣的村民

  原來如此,怪不得被火燒過,有喪事死了人,而且連雞狗都看不到,這山賊下手很兇殘啊。
  
  不過將來的日子會有更多兇殘的事,不僅僅是山賊殺人,官兵也殺,遭罪的也不僅僅是個小山村,而是城池。
  
  十年戰亂中,安康山的叛軍極其兇殘,所過之處經常屠城雞犬不留。
  
  李明樓輕歎一聲站起身來:「走吧。」又看元吉,「把錢給他們留下。」
  
  多一些銀錢,日子好過一些,雖然杯水車薪。
  
  元吉應聲是,將適才收回的銀錢包起來放到老者的院子裡,陪同李明樓走出去,一面將打聽到的詳情講來:「三十多個山賊半夜來的,挨家挨戶的搶,敢反抗的狠狠打,有幾個體弱的打死了,就有這個張小千的爹和娘,娘當時就死了,爹還撐著一口氣,剛才小千進門,咽氣了。」
  
  李明樓默然走到了自己的馬前,聽到村裡傳來撕心裂肺男人的哭聲,她收回視線接過方二遞來的韁繩,金桔已經在護衛的幫助下上了馬。
  
  李明樓原本就會騎馬,在太原府的十年常常縱馬在山上奔馳,一路走來沒有絲毫的不適。
  
  那邊的哭聲忽的消失,響起了喧嘩。
  
  「小千,不要!」
  
  「快攔住他!」
  
  李明樓在馬上看到村子裡那個穿著皂衣的年輕人沖了出來,手中舉著刀,他身後鄉親們急急的追趕阻攔。
  
  「爹娘已經死了,我要報仇,我要去救蘭娘。」張小千大聲喊。
  
  元吉催馬到李明樓身邊:「山賊除了搶了牲畜糧食錢財,還搶了十幾個女人,張小千新婚妻子在其中。」
  
  張小千跑的很快,李明樓能看到他通紅的雙眼。
  
  「攔住他!」一瘸一拐的老者舉著木杖喊。
  
  有兩個站在路邊的村人撲上去將張小千按住。
  
  「小千啊,你一個人去送死啊。」老者哀聲,「張家就剩你一個了。」
  
  張小千跪地嘶吼:「就剩我一個,我還活著做什麼,我才走了幾天,回來就什麼都沒有了。」
  
  村人聞言不少跟著流淚。
  
  老者含淚拉起褲腳露出被打傷的腿,血已經不流了,翻著肉露著骨頭駭人,:「不是不讓你報仇,咱們也想報仇,可是怎麼報?小千,你快去縣裡請老爺差人剿匪。」
  
  原本送信的人找張小千也是為了這個。
  
  張小千是村裡唯一當差的人,能跟縣老爺說上話,以為他會帶著官差來。
  
  張小千神情更加痛苦,像被斬斷了腿的野獸倒在地上,用頭重重的碰地:「沒有官差。」
  
  沒有官差是什麼意思?村人們不解。
  
  「我聽到消息就去見了大人,大人說....」張小千將臉埋在地上,無顏見鄉鄰,「沒有人手去剿匪,讓再等等。」
  
  怎麼會沒有官差?縣衙裡養著很多人呢,竇縣還有官兵呢,大家見過抓逃役時來的幾乎能踏平村子的差兵。
  
  張小千的聲音嗚咽泣血:「要去護送給浙西大都督的壽禮。」
  
  李明樓勒住馬,看著在地上咚咚撞頭的年輕人,不僅是眼紅了,額頭也紅了,滲出一片片血跡。
  
  浙西大都督,安德忠,安康山的長子。
  
  雖然安氏沒有兒子接替父親承襲節度使,但安氏父子都被封為節度使,這也是大夏朝頭一份。
  
  安康山在北,安德忠在東南,雖然都是一地的節度使,但威懾卻是兩三地,連淮南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小縣城都要給他送壽禮了。
  
  以前只是聽姜亮和劉範講述安康山父子怎麼囂張奢靡,聽故事和親眼看到感覺是不一樣的。
  
  村人們神情茫然不懂浙西節度使是誰,更不懂為什麼人命沒有壽禮重要,但明白這意思是不會有官兵來剿匪救人了。
  
  張小千從地上跳起來:「我自己去救人。」
  
  老者神情悲戚:「你一個人是送死。」
  
  「我一個人活著還不如死了。」張小千慘笑,看四周:「我們大家一起去。」
  
  四周的村人神情驚懼。
  
  「不是有其他人也被抓走了嗎?」張小千喊,看著一個男人,「春山叔,小麥子被搶走了吧?」
  
  被喚作春山叔的男人神情悲戚,在他身邊的一個婦人已經大哭起來:「天殺的啊,不能活了。」
  
  「好,我去。」春山紅著眼喊道,「連妻兒都護不了,死了算了。」
  
  便有七八個人男人也站出來。
  
  老者悲戚掩面:「不是怕死,那些山賊有兵器又占山高處,我們這麼點人又沒有兵器真是去送死啊。」
  
  「山賊大概有多少人?」有人問。
  
  老者拭淚:「那晚來了三十多人吧。」
  
  「他們在這裡占山很久了嗎?」那人接著問。
  
  老者想了想,搖頭:「沒多久,上半年還未有這種事。」
  
  「那他們人數不多,我們這些人夠了。」那人說道。
  
  怎麼就夠了?村子裡總共只有一百多人,其中一多半都是老弱病殘,青壯撐死算也就二三十人,老者歎氣:「不要說傻話,你們,你.....」
  
  他的聲音停下來,神情驚訝的看著適才說話的人,其他村民也都看過去,張小千也抬起頭,一個全身都罩在大大黑斗篷裡的人居高臨下遮住了晨光投下一片陰影。
  
  元吉說的最後一句我們這些人夠了,是對李明樓說的。
  
  李明樓點點頭:「來這裡時候尚短,且從未有過這種劫掠,人數應該就是那幾十人。」她的視線落在張小千身上,「你是本地人,對這裡熟悉,先帶他們去查看一下。」
  
  張小千的視線越過李明樓看向她的身後,那裡高頭大馬精壯的護衛足足有五十人,他們身上馬背上鼓鼓囊囊,很明顯是攜帶了兵器。
  
  「你們,是什麼人?」他聲音乾澀的問。
  
  老者先一步出來對李明樓擺手:「這位小姐,這與你們無關,你們快些行路找大夫去。」
  
  這是個膽小的老者,但又是膽大的,在剛經過劫掠自己還被打傷的雨夜,敢開門讓素未相識的路人借宿。
  
  李明樓笑了笑:「既然借宿的費用你們不肯要,我們就以工相抵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29 AM


第六十四章 奇怪的山賊

  正午的日光將雨後的大地鋪照,村落雖然依舊沒有雞鳴狗吠,炊煙已經嫋嫋升起。
  
  兩個婦人小心翼翼的從外邊搬來一張桌子,桌子有些舊但看得出是村子裡最好的,又有兩個村婦忐忑不安的從廚房裡端來飯菜。
  
  「東西都被搶了,做不出什麼好東西。」婦人們低聲喃喃,不敢看坐在院子陰涼裡的李明樓,不僅僅是因為她獨特的打扮,還有她要做的事。
  
  瘸腿的老者坐在院子裡唉聲歎氣,顧不得在意招待客人吃喝太寒酸,一心勸阻:「這位小姐,那些山賊很兇殘,你們不是官兵官差,不要去冒險。」
  
  李明樓沒有說話,因為他們是官兵。
  
  金桔笑嘻嘻:「這叫為民除害路見不平,我們不怕的。」
  
  老者哭笑不得,路見不平為民除害只是說的輕巧,這個女子聽聲音也不夠十四五歲,怎麼家裡人沒跟著,這些跟著的人也不管,她說去剿匪,還真聽命去了。
  
  「小姑娘,會死人的。」老者歎氣,這些小姑娘哪裡見過死人,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生死,「我昨日不想留你們,是怕山賊再來你們遭殃,唉,真該趕你們走。」
  
  「山賊在前方占山為王,我們經過也可能遭殃。」金桔認真道。
  
  老者一時無話可說。
  
  門外響起腳步聲,元吉和張小千回來了。
  
  「山高陡峭,正面路上設了幾道哨卡,哨探很機敏。」元吉介紹打探的情況,「後山待天黑一試。」
  
  當然他不是來訴說事情多難辦的。
  
  「這些山賊是抓活的?」他問,「還是就地解決?」
  
  抓獲和就地解決是兩種不同的打法,剿匪是當地官府的事,他們抓了是不是要交給官府?
  
  一個只顧著去送壽禮的縣官不可靠,山賊交給他們沒有用,李明樓道:「就地解決吧。」
  
  落草為寇劫掠殺人,死有餘辜,這種人留著在亂世裡更是禍害。
  
  元吉應聲是。
  
  老者和張小千神情複雜,這個小姑娘是在說殺人嗎?這麼簡單輕輕鬆鬆,這個小姑娘……
  
  「小姐你們是什麼人?」張小千忍不住問。
  
  他帶著元吉一行人走了這一圈,雖然元吉他們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作為才入行一年經驗並不怎麼豐富的官差,還是能看出一些端倪,非富即貴,極有可能是官宦。
  
  能用的上這般侍衛的官宦一定比縣官高。
  
  李明樓看他一眼:「過路的尋醫問藥人。」
  
  其實一開始沒有表明身份就是要掩飾了,張小千知趣的垂下頭沒有再問,只要他們能懲奸除惡,管他們是神仙還是妖怪。
  
  元吉帶走大部分人馬,只留下方二等四人陪同李明樓,村人有十幾個站出來要一起去,簡單斟酌之後,張小千帶著七人跟隨。
  
  「爹,娘,等兒救了蘭娘,報了仇再來安葬你們。」張小千跪地對著家的方向重重的叩頭。
  
  其他男人也紛紛立誓,背著鐮刀鐵焊鋤頭,在村人眼淚中跟隨元吉一行人離開。
  
  村裡人又期盼救回親人又怕親人受傷,報了仇歡喜,茍且偷生也不是不可以,一直到了天黑也沒有消息傳來,村子裡變得更緊張,無人入眠。
  
  李明樓沒緊張,山野土匪還需要擔心是對劍南道兵馬的羞辱,她也沒有睡著,她現在的睡眠不分晝夜,似乎隨時能睡著,似乎永遠睡不著,這一世和那一世在醒睡之間交替,半睡半醒之間被元吉叫了起來。
  
  屋子裡點著一盞燈,元吉身上沾染著嚇人的血跡。
  
  「山上的土匪有點問題。」他低聲道。
  
  深秋的夜色沉沉,老者站在院子裡看著要上馬的李明樓,再看到金桔也拎著小包袱跟上,神情更加驚懼,這是要…..跑嗎?
  
  李明樓回頭看到了金桔:「你不用去,在這裡等著,山上很嚇人。」
  
  金桔想了想,將包袱塞給老者,還是堅持上了馬:「小姐不怕我也不怕。」
  
  小姐不怕是因為小姐見過死人。
  
  當年安康山攻打過太原府,賊軍突襲來,太原軍差點抵擋不住,太原府的民眾都去守城,她當然也去了,將所有的糧食都拿出來,城門前一鍋粥一鍋肉日夜不停,不僅保證了守城軍民的吃喝,還養活了聞訊奔來的難民。
  
  一開始太原守兵和項大老爺要驅趕難民,但後來是這些源源不斷的難民提供了守城足夠的人力兵力,讓他們堅持到武鴉兒殺了安康山,叛軍終於潰退。
  
  她不僅援助米糧,還親自上了城牆守城,看到過叛軍衝城死屍一摞摞,看到過叛軍恐嚇威脅虐殺的難民如豬羊。
  
  她還親自拉弓射箭,只可惜箭術未能殺賊,事後項南給她的信上說回來交她箭術,讓她將來成為神箭手,百步能殺賊。
  
  只可惜她箭術未成,先被他當作賊百步射穿。
  
  李明樓收回思緒看著金桔點頭,那就去看看吧,將來亂世裡沒有太平地,先適應一下吧。
  
  老者手裡抱著包袱目送一行人疾馳而去,心裡慌亂擔憂一言難盡,事到如今他除了祈求老天保佑別的什麼也做不了。
  
  老者的擔心是多餘的,李明樓來到山賊所在的山下時,山寨已經被攻下了。
  
  夜色掩蓋了大部分血腥,但連殺雞都沒有看過的金桔還是嚇得哆嗦,被李明樓拉著蹣跚。
  
  李明樓裹布下的眉頭皺起來:「我們傷亡多少?」
  
  元吉道:「傷十人,亡四人。」
  
  對付一群山賊竟然會有這樣的傷亡?
  
  「他們不像是山賊。」元吉道,「他們的哨崗佈置的很嚴密,哨探也極其厲害,交手後更是進退有序,這不是烏合之眾能有的戰鬥力。」
  
  「你是說他們像是官兵?」李明樓聽懂他的意思,有些驚訝,「可有活口?審問怎麼說?」
  
  元吉搖頭:「全部死戰,沒有活口。」
  
  這也是問題,落草為寇的山賊是為了活命,烏合之眾在死亡來臨前往往崩潰,怎麼會有戰死不退的信念。
  
  「大小姐,發現一個山洞,裡面堆滿了….」有兵士急奔而來,火把明暗交匯下,神情驚訝。
  
  「裡面堆滿了什麼?」李明樓問。
  
  兵士答道:「兵器。」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31 AM


第六十五章 洞窟裡的兵器和女人


  這是一個藏在半山腰的洞窟,如果不是暗哨多,元吉等人也不會這麼快就發現。
  
  火把照亮這邊,李明樓可以看到這些山賊死狀的慘烈,他們穿的都是普通的衣衫,身下散落的兵器卻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
  
  山洞口的遮蓋已經撤開,在兵士的火把的擁簇下李明樓走進去看到了堆積的兵器,分類別類擺放整齊,刀槍劍戟入架,弓弩箭簇落地,甚至還有一堆鎧甲。
  
  這個山賊不僅搶了一個小山村,還把淮南的兵器庫搶了嗎?看到這一幕大家冒出這個念頭。
  
  李明樓俯身抓起一把長刀。
  
  「已經看過了,沒有標識。」一個兵士答道。
  
  李明樓揮動長刀砍在一旁的一根立柱上,儘管她的力氣小,立柱還是被砍出一道深溝。
  
  非常鋒利,是官造上好的兵器。
  
  「可惜一個活口都沒有。」元吉說道。
  
  「他們是官兵。」李明樓道,心裡很篤定不需要再查問了。
  
  元吉心裡已經認定這個答案了,但還有不解:「是淮南道的兵馬?這是做什麼?」
  
  以前在邊境當兵,會有斥候裝扮為普通人,甚至潛伏敵人境內,但在大夏淮南腹地,官兵裝扮成山賊做什麼?而且還做出了真正山賊會做的事。
  
  「他們不是淮南道的兵馬,是其他地方的兵馬,來這裡冒充淮南道兵馬,以圖挑起亂事。」李明樓道。
  
  她將來歷和原由目的說的如此篤定,元吉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問。
  
  李明樓也沒有再解釋,端詳著山洞的兵器,不用猜了,這極有可能就是宣武道來淮南挑起兵亂的兵馬。
  
  竟然這麼早就已經潛藏在淮南道,怪不得兵亂蔓延的那麼快,一發生就燎著了整個淮南道,原來火種早已經撒下了。
  
  這次真是誤打誤撞,李明樓眉頭又皺起,她來這裡其實是想看看能不能從兵亂中救下韓旭,但現在無意中毀了宣武道,確切說安康山的安排,會不會打草驚蛇?
  
  當然如果知道這些山賊是宣武道的叛軍,她也是會動手的,安康山的叛軍作惡多端慘絕人寰,人人得而誅之。
  
  怎麼能不打草驚蛇呢?至少要拖延一些時候,或者這也是命運的反撲,要阻止她改變韓旭的命運,讓她知道命運不可改變。
  
  看到李明樓出神,元吉沒有再問打擾她,直到門外又有人跑進來:「又找到一個山洞。」
  
  這次是什麼?李明樓立刻前去,還沒走到就聽到了張小千的大喊。
  
  「蘭娘!蘭娘!」
  
  女人的哭聲喊聲也隨之亂起。
  
  原來找到了關押山賊劫掠來的女人的地方,這裡的山洞比起兵器庫狹小,臭氣熏天,此時在火把的照耀下,衣不蔽體的大大小小的女人們擠在一起驚恐的哭。
  
  隨著張小千的喊聲,有一個女人尖叫著從中爬出來,夫妻相見抱頭大哭,村子裡另外的幾個男人也上前喊著自己妻女妹妹等人的名字,可惜並不是人人都如願。
  
  依偎在丈夫懷裡情緒最先被安撫的蘭娘告訴了大家悲傷的消息,有些女子被山賊帶走就沒有再回來,或者是被淩辱致死,或者是不甘被淩辱自盡了。
  
  而兵士們也帶了消息,旁邊的山溝裡發現了很多屍首,悲痛的男人們在一堆屍體中找到了自己親人的,山上響起了更大的哭聲。
  
  李明樓歎口氣,讓兵士們解下身上的衣衫,由金桔拿給那些女人遮體安撫她們,情緒還沒完全安撫的蘭娘,也離開了丈夫張小千的懷抱來幫忙,都是被劫掠來的由她來安撫更有說服力。
  
  「我們來救你們的。」
  
  「大家不要怕,可以回家了。」
  
  「山賊已經被剿滅了。」
  
  金桔清脆的女聲在山洞裡迴盪,驅散了濃濃的血腥氣。
  
  「是官府來救我們了嗎?」不少女人們哭著詢問。
  
  官府永遠是民眾心中最大的依靠,是她們信任的天地,只可惜這個天並不在意她們這些螻蟻,李明樓歎口氣點點頭。
  
  看到她點頭,原本要給自己家小姐表功的金桔便將話咽了回去:「是的,是我們找了官兵來救大家。」
  
  這樣說既沒有違背小姐的意思,也沒有掩蓋小姐的功勞,金桔有著大丫頭的小機敏。
  
  官府官兵的到來安撫了大家最後的疑慮,哭聲雖然還在繼續情緒好多了,大家裹著衣衫準備向外走,內裡又傳來喊聲。
  
  「雀兒,雀兒,雀兒你回來了?」
  
  擠在洞中的女子們一陣動搖西晃發出不安的驚呼,有人跌跌撞撞的撲出來,還沒站穩就栽倒在地上,手胡亂的向前伸著:「雀兒,太好了,你找來官兵了。」
  
  這女聲沙啞歡喜。
  
  李明樓回頭看到這個趴在地上的女人,此時她也正抬起頭,淩亂的頭髮下露出一張年長但風韻猶存的臉,只是,一雙眼被挖掉了。
  
  不是現在被挖掉的,失去的雙眼是陳年的痕跡,最少十幾年了,但縱然如此乍一看也很嚇人,金桔正跑過來扶她,嚇得啊喲一聲坐在地上。
  
  方才見死人也沒嚇成這樣。
  
  那婦人抓住了金桔的腳歡喜大喊:「雀兒!」
  
  金桔擺手:「我不是啊。」
  
  那婦人卻不管,抓著金桔的腳大喊:「雀兒,太好了,我知道你能做到。」
  
  瞎眼的婦人力氣很大,金桔掙不脫只得無奈的喊:「雀兒是誰啊。」
  
  蘭娘怯怯的走過來:「是她兒媳婦。」
  
  金桔哎了聲:「在哪裡啊?」
  
  蘭娘伸手指向一個方向,那邊還有男人的哭聲,適才發現的扔著女人死屍的山間。
  
  金桔歎口氣不說話了。
  
  「我見過雀兒,她們跟我一起抓來的,往山洞裡關的時候掙脫跑了,山賊去抓,那女子特別厲害,抱住一個山賊跳下了山。」蘭娘低聲說道。
  
  有一個女子怯怯看那婦人,補充道:「她好像是個瘋子,不知道她兒媳婦死了,關進來還安慰我們不要怕,她兒媳婦去叫官兵了,官兵會把我們救出去。」
  
  跟其他人的哭泣不同,婦人一直在開心的笑,但遲遲不見自己兒媳婦答應,她有些焦躁,鬆開金桔,爬起來伸著手向前:「雀兒?雀兒?」
  
  這邊山地不平,她眼瞎看不到身子搖晃蹣跚,跌跌撞撞沒走幾步就向前撲倒。
  
  李明樓伸手接住,那婦人跌倒在她懷裡,感受到女兒嬌柔的身軀。
  
  婦人抬起頭:「雀兒!你把官兵叫來了嗎?」
  
  金桔跳起來伸手要把婦人從李明樓身上拉走。
  
  李明樓握住了婦人的手:「是,我把官兵叫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33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8 04:35 AM 編輯


第六十六章 下山的安排

  
  火把照亮山間,悲傷的哭聲停下來,幾個村人將衣裳解下來裹住自己的親人然後背在身上,其他的亡者都被抬上來蓋上兵士們的衣衫等候親人們認領。
  
  大難不死獲救的女子們情緒也安穩了很多,能步行跟隨下山。
  
  「先讓她們下山,再讓張小千去通知查問她們的親人。」元吉對李明樓說道。
  
  李明樓點頭,身邊一直抓著她胳膊的瞎眼瘋婦也跟著點頭,李明樓對她笑了笑,這瞎眼的瘋婦看不到她的臉,不會害怕。
  
  「官府那邊怎麼安排?」元吉低聲問,還記得李明樓說的這些山賊是官兵的事,雖然李明樓沒有再解釋。
  
  如果是官兵,這事情就大了,怎麼說怎麼查都牽涉廣泛,而且李明樓勢必要表明身份了。
  
  李明樓搖頭:「暫時不要告訴官府,我們再看看想想。」
  
  婦人也跟著搖頭。
  
  李明樓含笑看她:「你也認為不要是不是?」
  
  瞎眼婦人笑了點頭。
  
  李明樓伸手將婦人的亂髮掖在耳後。
  
  金桔在後感歎,誰能想到神仙一般驕奢的大小姐會做這種事,這婦人在這裡關著沾染了污穢,酸臭撲鼻,小姐卻沒有絲毫不適,任這婦人拉著胳膊,還給用手摸婦人的臉和頭髮。
  
  或者神仙就是這樣吧,眼裡眾生平等。
  
  「雀兒你做的好。」婦人也伸手,似乎想要摸她的臉。
  
  李明樓輕輕避開,不是嫌棄婦人的撫摸,而是她不是誰的替代,她喚蘭娘。
  
  張小千沒有一直守護著妻子,他繼續和大家做事,蘭娘沒有回那群女人中間,怯怯的站在李明樓身後不遠處,悄悄的打量,神情一時驚懼一時迷惑,驚懼這女子的打扮,迷惑這個女子竟然會來這種地方。
  
  聽到喚聲,她打個激靈抬起頭,向前邁了兩步垂下頭。
  
  「你見過雀兒,你幫忙找她的屍首。」李明樓轉過頭對她低聲道,又看元吉,「先安葬了吧。」再看身邊的婦人,「待尋到她的家人,再魂歸故里。」
  
  元吉明白她的意思,看那婦人一眼,這婦人的口音不是淮南人,估計不是當地人,一時半時不會找到家人。
  
  元吉和蘭娘便去了。
  
  金桔將一塊山石上掃了掃:「小姐你坐。」
  
  李明樓拉著那婦人坐下來:「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
  
  婦人一笑:「雀兒說什麼?」
  
  此時她的情緒已經恢復正常,不驚不喜不焦躁,只是說的話…..
  
  李明樓又問了一遍,婦人依舊答不上來,似乎聽不懂她的問話,但不吵不鬧含笑認真看著李明樓,反而好像是李明樓說不清在胡攪蠻纏。
  
  李明樓失笑,放棄了,端詳婦人一刻,伸手從頭上解下一條布裹住婦人的雙眼。
  
  李明樓道:「這樣好看。」
  
  婦人任她行事,只溫婉一笑。
  
  金桔湊過來打量,露出幾分驚訝:「這大娘還真好看。」
  
  遮住了雙眼,沒有了讓人不敢直視的雙目傷疤,淩亂的頭髮略梳理掖在耳後,夜色漸退青光乍現中婦人端坐溫婉一笑,整張臉輪廓動人,可以想像年輕健全時的美貌。
  
  誰會忍心毀了這麼一張美貌的臉?
  
  這婦人雖然衣著普通,又瘋又瞎,但舉手投足很有儀態,只可惜瘋了聽不懂話也回答不出有用的資訊,李明樓微微思索該怎麼問,又猜測這婦人是和兒媳獨行,還是有人護送,護送的人是跑了還是被山賊殺了?
  
  元吉疾步走來,打斷了李明樓的思索:「有人在窺探這邊,像是官府的人。」
  
  元吉來剿匪,第一步就是先剿掉土匪的哨崗,山下的哨崗都換成自己人。
  
  「那人用了跟哨探聯絡的暗號,詢問有沒有出事。」元吉低聲道,「我們回復了有人來作亂,然後跟蹤那人去的方向是縣城。」
  
  果然是跟官府有勾結,李明樓默然,淮南地道廣物博地理位置重要,安德忠父子一直覬覦這邊,看來早已經安插眼線到這裡。
  
  「既然有人來打探,可見這邊的動靜驚動了他們。」元吉道,「官府應該就要來了。」
  
  小姐,官府來了我們如何做?表功還是問過?
  
  不能表功也不能問過,更不能表露自己的身份,李明樓沉吟。
  
  安康山父子威勢已成,反叛籌謀已久,現在他們父子只盯著京城,如果此時劍南道插手這邊,安康山父子勢必要注意到他們,甚至清除麻煩。
  
  父親已經不在了,明玉還小,旌節也剛接到手裡,安康山父子如果動手,別的不說,旌節奪走輕而易舉。
  
  李明樓回頭看山上,濛濛青光籠罩山林,兵士們穿梭其中將山賊的屍首堆積到一起。
  
  「把兵器運走一部分,山洞放把火燒掉。」李明樓道,收回視線看元吉,「製造出我們沒有發現他們身份秘密的假像。」
  
  元吉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我們的身份就是過路尋醫問藥的人,路見不平,見村民張小千等人義事而勇為。」
  
  李明樓點點頭,富豪之家有悍勇護衛的沒什麼奇怪。
  
  元吉立刻安排一部分兵士們放火,一部分兵士將留下的兵器鎧甲再在山上尋地方藏起來,方二帶著張小千等村民護送李明樓被救的女人們下山。
  
  當她們走到半山腰的時候,土匪的山寨四處燃燒起來,火勢最猛的是藏兵器那邊。
  
  李明樓回頭看,火光照亮天邊。
  
  「燒的好。」婦人也回頭看,點頭贊道。
  
  李明樓笑了笑,拉著她的手:「走吧。」
  
  婦人乖乖的跟隨,金桔撐著黑傘跟在另一邊,黑夜已經散去,晨光不能落在小姐身上。
  
  山腳隱隱在望,天色也漸漸明亮,身後的賊窟被大火焚燒,獲救的女子們和村民們噩夢終於醒了,神情和腳步都變得輕鬆。
  
  方二停下腳步:「有大批得人馬來了。」
  
  李明樓向前方看去,在漸漸退散的青光中有一縷青煙嫋嫋。
  
  這是前方哨探的警示。
  
  來的真快!
  
  馬蹄滾滾地面震動,山路上很快有長龍一般的人馬,來眾披甲帶械,身後有官府的旗幟招展。
  
  看到官府的旗幟,村民們和獲救的女子們都歡呼。
  
  「大人還是派人來了。」張小千更是激動,率先跑去相迎揮舞著手,「是王大人派你們來的嗎?」
  
  村民和女子們也要跟著跑去,李明樓伸手阻止:「等等。」
  
  等等?等什麼?
  
  村民女子們不解,方二和護衛們在李明樓身前圍攏將她護住。
  
  那群人馬並沒有過來,而是停在山腳下擺出圍攏的陣勢。
  
  「賊子受死。」為首的厲聲喝道。
  
  張小千停下腳步。
  
  「我們不是山賊,我是縣衙張小千,是我告訴大人這邊有山賊作亂請兵的。」他伸手指著身後李明樓等人,歡喜大喊,「我們已經剿滅了山賊,把人救出來了。」
  
  聽到這一聲喊,那邊並沒有大贊相迎,而是嘩啦亂響,前排的兵士將弓弩對準了這邊。
  
  李明樓聽到身前的方二的骨頭發出炒豆子一般的響聲。
  
  那是面臨生死凝聚了所有的力氣準備一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35 AM


第六十七章  我的來歷

  這些官兵的動作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村民女子們發出低呼擠在一起,張小千也後退一步,面臨死亡威脅本能做出戒備的反應,但下一刻他就收起,那隨風飄動的官府旗幟像晨光一樣閃亮啊。
  
  張小千更加認真的介紹自己,為了讓對方相信,報出縣衙裡從縣令到雜役的名字。
  
  村民和女子們也滿眼期盼,紛紛說自己是從哪裡來的,什麼村,父母丈夫叫什麼。
  
  他們相信眼前弓弩相對的人馬只是誤會他們是山賊,只要表明了身份就好了。
  
  李明樓憐憫的看著他們。
  
  怎麼會誤會呢?兵士與山賊不同,村民與山賊自然也不同,只要想分辨怎會分辨不出,除非是不想分辨。
  
  七嘴八舌的嘈雜似乎驅散了弓弩待發的緊張,但事實那只是似乎。
  
  此時此刻非常兇險。
  
  這些兵馬就是為了滅口而來,所以才一開口就稱呼他們為山賊。
  
  這些山賊與這裡的兵馬有勾結是確定無疑了,這些兵馬不允許有消息走露的風險。
  
  李明樓身邊只有方二五個護衛,張小千和村民們可以忽略不計,這些女人們更是毫無反抗能力的靶子。
  
  元吉帶著一部分人在清理山上的痕跡,一部分人在轉移掩藏兵器。
  
  不知道有沒有看到青煙信報,就算看到了也來不及了,人的動作再快,也比不過箭矢。
  
  亂箭齊發,方二他們能替她擋住多少?
  
  李明樓這一次不想死在項南的箭下,更不想死在這些賊兵的箭之下。
  
  方二和護衛們連安慰的話都沒有說,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一個念頭,怎麼讓小姐逃出生天。
  
  或許只有用最笨的辦法大家以肉體將李明樓護住,堅持到元吉帶人來。
  
  至於元吉來了以後有沒有希望,已經顧不得考慮了。
  
  他們只盯著這些擺出殺陣的兵馬,那些兵馬也只有殺意,張小千等人的聲音似乎被隔絕在外。
  
  只待一聲令下。
  
  李明樓向前邁了一步,方二差點跳起來,小姐…..
  
  「你們是淮南兵道的嗎?」李明樓揚聲,穿過張小千的聲音,「是折威軍下哪一團?」
  
  有時候讓對方看重,不是竭力的介紹的自己,而是詢問對方的身份。
  
  此話一出四周安靜下來,而緊張的氣氛似乎被戳破,原本肅整的殺陣些許騷動。
  
  「你們什麼人?」為首的將官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問他們是什麼人,就意味著不再認為他們是山賊。
  
  張小千大喜,自己的介紹終於起了作用,忙再次大聲報上身份。
  
  將官的視線半點也沒有看他,只是看著李明樓這邊,雖然問話但殺意並未散去。
  
  「你們是什麼人?」他再次問,握緊裁決生死的腰刀,越過亂七八糟的人看向站在山間的說話的女子。
  
  那邊有蒙眼的婦人,有嬌俏的丫頭舉著黑傘,黑傘遮住了女子的頭臉。
  
  女子被護衛們圍攏,視線可以穿透,但第一波箭矢不能。
  
  將官的眼神凝重又閃爍。
  
  富商或者官紳的身份並不會讓他們畏懼。
  
  李明樓很清楚這一點,此時雖然尚未進入亂世,但握著兵馬的人已經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而畏懼,能被威懾的只有對方的兵馬。
  
  李奉安的名號,劍南道的兵馬實力,大夏的任何一個人聽到了都會思量思量。
  
  安康山也不例外。
  
  只能說出真正的身份了,雖然可能後續會帶來麻煩,但在生死一刻,還是先活下來重要。
  
  李明樓要開口,胳膊被人握了握,她轉頭看身邊的婦人。
  
  婦人一直在她身邊,不管是先前下山還是被官兵稱為山賊弓弩相對,她都不吵不鬧安靜。
  
  「鴉兒說,他的名字不一定人人都知道,我們可以說振武軍梁大都督。」婦人低聲道。
  
  恍若一道閃雷從頭劈下,李明樓汗毛倒豎。
  
  「你們什麼人!」
  
  雷聲隆隆中對邊將官的聲音傳來。
  
  李明樓看向他:「我們是振武軍武鴉兒家眷,應梁老都督相邀進京。」
  
  砰的一聲山石踩落響,躍下的元吉正好聽到這句話,往回收了一步,腳下的山石被踢落。
  
  這聲響引得將官看過來,看到元吉的蓄勢待發,再看四周山林不知什麼時候潛行來如狼如鷹的護衛們。
  
  山賊,平民,和兵士,善於殺人的兵士,的確是很好區分的。
  
  振武軍跟他們這些內地衛軍不同,內地這些很多是剿匪讓刀刃見見血,振武軍可是從西夏鐵騎下浴血踏出的。
  
  振武衛是與平盧范陽衛並列的重鎮。
  
  而且武鴉兒這個名字……
  
  「杜大人,振武十八團中有一支被稱作鴉軍,極其兇悍,都尉諢號烏鴉。」一個兵士靠近他低聲道,「不知道是不是說的這個人。」
  
  將官的確聽過這個鴉軍,軍中來往說笑閒話中提起過,因為鴉軍不僅對西夏兵兇猛,對自己人也兇猛,對待戰功就像盯著腐肉的烏鴉,很是讓人厭惡。
  
  而且最關鍵的是京城的梁振。
  
  說是梁振邀請她們,如果她們失去了消息,梁振過問的話……
  
  將官手裡握著的腰刀刀尖垂下些許。
  
  「你們是振武軍武鴉兒的家眷?」他問,語氣裡有掩藏的猶豫。
  
  李明樓應聲是看著身邊的婦人:「這是他的母親。」
  
  婦人對她微微一笑,學著她的話:「這是他的妻子。」
  
  李明樓對她笑了笑,再看向將官:「梁老都督要喝我們的喜酒。」
  
  那將官沒有再說話,晨光越來越亮,李明樓似乎能看到那將官額頭冒出細汗。
  
  他在斟酌,在取捨,在衡量現在與以後的麻煩孰輕孰重。
  
  元吉上前一步:「你們來的正好,這裡有山賊劫掠鄉民路人,我們打上山來,他們竟然負隅頑抗焚火自盡。」他伸手指向山上濃濃的黑煙,「你們快幫忙滅火抓捕活口。」
  
  他們沒有抓到活口!將官身上一座大山搬走,握著腰刀的手垂下重重一揮動:「速速上山搜剿山賊。」
  
  官兵們下馬鎧甲嘩啦響,弓弩閃著寒光沖過來,越過他們向山上去。
  
  「我來帶路。」張小千握緊刀,疲憊一掃而光,精神振奮的加入自己的戰友中。
  
  村民們也紛紛跟上,官府為了他們,他們也願意為官府再出力。
  
  元吉當然一馬當先,只不過這些官兵奮勇向前將他們擠在了身後夾在中間。
  
  看到這同心協力除賊的場面,李明樓一顆心暫時落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38 AM


第六十八章 惡兒烏鴉

  
  兵馬並沒有全部上山,留下一部分守在山下,說是防備山賊們逃出。
  
  被救的女子們不再驚慌,有官府的兵馬親自上山剿匪,大家也都不急著走了,等候官府的將她們送回親人身邊。
  
  李明樓也沒有要走,雖然這些兵馬沒有將他們當作山賊滅口,但危險並沒有解除。
  
  她思索著淮南道所有的兵馬都已經成了安康山的附庸,還是只有這些?只可惜那一世姜亮劉範講述的故事裡沒有這些細節。
  
  方二帶著護衛們圍著她寸步不離戒備以及規劃著逃走的機會,金桔感受到氣氛的緊張握緊黑傘。
  
  「不要怕。」婦人的聲音響起。
  
  她始終坐在李明樓身邊,雖然眼盲瘋傻,卻能感受到李明樓的緊張不安。
  
  李明樓看著這婦人,想到婦人先前說的那一句話,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再次渾身發麻。
  
  武鴉兒。
  
  這婦人有兒媳,兒媳兒媳,有媳就有兒。
  
  只是怎麼想也沒想到…..
  
  「你的兒子,是武鴉兒?」她問。
  
  婦人伸手撫她的肩頭:「雀兒你不記得鴉兒了?小時候你們見過的。」又輕聲,「鴉兒很好的,你不要怕他,他會好好待你。」
  
  李明樓點頭,柔聲:「我知道。」停頓一刻,這時候她應該喊一聲娘來誘導這婦人問話,但娘這個字,想到去世的母親,記憶已經模糊,這個稱呼一直深藏在心底。
  
  她最終沒有喊出來。
  
  「武鴉兒現在在哪裡?你們的家又在哪裡?」李明樓柔聲問。
  
  婦人將手放在唇邊:「噓,雀兒,不要說鴉兒的事,免得被人知道了。」
  
  李明樓點頭應聲是:「我忘了,你只悄悄告訴我一個人。」
  
  她將身子更靠近婦人。
  
  婦人一笑將她攬住:「等見了鴉兒,我再與你說。」
  
  她的懷抱很柔軟,態度很堅硬。
  
  李明樓不知道該怎麼從一個瘋傻的婦人口中問話,這婦人的話顛三倒四,不知道真假,她倚在婦人懷裡沒有再問也沒有掙開起身。
  
  武鴉兒無父無母是個孤兒,但武鴉兒成名後,商丘武氏舉辦了滴血認親,認定武鴉兒是武氏流落在外的血脈,武鴉兒認祖歸宗。
  
  商丘武氏是春秋宋武公後裔,皇帝就是以此名門正統血脈駁回了朝臣對武鴉兒封侯的質疑。
  
  這是那一世武鴉兒成名後人盡皆知的事,姜亮劉範也對她講過,當然,他們跟凡夫俗子不同,對商丘武氏滴血認親嗤之以鼻。
  
  「那不過是武鴉兒和武氏你好我好的交易。」
  
  「功成名就的人都想要披上一件光鮮亮麗的袍子來掩蓋自己不堪的過往。」
  
  姜亮劉範在很多事上意見不同,但在對武鴉兒的態度上是一致的,如果安康山是一頭惡犬,武鴉兒就是一頭豺狼。
  
  武鴉兒在他們眼裡是不堪的,縱然有平叛定國安民的功績,也不過是恰逢時機以暴制暴。
  
  這不堪最主要的原因是武鴉兒做過跟叛軍一樣殘暴的事,屠城。
  
  屠城……..
  
  李明樓猛地站起來。
  
  婦人猝不及防被帶的跌倒,金桔手裡握著的黑傘被撞開,方二以及護衛們暫態繃緊身姿。
  
  而明顯被吩咐過緊盯著這邊的官兵們也嘩啦握住了刀槍。
  
  要動手了?
  
  「喂。」李明樓看著那邊的官兵,沒有邁步動作,只大聲問,「這裡的縣城是哪裡?」
  
  他們一路繞行迂回雨夜來到這邊,知道已經到了淮南境內北部,還沒細辯具體所在城池。
  
  本也不需要知道,如果不是下雨,他們已經穿過這個山村離開這邊。
  
  問清城池也就能知道是誰的轄屬,小姐對淮南道大小的官員也都認識嗎?方二猜測。
  
  一個官兵猶豫一下,這個問題無關緊要。
  
  他道:「竇縣。」
  
  李明樓看著這官兵,哦了聲坐回山石上。
  
  金桔忙重新撐好傘,婦人也乖巧的坐在她身邊,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官兵也鬆口氣,只是,他又看了眼李明樓,李明樓也還在看著他。
  
  奇怪,這個女子連面容都看不到,卻莫名的覺得她的眼神令人發毛,或許是因為她不人不鬼的打扮,官兵移開了視線。
  
  李明樓看著這官兵就像在看一個死人,不,一群死人,她的視線掃過眼前,這些縣城的駐兵,不止駐兵,她的視線看向更遠處,整個竇縣都是死人。
  
  竇縣是個歷朝歷代都不起眼的小城,在那一世因為一件慘事天下皆知。
  
  在兵亂不久之後,竇縣被人破城,全縣官兵民幾乎死光。
  
  一開始都認為是宣武道亂兵所為,抓了一批拷問沒有問出結果,崔征和太監全海鬥的厲害,安德忠也悄無聲息的侵佔了淮南道,將這件事壓了下來。
  
  待到叛亂混戰期間,武鴉兒聲名大振後,有竇縣的倖存者舉告當年的攻城的人是武鴉兒和他的鴉軍。
  
  朝廷為了穩定民心要把此事推到安氏父子身上,竇縣的倖存者也是硬氣,舉著藏匿的武鴉兒振武軍腰牌證據,在武鴉兒軍前自盡。
  
  武鴉兒從圍觀中走來。
  
  尚餘一口氣的倖存者問武鴉兒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可敢說真相。
  
  武鴉兒淡然承認是他做的。
  
  天下譁然。
  
  事後朝廷收拾殘局,說是安康山父子構陷,說是亂軍栽贓等等,武鴉兒也沒有再提及此事,最終還是官方認定叛軍作亂。
  
  安康山的叛軍嗜好屠城,凡是抵抗的城池,被攻下都被兇殘的屠殺。
  
  不過,朝廷安撫的是民心,對於很多人來說,已經明白這件事的確是武鴉兒幹的。
  
  「怪不得那時候全海挾持皇帝召振武軍護駕,才發出消息沒多久,武鴉兒就神兵天降出現在京城,原來那時候已經在淮南了。」姜亮解開了許久的迷惑,又冷笑,「此人行徑與安康山父子又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打著擁護陛下的名義而已。」
  
  這便是武鴉兒被認為不堪的主因,封侯時遭到百官反對。
  
  從叛亂中登基的皇帝多疑,明知武鴉兒是把惡刀也要握住,百官越反對就越倚重武鴉兒。
  
  武鴉兒封侯不久便舊傷復發亡故,皇帝和朝廷都鬆口氣,然後項雲這樣出身名門儒將正軍突起,皇帝和朝臣們都極其滿意,天下終於太平。
  
  武鴉兒是振武軍,在漠北之遠,為什麼會跑到淮南一個小城做出這種兇殘事,無人能解釋,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如同安康山一樣早就狼子野心意圖不軌,投機成了皇帝的功臣,否則也必然是個亂臣賊子。
  
  李明樓轉頭,看到坐在身旁的眼盲瘋傻婦人。
  
  婦人察覺到對著李明樓溫婉一笑。
  
  如果她真是武鴉兒的母親,那一世此時此刻或者死了或者等待死去。
  
  而竇縣的官和兵與山賊勾結蛇鼠一窩一手遮住了這裡的天冷眼旁觀。
  
  所以,武鴉兒是為了這個婦人一怒衝冠攻打屠了這個城?
  
  李明樓抬起手撫上婦人的臉,輕輕的摩挲,柔軟的,鮮活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40 AM


第六十九章  請去縣衙

  雜亂的腳步從山上下來,打破了這邊看似輕鬆又緊張的場面。
  
  有一部分山賊的屍首抬下來。
  
  元吉等人是主力,官兵與其說幫忙不如說是監工。
  
  大概是因為一起搜抬了山賊屍首,下山來的將官態度變得很客氣:「這裡距離縣城遠,山賊藏的深,縣裡不知道他們在此作惡,驚擾了武少夫人。」
  
  張小千在一旁為自己家鄉作證:「是的,這些山賊是突然來的,原先我們這裡並沒有。」
  
  那將官看了張小千一眼,張小千此時大仇得報又救出了妻子,精神亢奮激動並沒有察覺異樣,李明樓卻看得出那將官眼裡得殺意。
  
  強調這些山賊突然來得,很讓將官做賊心虛啊。
  
  「事發突然,我們救人心切,沒有通知你們還請見諒。」李明樓禮尚往來也很客氣。
  
  將官的視線看向婦人:「武夫人。」
  
  婦人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李明樓道:「她身子不好,又受了驚嚇。」
  
  將官立刻道:「快請夫人們到縣裡歇息。」
  
  李明樓看向婦人,有些為難:「我們要趕路去京城,已經耽擱了些時日,只怕梁老都督擔心。」
  
  「我們可以讓驛兵給梁老都督送個信。」將官誠懇道,「武夫人在我們這裡受了驚嚇,請好好歇息,再讓大夫看看,我們一定要親自護送夫人才能心安。」
  
  「都是兵士,給你們添麻煩了。」李明樓道,沒有再推辭,「既然如此就打擾貴縣了。」
  
  將官大喜忙讓官兵們來護送李明樓一行人回城,也謝過了元吉等人繼續幫忙:「你們的任務是護送武夫人,這裡的山賊就交給我們來處置。」
  
  將官還讓張小千把這些獲救的女子們一併帶回縣城:「她們是山賊作惡的證人,將山賊的惡行說了,縣令大人安排她們回到親人身邊。」
  
  身為縣衙差役張小千很熟悉這個過程,挺胸昂首應是。
  
  將官也沒有忘記義勇的村民們:「你們剿匪有功,縣令大人必然要見。」
  
  不求獎賞,能見縣令大人已經是很榮光的事,村民們激動的跟隨張小千。
  
  李明樓看著將官井井有條的把這些需要滅口的人們都圈在一起,已經死了的屍首沒有人惦記。
  
  有一個李明樓不能忘。
  
  「我們有一個婢女。」李明樓對將官道,指著從山上抬下的被害女子們的屍首,「忠勇救主捨身,我們要帶走安葬她。」
  
  將官當然不會為難一個死人,元吉帶著人將雀兒的屍首收好,一眾人便在官兵的護送下離開這裡向縣城而去,將官站在山腳下目送,直到看不到人影,他的臉色沉下來。
  
  「大人,山上沒有活口。」一個副將上前低聲道。
  
  雖然是自己人的結論,將官還是要保證萬無一失:「人數對的上嗎?」
  
  副將神情為難:「火勢太大骸骨已經點不清楚。」
  
  火勢大燒的人都點不清,那些兵器也都被掩蓋在火堆之下,這才是最重要的事,親自查看過後將官的心安穩了很多,也很佩服:「他們能自焚掩蓋秘密,不愧是安小都督精心挑選的人。」
  
  能做出這種安排,就算有活口也是逃出去報信了,只要不落在那些人手裡就行。
  
  副將低聲道:「他們真是振武軍?」
  
  將官看向一旁堆積的山賊屍體,上面致命的傷口狠辣利索,這不是一般護衛或者鏢師能做到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振武軍還好說,京城的梁振不可掉以輕心。」
  
  梁振也算是名滿大周,副將神情幾分不屑又好笑:「那個老東西一輩子就是個笑話。」
  
  將官沒有副將這麼淺薄,冷笑:「他只是在李奉安面前是個笑話,他節度使身份可不是笑話。」
  
  副將慚愧應聲是。
  
  「尤其是現在李奉安死了,梁振有了證明自己不是笑話的機會了。」將官沉靜道,「這老東西現在就是一隻貓,我們可不能讓他聞到腥味。」
  
  副將心服口服:「大人思慮周全。」
  
  「武鴉兒被梁振一手提拔上來,寵的跟私生子一般,武鴉兒也是仗著梁振在振武軍作威作福飛揚跋扈,上司們都很頭疼無奈。」將官思索著,「梁振要喝他的喜酒見他的娘和媳婦不奇怪。」
  
  副將奇怪的是另一件事:「武鴉兒不是孤兒嗎?沒聽過有娘和媳婦啊?」
  
  將官看著山石,似乎又看到先前坐著的女子和婦人,神情透徹:「一個瞎眼瘋子,一個不人不鬼,你要是有這樣的娘和媳婦,你也會對世人說自己是個孤兒。」
  
  他不想再想這些事。
  
  「他們不是要往京城送信嗎,我們派人跟去一探就知道了。」
  
  暮色降臨的時候李明樓一行人走到縣城,竇縣縣令王知已經提前得到消息在縣城門口相迎。
  
  縣令出行差役們驅散了街上的民眾,李明樓這一行人沒有引起圍觀,清清靜靜順利的進了縣衙。
  
  村民們和獲救的女子們由張小千協助差役們安置,王知則親自安排李明樓。
  
  王知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跟小姑娘沒有什麼話說,跟瘋婦也講不了話,所以應酬的事便交給了元吉。
  
  王知並不自持縣官身份,更沒有瞧不起一個武夫,借著表達對梁振的敬意熱情的招待了元吉,擺了酒菜表達歉意以及壓驚,喝到二人都醉醺醺才散場。
  
  醉醺醺的王知回到自己的內宅,等候他的不是嬌妻美妾,而是一個乾瘦留著兩撇鬍子的文士。
  
  「真是自作聰明!」文士滿臉怒意,「安小都督安排他們來是裝作山賊,不是讓他們真當山賊。」
  
  身上滿是酒氣的王知眼中沒有絲毫的醉意:「他們這樣做原本是好的,裝作什麼就要像什麼,山賊當然要搶劫掠奪危害鄉鄰,只不過運氣不好,誰能想到隨便劫個女人就是武鴉兒的娘和媳婦。」
  
  文士細小的雙眼帶著懷疑:「我親自問過那些被救的女子們了,那婦人跟她們關在一起沒有說自己是武鴉兒的娘,只是說自己的媳婦會去叫官府,讓大家放心。」
  
  「我們官府是什麼人都能隨便叫動的嗎?能這麼篤定自然是心有成竹。」王知心有成竹道,「更何況那是個瘋傻子,說的話顛三倒四,聽個大概就行了。」
  
  「杜威說那個家將告訴他,她們是在半路上被劫持,措手不及,只護著那女子逃了,婦人和婢女被抓,他們來到張家莊休整,然後才連同村民上山剿匪救人。」文士伸手捏著小鬍子瞇著眼,「張小千和村民們也佐證了,這一行人是半夜入村的,那個家將的話可有問出什麼?」
  
  「那個家將對梁振很瞭解,說的好些事我都沒聽過。」王知揉了揉臉上的酒氣。
  
  他不知道的事,自然也不知道真假。
  
  「杜威說他們要給梁振送信,跟去一探就知道真假了。」王知沒興趣再討論這個,打個哈欠懶懶,「沒有探清楚之前,將他們留在縣衙,如果的確是武鴉兒的親眷,就放她們走。」
  
  「如果不是,她們就不用走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們真的沒有發現我們這裡的秘密。」
  
  「如果他們知道了什麼,別說他們是武鴉兒的親眷,就算是梁振的親眷,也別想活著離開竇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43 AM


第七十章 我要竇縣


  李明樓一行人被安排在後衙的院落,四周是高高厚厚的圍牆如同囚籠,圍牆外有官兵駐守,保證囚籠裡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元吉邁進囚籠,臉上的醉意也盡消,徑直來到李明樓的房間。
  
  李明樓在看輿圖,見他進來金桔退出去守著。
  
  元吉道:「小姐,我們要做什麼?這些人不打算讓我們離開。」
  
  李明樓輕歎一口氣:「這樣啊,真是太好了。」
  
  元吉以為自己聽錯了,為什麼被困還是好事?
  
  李明樓知道元吉的疑惑,她的意思是她本也不想走,但這個意思不能說出來,想也不能想。
  
  就像她必須借著尋醫問藥來到淮南,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在說,他們是要去太原府的。
  
  李明樓沒有讓元吉疑惑太久,她轉過身看著元吉給出了答案。
  
  「我要竇縣。」她說道。
  
  元吉疑惑未解,更添驚訝,不知道小姐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種。
  
  竇縣不是一個人一個物件,而是一個城池。
  
  城池往遠了說是屬於皇帝,近了就是屬於知縣。
  
  小姐要竇縣,怎麼要?當知縣嗎?
  
  雖然小公子要到了節度使,看似很荒唐的事也成真,但小姐是個女子,難道能要來七品知縣的官身?
  
  小姐的念頭越來越難以捉摸了。
  
  當知縣當然是不可能,就算能她也不會當,李明樓解釋:「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掌控竇縣,你現在也應該看得出,山上那些假山賊是跟竇縣官府是勾結的。」
  
  元吉點頭,雖然他人地界的事他不在意,但官兵為賊禍亂地方,地方官府竟然明知不問,還想將他們滅口,這其中必然有大陰謀。
  
  「這件事的確是大陰謀。」已經親眼看到兵亂的前兆伏跡,有些事李明樓不打算再隱瞞元吉,「安康山要謀反。」
  
  元吉震驚,安康山飛揚跋扈權勢熏天人人皆知,但謀反這種事還是很駭人。
  
  大夏國富民安兵強馬壯,邊境諸國也都被心服口服俯首稱臣,安康山怎麼敢?
  
  這個李明樓就不能再回答,那一世安康山謀反時,很多人也都是這樣想,還認為安康山父子是瘋了自取滅亡,結果事實上他們父子所向披靡,如果不是遇到了同樣瘋狂的武鴉兒就會成功了。
  
  饒是如此,大夏陷入了十年混戰,元氣大傷。
  
  現在的大夏已經不是大家心中的那個大夏了,皇帝荒廢朝堂十幾年,羅氏貴妃一族窮奢極欲賣官賣爵,宰相崔征宦官全海各自為政貪權奪利,官員們隨波逐流,看似巍峨金碧輝煌的宮殿內裡已經腐朽不堪,外邊一把刀砍來就塌了。
  
  「你知道皇帝派了使者去范陽吧?」李明樓道,「就是因為有人舉告安康山有謀反之心,所以皇帝讓宰相崔征去查問。」
  
  小姐怎麼知道的?大人告訴她的?如果是大人說的那自然是不需要疑慮的。
  
  不對,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大人已經過世了。
  
  元吉腦子裡各種念頭閃過,但沒有發問更不質疑,聽李明樓繼續說話。
  
  「這次查問不會有任何結果,安康山已經收買了使者,而這期間,安康山還在擴兵吞勢力,北邊那些不聽從他的節度使都被他軟禁,兵馬已經全部被他霸佔。」
  
  「竇縣屬於淮南,淮南附近的浙西…..」
  
  元吉明白了:「安德忠。」
  
  所以安康山在北邊擴兵搶地,他的兒子安德忠在東南。
  
  接下來的話就不用李明樓說了。
  
  元吉道:「這些兵馬是安德忠安排的,他要在淮南作亂,然後趁機出兵佔據淮南。」
  
  李明樓點點頭:「所以在山上我不能表明身份,明玉才接到旌節,如果被安康山盯上就糟了。」
  
  元吉明白,安康山為人狠辣心機多端,又深受皇帝和貴妃寵愛,如今李奉安不在了,雖然安康山不能輕易的殺了李明玉,但奪走旌節輕而易舉。
  
  「幸好有梁振。」李明樓道。
  
  讓他出來吸引安康山一眾人再好不過。
  
  大都督在時,梁振被大都督欺壓,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也能隨手欺壓梁振,元吉忍不住笑了,又想到那個瘋盲眼婦人。
  
  在山上的時候他也發現了青煙報警,帶著人趕過來,山下的場面已經很兇險了,就在他要報出身份的時候,李明樓先一步開口說出了讓他沒想到的身份。
  
  「她真是武鴉兒的母親?」元吉問。
  
  李明樓搖頭:「不能確定,畢竟那個婦人的神智不清。」
  
  婦人的身份其實大部分來自她的直覺猜測。
  
  而且是與不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時解除了險境。
  
  「他們不是要求證嗎?」李明樓對元吉眨眨眼,「查證的時間夠我們做事。」
  
  這是這麼久以來元吉第一次看到李明樓俏皮的動作,裹在黑布下只露出口鼻眼讓人害怕的面容變得幾分生動,元吉卻莫名的鼻頭一酸,臉上忙浮現笑:「是的,京城裡梁振的家門有誰比我們更熟?」
  
  李明樓笑著點頭。
  
  「所以我們要掌控竇縣,阻止安德忠作亂。」元吉回到方才的話題。
  
  阻止安德忠作亂這種大勢恐怕不行,她只求能在小範圍裡做一些改變,比如先前想的將韓旭救出來,比如現在想的改變竇縣被屠城的命運。
  
  那些本該死去的人如果都活著,不是一個兩個,是成千上百上萬的人都活下來,老天爺難道還會在意她這一個嗎?
  
  李明樓道:「我們先摸清這裡的底細,看看有多少人知情。」
  
  這些事他會來做,元吉點頭,小姐只需要說要什麼就好。
  
  李明樓看著他不說話。
  
  元吉忙問:「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李明樓聲音帶著好奇:「元吉叔,我說的這些,你都信?你不認為我是在胡鬧?」
  
  元吉一怔,旋即笑了:「你是大小姐,是李明樓。」
  
  就算你是在胡鬧,就陪著你去胡鬧便是。
  
  李明樓的心口悶了悶,這種感覺那一世沒有過,那一世她無憂無慮,不需要被人關心信任,也沒有感動之類的情緒,因為不需要。
  
  或者,那些真正關心信任她的人都被害死了吧。
  
  「元吉叔,你最近身體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適?」李明樓問。
  
  距離他上一世死亡的時間越來越近了,雖然距離他死亡的地點越來越遠,但有了項雲救李明玉和項南拒婚,讓她知道天意命運如此狡猾,不敢掉以輕心。
  
  元吉認真道:「我很好,小姐請放心,如果有什麼不適,我不會強撐瞞著小姐。」
  
  李明樓點頭要說什麼,門外金桔的聲音傳來:「夫人,您有什麼吩咐。」
  
  這是提醒,那婦人來了。
  
  元吉打開屋門,李明樓走出來,看到婦人站在廊下,被金桔攔住並沒有吵鬧,不聲不響也沒有再邁步。
  
  「夫人。」李明樓道。
  
  婦人聽到她的聲音伸手:「雀兒。」
  
  金桔將她扶住送過來,李明樓接住婦人的手:「我在這裡。」
  
  「你在就好。」婦人緊張的神情散去,緊緊握住李明樓的手。
  
  李明樓伸手撫婦人的臉,輕聲道:「我跟官府的人說事情,你不要擔心。」
  
  元吉俯身道:「夫人好好歇息,我先告退了。」
  
  婦人溫婉的點點頭,並不多言。
  
  元吉離開,李明樓拉著婦人進室內。
  
  「你不要跟別人多說話。」婦人進了屋子才對李明樓低聲道,「只說梁老都督就可以了。」
  
  李明樓想這正合我意,安撫婦人又順勢問:「為什麼不能說呢?」
  
  婦人輕歎:「對鴉兒不好。」
  
  為什麼對鴉兒不好?因為對鴉兒不好,所以世人都不知道武鴉兒有母親,因為娘眼盲瘋傻所以子嫌母醜?
  
  但李明樓再問,婦人卻半句不多言。
  
  這個認不清親人陌生人的瘋傻婦人,在涉及到兒子的話題上有著清醒的堅定。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46 AM


第七十一章  一個主意

  一夜過去,天光大亮,山上的搜查也徹底的結束了。
  
  將官站在山下看著堆積的屍首又頭疼又疲憊又畏懼:「下手真是狠啊,不愧是虎狼軍。」
  
  「這些人還是趕快離開為好。」副將也心有餘悸。
  
  將官心裡可以這麼想,但當著下屬的面不能露怯,豎眉:「怕他什麼!現在是在我們竇縣境內,他們就是虎狼,也要被我們欺。」
  
  所以這是說我們是狗嗎?副將愕然。
  
  將官也發現說錯了話,呸了聲:「他們不礙我們的事自然讓他們走,他們要是礙我們的事,就算是振武軍也休想走出我們這裡。」
  
  副將應聲是,抬眼望燃燒的大火已經撲滅,濃煙也散去,山上出現一塊塊的斑禿,很是難看。
  
  「沒有發現活口,只能等浙西那邊消息了。」他說道,想到去浙西那邊報信有些畏懼。
  
  安小都督的脾氣可不好啊。
  
  剛安排了這邊,就出了這種事,只怕要大發雷霆。
  
  將官的眼裡也難掩畏懼,看著這些屍首眼神閃爍:「其實,我有一個主意。」
  
  副將忙附耳過去,聽將官低語,神情驚訝又思索又點頭歡喜變幻。
  
  二人低語交談結束,立刻召集官兵們在山下集合,除了列隊還有一部分圍住了堆積的山賊屍首。
  
  山上深秋茂盛被腳步踏亂刀棍砍倒的草叢中有一雙手撥開,一個頭頂草圈身裹枝葉的人向山下看去。
  
  「中五。」他的身邊又擠過來一人,低聲問,「他們在做什麼?」
  
  被草遮擋只露出一雙眼的中五眼神銳利:「他們在脫那些山賊的衣物。」
  
  脫了山賊的衣物自己穿上嗎?解兵服換山賊的衣服想幹什麼不言而喻,這些人還真是賊心不死。
  
  身邊的人呵了聲,摩拳擦掌:「那正好,還有山賊餘孽,我們幹掉他們。」
  
  中五制止他:「大小姐還在他們手上。」再看了眼山下的兵馬,看他們開始離開,「你們跟著他們,我去問大小姐有什麼吩咐。」
  
  身邊的人應聲是潛沒入枯草中,中五也隨之而去,山上歸於平靜,山下兵馬喧囂一刻也漸漸散去。
  
  縣衙裡很熱鬧,縣令王知請了五個大夫來給婦人李明樓診病。
  
  李明樓婉拒:「我是陳年舊疾,自有醫藥。」
  
  王知一縣之尊當然不用再三客氣,更不會去探問別人的隱私,只讓大夫給那婦人問診,李明樓沒有拒絕,親自陪著婦人見大夫們。
  
  婦人的瘋傻也是陳年舊疾查不出什麼,新傷是摔打磕碰,沒有傷筋動骨,大夫們最後開些安神補養的藥,雖然那婦人也沒有受驚嚇到失態的樣子。
  
  李明樓和王知對大夫診治的結果並不在意,他們的本意也不是診治,各自都是做個樣子。
  
  「那些山賊正在嚴查,定會給夫人和少夫人一個交代。」王知讓李明樓安心。
  
  「主要是讓百姓們安心。」李明樓答道。
  
  王知點頭讚歎:「武少夫人心懷慈悲,這一點很像梁老都督啊,許久沒見梁老都督了,不知道他的咳疾可好些了?」
  
  李明樓道:「咳疾倒沒聽說,不過一遇到風就嘴歪的毛病還是未見好。」
  
  因為多年的不和,劍南道和梁振互相探取對方的事,梁府的下人都不一定有劍南道的人更瞭解梁振。
  
  王知就更不瞭解了,所以話題沒有再繼續告辭離開了。
  
  元吉進來,回頭看了眼王知離開的方向:「這些人賊心不死。」將中五送來的消息告訴了李明樓,「他們還是要假扮山賊在竇縣潛藏嗎?」
  
  當時在山上發現青煙警報,元吉帶人下山,讓中五繼續轉移兵器以及潛藏。
  
  此時他們被關在縣衙,中五等人在外打探消息做事很方便。
  
  李明樓道:「剛鬧出山賊作惡的事就還假扮山賊,應該是想要對付我們,還是以山賊的名義。」
  
  元吉因為她的話想到一件事:「山賊作惡以及剿滅山賊的事,縣城裡還沒有傳開。」
  
  他們進城,王知遮罩驅散了民眾,李明樓還有被救的女子們和參與的村民們悄無聲息進了縣衙,各自被關了起來。
  
  「沒有通知獲救女子們的親人,縣城裡的民眾只知道知縣接了人進縣衙,傳開的消息是來了上官貴客。」元吉說道。
  
  如果這一行人真的只是武鴉兒的母親妻子的話,這種把戲說有用也有用,但當這一行人是劍南道兵馬的時候這種把戲就很可笑了。
  
  李明樓笑了笑:「讓中五去告知村子裡的人們都來,再雇些人敲鑼打鼓來感謝父母官。」
  
  中五的動作很快,得到消息的村民們歡喜若狂,他們等了一天一夜沒有消息,大著膽子來山賊這邊探看,還沒走近就被官兵呵斥回去。
  
  雖然官兵的態度很不好,大家心裡還是稍微安慰,有官兵在,山賊應該是被發現甚至剿滅了。
  
  只是不知親人狀況寢食不安。
  
  他們認得中五等人,聽了消息毫不猶豫歡天喜地要去縣城,中五當然不忍讓婦孺老幼步行跋涉,早就備好了馬車,將一村子人都拉上向縣城疾馳而去。
  
  待他們到了縣城,雇傭的四個戲班子也敲鑼打鼓進城,村子裡的人們嚇了一跳,待聽到是為了慶賀官府除惡就明白了,並且深表贊同。
  
  官府剷除了這等作惡的山賊的確值得慶賀,村民們立刻加入其中並被擁簇著入城。
  
  守城的官兵被嚇了一跳,不明所以,民眾湧湧又不敢阻攔,元吉派人引出來的張小千恰好過來見到這一幕,立刻加入其中並當眾宣講了事情的經過。
  
  竇縣民眾譁然,才知道本地出了這麼大的惡賊,也才知道官府做了這麼大的好事,一時間鑼鼓歡天民眾齊湧。
  
  守城官兵根本就阻攔不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進了城,全城轟動。
  
  王知當了一輩子知縣,第一次這麼惱恨被百姓愛戴。
  
  「消息怎麼傳出去的?」他皺眉問。
  
  「去山上剿匪救人,那個村子的人是知道的。」文士道。
  
  「知道為什麼不將他們看住。」王知生氣道。
  
  廳內站立的下屬們面色慚愧低頭:「沒想到他們竟然敢做這種事。」
  
  最多戰戰兢兢派個村民來打問,到時候告誡他不要亂說等著就行,村民們其實是最好糊弄的。
  
  誰想到一村子人都來了,還來的這麼快。
  
  還請這麼多戲班子?這個村子這麼有錢嗎?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了。」王知氣道,「現在大家都知道有山賊了,如何是好。」
  
  將官從外邊疾步進來,聞言道:「大人,知道了也不是壞事,我們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山賊能劫他們一次,就能劫他們兩次,再殺一些百姓作陪,這件事就萬無一失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48 AM


第七十二章 一晌貪歡
  

  竇縣鑼鼓喧天,以往不得逗留停步的縣衙大門前擠滿了人,彩旗招展,還有一塊塊掛著紅綢的匾額被人扛著傳到前方。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做的,竇縣裡有眼光的生意人便都跟著學,為縣老爺道賀錦上添花這種事以前想做還沒機會呢。
  
  王知走出來,也不知道是誰一聲號令,青天大老爺的喊聲如浪濤滾滾撲來,王知差點被撲打回去,還好身後有文士官吏將官擁簇。
  
  王知站穩身子安撫民眾,以官方的口吻傳達了山賊作亂和已經被剿滅的經過。
  
  「這是駐守在我們竇縣的折威軍十八團,杜威杜團練。」王知將身後的功臣介紹,「就是由他剿滅了山賊。」
  
  「杜大人威武。」人群中有人高喊。
  
  於是歡聲滾滾。
  
  杜威將手一揮:「山賊的屍首已經運來。」
  
  伴著他的號令,官兵們拉著一車車堆積的山賊屍首走來,堆積在縣衙前的空地上示眾。
  
  這簡直堪比看殺頭。
  
  竇縣小地方一年到頭也看不到一次。
  
  幾乎全縣的人都湧到這裡,城外聽聞消息更多人的拖家帶口奔來,這其間還夾雜著一些明顯的鄉下人,他們沒有好奇歡喜,個個流淚眼通紅。
  
  「感謝青天大老爺啊。」他們喊道,「救了我家的妻女。」
  
  原來是那些獲救女子的家人聽聞消息找來了,站在堆積的山賊屍首前,他們憤怒的講述山賊怎麼殺人放火,事到如今圈禁那些村民女子也沒有用了,王知讓他們都出來了,獲救的女子們與家人團聚抱頭痛哭,那些死難的女子們也被抬出來,家人們悲痛大哭。
  
  有人證有物證,竇縣是真的出了很兇惡的山賊了,竇縣民眾再無疑慮,再看這堆積如山的山賊屍首,悲痛的村人,死去的受難者,又心有餘悸,那些湊熱鬧錦上添花的商戶們的感激也變得誠懇。
  
  行商的人更怕山賊禍害啊。
  
  民眾再次掀起了一浪接一浪拜謝青天大老爺的喊聲。
  
  王知和杜威沒有貪功,將元吉請了出來,介紹是剿匪的最大功臣。
  
  元吉按照李明樓的吩咐,簡單表明自己是振武軍,接家眷團聚路過此地,實屬巧合。
  
  這已經足夠解了民眾的疑惑,原來縣老爺相迎的貴人是幫忙剿匪的。
  
  「他們也是被山賊搶劫了。」張小千主動解釋。
  
  又有那晚的村人老者來補充,怎麼雨夜像仙人一樣飄然而來,天亮的時候留下銀兩撫慰受難的村民,然後雄赳赳去剿匪,包括那位主母也親自去。
  
  「那位主母傷病在身呢。」老者幽幽歎息。
  
  有驚有悲還有傳奇,民眾聽的更入神。
  
  過年都沒有這麼熱鬧過,這一幕必將記錄在縣志上。
  
  站在人群裡的中五將帽子往下拉了拉,這件事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了,被救的女子和參與救人的村民的安全有了保障,他示意身邊的同伴轉身向外,隨著他的走動,如海的人群中有不起眼的水滴般的人從各個地方滲出彙集而去。
  
  白天的喧鬧結束,縣裡的商戶們為了慶賀要放煙火,晚上又將掀起熱鬧。
  
  王知邀請李明樓去觀賞:「在城門上很是清靜,夫人和少夫人不會被打擾。」
  
  一個瘋傻一個容貌有損不敢白天出來見人,他很體貼的安排讓她們不用面對民眾。
  
  李明樓沒有拒絕,帶著盲眼婦人去了。
  
  「盲眼怎麼看?」金桔小聲問方二。
  
  方二道:「用心看。」
  
  金桔撇撇嘴,一個木頭一般的車夫還說起禪語了,然後待城外煙花齊放的時候,看到李明樓挽著婦人,低聲的描述給她聽,什麼顏色什麼樣子,這是金紫色的蓮花,那是碎裂的白珍珠。
  
  金桔失笑,小姐描述的東西比煙花可是貴很多,也不知道那婦人能不能聽懂。
  
  婦人沒有說自己聽不懂,臉上帶著笑微微仰頭看著夜空,就好像真的看到了。
  
  「這竇縣的商戶還挺有錢的。」金桔在一旁笑道。
  
  看起來是一個不起眼的偏避小城,放的煙花跟在江陵府看到的也不遜色,在江陵府也只有逢年過節才能看到煙花。
  
  李明樓抬頭看著夜空,煙花她倒是常看,在太原府明樓小姐經常放煙花,這是太原府民眾的盛事,會攜家帶口前來觀看,更有富家男女帶美酒席地而坐為樂。
  
  「夫人們盡情觀賞吧,煙花真是迷人。」王知含笑說道。
  
  王知突然覺得自己很大方,這種送行的方式前所未有的文雅。
  
  李明樓轉頭看他一眼:「是,大人也請盡情觀賞。」
  
  「少夫人客氣了。」王知哈哈笑。
  
  「不客氣。」李明樓還禮。
  
  歡慶和煙花結束,第二日李明樓提出了啟程,這一次王知沒有強留。
  
  「大夫診治過,我也心安了。」他和氣的說道,「夫人們的行程也不能再耽擱,免得梁老都督擔心,但請少夫人不要拒絕,請讓我們派人護送去京城,畢竟是在本官轄內出事,略表心意。」
  
  李明樓沒有拒絕,帶著婦人坐上車,在一隊官兵的護送下離開了竇縣,王知親自送到城門口,得到消息的百姓們也來送行,看這隊人馬看不出哪裡像神仙,或許說的是車裡坐著的女眷吧,只可惜車簾重厚穩穩,越來越寒涼的風都不能掀動半點,看不到內裡人的模樣。
  
  為了趕行程,他們走的很快,暮色時也捨不得就近找住的地方,而是繼續前行,直到夜深才停在路邊一座破廟簡單落腳。
  
  四周荒無人煙,夜深風高,裡外都點燃火的破廟恍若一盞將盡的油燈,吸引著夜色裡的飛蛾蠢蠢欲動。
  
  車馬人說笑的熱鬧已經在風裡聽不到了。
  
  趴在溝壑裡的杜威活動了下酸麻的肩頭。
  
  「大人。」旁邊有人滑過來。
  
  他們現在穿的都是普通衣衫,沒有發出鎧甲碰撞聲,但杜威還是嚇了一跳,罵道:「小聲點。」
  
  副將嘿嘿笑:「大人真是太謹慎了。」
  
  「她們的護衛是鴉軍。」杜威為自己的謹慎驕傲。
  
  副將並不在意:「就算是鴉軍,我們的人在裡面已經點了迷香,他們就是有翅膀也飛不了。」又側耳聽風裡那邊的聲響,「已經沒什麼動靜了。」
  
  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然後被人帶過來,黑暗的夜色裡可以看到他穿著兵服。
  
  「大人,都安排好了。」他低聲說道,「我是借著撒尿換班出來的。」
  
  杜威還是很謹慎要再等一等。
  
  「再等天就亮了。」副將小聲催促。
  
  杜威這才將嘴裡叼著的枯草吐出來,一聲令下,大地上跳出近百人從四面向那座破廟衝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50 AM


第七十三章 哀民之多難


  密密麻麻的人從黑暗裡圍聚向明亮的破廟。
  
  腳步聲再輕,地面也發出了震動,但他們卻暢通無阻,沒有任何明哨暗崗阻擋直奔到破廟前。
  
  破廟門前只有燃燒的火堆,空無一人,一片靜謐。
  
  嘈雜的腳步聲停下來,情況不對啊,杜威握緊手裡的腰刀,就算是火堆裡扔了迷香都暈倒了,也不至於人都沒了,還有,自己的那些官兵呢?
  
  副將一腳踹開破門,破廟裡的景象展露與眼前。
  
  這裡面倒是很多人,圍著燃燒的篝火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穿的都是兵服,身下鮮紅的血不知道蔓延了多久,凝結如同絨毯。
  
  引路的官兵發出驚叫:「我,我離開的時候他們還,還好好的。」
  
  紅紅的火光,紅紅的鮮血映照下,杜威的臉也變成了紅色,如墜冰窟。
  
  「上當了!」他喊道,人向後轉身,「快…..」
  
  走字並沒有說出口,一隻箭尖利的呼嘯穿透了他的咽喉,將他整個人帶著向後跌去。
  
  驚叫聲四起,但被更多的呼嘯聲壓過,黑夜裡一隻只利箭如雨般射來。
  
  人影在火堆中翻騰跌倒,飛蛾如願撲進火中完成了生命中最後的一次起舞。
  
  縣衙的房間裡門窗緊閉,油燈也不時的飛舞,這是因為王知不時的起身踱步。
  
  「大人不要擔心,沒有問題的。」文士在一旁穩坐含笑,「他們就那幾個護衛,就算再厲害,好狗也抵不過惡狗多啊。」
  
  「杜威這個主意,還是有些倉促。」王知道,「殺了他們就能將功抵過?」
  
  「至少可以平息小都督的怒火。」文士輕歎道,「這件事跟我們無關,如果我們單獨把他們被殺的消息送去,安小都督的怒火肯定都針對我們,我們把多管閒事的這群人殺了送去,也算是相抵了。」
  
  王知深吸一口氣,沒有再議論這個,他已經同意了,事情已經開始做了,再思索沒有意義,停下腳看滴漏:「他們不會等到天命才動手吧?」
  
  文士尚未答話,有人輕輕的敲門,深夜裡這突然的聲響讓人嚇一跳。
  
  不過,能這樣悄無聲息到了門前的,是自己人。
  
  「報信的來了。」文士心有成竹,指著門道。
  
  王知坐下來:「進來。」
  
  元吉推門走進來,門沒有關上,夜風爭先恐後撲進來。
  
  王知和文士只覺得頭皮發麻,啊的一聲要站起來。
  
  元吉的刀已經到了面前,橫劈一刀,文士叫了一聲倒地,收回一推,王知握著心口抓住了刀柄,血從胸口和嘴裡湧出。
  
  「你,你….」他有餘音咳咳。
  
  怎麼回事?
  
  沒有人給他解釋,元吉從進來到動手口都沒有張過,抬腳踹在他身上,刀拔了出來。
  
  王知倒地,臉貼在了自己泉湧的血中,雙目透過元吉的腿腳,看到門外還站著一人。
  
  黑夜,黑傘,黑衣袍。
  
  勾魂的鬼差就是這樣的吧。
  
  破鑼聲撕破了晨光,整個竇縣縣城驚醒,因為狂歡疲累沉睡的人們驚魂不定的走出家門,縣衙這邊已經被官兵圍住。
  
  「大人!」
  
  差役張小千拎著刀站在衙門口,已經親手殺過山賊的年輕人看到內裡的死屍遍地的場景,依舊渾身發抖。
  
  「我們還是來晚了。」元吉說道,臉上並沒有太多歉意,他的身上沾染著血跡,手裡的刀已經卷刃,「我們被山賊劫殺,原本想回來告訴知縣大人山賊尚有餘孽,沒想到這些山賊同時也來襲殺縣衙。」
  
  張小千看著縣衙裡東到西歪的死屍,其中一部分是穿著普通衣衫的,一部分是官兵,並沒有差役們。
  
  剛發生山賊的事,善後還有很多要做,所以縣令留下杜威一眾官兵商議,因為有官兵在,縣令沒有讓差役們夜裡當值。
  
  訓練有素的官兵們都死的這麼慘,他們這些差役們更是不堪一擊。
  
  不,他的意思是,這麼兇惡的山賊啊。
  
  張小千跌跌撞撞的跑向後院,後院縣衙的官吏都已經在場了,一眼就看到被殺死的縣令王知,師爺,還有穿著兵服的杜威。
  
  杜威被射穿脖子倒在廊下,握著刀刺穿了一個山賊的脖子,大家可以想像杜大人死戰的悲壯。
  
  一個官吏含淚伸手將杜威暴瞪得雙眼合上。
  
  「這些山賊,太可恨了。」張小千顫聲喊道,將手中得刀舉起,「主簿大人,快調兵來,快調兵來。」
  
  竇縣主簿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官員,一心等待回家養老,沒想到遇到了從未有過的大難。
  
  竇縣很小,自從上一任縣丞因罪下獄後,一直沒有再安排新的縣丞,縣裡除了王知一個主官,就只有他這個佐官主簿。
  
  王知死了,他就成了縣裡最大的官員,要主持大局,要善後,要安撫民眾,要報告朝廷…..老主簿只覺得頭暈眼花氣短,甚至冒出了為什麼自己沒有在縣衙當值,一死了事的荒唐念頭。
  
  「我們竇縣偏遠,只有杜大人這一隻駐兵,要去府城那裡請兵了。」他強撐著,「來回最快也要十天啊,快不了。」
  
  「這些賊是怎麼進來的?我們的城門形同虛設啊。」有文吏跺腳。
  
  負責守門的典吏頓時急了:「因為才剿滅了山賊,杜大人為了安撫民眾,主動提出要官兵們來守城替換了我們,我們可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時候就不要推卸責任了,張小千呆呆站在原地心裡亂糟糟,衙門內如同修羅場啊,衙門外也喧嘩吵鬧。
  
  官吏們只得急匆匆出來,守門的差役們幾乎已經擋不住湧湧的人群。
  
  雖然縣衙嚴防死守不讓閒雜人等進入,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衙門裡的嚇得失魂落魄得雜役們還是將消息傳出去了。
  
  縣令和將官都被山賊殺了,這竇縣哪裡還有安全的地方?民眾們驚慌失措,哭聲喊聲淹沒了縣衙的官吏們。
  
  「那位振武軍的夫人回來了。」
  
  人群中爆發出喊聲,這聲音讓喧鬧停下來,所有人向後看去,人群已經自動讓開,兩隊身上染血明顯浴血死戰過的護衛們擁簇著一輛馬車緩緩而來,在他們身後馬匹拖著樹枝編制的網籠,其內是堆積的屍首。
  
  「這都是我們的錯。」車裡傳出女子的聲音,「這些山賊是報復我們,讓你們也跟著遭殃了。」
  
  張小千已經跑過來,聞言大喊:「這怎麼是你們的錯!是山賊猖狂!」
  
  女子的聲音輕歎:「沒想到山賊猖狂兇惡到如此地步。」
  
  但再猖狂兇惡,這些山賊還是死在了他們的手裡,圍觀百姓們怔怔,不知哪個開口喊了一聲:「請夫人護佑我等草民啊。」
  
  這一句話頓時沸騰了油鍋,民眾湧湧向他們圍攏,伸著手流淚大喊:「請夫人護佑我們啊。」
  
  民眾們離開了縣衙門口,被淹沒的官吏們得以喘口氣。
  
  主簿看著被淹沒的車隊,民眾如水,那些染血強壯的護衛如同堤壩,水湧湧一浪浪只是打在堤壩上,那位夫人的馬車穩穩在內不受侵擾。
  
  這位夫人的護衛都是振武軍,跟這些內陸腹地只會吃喝的衛軍可不一樣,兩次都從山賊手中勝出,且還斬殺了山賊們,真是厲害啊…..
  
  主簿昏花的雙眼亮了起來。
  
  上天佑我!
  
  主簿抬起手,也像浪花一樣撲向堤壩。
  
  「武少夫人,請聽我一言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53 AM


第七十四章 小材可大用

  李明樓帶著婦人再次坐到了縣衙裡,一夜之間,物是人非。
  
  「這不合適。」元吉對主簿說道。
  
  主簿昏花的眼裡含淚:「我知道你們的行程不能耽擱,只是可憐我竇縣真是遇到大難。」
  
  「行期是次要的。」元吉道,「我們沒有調令不能在你們這裡行兵,先前是我們夫人被劫持以及自衛。」
  
  這的確是個問題,老主簿眼淚滴落,白髮蒼蒼令人不忍。
  
  「我們現在也可以是自衛。」李明樓道,「主簿大人,既然官兵們已經沒有倖存,向府道請兵又需要時日,那就由我們帶領民眾剿匪自衛。」
  
  帶領民眾?
  
  民眾哪能剿匪。
  
  什麼自衛什麼帶領民眾剿匪之類只是能留下來又不違反軍令的合理藉口,主簿起身對李明樓和婦人施禮,聲音哽咽:「夫人和少夫人慈悲。」
  
  李明樓頷首還禮,元吉便領命由主簿等縣裡的官吏們陪同去縣衙外,縣衙外民眾們還聚集不肯散去。
  
  雖然縣老爺將官都被山賊殺了,但這裡還是民眾們唯一覺得安全的地方,看到主簿身邊那群普通打扮的男人們就更覺得安全了。
  
  主簿安撫民眾,將李明樓的意思轉達。
  
  民眾們有些糊塗不解:「我們,來殺山賊?」
  
  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杜大人的軍營應該有兵器庫。」元吉問主簿。
  
  主簿對於縣裡的事不清楚,對官兵的事就更不清楚了,但唯恐元吉一干人甩手不幹,立刻答有,然後推卸一下責任:「我很少去兵營,對現在的情況不太清楚。」不過這不是問題,將從杜威身上解下的權杖遞過來,「你們去看盡取所需。」
  
  但兵器不是重點啊,站的近的民眾亂亂喊。
  
  「我們不會打仗殺人啊。」
  
  「我們不是官兵啊。」
  
  元吉沉聲道:「官兵不能儘快趕到。」
  
  主簿也開口作證:「急報已經送去了,竇縣偏遠來回耗費時間啊,山賊就在附近,遠水不能解近渴。」
  
  「在官兵到來之前,我們只能自救。」元吉看著民眾們,「竇縣的男兒們,你們難道不想保護你們妻女母子嗎?」
  
  竇縣的男兒們當然答想。
  
  「山賊要是來了,我跟他們拼命。」有不少熱血男兒立刻喊道,揮舞著拳頭。
  
  但也有冷靜的男兒們:「山賊連官兵都殺的,我們跟他拼命也沒命啊。」
  
  元吉就等著這句話,上前一步:「我們能讓你們殺得了山賊,護的住親人。」他將手舉起來攥成拳用力的一晃,「跟著我們來,人人都能如同我們這般殺山賊。」
  
  這個男人並不雄壯,但此時他的腳下堆積著被殺死的山賊的屍首,讓在場的人們感受到一個拳頭的力量,他的拳頭好像能錘破天空。
  
  「想要跟我們一樣能殺山賊,能保護家人的好男兒們,請到兵營來。」
  
  「我們的主母就在縣衙裡,跟你們的家人在一起。」
  
  「請你們和我們一樣拿起兵器,守住這座城守護親人們。」
  
  元吉說完這些將拳頭垂下,邁步向外走去,在他身後護衛們跟隨。
  
  民眾們讓開一條路看著他們走過,然後人群中響起接二連三的喊聲。
  
  「我跟你們去!」
  
  「我敢去!」
  
  「我要守護我的家人!」
  
  人潮隨著聲音起伏,讓開的路已經消失不見,一片片的人都向城外湧去,元吉等人淹沒在其中。
  
  主簿和縣衙的官吏們神情驚訝,他們日常見的都是杜威這一團官兵,多數時候張牙舞爪故作威武,還是第一次見這種不穿鎧甲兵器也不大喊大叫卻讓人感受到的強壯,也看到了在這種力量的引導下,日常柔弱的民眾們也變得強壯。
  
  張小千早已經熱血沸騰,招呼官差同伴們跟上:「官兵不在了,我們就是該守護民眾的第一人。」
  
  官差們也跟著往兵營去了。
  
  民眾們都跟著元吉一干人離開,兇猛的洪水退去,主簿和官吏們壓力頓消。
  
  這些民眾能不能抗擊山賊其實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得到了安撫。
  
  主簿轉頭看縣衙裡,再次頭如鬥大隱隱作痛。
  
  可以想像消息到了道府刺史會多麼的震怒。
  
  他們竇縣可真是出名了,一個縣的父母官和駐兵都被山賊殺了……嗯,這麼兇惡的山賊?這不像是山賊啊。
  
  主簿雖然久不管事,但還看著世事,尤其是他的年紀看過很多世事,這件事,根本就沒有山賊作亂那麼簡單。
  
  主簿伸手揪住自己的白鬍鬚,他謹小慎微夾著尾巴做人一輩子,為什麼老了要攤上這麼大的事,他只想混吃等死。
  
  「主簿大人主簿大人。」門內有小吏跑出喊。「你在這裡呢。」
  
  我也不想在這裡,不要喊我,主簿心裡喊,但沒有辦法,現在整個縣裡他最大,就是想裝病也得等明天…..
  
  「何事?」他轉過身問。
  
  小吏手裡拿著一張紙:「這是武少夫人寫的,說是雖然不以官兵身份留下,但到底是越境行事,跟百姓們不用細說,跟上官要說明白。」
  
  這位少夫人看起來年紀不大,真是太周到了,主簿大喜忙接過,其他得官吏也湊過來看,見李明樓將事情寫的條理清楚,不僅寫明瞭起因過程,還寫了自己打算怎麼做,怎麼安撫百姓,怎麼讓城防運轉。
  
  比師爺日常寫的東西還要好,諸人立刻得出結論,也立刻有了主意。
  
  「就按照武少夫人的給府道送去。」
  
  「我們潤色一些就可以了。」
  
  「我看武少夫人寫的,心裡安穩了很多,想必上官們看了怒火能稍微平息些。」
  
  「這位武少夫人雖然相貌….不過能得到梁振梁老都督的邀請,出身肯定不凡。」
  
  不說這位年紀小的武少夫人,就連那位瘋傻盲眼的武夫人都氣度不凡。
  
  一手好字,行文條理清楚,對朝廷官場文書的格式用語也極其的熟練。
  
  而且,這次將她寫的呈交上去,將來跟上官的往來也由她應對,有人做這些事,不用他來做,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主簿沒有任何異議拍案:「就把武少夫人寫的送去。」
  
  金桔探聽消息回來,將筆墨紙硯收拾好,讚美大小姐:「小姐真厲害這些都會寫,那些人都誇呢。」
  
  李明樓道:「這不算什麼。」
  
  就是抄一下而已,撿著那一世事件發生後前期中期後各種文書奏章,挑選姜亮劉範點評最優秀的來抄。
  
  最優秀的就是浙西安德忠操縱的那些,呈報到皇帝面前將兵亂大事化小,麻痹了朝廷放鬆了警惕,讓他有機會霸佔了淮南。
  
  現在她只是要霸佔一個竇縣而已,大材小用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56 AM


第七十五章 失去的行蹤
 

  淮南小縣因為慘烈的兇殺提前進入了凜冬。
  
  江陵府也一日冷過一日,秋高氣爽已經不見,豔陽也不能驅散陰冷,人們多了一些搓手縮肩的動作,算測煩惱著炭柴可備足熬過冬日。
  
  李府沒有這種煩惱,也沒有人搓手縮肩,行走在外的下人們都換上了厚衣衫,室內已經放了火盆,燒熱了地龍,身在其中溫暖如春。
  
  一朵嫣紅的茶花盛開,讓坐在其前的四夫人林氏面容嬌豔,走進來的李明華不由看的一愣。
  
  李明華當然不是因為人嬌豔而楞:「娘,爹又送東西了?」
  
  林氏喜歡聽這個又字,愛惜的撫過茶花花瓣:「是啊,花房裡還擺著一些,你去挑挑,你屋子裡和你弟弟屋子裡都擺上。」
  
  李明華對花草沒興趣,端詳著茶花:「這個開的這麼好,我以前從未見過,很貴吧?」
  
  貴這個字林氏也喜歡聽,擺手笑:「貴什麼啊,一盆花而已。」
  
  說完又警惕,男人們在外最先惦記的是娘,只惦記媳婦那是不孝,李四老爺是庶出,更不敢被人說不孝:「你爹可不是只給我們送東西,是給老夫人送些皮貨順便給我們,給你祖母的那才是好東西呢。」
  
  李明華坐下來依舊看著茶花,這個她當然知道,就在兩個月前李家不起眼的四老爺突然往回送東西了。
  
  路途上看到好參,想著母親年長備下用送回來。
  
  看到一些當地稀奇的土產,想著母親沒有出過門,送回來讓母親嘗鮮。
  
  天冷了,遇到上好的皮貨,想著母親立刻送回來做冬衣。
  
  李四老爺兩個月的孝順抵過這幾十年,當然不能說李四老爺以前不孝順,心裡是孝順的,但有時候孝順表現出來是需要錢的。
  
  李四老爺一個庶子沒有多少錢,自己名下的莊子也不過是剛夠自己日常應酬,有時候還要向哥哥們伸手。
  
  李四老爺如今大手筆的不斷送回禮物,除了惦記母親,也不忘嫂嫂侄子侄女們,妻女這裡倒是簡單了些,只是一些花花草草不當吃不當喝。
  
  「我雖然不懂花草,但也看得出,這個花只怕跟祖母的皮貨一樣貴,甚至還要值錢。」李明華伸手捏著茶花。
  
  林氏心疼的打下她的手:「別亂捏!嬌嫩的很。」
  
  李明華捏住葉子搓了搓:「這麼嬌嫩,天這麼冷,那麼遠的路送過來,花費也不小。」
  
  不起眼的東西越貴重,才越能體現這個人的貴重,林氏想著家裡的僕婦丫頭們悄悄成群結隊來看她的花草,江陵府的內宅裡也漸漸傳開李府四夫人好花草的聲明,她已經接到幾個拜訪帖子。
  
  在家裡吃喝穿上她不能出頭,擺弄不起眼的花草總是可以的。
  
  嫁了半輩子了,這個男人終於讓她挺直腰杆了。
  
  這些話當然不能說出來,林氏含笑只道:「你懂什麼。」
  
  李明華道:「我對花草不懂,但我認為這樣並不能在祖母跟前掙得面子,別忘了,爹這是用的大伯的錢,對於祖母來說,那都是她的,還會不滿爹拿著大伯的錢亂花。」
  
  林氏又不是小孩子,當然知道這個,笑了笑:「你大伯的錢不是給他的女兒花就是給他的母親花,都是一樣的。」
  
  李老夫人更喜歡錢花給誰?
  
  林氏又道:「你三伯那邊可比你爹大方多了。」
  
  她指了指桌上的一隻擺件,做工精美用料十足,不過比起茶花還是俗了。
  
  林氏不屑:「當然你爹不能跟三伯比,三伯那邊可是守著劍南道,路上行走怎能比得上當家。」
  
  李三老爺這兩個月往回送的東西也不少。
  
  林氏又壓低聲音:「不過你三伯給老夫人送了,是孝敬的名義,給咱們送了,說是你爹在外行走辛苦,只是,沒有給你二伯,他們兄弟兩個好的跟什麼似的,這次怎麼生分了?」
  
  生分嗎?
  
  李明華想到李明琪驚訝的神情。
  
  「什麼啊,我爹怎麼會跟大伯生分,我爹把二伯的產業整理的清清楚楚送過來,還挑選二伯方便打理的,那才是大事,這些吃吃喝喝的算什麼啊。」李明琪搖頭說道。
  
  李明華可不會被李明琪孩子氣的話騙了,林氏更不會。
  
  不是這吃吃喝喝的不算什麼,是你拿了更大的好處,就不缺我送的這些吃吃喝喝,或者沒必要送,或者不想送。
  
  這兩人在家結伴,兄友弟恭,一個梨都能讓三天,林氏想著自己丈夫日常站一旁縮頭縮腦不上檯面的尷尬,臉上的笑意掩不住。
  
  所以這次李四老爺往家裡送東西,對李老夫人孝敬是一個方面,李老夫人喜歡還是不喜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家裡人都看到李四老爺也是能送孝敬的了。
  
  這種大人之間的情緒心思,孩子們是不懂的,林氏也不去細說,等她們大了嫁人了人情來往就懂了。
  
  李明華看著林氏端著茶杯笑意怡然的姿態,她就算不懂大人人情往來的算計心思,但懂一個孩子們都知道的簡單道理,街上的小販起早貪黑對人殷勤,可不是為了讓別人覺得自己多好,而是為了要人手裡的錢。
  
  殷勤給你,精美的物品給你,不是白給的,而是要你拿東西來換的。
  
  「路上發生了什麼事?」她問,「娘可有問爹?為什麼讓爹管著一路上的吃穿用度了?」
  
  這話林氏不愛聽:「你爹是明樓的四叔,你爹作為長輩管著才是理所應當。」
  
  「娘,大伯一家在我們家,從來沒有理所應當。」李明華道,「遠的不說,上一次三伯和爹可沒有被當作長輩。」
  
  在劍南道,在去太原府的路上,地位還不如項家的人。
  
  人都不願意被提及不太榮光的過往,林氏不悅:「那是因為明樓不懂事,下人們得志倡狂。」
  
  結果李明樓出了事毀了臉。
  
  「這人沒受過罪,跟受過罪看法是不一樣的,會變得。」林氏道。
  
  李明樓只是受了傷,李明華認為她還是沒有受過罪,再次勸林氏:「我總覺事情不太對,娘還是寫信好好得問問爹,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李明樓又交代了他什麼。」
  
  林氏端著茶漫不經心的嗯嗯兩聲。
  
  李明華只能挑撥父母的關係了:「娘,爹行路在外,如今有了錢,娘更應當對爹的事掌握清楚一些。」
  
  林氏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是啊,李奉景說跟她炫耀這些花花草草都是貨商贈與的,誰知道那些貨商除了贈與花草,還有沒有贈與別的,比如女人什麼的…..
  
  「明華你說的對,你爹第一次當此重任,我應該問清楚,遇到事也能與他商量。」她道,喚丫頭進來鋪紙研墨。
  
  李明華叮囑:「記得問清楚李明樓為什麼要他做這些,一路上李明樓又做了什麼。」
  
  林氏嗯嗯啊啊道知道了坐下來提筆寫信,李明華乾脆在一旁坐下來盯著,又把弟弟李明江叫來,姐弟二人都要跟爹說兩句話表達思念,趁機將林氏寫的信掃了一遍,確定要問的都問了才放心。
  
  林氏一心惦記丈夫,寫完信就催著人快馬加鞭日夜不停的送去。
  
  林氏的下人追上行路的李奉景並不太難,因為李奉景已經很久沒有行路了,穿著上好毛衣,坐在不聞一絲煙火氣但溫暖的室內,李奉景的額頭鼻尖冒出密密的細汗。
  
  他拿著妻子的信,其他的內容掠過,只落在其中一句李明樓在做什麼的話上,之所以看到這一句,因為是他現在最關注的事。
  
  項九鼎咚的踹開門:「李四爺,明樓小姐到底在做什麼?我們從秋天走到冬天了。」
  
  從秋天走到冬天誇張了,他們出門的時候已經是深秋了,不,不,現在不是揪字眼的時候,李奉景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李明樓在做什麼,他也不知道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4:58 AM


第七十六章 消息的傳遞

  這是跟李明樓失去聯繫的第十五天。
  
  時間是逐漸拉長的。
  
  最開始是五天,在先前約定的地方有護衛帶著李明樓親手寫的一張便箋等候,說這次沒有找到藥,讓大家去某個地方再等幾天,這次找不到就不找了。
  
  她的語氣很輕鬆,護衛臉色很不好,沒有找到需要的藥,大小姐很難過。
  
  大小姐難過,大家就都不好過,李奉景勸慰慢慢找,是不是人手不夠,然後護衛帶走一些人,李奉景便帶著大家去另一個地點等候。
  
  然後再聯繫的就變成了七天,重複上一次的事情,藥沒找到,藥不夠好等等理由。
  
  然後下一次聯繫就變成了十天。
  
  期間每一次項九鼎都高高興興的啟程,然後發現走了沒多遠就再次停下來,李明樓也不見蹤影,少不了去質問李奉景。
  
  新到一個地方李奉景要安排一大群人的吃喝拉撒睡,這麼多人的吃喝拉撒睡也是一個地方難得的商機,各種貨商聞風而動蜂擁而至,將李四老爺團團圍住。
  
  李奉景忙的暈頭轉向,一天中半天都在應酬,跟把他當祖宗的貨商們一起比跟項九鼎在一起舒服多了。
  
  李奉景敷衍的打發項九鼎,或者躲著不見,項九鼎發脾氣,他的脾氣更大。
  
  「你們等不及就先走,我家明樓治傷比成親要重要的多。」身為李奉安的兄弟,相似的面容讓他一怒氣勢添了幾分威風。
  
  項九鼎氣的幾乎昏倒,但不能一走了之,又不能奈何李奉景,這是李家送嫁的車隊,李奉景現在是長輩主人,李奉景不聽他的,就沒有人聽他的,項九鼎只能悶頭給項雲寫信。
  
  這是項九鼎收到項雲回信的時候,也是他們在這裡停留將近十五天的時候。
  
  項雲的信很簡單,讓他問李明樓在做什麼。
  
  他已經給項雲說了李明樓尋醫問藥,項雲還是這樣問,很顯然項雲不信李明樓是在尋醫問藥。
  
  李明樓在江陵府拒絕了李家人尋來的各地名醫。
  
  李明樓在江陵府自己去找神醫,找到了一個她自己認為的神醫,然後把這個神醫季良送去了劍南道。
  
  這完全不是有心為自己尋醫問藥。
  
  項九鼎終於回過神,又憤怒又委屈,他可是真心實意迎娶接親的,把李四老爺當親人:「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你到底瞞著我什麼?」
  
  李四老爺被問的委屈又生氣:「我什麼都沒有瞞著你,我做什麼你都看著呢。」
  
  項九鼎道:「那你說明樓小姐到底在做什麼?現在在哪裡?」
  
  李明樓在尋醫問藥,至於在哪裡李奉景說不上來,然後直到這時才想起,就算前些時候李明樓與他一直聯繫,但始終沒有提及自己在哪裡,只讓他們去哪裡等候。
  
  「四老爺。」有隨從在外探頭,「朱老闆請您赴宴。」
  
  李奉景還沒說話,項九鼎如今理直氣壯腰杆挺直,怒聲喝罵:「赴什麼宴!都什麼時候,這一趟出門是讓吃喝玩樂的嗎?」
  
  李奉景如今理不直氣不裝腰杆便彎了彎沒有說話,他的腰杆彎了,隨從也立刻彎腰跑了。
  
  「我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李奉景誠懇道,「除了尋醫問藥,我們明樓還有什麼事?」
  
  項九鼎斜眼看他,回到自己曾經有過的猜測:「她不想嫁,跑了。」
  
  李奉景猶豫:「如果明樓不想嫁,也用不著跑。」
  
  她如果說一聲不想嫁,難道誰還能逼迫她?
  
  雖然李奉安不在了,這世上也沒有可以逼迫她嫁人的人,如果李明樓說不嫁,別人來逼迫,項雲絕對不會,他一定會維護遵從李明樓的決定。
  
  這也是為什麼項雲讓項南親自來勸服李明樓。
  
  不是這個原因,還能是什麼?項九鼎抓住李奉景逼問:「她都給你寫過什麼?怎麼跟你說的?你們私下來往說了什麼?」
  
  第一次出行的時候,李奉景什麼都跟項九鼎說,但這一次當李奉景做了車隊的主人後,就覺得跟人商量事情是令人很不舒服的事,以前看起來不知所措很大的事,此時再看不值一提。
  
  他要什麼隨從都給他,想不到的隨從會替他想,再繁多的事做起來也輕鬆簡單遊刃有餘。
  
  李奉景給妻子的信裡感歎,日常家裡人都說老四是個不中用的人,人人都誇讚李奉安厲害,其實大概是因為一個人到了那個位置,由很多人協助才顯得厲害。
  
  林氏很贊同他的想法,她的丈夫只是從沒有被委以重任,委以重任的話比誰也不差。
  
  李奉景甩開項九鼎,將李明樓寫過的便筏砸在桌子上:「我們李家人做事光明磊落。」
  
  項九鼎不理會他拿起一張張認真的看,的確什麼都沒有說,就說是尋醫問藥。
  
  「有沒有遇到難處,什麼時候回來,你從來都不問。」項九鼎皺眉,「而且時間過去這麼久,每次都是護衛來,你也從沒見她的面,就一點也不擔心?」
  
  擔心嗎?還真沒有想過,李奉景扭過頭:「有什麼好擔心的,元吉他們都在。」
  
  項九鼎冷笑:「你是巴不得她不回來吧。」
  
  自己做大爺逍遙,哪裡還顧得上擔憂自己侄女在外怎麼樣。
  
  李奉景心虛瞪眼:「項九鼎,你少胡亂攀咬。」
  
  項九鼎沒興趣跟他吵:「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哪裡?」
  
  李奉景被他氣勢壓迫,乖乖的答了,項九鼎一甩袖子疾步而去。
  
  「你去做什麼?」李奉景還沒反應過來,但下意識的已經恢復了先前,脫口詢問項九鼎。
  
  項九鼎頭也不回:「當然是去找人!」
  
  李奉景看著桌上散落的便簽,原先是不去想,現在不得不想,當然也想到事情不對了,一跺腳跟出去:「等等我。」
  
  快馬出了城鎮在原野上賓士。
  
  淮南道光州境內疾馳的快馬從原野上沖進城池。
  
  光州刺史看著送來的竇縣山賊作惡知縣和團練官兵皆亡急報,驚的站起來:「此等凶案,聞所未聞!快快調集兵馬剿匪。」
  
  下有佐官長史上前俯首:「大人,如今兵馬都在道府,要動用需要觀察使之令。」
  
  自從崔宰相奏請皇帝再擴節度使之後,各地的觀察使都蠢蠢欲動,更有一些已經在道府內收握軍政大權,攪動的道府內人心不穩爭權奪利一團亂麻,政令也越來越不通暢,境內的駐兵,他這個刺史調動只怕也不那麼順利。
  
  刺史歎口氣:「這等大事當然要報去道府。」
  
  他立刻將文書收起,原封不動要人送走。
  
  長史的視線落在文書上:「大人,不如先看看竇縣事情處置的如何,是大是小再做定論。」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00 AM


第七十七章  一番筆墨定安心
  
  一個縣的父母官都被殺了,還用論大小?
  
  刺史看著他的長史,這個長史雖然年紀比他小,但也不至於這麼不懂事。
  
  官場之中話出必有因。
  
  長史沒有看那文書,先道:「宰相大人說朝廷有意增五道節度使,我們淮南定然在其中,路大人志在旌節,但據說有人也盯上了淮南,畢竟朝廷不是宰相大人的。」
  
  路大人是依仗崔征的,但朝廷還是皇帝的,雖然皇帝很久不上朝,而能與崔征抗衡的,是皇帝身邊的全海。
  
  全海不甘心做一個內宮奴婢,也想在外呼風喚雨,雖然羅氏與他休戚與共,但羅氏一門有貴妃依仗,對全海不會言聽計,甚至還會爭奪利益,所以全海在外需要人手,想要當他手的人自然很多。
  
  刺史整容道:「路大人在淮南兢兢業業這麼多年,有他在官民才安心。」
  
  他當然跟隨路大人的,他這刺史當的時間也不短了,路大人升任節度使,他也想去府道當個副手。
  
  長史看刺史手中的文書,神情遺憾:「但現在境內縣官和官兵都被殺了,民心不安了。」
  
  刺史明白他的意思,竇縣出此大案,他作為刺史難逃責任,而報到朝廷裡竇縣和光州就不起眼,朝廷裡看到以及詢問的只是淮南道,路觀察使必然要被問責。
  
  路大人要想拿到旌節只怕沒那麼順利了。
  
  刺史伸手撚須:「但這麼大的事也瞞不住啊。」
  
  長史道:「大人,這種大事當然不能瞞,豈能置百姓與不顧。」這才伸手,「下官來看看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然後再斟酌如何報告道府。」
  
  刺史將文書遞給他:「說起來竇縣不幸也幸運,有振武軍的一個將官的家眷正好經過,殺了不少山賊。」
  
  長史道聲那真是幸運,認真看了封面署名武氏的私人書信,又看了竇縣縣衙的公文,縣衙的公文他只略看一眼,竇縣縣衙這完全是抄寫了武氏的,怕事躲避推卸的心思,他當然心知肚明。
  
  這種官場把戲他見得多了,無傷大雅,不以為意,長史淡淡笑了笑便放下了:「大人這件事比我們預料中要好的多,至少竇縣民心暫安。」
  
  刺史卻覺得別的事更重要:「這武氏是武鴉兒的家眷,她們要去京城見梁振,要說這武鴉兒一向被傳說為梁振的私生子呢,難不成真是私生子,成親他也要見人家的媳婦。」
  
  說到這裡咳了聲,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這件事梁振豈不是也要知道了,梁振這個人再一嚷,滿京城朝廷就知道了。」
  
  怎麼把她們快點趕走?或者讓她們閉嘴?
  
  長史拿著武氏的書信,道:「大人放心,下官覺得這位武家婆媳是個心善的人,如不然也不會留下來,我們讓她留的時間長一點就好,她們善心,我們誠心,將這件事關係重大給她說一說,請她暫且不要驚動梁老都督,免得驚嚇到皇帝,天下不安。」
  
  長史說話就是囉嗦,刺史撿著要緊的聽了,就是要留下武氏一行人,讓她們閉嘴。
  
  「她們肯聽嗎?」刺史捏著鬍鬚。
  
  「為表誠意,下官親自去,不過要以大人的名義寫一封信,表明這是州府所托。」長史道。
  
  扣個章的事不是什麼大事,刺史點點頭,還是更惦記道府那邊。
  
  長史看著手裡的兩封文書:「不如這樣,把事情的經過稍微改一改。」
  
  改?怎麼改?刺史不解,發生的事實還能改?眾目睽睽之下啊。
  
  「小細節改一下,不影響事實也不影響結果。」長史指著文書上一段,「將這裡改成,王知杜威與山賊奮戰而亡。」
  
  當道府的人們看到這種描述的時候,就會想像到竇縣有山賊為亂,知縣和官兵奮力剿匪捐軀。
  
  剿匪而亡,與被匪突襲入城剿殺意義完全不同了,官府面上有光,民心也會因此而激憤,報到朝廷裡,不會受到苛責,反而會被表彰追授。
  
  那路大人的政績就不會有太大影響。
  
  「更何況下官說的也是事實,王知縣與杜將官臨死前必然與山賊奮戰了。」長史道。
  
  刺史露出戚容:「那是必然,王知與杜威都是德高望重,公而忘私,為民不懼生死之人。」
  
  長史道:「竇縣如此勇義,道府不會袖手旁觀,必然立刻會派兵。」
  
  這樣派兵不再是亡羊補牢,路大人心情和面子都極其好看了。
  
  刺史贊許的點頭:「快,速速寫信報加急送去道府。」
  
  長史應聲是立刻親自研墨提筆。
  
  事態緊急,州府日夜不休,兩方信報兩方兵馬連夜出了州府向不同的方向而去。
  
  光州府長史親自來到竇縣,讓竇縣官員們戰戰兢兢,待長史一把握住主簿的手讓諸人節哀時,大家提著心放下來,長史簡單的問過他們一些情況,便立刻要見武夫人一行人。
  
  主簿和官吏們準備了幾天的各種說辭沒有派上用場,但大家很開心,正如主簿所願,州府會直接問武夫人一行人,省的他們耗費心神。
  
  李明樓帶著婦人見長史,簡單說些場面後便告退,具體的應酬由元吉負責,長史也並不在意這個小女子和瘋婦,與元吉問答來往幾次就更加肯定了這一行人來歷的確不凡,至少在行軍打仗上是有真材實料。
  
  長史最後一絲擔憂消失,他並沒有欺瞞自己的打算,將對刺史的說的對元吉說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請元吉一行人在此地多留時日,且暫時不要告訴梁振真相,說罷以長史的身份對元吉行禮。
  
  話不多人老實的元吉只能應下,只提出了一個要求,請長史到兵營鼓勵民眾安撫民心。
  
  他們不能以振武軍的身份做事,私人護衛的身份當然比不上官府有說服力,長史明白元吉的意思,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與元吉攜手帶著竇縣一眾官員,從大街上招搖而過,讓全縣民眾都知道州府上官來了,再來到兵營探視民眾組成的剿匪隊。
  
  伴著軍鼓號令,長史和竇縣的官員們看了一場衣衫不整兵器混亂行軍列隊歪歪扭扭的演練。
  
  「好,非常好。」長史看完熱淚盈眶大贊,「竇縣萬千子民的安危就繫諸公一身了。」
  
  民丁們這輩子第一次被稱為公,還是知州來的大官,激動轟然舉著各種兵器願以此身報國。
  
  長史神情欣慰腳不沾地謝絕了主簿等人的邀請。
  
  「已經急報去了道府,兵馬很快就會到來。」他說道,指著兵營裡的烏泱泱的民丁,「有此等民壯我和刺史大人也暫時安心。」
  
  安心的刺史連夜離開了竇縣。
  
  竇縣主簿等官吏也安了心,這件事已經基本落定,上邊不會追責了,反而聽長史的意思還會有獎賞呢。
  
  民眾也安了心,州府道府都知道這件事了,會立刻有兵馬來守護他們,他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入夜的竇縣寒風都柔和了許多。
  
  金桔將桌上的燈罩上,變得更加昏昏,讓坐在案前的李明樓蒙上一層薄紗。
  
  元吉道:「小姐正如你所料。」
  
  州府並沒有立刻派官兵來接管竇縣,反而將竇縣的防禦給了他們。
  
  如願是讓人開心的事,但李明樓只有一聲歎息:「我倒是寧願不如我所料。」
  
  一縣的父母官和兵都被殺了,萬民失去了庇護,上官卻並不在意,亂世不是她說的年底就要到了,而是現在已經到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02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10 03:31 AM 編輯

第七十八章 一切剛開始

  上樑不正下樑歪,朝廷裡皇帝荒唐,地方上的官員又能好到哪裡去。
  
  上一世她知道亂世,現在則是親身經歷其中,感覺是不同的。
  
  世事滾滾向前已經不可阻擋,李明樓收起了歎氣:「四老爺那邊的消息切斷了嗎?」
  
  元吉應聲是:「那邊送來消息,四老爺和項九鼎已經開始尋找大小姐了,但他們還沒有給劍南道和江陵府去信。」
  
  李明樓不在意他們,讓金桔點亮燈:「我來給明玉寫信。」
  
  她的行蹤當然不會瞞著李明玉。
  
  「劍南道那邊我就只給嚴茂林荏桂花李敏說一聲。」元吉道,「這個消息也就到他們四人為止。」
  
  他沒有提項雲,李明樓很滿意的點頭:「這些日子辛苦了,元吉叔你…..」
  
  元吉笑了,截斷她的話:「我的身體很好,也不辛苦,還沒開始訓這些民丁呢,一切剛開始。」
  
  小姐心情又變好了,金桔在一旁舉著燈過來,笑道:「我偷聽縣衙裡有人私下議論說練的亂糟糟跟放羊一般,原來是還沒開始啊。」
  
  元吉道:「不能一開始就把羊嚇跑。」
  
  要練的好是要很辛苦的。
  
  這些因為一時熱血來軍營拿起兵器的民眾,如果立刻把他們變成真正的兵丁,只怕人都會跑光。
  
  那種苦和累,會讓人寧願躺著等死。
  
  這些金桔不懂也不多言,笑嘻嘻的應聲是,將燈放下,摘去先前燈上的罩子,室內變得明亮。
  
  「光州府是沒有問題,淮南道也不過如此。」元吉道,「現在要注意的是浙西安德忠。」
  
  畢竟這些山賊可能是他的授意,知縣和杜威也可能被他收買,現在一鍋被端了,他可能善罷甘休?
  
  「明殺我們不怕,他能收買竇縣,不能收買整個淮南道。」李明樓道,「暗殺,我們就繼續剿匪,這正合我意。」
  
  元吉點頭應聲是。
  
  「而且我認為他可能什麼都不會做。」李明樓道,回想著姜亮劉範對安德忠的評價,「安德忠懦弱又多疑,他這次是奉安康山的命令做事,事情沒有做好,他不敢打草驚蛇亂了安康山的大計。」
  
  元吉沒有跟安康山打過交道,李奉安後期將劍南道佈置的嚴密,外界很難刺探,他也不去刺探他人,尤其是安康山等與之勢力差不多的節度使。
  
  多疑的人想的多,懦弱的人行動力很差,這真是一個對他們有利的性格。
  
  「雀兒。」
  
  婦人的聲音從內室傳來,人也走到了門口,金桔疾步過去伸手,如果李明樓不想這婦人過來,她的手就會變成阻止,如果李明樓不拒絕這婦人,她的手就是攙扶。
  
  「怎麼還沒睡?」李明樓問,站起身來。
  
  金桔攙扶著婦人走過來,殷勤問:「夫人你要不要喝茶?」
  
  婦人對金桔笑了笑:「不喝了。」感覺著室內有其他人在,「雀兒你還在忙啊?」
  
  元吉對李明樓俯首施禮,李明樓點點頭:「元吉叔你早些休息。」
  
  她在婦人面前並不掩藏對自己人的稱呼,試探多次這個婦人只認得雀兒和武鴉兒的名字,其他人對她來說都是認識的也都是陌生的,並不在意。
  
  元吉離開了,李明樓坐下來:「我寫一封信就去睡。」
  
  因為擔心這個婦人一個人睡害怕,雖然婦人並沒有說害怕,但她常常會問李明樓在做什麼,李明樓便讓她在這邊睡,自己則在外的小床上,金桔去睡了單間。
  
  「給鴉兒寫信嗎?」婦人含笑道,她的眼上還蒙著李明樓給的那條布,露出的面容在燈下一笑溫婉,「鴉兒收到信會很高興。」
  
  李明樓握著筆順口接話:「你要給鴉兒說些什麼嗎?我來寫下來。」
  
  婦人含笑搖頭:「我見了他再說吧。」
  
  一如既往,雖然兒子掛在嘴邊,卻從不多談,李明樓一笑繼續給李明玉寫信,婦人在一旁坐著並不打擾。
  
  「夫人,我給你念書聽。」金桔拿著一本書坐在婦人腳邊。
  
  王知去世了,李明樓佔據了他的書房,王知的藏書很多,大多數都不是聖賢書,而是野史雜記話本。
  
  金桔很喜歡拿個話本講故事給婦人聽,婦人也很喜歡聽故事,這樣兩人都不會打擾到李明樓。
  
  初冬的夜裡,小小書房燈火明亮,映照著三人的身影高高低低,各得其樂。
  
  相比于竇縣縣衙,淮南道府所在的衙門書房要大的多,其內人也多高高低低影子擠滿,讓明亮的燈光變得昏暗。
  
  淮南觀察使神情威嚴,視線掃過案上擺放的幾本文書,這是光州府送來的,他沒興趣看,這些州府呈報的東西都是廢話,他心裡清楚的很,還不如問光州府來送信的官員話能知道的清楚。
  
  問出的內容讓他震怒,讓道府的諸官驚駭。
  
  不過震怒和驚駭並沒有讓淮南道的兵馬立刻殺向竇縣,因為不用看縣府那些廢話文書,觀察使就知道這件事絕不會是山賊作亂。
  
  「境內有什麼兵馬動向異常?」觀察使沉聲問。
  
  廳內負責兵馬的官員們低聲交談幾句,有人出列俯身:「沒有。」
  
  「大人懷疑兇手是官兵?」有人問。
  
  觀察使冷笑:「山賊且不說武力,身為賊怎能有殺知縣的膽氣。」
  
  眾人低聲議論紛紛點頭,淮南道有官兵作亂,殺了知縣,這比山賊肆虐還要嚴重,但沒有人站出來請速速上報朝廷。
  
  「宣武道那邊官兵似乎有紛爭。」一個官員低聲道,「竇縣與宣武臨近,該不會……」
  
  觀察使的眉頭凝起來,宣武道的兵馬不歸他管,兩道相爭起來很是麻煩,更何況他也不想跟宣武道的官員去朝廷上爭執。
  
  宣武道的觀察使與安康山交好,這一次借著浙西安德忠過生辰,他們約好一起去,現在崔征意屬他為節度使,但全海另有所選,如果安康山能說上話,全海一人之力便不足為懼。
  
  「大人。」有佐官眼明利索,輕手輕腳上前,說出了光州刺史送了一大筆錢買來的話,「還是先看看光州府怎麼說的,當下最要緊的是安民啊。」
  
  觀察使不情不願的拿起文書,翻開一看眉頭解開了,神情有些驚訝,以往這些州府只會遞上來問題指望上官們來解決,這一次光州府竟然主動解決了問題。
  
  將王知和杜威的死歸於剿匪義勇捐軀,這個倒無所謂,道府當然也要這樣做,最妙的是撈住了一方閒人接過了這件麻煩事,行不行的民心暫時安了就解了燃眉之急。
  
  「不錯不錯。」觀察使讚歎,這才下令,「抽調一批兵馬去竇縣,先按山賊作亂清剿,至於追凶…..」
  
  他手指輕輕掐算。
  
  「待過了十一月二十八再查。」
  
  那時候安德忠的生日過完了,朝廷的關於淮南道節度使的任命也差不多落定了。
  
  諸官齊聲應是。
  
  並不是所有的道府都有書房,也並不是所有的官員們遇到緊急事都能談論平和。
  
  站在浙西節度使的道府裡,形容狼狽的男人看著夜色裡華麗明亮的廳堂,臉上浮現了奔逃一路都沒有過的恐懼。
  
  「安大公子,心情還好吧?」他顫聲問。
  
  引路的人看他一眼,眼神冰冷:「你說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03 AM


第七十九章 安大公子不高興

  男人跪倒,將頭緊緊貼在光滑的地面上,不敢抬頭看一眼,感受著前方傳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聲響。
  
  安德忠跟他的父親一樣,嗜好吃肉喝酒,身形也漸漸的像他父親的肉山發展。
  
  「我都忘了竇縣的事了。」
  
  安德忠的聲音很好聽,與他父親的善舞不同,他擅長唱歌,當初這個節度使就是靠著與羅貴妃歌舞應和,龍心大悅拍定的。
  
  不過令人愉悅的聲音只是奉獻給皇帝,安德忠的脾氣並不好,皇帝將太子的三公主許配給他,三公主讓人送信嘲笑他的肥癡,安德忠沒有痛哭流涕的自慚形穢去求皇帝退親,而是讓人到太子府念了一封回罵的信。
  
  太子大發雷霆將三公主罵了一通,給安康山說了好話,以兩兒頑劣瞭解此事。
  
  公主惹了他不高興,他都要報復,更何況自己一個螻蟻。
  
  這件事絕不能是自己的罪,或許能求的一線生機,男人向前爬了兩步喊大公子:「這件事是蔣慶的主意,他說要做山賊就要像山賊,所以才要四處劫掠,結果撞上了那群人,更可笑的是杜威他們,又假扮山賊要為蔣慶報仇…..」
  
  「為什麼我的手下總是有這麼蠢的人。」安德忠沒有抬頭,專注的用一把刀割肉,「這麼蠢就該死,你怎麼還沒死?」
  
  說完他將手裡的刀扔了出去,刀砍在趴在地上男人的頭上,男人發出一聲叫就死去了,血暫態染紅了地面。
  
  屋子裡的人沒有半點驚嚇,有兩人走出來將死屍拖出去了,還有一個人撿起地上的刀雙手送還安德忠。
  
  安德忠將刀在衣服上擦了擦,繼續割下一塊半生不熟的肉吃了。
  
  「大公子,我去把那些人殺掉。」送還刀子的男人說道。
  
  安德忠沒有下令,將刀子狠狠的戳在肉上:「我最討烏鴉。」
  
  「不管他們是誰的人,山賊連知縣都能殺,殺了他們又如何。」男人說道,臉上青筋跳躍,帶著一條傷疤猙獰。
  
  「殺人不是關鍵。」安德忠說道,「現在最關鍵的是,他們知道些什麼。」
  
  連官兵和知縣都敢殺,是不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所以有底氣。
  
  「那些人留在竇縣,帶著縣民要剿匪,並沒有說其他的,看來是不知道,光州府和竇縣也都支持贊同。」另一個男人起身說道。
  
  聽了他的話,其他人也紛紛開口。
  
  「這件事我們剛做,除了王知杜威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們最多猜測知縣和杜威跟山賊勾結,其他的不一定猜到。」
  
  「烏鴉這種雜碎,養出一群不知好歹的鴉軍,在振武軍裡都橫行霸道,更何況來到這竇小縣,縣令團亂又如何,想要殺他,他們就敢反殺。」
  
  因為距離近,朔方平盧范陽駐軍常有來往,也比較熟悉,此番幾人潛來到浙西,沒想到竟然又遇上了。
  
  要是別的兵馬也好說,振武的鴉軍的確讓人頭疼。
  
  安德忠用油手揉了揉鼻頭,暫時拋開這個頭疼的問題,換另一個思路:「也就是說竇縣有山賊作亂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大家點點頭:「淮南道也願意是這樣。」
  
  安德忠嘀咕一聲:「那就這樣吧,我們目的也達到了,不要驚動父親了。」
  
  「可是現在還不到時候。」一個男人小心說道,「朝廷裡崔征和全海這些日子反而相安無事了,奇怪,明明前一段還要調集兵馬進京。」
  
  「他們不調兵馬入京,大都督怎麼去護駕。」另一人道。
  
  「所以父親這時候心情肯定不好。」安德忠說道,「這件小事就不要麻煩他們,竇縣的事不能再鬧大,否則打草驚蛇。」
  
  最關鍵的是第一句,在場的男人們心裡明白,但沒人敢反駁,安德忠怕安康山心情不好,他們怕安德忠心情不好,地面的血還沒幹呢。
  
  「那接下來人手怎麼安置?」有人問。
  
  安德忠道:「淮南這麼大,沒了竇縣還有瓜縣呢,更何況竇縣鬧了山賊,其他的地方鬧山賊也沒什麼奇怪。」將刀插在肉上,「至於烏鴉,這筆賬我過後再跟他算。」
  
  諸人俯首應聲是。
  
  夜色裡來往的信使也不停。
  
  夜色褪去,天光大亮,在沒有山賊凶案的地方,也有疲憊的人馬彙集。
  
  李奉景半個月養出的肉這幾天就消下去了。
  
  「四老爺,沒有消息。」來人們搖頭說道,神情惶惶不安。
  
  李奉景的臉色更加不安。
  
  「四老爺,四老爺,有消息。」另一邊有快馬疾馳而來,馬上的人高聲喊。
  
  李奉景大喜,翻身下馬迎過去,來人也急跳下馬。
  
  李奉景伸手抓住他:「明樓在哪裡?」
  
  來人仰頭看他:「不,不是大小姐的消息…..」
  
  李奉景疲憊憤怒,抬腳踹向來人:「不是你喊什麼!」
  
  來人猝不及防向後跌去,人未落地便又翻身而起,可見身手靈活,李奉景一個機靈回過神,才想起來這是劍南道的隨從,這些隨從就算是個伙夫也都有身手。
  
  曾經一個伙夫都不把他當老爺,而現在他竟然敢打他們了。
  
  他們不會打他吧?
  
  尤其是現在李明樓丟了,要是那個元吉在,肯定會撕了他,幸虧元吉跟著一塊丟了,李奉景緊張中還微微走神,然後並沒有看到這隨從怒而來的拳頭,而是向後退了一步。
  
  隨從的神情有些古怪,李奉景敏銳的從中分辨出惶恐。
  
  「四老爺。」他喃喃的低下頭。
  
  嗯…..李奉景挺直了脊背:「現在除了大小姐的消息別的都不是消息,不要大喊大叫一驚一乍。」
  
  隨從應聲是,李奉景負手看四周,視線掃來劍南道的隨從們都向後退,低頭縮肩垂手。
  
  一鼓作氣打鐵要趁熱,李奉景沉聲:「大小姐出事,你們這些隨從是犯了軍法,當斬。」
  
  便有不少隨從們身形瑟瑟。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李奉景還是懂的,不再咄咄逼人,看向先前的那個隨從:「你急急忙忙的什麼消息?」
  
  隨從上前一步:「有些地方山賊作亂,很厲害,我是想小姐會不會…..」
  
  這等壞消息李奉景想都不想:「大小姐絕不會出事!區區山賊而已。」
  
  隨從抬起頭做出驚恐的神情:「那些山賊把一個縣的縣老爺和一個團練的官兵都殺了。」
  
  李奉景維持的鎮定頓消,現在的山賊都這麼凶了?果然行路多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05 AM


第八十章瞞住劍南道

  
  李奉景在椅子上被搖醒,看到項九鼎黑沉沉的胖臉。
  
  這黑臉看多了,李奉景也沒有畏懼不安了,他坐正身子:「怎麼樣,消息屬實嗎?」
  
  項九鼎坐下來:「也沒有到處都是山賊作亂,只是一個縣。」
  
  「一個縣也夠可怕了。」李奉景道,「那可是殺了官兵啊,這不只是山賊,這是叛亂吧?」
  
  項九鼎瞪眼:「你少亂說話。」
  
  叛亂這種事可不能隨便說,雖然他也認為這等同於叛亂。
  
  李奉景不在意他的呵斥,起身走動:「是在淮南境內,明樓去過那裡,尋找過大夫。」
  
  「那次她很快就跟我們聯繫了。」項九鼎提醒。
  
  「萬一她又回去找了呢。」李奉景反駁。
  
  項九鼎冷笑:「這個我不知道,要問四老爺。」
  
  李奉景深吸一口氣:「項九爺,我也就在下人面前是個四老爺,明樓如果不告訴我消息,我又能如何?」
  
  有麻煩的時候再擺老爺架子不明智,李四老爺很清楚這一點。
  
  他說的是事實,他就是個蠢人,用項雲的話來說就是不用理會,可恨自己被他擺出的老爺架子唬住,項九鼎捶了下桌角:「不要再等了,告訴劍南道和江陵府。」
  
  又一次要返回去了,而且比上一次更慘,連個受傷的李明樓都沒有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作為負責護送的長輩,他在所有人面前也別想當長輩了,李老夫人李奉常第一個不會饒了他,劍南道那邊也必然視他為仇人。
  
  李奉景想著林氏來信寫的自己多歡喜,誇他給自己掙了面子,熬了這麼多年終於像個李家老爺了,寫到動情處紙上還有淚痕點點。
  
  黃粱一夢?怎甘心,更何況這也不是他的錯,李奉景伸手按住桌角:「且慢。」
  
  項九鼎看他:「還要慢什麼!」
  
  李奉景道:「這件事不能告訴劍南道。」
  
  項九鼎以為自己在做夢,不可置信問:「你說什麼?」
  
  李奉景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看著項九鼎:「這件事要瞞著劍南道。」
  
  項九鼎聽清楚了,不是自己在做夢,是李奉景在發瘋,他跳起來,但李奉景已經攥住他的胳膊,將他按住在他耳邊咬牙低聲:「這是為了明玉,為了旌節,為了劍南道,為了我大哥的心血傳承。」
  
  項九鼎坐回去看著李奉景,他可不會被唬住,譏笑道:「你不過是為了你自己。」
  
  李奉景掩住了心虛,這些日子老爺沒白當,應酬沒有白費,泰山崩與眼前而不色變:「我當然也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沒有了劍南道,我就什麼都不是,我們李家也什麼都不是了,項九鼎,你不是李家人,你想不明白。」
  
  是嗎?項九鼎皺眉。
  
  「你想,如果明玉知道明樓失蹤了,他會怎麼做?」李奉景問,然後答,「上一次聽到明樓出事他立刻就回江陵府,這一次他當然還會這麼做。」
  
  李奉安的子女都是任性的,項九鼎心想。
  
  「上一次這麼做,除了擔心他路途危險也沒什麼。」李奉景聲音沉沉,「但現在他不僅僅是李明玉,他剛剛接到皇帝給與的旌節,他是劍南道節度使,他再丟下劍南道跑回來,就不是人身安危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項九鼎若有所思。
  
  「旌節能不能保住的問題。」李奉景道。
  
  項九鼎笑了:「皇帝的話金口玉言,又不是兒戲。」
  
  「但李明玉是個小孩子。」李奉景淡淡道,「多少人盯著這個小孩子,等著他的荒唐任性,然後攻擊他不勝任有負皇恩,劍南道這個地方,項九爺覺得朝廷裡的官員們都願意讓李明玉握在手裡嗎?」
  
  當然不願意,別說朝廷裡的官員,他項九鼎心裡偶爾也這麼想,他張張口沒有說話。
  
  李奉景放開項九鼎,他已經掌握了氣勢,不需要靠身體的居高臨下來壓迫了。
  
  「這孩子從小就倔強,和明樓一樣又嬌寵,要星星大哥不會給他們月亮。」他歎氣,「自小喪母,是跟著明樓長大的,明樓對他來說是天大的事,為了明樓他才不管劍南道更不管節度使職責,上一次的你不是也見到了,扔下劍南道就回來了。」
  
  項九鼎遲疑道:「這也是人之常情,至親失蹤,當然要來尋找,朝廷還有丁憂呢。」
  
  李奉景話已經說到這裡就隨心所欲理直氣壯了:「那是正常的朝廷官員,李明玉是個孩子節度使,既然他要找姐姐,離不開姐姐,那就等他大了再說吧,皇帝無戲言,旌節不收回,但可以把旌節交給別人暫時保管,那個叫什麼的,不是派來一個刺史……」
  
  「韓旭。」項九鼎提醒。
  
  李奉景道:「韓旭要是拿了旌節,你真相信還能交回李明玉手裡?」
  
  韓旭是宰相崔征的人,而李明玉這次拿到旌節,有太監全海的相助,崔征和全海已經爭得紅了眼,韓旭就是崔征特意派到劍南道來,而且韓旭對李明玉這個娃娃節度使極其不贊同,要是給他拿到了旌節…..項九鼎抬起頭:「那這怎麼瞞的住?這裡都是劍南道得隨從。」
  
  李奉景的身形舒展顯得高大,投下一大片陰影:「又不是瞞一輩子,我們還在繼續找,只是說現在此時先不要告訴劍南道,那些隨從們更簡單,他們最希望明玉劍南道平安無事,我來給他們講清這個道理,他們會聽從的。」
  
  項九鼎神情猶豫。
  
  「你的隨從你管好。」李奉景補充一句。
  
  項九鼎下意識的哦了聲,哦完了坐在椅子上怔怔,似乎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
  
  「好好的人又沒了。」他喃喃。
  
  李奉景啐了口:「我家明樓只是失蹤,你不要亂說話。」
  
  項九鼎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她又不見了,這親事怎麼辦?」
  
  還有親事啊,李奉景撚須沉吟。
  
  「我們瞞住劍南道,你能瞞住江陵府李家?我能瞞住太原府項家?能瞞住天下?天下可都知道李明樓要跟我們項南成親。」項九鼎道,「尤其是現在,李明玉拿到旌節,劍南道名揚天下,無數視線關注,發現沒有成親沒有去太原府,消息傳開,劍南道可不是銅牆鐵壁。」
  
  李奉景哦了聲放下手:「那就繼續成親啊。」
  
  「怎麼成?人都沒了。」項九鼎不悅。
  
  「跟你說了不要說不吉利的話。」李奉景也不悅再次糾正,「成親不過是個儀式,明樓人不在….」他的語速放慢,這段日子做老爺應酬來往練就的機敏遊刃有餘讓他的腦子轉的飛快,有句話就滑了出來,「…..還有別人呢。」。
  
  別人?項九鼎看著他,什麼意思?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07 AM


第八十一章 姊妹相代

  李奉景的隨從快馬加鞭進了江陵府李宅大門,李明華立刻就知道了。
  
  自從感覺不安後,她一直盯著呢。
  
  李明華一路向林氏的院子裡去,先經過李老夫人和李奉常的院落,並沒有看到以往那般熱鬧的搬送東西,她沒有停留來到林氏這裡。
  
  這裡也沒有丫頭們歡喜熱鬧,比以往還要安靜,林氏坐在窗下看信,神情古怪。
  
  「娘,爹出什麼事了?」李明華問。
  
  林氏被打斷抬起頭:「沒,你爹沒事。」
  
  李明華聽出其他的意思,坐下來:「誰出事了?」
  
  林氏回過神:「啊沒有,沒有人出事。」
  
  李明華看著她不說話,林氏眼神閃躲,兒子還小,這個女兒聰慧,日常有事也常和她商量,林氏歎口氣摒退丫頭僕婦們,將手裡的信遞給李明華。
  
  「是李明樓出事了。」她同時說道。
  
  果然,送行的隊伍中能翻雲覆雨的只有李明樓,沒有無緣無故的提攜,一定有所圖。
  
  「什麼呀,是她又跑了,不是圖謀你爹什麼。」林氏反駁女兒,「你爹好好的呢。」
  
  李明華快速的看信,頭也不抬:「如果沒有爹,她能跑的這麼輕鬆,直到現在才被發現?」
  
  林氏語塞。
  
  雖然李奉景沒有明說,但信上字裡行間的描述已經看出來了,李奉景與其說忽略了李明樓的異樣,不如說他協助了李明樓的離開。
  
  「金錢和地位讓爹沉迷其中,從而不察她的異樣,甚至主動自己解釋她的異樣。」李明華看著信,「最關鍵的是作為長輩,他還阻止了項九爺的疑問和探查,這次李明樓跑了,爹是最大的助力,娘,祖母二伯以及劍南道都不會放過爹的。」
  
  李明華放下信看著林氏。
  
  雖然面前是女兒,林氏被這一句話說的還是眼發紅心發慌就要掉淚:「都是李明樓害你爹。」
  
  李明華搖頭糾正:「娘,不是李明樓害爹,是她換的。」
  
  她已經給與了足夠的金錢來換取爹這次當盾牌,如果爹察覺事情的異常如果拒絕,去詢問,去和項九鼎商量,去一定堅持要見到李明樓等等,但爹沒有,他接受了。
  
  林氏急惱:「你就別說這個了,自己親人的事,哪來那麼應該不應該,只要是自己家人有難,那就都是不應該,不講道理。」
  
  所以我們也沒有把李明樓當家人,爹對她的行為行蹤根本就不關心,那她對我們的不應該也沒什麼可指責的,李明華笑了笑,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啊。
  
  「反正都怪李明樓,真不明白,她想幹什麼。」林氏氣惱道,「不想嫁人就說啊,跑來跑去的。」
  
  「我覺得不僅僅是不想嫁人的緣故。」李明華說道。
  
  要是真不想嫁人,李明樓根本不用這麼麻煩,雖然她現在也想不出還有什麼緣故。
  
  林氏才懶得理會李明樓想幹什麼,她只關心自己的丈夫:「現在怎麼辦?」
  
  李明華看手裡的信:「爹說瞞著劍南道。」
  
  林氏愁眉不減:「你祖母和二伯會同意嗎?」
  
  李老夫人的院落裡丫頭僕婦也都被趕了出來,屋子裡只有母子二人。
  
  「這個蠢貨。」李老夫人對李奉景下了定論。
  
  李奉常認可這個定論沒有反駁,賠罪:「我應該親自去的。」
  
  李老夫人看他一眼:「劍南道你也該親自去,你一個人去的過來嗎?」
  
  李奉常低頭應聲是。
  
  「不要說這些了,這個明樓!」李老夫人提起這個名字牙咬的咯吱,「她自己作怪,還要累害我的明玉!」
  
  李奉常聽懂了:「母親,你覺得奉景說的瞞住劍南道可行?」
  
  李老夫人重重的吐口氣:「不可行也要可行,這個蠢貨總算還知道一點,我們明玉會因此被累害,絕不能讓我們明玉再惶惶的回來,到處去找她。」痛心疾首按住心口,「我們明玉還那麼小啊。」
  
  李奉常也贊同不能讓李明玉離開劍南道,要瞞住李明玉就必須瞞住劍南道,劍南道不好瞞啊。
  
  「還好這次元吉帶著大部分人跟著明樓一起失蹤了,奉景已經說服了餘下的隨從,他們也都同意暫時不告訴劍南道,免得大局不穩。」李奉常道,「項九鼎說會跟項雲說一說,請他幫忙。」
  
  李老夫人點頭:「對,劍南道有項大人呢,你也給他寫信,他是能做事的,也是親家,是明玉的長輩,不能由著明玉亂來。」
  
  這是當然得,總不能跟劍南道那群下人們商量,李奉常應聲是,李老夫人提到親家二字,就要保證這個親事要成。
  
  「和項家的親事要如常舉辦,奉景說明樓之所以這樣瞞著大家離開,還是願意這門親事的。」他說道,「如不然在家直接說不成親就好了。」
  
  李老夫人哼了聲:「在家她就陰陽怪氣的。」
  
  李奉常不去詆毀小輩,笑了笑:「她應該還是因為傷,想要治好了再去太原府。」
  
  李老夫人道:「她現在不去怎麼成親?」
  
  李奉常道:「奉景的意思是,讓家裡的姐妹替她成親。」
  
  李老夫人啊呀一聲:「成親還能替?這是胡鬧啊!」
  
  「母親,弟代兄成親的也常有。」李奉常柔聲勸,「也就是為了成親的儀式,如今都知道我們明樓要嫁人,太原府那邊也準備了,到時候不成親,天下人猜測傳言紛紛,明玉也會知道情況有變。」
  
  李老夫人沒有說話,神情變幻。
  
  李奉常跪下聲音哽咽:「娘,先安安穩穩過了這個年吧,劍南道還有我們李家經不起再折騰了。」
  
  李老夫人頓時垂淚又哭大兒:「這是造了什麼孽。」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一番,這件事就算定了,只是讓誰去呢?家裡三個女兒,明冉太小,明華和明琪適齡。
  
  「我覺得讓明華去最合適。」李奉常道,「她的年紀大一些,一向聰慧懂事。」
  
  李老夫人對於李明華的這個評價很贊同,哼了聲:「倒是比她爹這個蠢貨強。」
  
  李奉常恭維:「明華是跟著母親你長大的。」
  
  李老夫人很滿意這句話:「別的不敢說,姑娘們在我跟前長大,至少都懂事。」
  
  不像那個李明樓沒有跟著她長大,被教壞的不像樣子。
  
  「大哥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把明樓和明玉送回來了。」李奉常再次恭維,女人就是要哄,男人都懂這個道理,「可惜沒想到他出了事,也沒有時間讓娘再教導這兩個孩子了。」
  
  李老夫人拭淚:「不要再說這個了,世事就是這麼無奈,把明華叫來吧,這是她爹惹下的禍,她也該去分擔一些。」
  
  李奉常道:「就算跟奉景無關,明樓是她的妹妹,這是李家的大事,明華也會去做的。」
  
  但沒想到把李明華叫來說了之後,她斷然拒絕了。
  
  「這跟我沒關係。」她說道,「我不是李明樓,這也不是我爹欠的債。」
  
  李老夫人和李奉常愕然,林氏更是氣急,揚手一巴掌打過去:「你這不孝子。」
  
  李老夫人的屋子裡些許混亂,院門外站立的丫頭僕婦們回頭看去,神情不安。
  
  被她們攔在院門外的李明琪眨著眼擔憂:「祖母是不是生氣了?你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10 AM


第八十二章 合適的不如願意的

  李老夫人大發雷霆。
  
  「這是任性的時候嗎?」
  
  「這是我們李家生死攸關的時候。」
  
  林氏擦淚道歉,李奉常沒有說話,不是他的兒女,他不便管教。
  
  李明華不哭也不鬧:「李明樓都不在意,我為什麼要在意?」
  
  李老夫人氣的一口氣沒喘上來,李奉常忙上前拍撫,丫頭僕婦們聽到召喚也忙湧進來,端茶倒水餵藥混亂。
  
  林氏將李明華揪了出去:「母親,我會教訓這個丫頭的,不用理會她,好吃好喝的把她養大這麼大,哪裡有被她氣死的道理。」
  
  不敢再停留押著李明華走了。
  
  李老夫人緩過氣在床上流淚:「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李明樓她就不提了,先前剛誇了自己養大的孫女懂事。
  
  李老夫人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丫頭僕婦們嚇得哭著勸,李奉常半跪在床邊拉著李老夫人的手:「這是兒無能,娘要打打我。」
  
  說到兒,李老夫人又哭李奉安:「你要是活著哪有今日。」
  
  李奉常好一通勸才安撫。
  
  「娘,也別怪明華。」他道,「她也只比明樓大兩歲,長這麼大還沒離開過家,驟然要她去太原府,也是受了驚嚇。」
  
  有丫頭小心翼翼的端了一碗銀耳粥過來,李奉常接過要親自餵。
  
  李老夫人被他逗笑:「我還沒老到讓你這樣伺候。」
  
  李奉常忙扶著她坐起來,看李老夫人自己慢慢的吃:「四弟妹會勸她的,跟她慢慢說。」
  
  「我們現在哪有時間慢慢等啊。」李老夫人歎氣,吃了幾口銀耳粥。
  
  銀耳粥入口清甜軟糯,讓氣過哭過的咽喉舒服了很多。
  
  李老夫人一向是個仁慈寬厚的,隨時隨地時刻都會誇讚身邊的人。
  
  她看面前站著的丫頭點頭:「做的不錯,賞」
  
  丫頭歡喜道謝,站起身又怯怯:「老夫人,這是琪小姐做的,托婢子送進來。」
  
  李明琪?
  
  李老夫人看著手裡的粥,沒去計較李明琪收買她丫頭,家裡這些媳婦孫女孫媳什麼的小動作她都看在眼裡,尤其是李明琪,最是鬼頭鬼腦,小聰明無傷大雅,也都是為了討好恭維她。
  
  「讓她進來吧。」她說道。
  
  丫頭歡歡喜喜的去傳話,李明琪沒有直接進來,先伸出兩根手指掀著門簾,露出小臉向內看。
  
  李老夫人瞪她一眼:「做什麼怪。」
  
  李明琪:「祖母還在生氣嗎?」
  
  李老夫人沒理她,李明琪走進來對李奉常施禮,李奉常點點頭:「你祖母不開心,你陪她說說話。」
  
  李老夫人道:「她們少跟我說話,我就謝天謝地,還能多活幾年。」
  
  李明琪笑嘻嘻坐在床邊:「祖母,你不要生氣,有什麼事,明華不做,我來做就是了。」
  
  李老夫人和李奉常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她微怔。
  
  「祖母,我已經知道了,大小姐出了些意外。」李明琪道。
  
  這裡發生的事瞞不住各房,尤其是現在這三房都有了錢,老二得了劍南道送的錢,老三就守在劍南道,老四在車隊作威作福,媳婦孩子都跟著變得闊氣,在家裡伸手伸腳的,李老夫人冷眼看著。
  
  「現在需要姐妹們幫忙。」李明琪並不在意李老夫人的臉色,伸手指著自己,「我也是姐妹呀。」
  
  李老夫人將銀耳粥放下:「你沒輕沒重的,不合適。」
  
  被心愛的祖母如此評價,李明琪沒有羞紅臉哭鼻子,點點頭:「我是不如明華穩重,這件事講道理是明華最合適,但是,我是願意的。」
  
  願意?
  
  李老夫人和李奉常看她,這一次神情認真了。
  
  「祖母,我覺得這種事合適的不如願意的。」李明琪也認真道,「如果不願意,再合適也會露破綻,畢竟人有七情六慾。」
  
  李老夫人坐直身子,眼神古怪的看著李明琪。
  
  李奉常沒有想別的,聞言撫掌:「明琪說得對。」再看李老夫人,「所以母親你看,你教出來的孩子還是懂事的,知道為家裡分憂。」
  
  李老夫人沒有說話,手裡的勺子攪著銀耳粥。
  
  李奉常有些想不透女人們,難題已經有了新的解法,怎麼反而不說話?
  
  「娘,強扭的瓜不甜,我們也沒有時間勸服明華。」李奉常委婉的勸道,「明琪跟明樓同歲,原本擔心她小,現在看來,我李氏的骨血都是有膽氣的。」
  
  李明琪點頭:「是的,伯父,我不怕的。」又嬌滴滴的喊了聲祖母,「祖母,你不要擔心著急了。」
  
  為祖母解憂解難的乖孫女啊,李老夫人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一把攬住她喊聲我的乖兒,看著她一刻:「你要知道,這是去做假的,暫時替代,可不是讓你真的嫁過去。」
  
  這是當然啊,李奉常不解。
  
  李明琪認真點頭:「我知道啊祖母。」
  
  李老夫人又不說話了,垂下視線攪著銀耳粥。
  
  女人真是….這都什麼時候了,能解決問題就解決了問題,又想什麼呢?李奉常忍不住再次喊了聲娘。
  
  「我沒老到又聾又瞎。」李老夫人瞪了李奉常一眼,又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李明琪。
  
  李明琪乖巧的看著她。
  
  「好吧,既然你願意,那就你去吧。」李老夫人說道。
  
  李明琪站起來歡喜的道聲是。
  
  李奉常也鬆口氣:「那我來安排,對家裡人就說是明樓想家,所以讓姐妹去陪陪她。」
  
  這些對外的話,再荒唐也有信的,再周全也有不信的,無所謂了有個說法就是了,李老夫人不在意嗯了聲。
  
  李奉常道:「我去給三弟寫信,讓人請三弟妹過來。」
  
  李老夫人嗯了聲,李奉常便起身走了出去。
  
  「你也下去吧,我會給你母親說的。」李老夫人道,「這是大人商定的事。」
  
  這是幫她掩下了自己主動請願,李明琪應聲是,轉身要走,又猛地轉過身來,撲過去抱住了李老夫人,貼在老夫人不光滑的臉上,在她耳邊低聲:「祖母,謝謝你。」
  
  說罷不再多言也不聽李老夫人說什麼,轉身疾步走了。
  
  先前因為各種猜想擰的硬邦邦的心口,就這麼一撞軟下來,溫香如玉,乖巧聰慧,七竅玲瓏的小姑娘,誰能抵得住?
  
  李老夫人身子軟下來,輕歎一口氣,看著放下的銀耳粥,伸手端起來。
  
  「其實願意去才不合適呢。」知心的僕婦走過來也跟著歎口氣,「老夫人不再教教琪小姐?」
  
  李老夫人道:「小姑娘們認定的事,誰能教回來?」
  
  她的聲音停頓下,小勺子攪動碰著瓷碗發出輕輕的聲響。
  
  李老夫人緩緩吸入一口氣,再緩緩的吐出來。
  
  「將來,在那邊,多個姐妹作伴也不是什麼壞事。」
  
  李明樓可沒有李明琪跟她親近。
  
  江陵府近,劍南道遠。
  
  信到了江陵府,信再從江陵府往劍南道,劍南道的項雲就同時收到了兩封信,一封來自項九鼎的,一封來自李奉常。
  
  項雲默默的看完,臉上沒有驚愕,只有一絲苦笑,預料中的一隻鞋子終於落地了。
  
  旁邊的隨從端來火盆,項雲拿起兩封信卻沒有投進去,而是站起來向外走去。
  
  隨從不解喊了聲老爺。
  
  項雲道:「我去見嚴茂。」
  
  項雲過來時,嚴茂在大都督府處理公務,李明玉還小在學習,韓旭還未到,他全權負責劍南道諸多事務。
  
  見到項雲過來,嚴茂起身相迎。
  
  項雲開門見山:「大小姐那邊出事了。」
  
  嚴茂神情驚訝,心裡卻是笑了笑,元吉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這件事不告訴項雲也罷,還要他看項雲會不會告訴他。
  
  項雲當然會告訴他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16 AM


第八十三章 順從的商議


  項雲把事情詳盡的告訴了嚴茂。
  
  項九鼎信上怎麼寫項雲就怎麼說,把信遞給了嚴茂看。
  
  看到信上寫李明樓在路上借著尋醫問藥不斷的變幻路線,以及逐漸拉長會面時間,嚴茂就笑了。
  
  對於行軍打仗的人來說,這是再明顯不過的要甩開對方的動作。
  
  項雲苦笑:「九鼎也是第一次出門,又被李四老爺擋著,到現在才看出問題。」
  
  嚴茂道:「大小姐真是頑皮。」
  
  這話沒有半點責備,反而神情讚賞。
  
  項雲道:「我接到信查問了,淮南那邊是有匪亂,不過有元吉在大小姐應該沒有危險。」
  
  嚴茂點頭:「沒有消息就是平安,如果真有危險,元吉會把消息送出來的。」繼續看信,視線落在項九鼎寫李奉景提議這一段。
  
  項雲將李奉常的信遞給嚴茂:「李家已經同意了。」
  
  李奉常的信給了項雲,也給了李奉景,只是沒有給劍南道的人,在李奉常看來劍南道的人不是李家的人,嚴茂並不在意,接過只是略掃了一眼,李家的決議對劍南道來說什麼都不是。
  
  「我想辦法聯繫元吉。」他說道。
  
  他只信元吉說的話,以及聽從大小姐的安排,項雲並不意外點頭:「李家這邊我來解決。」
  
  他轉身要走,嚴茂卻喚住他:「李家有一點我覺得說的對,大小姐的事先不要讓大公子知道。」
  
  項雲回過頭微微皺眉:「這樣合適嗎?」
  
  上一次李明樓出事,李明玉要回去尋找姐姐,項雲就是第一個贊同的,在他心裡這姐弟兩人一樣的重要,所以項九鼎李奉常在信上建議的瞞著李明玉,他根本就不理會,嚴茂的粗糙的臉色柔和幾分。
  
  「這次跟上次不同,大小姐不是一個人離開的,有元吉帶著很多護衛跟隨。」他沉吟道,「淮南道有匪亂,這看起來是小事,但對於如今的朝廷來說,不知道會引起什麼大事,崔征和全海還有羅氏,還有東北那邊的安氏,都蠢蠢欲動。」
  
  項雲點頭輕歎一口氣:「安康山這次胃口太大,把一個節度使都吞了,朝廷這邊還被瞞著。」
  
  「大公子剛接了旌節,我們劍南道在風口浪尖上。」嚴茂指了指桌上堆積的文案,「多少人都盯著,這個時候不能出亂子,大公子必須在劍南道穩坐。」
  
  項雲皺眉沒有說話。
  
  「大小姐沒有說不成親,那這門親事就還在。」嚴茂道,「所以就按照李家的人意思辦吧。」
  
  「我不是在意大小姐成親由人代替。」項雲道,「只是這是大小姐的事,她沒有開口,別人不能代她做決定。」
  
  嚴茂道:「那就不成親,只讓她代替大小姐去走個過場。」笑了笑,「安撫李家人。」
  
  項雲明白了,主要是為了打發李家人,讓他們安靜閉嘴自己玩自己的,與其說是欺瞞天下人,不如說是欺瞞李家人。
  
  涉及的是李家人,項雲便再無遲疑:「好。」
  
  嚴茂笑著拍他胳膊:「那李家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其他的事我來。」
  
  項雲微微避開:「我的胳膊還沒好呢,你沒輕沒重。」
  
  嚴茂大笑起來,將拳頭落在項雲的肩頭,神情關切:「胳膊的傷還是不太好?」
  
  「活動起來總是不一樣。」項雲也沒有隱瞞強作無事。
  
  嚴茂想了想:「等將來讓季良給你看看。」
  
  既然有大夫看病當然是越早越快越好,為什麼說將來?聽起來很是沒有誠意,項雲是明白的,這個季良在劍南道小有名氣了,因為極其的古怪,有人說醫術很好,有人則避之如蛇蠍,醫術是不太穩定似乎在摸索中,所以嚴茂的意思就容易理解了。
  
  項雲笑著說了聲好,看了眼桌案上堆積的文案:「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我養傷不出門。」
  
  嚴茂除了負責劍南道事務,還要繼續教授李明玉,並沒有因為一次驚馬就放棄了學習騎馬。
  
  嚴茂日夜忙碌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以前有元吉在還好,現在所有事都落在他的肩頭。
  
  「不用,現在沒什麼事。」嚴茂笑道,「等那位益州韓都督來了,我們就更輕閒。」
  
  項雲笑了笑:「到時候收好你的脾氣,這些文臣都是順毛驢。」
  
  嚴茂哈哈笑,項雲告辭離開了,走到對面的回廊下他回頭看了眼,眼神閃過一絲複雜。
  
  不是現在沒有什麼事,也不是嚴茂想要他養傷,而是不再給他事做,將他排除在外。
  
  「嚴茂!」
  
  有人大步大聲喊著走進來,氣勢洶洶跨過回廊目不斜視。
  
  衙門的護衛立刻阻攔,又有人一步跳出來:「休得無禮,這是大都督的叔父,看,這是大都督的印信。」
  
  大都督在劍南道就是天,護衛們立刻退開。
  
  李敏將手中的印信一甩,身姿如柳擺:「三老爺,請。」
  
  以前李奉耀跟李奉常一樣很是討厭這個太監一般的李敏,私下抱怨大哥為什麼讓這樣一個人當親隨,現在看也沒什麼,反而覺得挺好的。
  
  這大概就是別人的和自己人的區別。
  
  這個李敏以前依仗李奉安撈個送孝敬的差事,在李家混的風生水起,李奉安不在了,他就成了喪家犬,在劍南道被排擠,連送孝敬的差事都沒奪走了。
  
  李明玉眾星捧月,輪不到李敏擠進去,李敏便來攀附他。
  
  李奉耀一眼看穿李敏的心思,但是,他不介意,他現在也需要人手,這麼久了,而且元吉不在,劍南道的內部的銅牆鐵壁也該鬆動了。
  
  劍南道的旌節在姓李的手裡,劍南道姓李的只有兩個,他是李明玉的長輩親叔如父。
  
  李奉耀邁著闊步走上臺階,嚴茂站在門口相迎。
  
  「我有事交代你。」李奉耀沉聲說道,越過嚴茂進了廳內。
  
  李敏緊隨其後,對嚴茂重申:「天大的事哦。」
  
  他們進了廳內,李奉耀被讓在上首,嚴茂在一旁站立,隨著李奉耀說話而不時德點頭。
  
  他們的聲音很小,站在回廊下的項雲聽不到,但他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李奉耀也接到了李奉常的信,畢竟他的女兒要代替李明樓去太原府。
  
  李奉耀在叮囑嚴茂不許告訴李明玉。
  
  項雲收回視線要離開,然後看到終於說完的李奉耀接過李敏的茶潤口,停下點頭的嚴茂卻沒有閑著,從桌上拿出幾本文書遞到李奉耀面前,指點其上說話。
  
  李奉耀舉著茶,認真的看和聽,一旁李敏從他肩頭探身看,不時在耳邊低語幾句,李奉耀便神情嚴肅的點頭,擺擺手。
  
  嚴茂便收起一本文書,又翻開一本,李奉耀坐在上首,一手端茶一手翻閱,最初的拘謹不安隨著嚴茂和李敏的順從和恭敬漸漸散去。
  
  這是在請李奉耀插手劍南道事務了。
  
  這無可厚非,李奉耀是李明玉的長輩,他們是一家人,不像自己姓項,是外人。
  
  這是嚴茂的意思,還是元吉的意思?
  
  還有,如此平靜的面對李明樓的再一次失蹤,還接受了李家的做法,這是嚴茂自己的決議,還是接到了吩咐?
  
  項雲轉身走了出去,冬風掀動他的衣袍在腳邊飛舞。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18 AM


第八十四章 心滿意足

  項雲離開,李奉耀也心滿意足又被李敏催促著回大宅裡去了。
  
  「家裡才更要緊。」李敏對李奉耀低聲說,「跟明玉接觸最多的,他們可不能壞了事,三老爺你快回去坐鎮。」
  
  真是太忙了,家裡的事,還有江陵府家裡的事,現在還有衙門……
  
  李奉耀意氣風發腳下生風,不過也沒有忘記嚴茂:「嚴將軍有什麼事讓人來家找我。」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除了元吉這個惡奴,劍南道的其他人都是明白事理的,李奉耀對嚴茂和藹又誠懇:「劍南道如今到了要緊時候,我們當齊心協力。」
  
  嚴茂應聲是,目送李奉耀帶著李敏離開,李敏在邁出門前回頭對他做個捧心狀,嚴茂面無表情沒有絲毫的反應。
  
  廳堂裡安靜下來,嚴茂坐回書案前,將適才被李奉耀做過決斷的文書放到原本就已經處置好的一摞中。
  
  大小姐的吩咐是讓李奉耀有三老爺的面子。
  
  做面子是很簡單的事,一些原本就敲定的讓他來做決定就好了。
  
  嚴茂沒有繼續處理事務,想著大小姐和元吉的信,大小姐的信是直接給了李明玉,她負責給李明玉解釋,而元吉則負責給他安排。
  
  元吉說大小姐吩咐過李家只要不插手劍南道,就隨他們去,內裡該怎樣怎麼樣,外表要給足面子。
  
  李家要用其他人假作李明樓去太原,這是李家人跟項家的事,不影響劍南道。
  
  雖然不太理解留在竇縣的意義,但對於大小姐的決議他是不會反對的。
  
  嚴茂提筆開始給元吉寫回信,將這邊的事給他詳細說清,不忘調侃元吉,項雲並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半點沒有提及李家的安排,他根本就對李家不屑,還是自己主動說服他才同意李家的做法,沒有跟李家的合謀隱瞞劍南道。
  
  這怎麼可能嘛。
  
  嚴茂的筆停頓下,從大小姐把元吉留在身邊之後,對項雲的態度就不一樣了,元吉也在給自己的信中明確的指出,劍南道的事由他們四人做主,無論什麼事都只經過他們四人的手不要麻煩別人。
  
  項雲被歸於別人。
  
  為什麼呢?嚴茂想到大小姐第一次去太原府路上出事歸來,然後第二次又離開了,這樣看來大小姐對與項家的親事似乎態度有變。
  
  如果不打算成親,跟項家是有些尷尬,不過嚴茂覺得就算親事不成,項雲不會有芥蒂,而且他們劍南道又怎會在意芥蒂?
  
  不管是因為什麼吧,嚴茂不想了,既然是大小姐和元吉已經商議好的,他就按照吩咐做。
  
  嚴茂將信寫完晾乾,喚人送出去,然後靜了靜心繼續處理事務,道衙裡人來來往往忙而不亂。
  
  衙門後方的李家大宅裡氣氛微微有些忙亂。
  
  「這些日子不許閒雜人等隨意進進出出。」李奉耀坐在廳堂裡,對垂手站立的管事們叮囑。
  
  管事們沒有半點質疑,都恭敬的應聲是。
  
  李奉耀很滿意:「還有,誰跟著明玉呢?」
  
  便有一個管事站出來,念出一長串名字,牽馬的,侍衣的,管茶水的,看玩具的,拎扇子手爐的等等,李奉耀一個也不認識一個也記不住,他看了眼李敏。
  
  李敏站直身子:「這些人三老爺要見見。」
  
  又不是見不得人,這沒什麼,管事們沒有半點推辭為難藉口,立刻將這些人都叫來了,李奉耀坐在廳堂裡逐一審視,挑揀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毛病,講了一些人人比他都還知道的李明玉的重要性,然後叮囑李明玉這邊有什麼事必須都要他知道。
  
  事情讓他知道沒有問題,李明玉的隨從們齊齊的應聲是。
  
  李奉耀點頭:「下去吧。」
  
  廳堂裡擠滿的人便呼啦啦鳥獸散,只剩下管事們,李奉耀也鬆口氣,不待抬手李敏已經將手帕遞過來:「三老爺辛苦了。」
  
  李奉耀接過手帕擦了擦額頭,李敏的茶水已經遞到了嘴邊。
  
  李奉耀潤了潤嗓子:「如今有些事…..」
  
  有一個小丫頭突然從門外探頭。
  
  「是三老爺在訓話呢。」她脆脆說道打斷了李奉耀,「公子你還要看嗎?」
  
  什麼丫頭啊,有這樣打探消息以及回稟消息的嗎?所有人都聽到看到了。
  
  李明玉走進來,喊了聲三叔,神情好奇:「出什麼事了?」
  
  李奉耀慈愛的笑:「沒事沒事,什麼事都沒有。」
  
  李明玉雖然還小,但這種話也太哄小孩子,李敏在一旁補充:「三老爺在問小公子的衣食住行。」
  
  李明玉對李奉耀笑:「謝謝三叔。」
  
  李奉耀哎呦:「說什麼呢,你去…..」本要說玩,又想到如今李明玉不是個孩子了,忙改口,「去忙吧,做正事,其他的事有三叔呢。」
  
  李明玉乖巧的應聲是,帶著豆娘出去了,桂花站在外邊等著,李明玉高興的牽她的手。
  
  桂花道:「出了家門就是大人了。」
  
  李明玉嘻嘻笑點頭:「出了門我就不牽桂花娘的手了。」
  
  桂花不茍言笑。
  
  李明玉牽著她的手搖搖晃晃:「我剛才做的對吧?故意問什麼事,這樣他不會發現我知道這件事了。」
  
  桂花嗯了聲,這就是她給出的讚譽了。
  
  李明玉更加高興,走路都想蹦蹦跳跳:「姐姐在做大事呢,我也要好好做事。」
  
  桂花沒有制止李明玉的蹦蹦跳跳,牽著他的手跨過門檻,一步跳過門檻李明玉腳落地,鬆開了桂花,垂手在身子挺直脊背。
  
  蹦蹦跳跳的豆娘也在他身後站直了身子。
  
  門外等候的隨從上前施禮:「大都督,請上馬。」
  
  李明玉點點頭,隨從伸手將他抱起放到馬上,在大都督出行儀仗中沿街而去。
  
  裡外忙碌的李奉耀也終於坐下來喘口氣,不過還不能休息,還要給家裡寫信,尤其是他的女兒要去太原府了。
  
  想到這個李奉耀就忍不住激動。
  
  「三老爺,我讓廚房做了甜湯。」李敏在門外喊。
  
  大男人吃什麼甜湯,李奉耀腹議,不過劍南道的廚子手藝還真不錯。
  
  「先放著,我忙完了再吃。」他說道。
  
  李敏在外應聲是,非常知趣的沒有進來打擾:「三老爺要記得吃,要休息好,不要太累。」
  
  囉囉嗦嗦嘮叨一通走了。
  
  李奉耀沒有覺得煩,如果這是煩的話,那就是做老爺的煩惱吧。
  
  他在劍南道做老爺,他的女兒去太原府做大小姐!
  
  李奉耀哼著劍南道的小曲,運筆如飛。
  
  距離上一次送別沒多久,江陵府李家又一次要送別,不過比起上一次,這一次是趁著暮色悄悄的無人知曉的,女眷們只送到二門,外邊也只有普通的車馬等候。
  
  祖孫母女分別少不得哭一場,林氏也在哭,不是為了離別的侄女,而是哭離別的不是自己的女兒。
  
  「你這個敗家子啊,毀了你自己還有你爹的前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21 AM


第八十五章 是誰非誰

  那日林氏將李明華帶回去,還沒來及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威逼利誘,就傳來李老夫人喚了王氏,敲定讓李明琪去太原府的消息了。
  
  林氏捶胸頓足:「家裡有這麼多女兒,好事可不會人人都有,都是要搶的。」
  
  李明華莫名其妙:「這怎麼叫好事?明明是壞事。」
  
  「這是幫明樓的忙,當然是好事。」林氏咬牙切齒。
  
  李明華笑了:「娘,明樓都不想去做的事,我們替她做,怎麼叫幫忙?」
  
  好像是啊,林氏語塞。
  
  「這不是幫明樓的忙,這是幫家裡的忙。」李明華道,「你想太多了。」
  
  林氏呸了聲回過神:「就算是幫家裡的忙難道不應該?幫了這個忙家裡還能虧待你。」
  
  「我不想虧待我自己。」李明華道,「這不是別的事,這是成親。」
  
  「假的,代替一下。」林氏糾正。
  
  李明華毫不鬆口:「成親只有一次,我不想將來有遺憾。」
  
  林氏就想不明白了,一向聰慧明曉事理落落大方的女兒,怎麼就揪住這個小事不放了,恨恨的戳她額頭:「李明琪都不怕你怕什麼!你難道不如她?」
  
  因為李明琪沒有想將來,李明華默然,想到面對自己的質問,李明琪一如既往。
  
  「家裡有事啊,總不能不管吧,你不想去,明冉還小,只有我去了。」她說道,又笑嘻嘻,「不過你們不要擔心,我也是自己想去的,當然你們要感激我,對我感到愧疚,我也沒意見。」
  
  李明華沒有讓她轉開話題:「將來你怎麼辦?明樓傷好了回來,或者她一直不回來。」
  
  李明琪捏著身前垂著的珠鏈:「將來啊,她回來了,我就自己過一輩子,她要是不回來,我也自己過一輩子。」抬手刮了下李明冉的鼻頭,「別擔心,我做了這麼大的事,大小姐高興了不會虧待我,就算大小姐虧待我,家裡也不會,我一輩子不愁的。」
  
  一輩子不愁好像真的不錯,原本擔憂的李明冉高興起來,開始說笑話:「明琪,以後我去太原府見你就要叫你明樓。」
  
  李明琪順著她的話:「當然。」
  
  李明華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勸,李明琪說話永遠是半真半假不說真心話,但有些話不說,也能看出來。
  
  李明琪沒有想要將來,她的將來就是現在,以李明樓的身份嫁去太原府,然後或者用李明樓的身份到永遠,或者在太原府到永遠。
  
  是因為想要變成不一樣的李明樓,還是因為項家那位公子?
  
  李明華打斷了林氏的喋喋不休:「總之,李明琪想去,我不想去,這件事就是她的了,我搶也搶不來。」
  
  現在說什麼也晚了,林氏只能強顏歡笑來送行。
  
  事關保密,離別也不能太久,當暮色漸濃合適掩人耳目,李明琪就坐上了馬車在大家的目送中而去,消失在夜色裡。
  
  李明冉直到這時才明白什麼叫離別,原本一直笑嘻嘻的她哇的哭起來,丫頭匍匐們上前捂住嘴安撫。
  
  李明華不是小孩子沒有哇哇哭,夜色掩蓋了她悵然的神情。
  
  離別來的太快了,她真的沒想到。
  
  這件事來的太快,李明琪也沒有想到。
  
  這幾天想了很多,但又不知道想的什麼,乾脆什麼都不想了,李明琪坐在搖晃的馬車裡,將雙手在身前握緊,她的臉上還有淚,眼裡並沒有離別的悲傷。
  
  這對她來說不是離別,是夢想成真的啟程。
  
  去太原府,以後,她就是李明樓了。
  
  馬車輕快將夜色裡的江陵府甩在身後。
  
  小城竇縣燈火明亮,因為山賊禍亂為了安撫民心,不止大街夜晚亮著燈火,縣衙也日夜開門。
  
  兩個今晚當值的文吏裹著冬袍握著耳朵小跑進了值夜的房間。
  
  掀起簾子暖意撲面,二人吐口氣,縮起的身子舒展開來。
  
  「你們來晚了。」室內有兩個小吏正在對弈,旁邊擺著的爐子上溫著茶壺。
  
  兩個剛進來的嗤了聲:「是你們來早了。」解下冬袍,在這室內穿著單衣也不冷。
  
  他們拎著茶壺倒茶,濃烈的香氣溢滿室內。
  
  「這是換了新茶?」
  
  「好香。」
  
  「廚下還備著飯,今晚有煮爛的肘子。」
  
  室內響起說話聲,伴著啪啪的落子,氣氛輕鬆愉悅。
  
  如今的縣衙跟往日不同,以往白天都沒人願意當值,現在晚上都搶著來,當值一晚上還捨不得走,縣衙裡比家還舒服,炭火給的足足,還有上好的茶飯。
  
  這要花多少錢啊,私下算了算,讓一向覺得別人得錢都是他們的錢的官吏們心疼不已。
  
  「咱們這裡才花幾個,你們去看看軍營那邊,簡直是把錢當水潑。」
  
  「我聽說了,天天有肉吃,去當壯丁的人越來越多,我看都是沖著吃肉去的。」
  
  冬天寒苦,尤其是窮困百姓的日子更不好過,竟然有白吃飯的地方,當然不能放過。
  
  官吏們搖頭又驚歎,振武軍原來這麼有錢!
  
  但再有錢也不能這麼花啊。
  
  關於錢的事,從來不屬於李明樓思考的範圍,王知的書房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窗臺桌案上鮮花怒放,改造過的凈房內熱氣騰騰將她整個人籠罩。
  
  凈房裡挖了一個小水池,水池下有炭火燃燒,讓它變成了溫泉水一般。
  
  李明樓站在水池邊解開衣衫,想著剛收到的信。
  
  李奉景和項九鼎要隱瞞劍南道以及找個人替代李明樓去太原府成親的事,她已經早就知道了,這是留在李奉景身邊的人送來的消息,雖然李奉景和項九鼎都用自己的人送信,但想要拆封信看看內容對於劍南道的隨從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今天接到的是劍南道送來的消息,提到李家最終確定的人選是李明琪。
  
  李明琪要代替自己去太原府跟項南成親了。
  
  李明樓覺得很有意思,李明琪成了李明樓,那她又是誰?
  
  最後一絲衣衫褪去有涼意襲來,李明樓深吸一口氣,不是為了抵禦涼意,而是為了抵禦入水的疼痛。
  
  她已經竭力的減少洗漱,因為這身好似死人腐屍的皮肉入水如受刑。
  
  李明樓一口氣憋住跨入水池中,人被熱水熱氣淹沒,身體也僵住了,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不疼。
  
  是錯覺嗎?
  
  李明樓低下頭,熱氣籠罩她的臉,也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舉起手臂貼到眼前,白瑩瑩的水汽白瑩瑩的肌膚,那些刺目的爛斑不知什麼時候變淺變淡。
  
  身上的其他地方也是這樣。
  
  李明樓抬起頭,這件事發生的太快,一口氣還憋在胸口,念頭還盤旋在先前,李明琪成了李明樓,那她是誰?
  
  「我是誰?」她張口吐出這口氣,「我是…..」
  
  門外傳來說話聲。
  
  「夫人,少夫人在洗澡呢。」金桔聲音清脆,「婢子伺候你也洗漱吧。」
  
  婦人的聲音輕柔:「等雀兒洗好了吧。」
  
  李明樓從水池裡站起來,帶起水聲嘩啦響。
  
  「我是雀兒。」她說道。
  
  她,不是李明樓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23 AM


第八十六章 其意不解
  
  金桔陪著婦人說話,耳朵一直豎著,聽到凈房傳來的聲響。
  
  「小姐。」她如同貓一般跳起來,「怎麼了?」
  
  在婦人面前,金桔對李明樓的稱呼沒有變,婦人好像只自己把李明樓當作雀兒,其他人怎麼稱呼李明樓她都不在意。
  
  金桔跳到了凈房門前,做出沖進去的姿勢。
  
  李明樓洗漱從來不讓人伺候,金桔明白她不想讓人看到身上的傷。
  
  在金桔已經堅持不住要衝進去的時候,李明樓的聲音傳來:「沒事。」
  
  金桔稍微鬆口氣站好在門邊,耳朵機敏的豎著,沒有李明樓摔倒的聲音,也沒有走動或者穿衣服的聲音,似乎變得無聲無息不存在了。
  
  沒有昏迷吧,聲音很正常的呀。
  
  「雀兒怎麼了?」婦人問道。
  
  金桔要答話,李明樓的聲音再次從內傳來:「我洗好了,這就出來。」
  
  這次說完內裡有水聲有腳步走動有衣衫沙沙。
  
  李明樓走了出來,換上了新的素色裡衣,寬寬大大罩住身,臉也重新包裹,一如以往。
  
  金桔仔細確認沒有問題不用攙扶,這才走開去端熱茶。
  
  李明樓走到婦人面前,婦人坐在椅子上轉過頭看,微微一笑伸手:「雀兒你沒事吧?」
  
  李明樓看著婦人,握住她的手:「我沒事。」
  
  金桔端了熱茶:「你們要不要吃些點心?昨天小姐喜歡吃的那道點心,元爺把人請來縣衙當廚娘,隨時都能吃。」
  
  李明樓柔聲問婦人餓不餓。
  
  婦人溫婉又含蓄說吃一點,金桔便高高興興的去了,李明樓坐下來拿起桌上扔著的書卷:「講到哪裡了?我來繼續講吧。」
  
  婦人笑道:「講到蘇三娘打翻了妝匣。」
  
  李明樓便翻找到那一張開始接著讀,讀了幾句微微停頓,雀兒認字嗎?她看眼婦人,婦人坐在椅子上聽的認真,並沒有什麼質疑。
  
  對於這個瘋傻的婦人來說,她只記得身邊有雀兒這麼一個人,至於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並不知道也不在意。
  
  李明樓低下頭繼續讀故事,金桔拎著食盒進來將精細味美的點心一一擺開,三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夜色沉沉,婦人和金桔都已經睡去,李明樓站在窗邊,她有避光亮的習慣這邊的燈火都熄滅了,但因為縣衙以及城中亮著的燈火入目並非一片漆黑。
  
  李明樓將臉上的裹布一條條的揭開,額頭鼻子下巴整張臉慢慢的展露在夜色裡。
  
  留在竇縣後她的身體真的沒有疼痛過,為了避免被天意察覺,她始終都沒有敢說過留在竇縣,只能委婉的說要竇縣。
  
  這就像在江陵府她說暫時不去太原府那樣,只能緩解疼痛,讓傷口好一些則是她啟程去太原府。
  
  現在她並沒有往太原府去,傷口竟然好了,真是因為她現在不是李明樓嗎?
  
  李明樓應該去太原府否則就是違背天意,天不容。
  
  現在有個李明樓去太原府了,而她則變成了雀兒。
  
  她不是李明樓了,所以天就不管她了。
  
  也不對啊,雀兒已經死了,那她假作雀兒活著,在老天的眼裡就是一個鬼啊。
  
  鬼,不是更不應該存活與世?
  
  李明樓抬起頭向夜色伸出手。
  
  一夜過去了,沒有天雷滾滾大雨傾盆,沒有山崩地裂房屋倒塌,冬日的晨光鋪照在院子裡。
  
  元吉踏著晨光走進來,他每日晚上歸來給李明樓傳達外邊一天的事以及新得到的各方消息,早上去軍營之前來見李明樓看她有什麼吩咐。
  
  他剛走到院落中,屋門就打開了,不是小金桔,而是李明樓。
  
  李明樓如以往的打扮走出來,金桔在後急急忙忙的撐開黑傘遮擋晨光。
  
  小姐要出門?
  
  自從留在竇縣,小姐幾乎連書房都沒出去過,雖然她說話精神都很好,元吉還是猜測她身上不舒服,或者擔心身上不舒服。
  
  雖然尋找大夫神醫是假的,但通過方二知道,小姐身上有病有傷是真的,非常奇怪的沒有辦法解決的傷病。
  
  李明樓站在臺階前喊了聲元吉,聲音就像青雀鳴叫,元吉臉上不由浮現笑容。
  
  「我去軍營看看。」李明樓說。
  
  軍營現在不是竇縣的軍營,而是他們的壯丁營,小姐去看看成果也好。
  
  元吉喚來方二準備了車馬,李明樓帶著金桔和婦人一起前往,縣衙裡的官吏們得知忙也要陪同,李明樓並不拒絕。
  
  一行人熱熱鬧鬧的穿行在大街上,引來民眾圍觀,現在因為山賊禍亂大家心裡不安,也無心做事,待聽到是武家夫人們去軍營,便有不少人跟著去。
  
  軍營那邊接到消息,待李明樓一行人到來,一聲號令營門大開,兩隊官兵持械列隊而出,乍一看到這兩隊官兵,竇縣的諸人嚇了一跳。
  
  杜威的兵馬在那一夜基本都死光了,軍營裡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除了割草喂馬灑掃也幹不了別的,現在這突然出現的兩隊五十人的官兵是哪裡來的?
  
  他們兵服整潔,甲衣盔帽齊,身姿如同兵器一般淩冽,神情如同冬日一般冷漠,齊刷刷的跑動,讓走在最前方的竇縣官吏們下意識的勒馬停下,在縣衙養尊處優的馬匹也發出一聲嘶鳴,搗馬蹄向後。
  
  光州府說淮南道已經派了兵馬過來,這是已經到了?
  
  「啊,那是我家男人!」
  
  「咿,那個是我三表兄啊!」
  
  「張狗剩!張狗剩!」
  
  跟在官吏後邊的人群中忽的響起喊聲,如潮水般湧湧,好多手舉起向站穩在兩邊的官兵指點揮舞。
  
  官吏們反應過來了,這些不是官兵,是民壯,民壯中有他們也熟悉的面孔站出來。
  
  差役張小千手握跨刀鎧甲嘩啦響:「請大人們入營。」
  
  官吏們打量這些民壯面色由驚訝變成了不可置信,民眾湧湧靠近了,但不管是高頭大馬上官員們的視線,還是親朋好友民眾嘈雜的招呼,這些民壯如同木樁敲定在地上,一動不動目不斜視。
  
  杜威那些官兵當初也沒有如此氣勢呢,官吏們對視一眼,光州長史來的時候也沒有這樣。
  
  他們還記得上次來這裡見到的場景,堪比廟會上的雜耍,指望這些民壯來剿匪守護竇縣完是說夢話,嚇得長史腳不沾地的連夜跑了。
  
  這才過去沒多久,兵還真練出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25 AM


第八十七章 看一場練兵
  

  官吏和李明樓的車馬進了軍營,其他民眾們則被官兵攔在外邊。
  
  民眾們也沒有不滿,呼啦啦的圍著這些官兵。
  
  「當家的,你穿上兵服了啊?你怎麼不給家裡說一聲。」
  
  「張狗剩,你厲害的啊。」
  
  「我是關頭巷的,我們鄰家賈四也來當了,他在哪裡呢?」
  
  民眾們七嘴八舌亂喊亂問,但不管他們是誰問什麼,這些民壯神情木然一動不動,當人群靠近擁擠混亂時,他們舉起手裡的兵器厲喝:「後退。」
  
  民眾們嚇了一跳。
  
  「他爹!你幹什麼呢?」有婦人惱怒的喊。
  
  沒有人回答她,面前穿著兵服的男人神情漠然。
  
  這列隊的男人們,他們不是誰人的丈夫,也不是誰人的親朋好友,如果有一聲令下打殺,他們手中的兵器只怕也會毫不留情的揮出。
  
  民眾停下嘈雜,好奇被畏懼不安取代,慢慢的向後退去。
  
  兵營裡有一個腿腳不便利的兵丁走出來,相比於這些民壯,他反而和藹可親:「大家請見諒,他們在執行任務,不能閒聊說話,這是軍紀,違反了是要受罰的。」
  
  軍紀啊,民眾們神情緩和,被丈夫當作陌生人對待流淚的婦人也抬起頭:「還真像當兵的啊?」
  
  腿腳不便利的兵丁有些許傲然:「既然此時此刻穿著兵服,就是當兵的。」說完這句他又神情溫和,「能嚴守軍紀的人都是勇士,別小看了這軍紀小事,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到的話,何談殺山賊保護家人?你們看,這樣的他們你們是不是覺得很有氣勢?」
  
  民眾們紛紛點頭,畏懼的神情變成了敬贊。
  
  「是很有氣勢啊。」
  
  「比以前那些真的官兵還嚇人。」
  
  「哎呀張狗剩看起來很厲害了,我以後不敢打他了。」
  
  「這位大嫂你不要哭,現在他穿著兵服不能怎樣他,等他回家脫了兵服你好好收拾他。」
  
  說話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民眾們沒有再湧湧上前,站在人群裡的婦人被打趣的擦去了眼淚,笑的有些羞澀還有些驕傲。
  
  腿腳不便利的兵丁待大家氣氛差不多了,再次開口:「還有,不是所有的民壯都能穿上兵服的,能穿上這個都是精挑細選的,除了他們本身是好漢,還有額外的好處。」
  
  好處?民眾們頓時好奇,相比於嚇人的氣勢,對於普通民眾來說,還是好處更吸引人,紛紛詢問。
  
  兵丁卻沒有再說,賣了個頑皮的官司:「好處還是讓他們自己告訴自己的家人最好。」
  
  說罷轉身一瘸一拐的進了兵營,留下好奇的民眾抓耳撓腮,在營門外議論紛紛,但沒有人上前圍著守門的民壯們詢問,問了也不會說,那就等他回家再說,站在人群中被圍著叮囑知道了好處要告訴他們的婦人,不再哭泣羞澀又得意的笑。
  
  進了軍營的官吏們在門前的驚訝震撼反而褪去了。
  
  軍營裡沒有到處都是穿兵服的人,依舊是上一次來見到的場景。
  
  穿著各種衣衫的年齡胖瘦不等的男人們,或者站著或者坐著,或者發呆或者聚眾說笑,他們的身邊也沒有正經的兵器,多數是木棍,有的甚至是還沒有修整過的樹枝竹竿。
  
  但只要用心,總能找到誇讚的機會,主簿轉頭對身邊的官吏們讚歎:「安排兩隊這樣的民壯去門外迎接非常好,民眾們看到會很放心。」
  
  官吏們點頭應和:「這樣最好,非常好。」
  
  大家轉頭看元吉寬慰:「練一些像樣的就夠了,不可能人人都練成兵。」
  
  元吉笑了笑:「不夠不夠。」
  
  他們說話時,那些散佈在軍營裡的民壯們都站起來了,官吏們沒興趣看他們,他們不像外邊那些民壯對官吏們木然視若不見,眼神發亮的湧過來。
  
  「是官老爺們。」
  
  「官老爺們來看我們了。」
  
  主簿有些驚慌,這些人要嚷著走怎麼辦?問州府道德官兵什麼時候來怎麼辦?跟他要錢怎麼辦?
  
  他要喊元吉,元吉已經到了李明樓的馬車前低聲說什麼,然後對幾個護衛說了句什麼,護衛們便向營中散開,同時大喊列隊列隊。
  
  隨著列隊的喊聲,原本搶食雞鴨一般湧來的民壯們散開,發出含糊不清的叫喊聲在軍營裡亂跑,竇縣的官吏們看到有好幾個人跑動撞在一起忍不住笑出來,又怕讓武少夫人以及她的護衛們難堪忙收住。
  
  元吉並沒有在意他們的笑:「請諸位大人來演武台。」
  
  又要看演武列兵了啊,官吏們對視一眼,再看馬車掀起,丫頭舉著黑傘,那位不能見人的武少夫人攙扶著瞎了眼的武夫人走下來。
  
  是她們要看啊,主簿等人明白了,當然要捧場,忙跟著下馬一同走到簡陋的演武臺上,軍營裡鼓聲響起,跑動的人更多,看著更加混亂。
  
  瞎眼的夫人看不到,主簿對她連聲稱讚:「很是威武很是威武。」
  
  蒙著臉打著傘的少夫人能看到,主簿對她點評恰到好處:「這麼短時間能練成這樣很是不錯,果然不愧是振武軍。」
  
  李明樓看著台下點頭:「是練的不錯。」
  
  婦道人家看到人多就覺得好,主簿含笑點頭,旁邊有官吏低聲喃喃:「是練的不錯。」
  
  要附和湊趣就大聲點,自言自語算什麼,別的事不用做了,哄這個兩個婦人高興也做不了嗎?主簿不悅的斜眼看那官吏,見那官吏不僅不大聲,視線還呆呆的看著遠處,主簿視線也跟著看過去,神情不由一怔。
  
  人群都在向這邊彙集,或許是居高臨下,先前看起來亂跑的人群變成了一條條線,線沒有打成結,在最前方舉著顏色不等旗幟的線頭帶領下縱橫交錯,構成不同的圖案。
  
  「是軍陣。」旁邊有官吏小聲說。
  
  軍陣啊,主簿瞪大了眼,也顧不得跟武家兩個婦人解說,眼前的這些民壯跟前一次來看到的一樣,沒有統一的兵服,沒有統一的兵器,穿著打扮混亂的有些滑稽,但跟前一次不同,看著滑稽的他們奔走發不出半點笑聲。
  
  不管胖瘦,他們身姿挺拔。
  
  不管腳上穿的什麼,落地咚咚。
  
  不管手中握著的什麼,擺動如一。
  
  鼓聲變幻,交錯的軍陣停下來,鼓聲又一次響起,落鼓急而重,場邊另有旗子揮動:「抬槍!」
  
  演武台前木棍竹竿樹枝一起舉起。
  
  鼓聲再落:「揚刀!」
  
  演武台前聲如雷鳴:「殺!」
  
  寒冬的日光下木棍竹竿樹枝竟然揮出一片刀光,寒意森森,氣勢淩冽。
  
  演武臺上鴉雀無聲。
  
  主簿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此時光州長史看到,今晚應該就安心的住下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27 AM


第八十八章 為了吃肉

  四百多的民壯在鼓聲和旗幟的號令下變數組隊揮刀刺矛一番,演武便結束了。
  
  隨著鳴金收號穿著各異的民壯列隊站在演武台前,汗流浹背精神奕奕,視線都凝聚到臺上。
  
  主簿長長的舒口氣:「練的不錯,練的不錯。」
  
  其他官吏們也回過神紛紛點頭稱讚。
  
  這一次真心實意。
  
  元吉也真心的謙虛:「現在還不算什麼,大家都是普通民眾,只能慢慢來,天又越來越冷,練的越來越苦.....」
  
  主簿機敏,是要要錢嗎?忙握住元吉的手:「元爺再辛苦幾天,道府的官兵就要到了,等他們來了,大家就輕鬆了。」
  
  元吉看起來並沒有多高興,但也沒有再說什麼點點頭應聲是。
  
  台下有人抱著一把色彩不等的旗幟蹬蹬跑上來,單膝跪地舉起:「請大人們選優勝者。」
  
  這是什麼意思?官吏們不解。
  
  「軍中練兵有獎罰,適才的演武請大人們選最好的一支隊伍,我們會給與獎勵。」元吉解釋,伸手做請,「主簿大人請。」
  
  不錯不錯,很會練兵,主簿高興的上前一步,目光掃過台下,見台下站立的佇列都有不同的旗幟舉在陣前,應對這護衛捧過來的旗幟。
  
  隨著主簿的視線掃過,台下的佇列中民壯們的神情更炙熱。
  
  主簿視線又轉回來對李明樓:「夫人你們來選。」
  
  主要是哄著她們高興嘛,官吏們也紛紛邀請,李明樓沒有推辭,也沒有思索斟酌從護衛手中便撿出一把青色的旗幟舉起來。
  
  台下頓時響起吼聲,青龍旗所在的佇列人人歡騰,其他的佇列的人們則滿臉羨慕遺憾。
  
  想都不想,是看哪個顏色好看的吧,適才看的眼花繚亂他們都沒記得住哪隊是哪隊,不管怎麼樣,大家都高興就好,主簿等官吏跟著點頭表示贊同:「正是這隊最好。」
  
  元吉對李明樓道:「請少夫人賜甲衣。」
  
  護衛從一旁抬了一摞摞鎧甲兵服,又有一架兵器陳列,官吏們這才恍然,原來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兵服,也不是專門訓練一批可以穿兵服的,能穿兵服的是優選者。
  
  李明樓邀請主簿等官吏:「由大人們親手發放是為榮光。」
  
  主簿等人沒有推辭,只要不出錢的事都好說。
  
  青旗一隊二十人走上台,接過官吏們賜予的兵服兵器,然後轉過身高舉激動的歡呼,台下雖然羨慕但也發出祝賀的歡呼。
  
  演武台前再一次掀起喧鬧。
  
  主簿想像不出一個兵服兵器竟然可以讓他們這麼高興,以前那些官兵們沒這樣啊,然後聽到元吉在一旁道:「可以去領號牌了。」
  
  這二十個民壯發出更激動的喊聲抱著兵服兵器奔下臺。
  
  「號牌是什麼?」有官吏問。
  
  真正的官兵們倒是有身份碟牌。
  
  「就是那種。」元吉道,「當然,他們不是真正的官兵,這個號牌只在我們這個軍營裡作數,得到號牌的民壯可以每日吃肉。」
  
  主簿愕然,旋即恍然,又失笑,原來是為了吃肉。
  
  縣衙和民眾都知道軍營裡管飯,稀飯管飽,三天一頓葷菜,對於普通民眾來說這是很不錯的伙食,給人做工也吃不了這麼好。
  
  演武結束就到了開飯的時候,軍營的伙食營帳排起了兩隊,最長的一隊是普通民壯,今天他們吃的是稀粥餅子一碗素菜,另一邊是一百人左右穿著兵服的民壯隊伍,剛拿到兵服的那二十人也在其中,神情興奮的向前張望。
  
  「這邊除了稀粥餅子素菜還有燉羊骨。」元吉對主簿等人介紹,「每天都有。」
  
  雖然肉沒有多少,骨頭啃起來也能讓人幸福的冒泡,而且每天都有,更何況還是別人沒有你自己有,官吏們看著這兩隊人,很明顯看到一隊的得意自傲,一隊的羨慕和不服。
  
  人有時候比的不是吃喝,是不一樣,雖然只是一碗羊骨頭。
  
  「不止是一碗羊骨頭。」元吉說道,「穿了兵服的民壯在回家的時候可以領取三斤肉。」
  
  主簿神情驚訝:「每次?」
  
  為了保護家人主動前來當民壯,並沒有讓他們丟下家人,民壯們輪流七天一歸家。
  
  元吉點頭:「每次。」
  
  當初縣衙門前一招呼很多人來軍營,但最後真正留在軍營的大多數都是平民百姓,窮苦人家居多,聽到軍營管飯來混飯的。
  
  三斤肉對於很多人家來說可不少,這豈不是一人吃肉全家吃肉…..
  
  民眾們來軍營是為了剿匪保護家人,現在還沒有為親人浴血奮戰,就已經讓親人們得到了好處,怪不得他們擔憂的民壯們會跑並沒有發生,反而來的人更多。
  
  為了吃肉,為了吃更多的肉,為了讓家人也跟著吃肉,這麼短的時間就將一群民壯練的如此像模像樣,主簿等官吏看著元吉,小手段好手段巧手段啊,振武軍名不虛傳。
  
  主簿心思轉了幾轉,一咬牙:「這花費不小,但為了竇縣萬民,縣衙的庫中想辦法也要支持。」
  
  在他身後的官吏們頓時如同雞崽縮起來。
  
  四百多人呢,四百多人身後還有一大家子不知多少張嘴,有精熟物價的文吏心裡開始飛快的計算,如今一頭豬也不過凈肉七八十斤,一頭羊更少,這一軍營的人一天要吃掉多少,一個月…..文吏窒息。
  
  元吉對主簿道謝:「暫時還不用。」
  
  文吏一口氣活過來,又神情驚訝,暫時還不用?這暫時其實已經暫了很久了…..
  
  「元吉。」李明樓忽道,「有肉不能沒有酒。」
  
  主簿等官吏驚愕,進了軍營後這武家的兩個婦人一個瞎眼安靜一個蒙臉不語幾乎都沒有說話。
  
  「凡得兵服的人,再加一碗酒。」元吉立刻領命。
  
  也許不是這個意思吧,主簿等人心裡喊,慎重再問一句吧!
  
  李明樓微微一笑,想到了那一世自己做過的趣事:「天氣越來越冷,在軍營外立了大缸,每日練完,每個人都可以飲酒一碗,回家的時候再接了帶走。」
  
  大缸,每個人,每天,可帶走。
  
  原本已經停下計算的文吏,腦子暫態自己轉起來,數額滾滾累計,他的眼不由一黑。
  
  「傳令!少夫人賞酒!」
  
  「傳令!營外立酒缸!」
  
  天下人都愛吃肉,天下男人都愛酒,軍營裡歡呼聲如雷滾滾。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29 AM


第八十九章 去那座城

  咯吱咯吱三輛騾子車在官路上行走。
  
  官路並不平坦,坐在其上的貨商被顛簸的冒出一頭汗。
  
  一條大路在一處分為兩路,岔路邊的茶棚有老婦熱情的招呼:「客官來喝碗熱湯暖暖身子。」
  
  貨商嘀咕一句都快熱死了,但還是下了車,讓自己和騾子都歇歇腳,但讓他意外的是簡陋的茶棚裡快要坐滿了,好容易給他讓出一個位置,胖乎乎的貨商擠坐下來將長凳壓得咯吱響。
  
  「別坐塌了!」同一條凳子上得瘦小男人喊。
  
  胖貨商氣喘吁吁:「怎麼這麼多人?」
  
  老婦捧著茶湯過來:「前些日子你來這路上都沒人。」
  
  胖貨商搭話問為什麼,又說;「以往也沒有這麼多人。」
  
  「前些日子有地方鬧山賊呢。」瘦小男人喊道,「把一個縣的人都殺了。」
  
  胖貨商穩坐如山:「騙鬼呢。」
  
  「沒有騙。」老婦證明,糾正不是殺了一個縣的人,只是殺了一個縣的知縣和官兵。
  
  四周坐著的還有其他人講述更詳細,聽的胖貨商又冒了一層汗。
  
  「世道竟然亂成這樣了?還好我前一段沒走這裡。」他擦著汗,又坐立不安,「那山賊餘眾抓住了嗎?」
  
  「還沒呢。」瘦小男人笑嘻嘻,「你走路小心點,別被抓去。」
  
  胖貨商哼了聲,又騙他,難道他像鬼嗎:「你們不怕我怕什麼。」
  
  他一下車就看到茶棚外停著的車馬騾子,上面都拉滿了貨物,這茶棚裡坐著的也不是走路的閒人。
  
  「你是賣牲口的。」他看著瘦子掩鼻,「你該走快些,小心給山賊送年貨。」
  
  瘦子哈哈笑:「不是不是,我不是賣牲口的,我是自己家用的。」
  
  旁邊的已經有人湊過來,並不理會他騙鬼的話:「你也是要去竇縣的吧?那邊的牲口真那麼好賣?」
  
  瘦子藏不住只能點頭承認:「去試試嘛。」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沒人調侃的胖貨商很是寂寞,越聽越不對。
  
  「等一下。」他打斷他們,「你們要去哪裡?」
  
  竇縣?不是哪個被瘦子貨商誇張說全縣人都被殺了地方?山賊就是在那邊鬧起來,那種地方不避開反而要帶著貨物跳進去?
  
  「你們都要去竇縣?」
  
  既然瞞不住瘦子也不再隱瞞:「竇縣現在在剿匪,急需大量的貨物,米麵糧油肉酒什麼都要。」
  
  剿匪跟貨物有什麼關係?胖貨商沒反應過來。
  
  燒茶的老婦也湊過來:「果然是什麼都要,我還看到拉了一車柴的呢。」
  
  更多的人加入議論中茶棚裡熱烈又緊張,這麼多貨商都去唯恐自己落後,茶棚裡的人們匆匆喝了茶上路,眨眼就剩了胖貨商一人,屋子裡空了,他的心也空了。
  
  「東家,咱們要不要也去竇縣試試?」夥計跑來問。
  
  他們雖然趕路,但其實還沒有找到銷路,生意一年比一年難做,只能趁著年關將近撞撞運氣。
  
  如果真像其他貨商說的竇縣要大批的貨物,那還真是個機會。
  
  胖貨商看著大路的方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總不會這麼多人都是給他坐局的吧?
  
  有馬拉著車噠噠而來,車上裝滿了一籠籠的雞鴨,伴著雞鳴鴨叫馬上的人在外大聲詢問:「老媽媽,請問竇縣往哪個方向走?」
  
  老婦顯然已經很習慣這種問話了,頭也不抬向南一指,馬車的人揚鞭催馬雞鳴鴨叫咯咯吱吱疾馳而去。
  
  胖貨商一撐桌子站起來:「去竇縣。」
  
  騾馬揚塵拉車咯咯吱吱遠去,喧囂隨著日暮落定,老婦開始收拾茶棚,外邊又來了過路的人,這一行人男女老少都有,推著獨輪車挑著擔子籮筐,體弱的婦人坐在車上,幼小的孩子躺在籮筐裡。
  
  「阿婆還有水嗎?」幾個年輕的男人問。
  
  這一行人不是貨商,不是小販,拖家帶口大冬天的離開家走路,多數都是逃難,這些年逃難的人是多了,老婦感歎著一年不如一年,將要蓋上的鍋再打開,讓他們進來喝水,又詢問這是怎麼了要去哪裡。
  
  「我們隔壁村遭了山賊了。」男人們歎口氣,「一個村子都沒了,我們是不敢在家了,好多人都出來投奔親朋躲一躲。」
  
  又有山賊了,真是造孽啊,老婦歎息,看著這老老小小就著熱水分食一塊幹餅,很是可憐,心裡又一動:「你們不如去竇縣試試。」
  
  為首的男人顯然知道竇縣,嚇了一跳:「那裡山賊鬧的更厲害,縣城都遭殃了,怎能去?」
  
  「竇縣在剿匪呢,反是去當民壯的,都能吃飽飯。」老婦解釋,看著這一群老弱,「而且軍營外還有粥缸,任何人都可以隨時吃粥,你們投奔親友這麼多人只怕也吃不飽。」
  
  親友接待這麼多人也養不起,日子定然不會好過。
  
  竇縣軍營施粥了?這倒是沒聽說,男人們對視一眼。
  
  「竇縣距離近,我們可以去看看,年輕的去當民壯有飯吃,我們這些就乞些施粥,不行的話再去投奔親友。」一個老者拍案。
  
  有時候寧願要陌生人施捨,也好過麻煩親友。
  
  老婦笑道:「要是民壯當的好,可不止民壯一個人吃飽,全家都能吃飽呢。」
  
  還有這種事?一群人面面相覷將信將疑,走投無路亂走路,老者起身:「我們這就去竇縣軍營看看。」
  
  大冬天的在野外睡覺也是受罪,還不如連夜趕路,早一點到了竇縣早一點喝上一碗熱粥。
  
  一行人披著夕陽蹣跚向竇縣而去,老婦蓋上鍋,留下一點灶火燃著,如果有過路的晚上可以借火取暖,然後才慢慢的回家去了,身姿老邁腳步輕快,這個冬天對她來說會好過了,生意好倒是托了竇縣鬧山賊的福了。
  
  真是滑稽的世道。
  
  竇縣的主簿也是這樣想,當他看到軍營外排起的長龍,以及架著的高高的粥缸的時候,他有些想不明白,召集民壯剿匪怎麼就變成了施粥。
  
  「這些是什麼人?」他問。
  
  來迎接他的張小千意氣風發指點:「是民壯的家人,自願來幫忙熬粥,當然,我們軍營管飯,這些是軍營裡的傷兵,他們雖然不能殺敵,但能維持好秩序。」
  
  主簿轉頭看他:「這些人我知道,我是說,這些領粥的人是什麼人?」
  
  張小千怔了怔,看著軍營外的長龍這才察覺,什麼時候軍營外有了這麼多人?喧囂熱鬧如同竇縣城裡的集市,難道整個竇縣的民眾都跑來領粥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31 AM


第九十章 養一城人

  縣衙內的書房依舊安靜,金桔拉著婦人在廊下逗鳥,不打擾在屋子裡說話的元吉。
  
  「剛剛傳來消息,這幾個地方都有匪亂了。」元吉指著淮南境內的輿圖,「跟竇縣的情況差不多,突然出現作亂,動作迅猛兇殘,而官府不聞不問。」
  
  李明樓看著輿圖,那一世並沒有這樣,這一次自己把竇縣占了,安德忠便去了別的地方。
  
  她沒有想自己這改變讓別的地方是不是不幸,用不了多久整個大夏都要陷入不幸,這不是她能左右改變的命運。
  
  「借此時機,去更多的地方宣傳我們抗擊山賊的消息,當民壯有酒有肉吃,不當民壯有粥吃。」李明樓道,「把更多的人引來竇縣。」
  
  元吉心裡算了下:「會不會人太多?」
  
  現在是冬天,想要混飯吃的閒人很多。
  
  李明樓搖頭:「不多。」
  
  當年太原府那麼大又引來無數難民,才艱難的抗住了安康山賊兵的攻城,竇縣這點人太少了,沒有人就沒有兵力,在將來的亂世中不堪一擊。
  
  她現在有比先前更大的決心和信心,命運從淮南開始改變,所以要做最周全的準備。
  
  她的面容依舊裹著,但元吉能感受到她的情緒,自從那日突然要去軍營,看了演武之後就很高興,一直到現在。
  
  李明樓道:「元吉叔,我的傷可能要好了。」
  
  那天晚上她解開了裹布讓臉呈現在夜色裡,一夜過去她沒有絲毫的不適,身上的傷沒有增加,當白天來臨她決定出去走走,在軍營青天白日下看了演武,回來之後依舊沒有先前的疼痛,傷口也沒有再出現。
  
  這幾天她還赤裸裸的開始想以及籌畫留在竇縣的種種事,也沒有任何不適。
  
  她已經可以肯定,老天捨棄了她,不再盯著要她死,她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了。
  
  也不能算是正常人,應該說是個鬼。
  
  她現在是那個已經死在山上的雀兒。
  
  這個鬼能見天日,但不能見人,所以她還是要裹住頭臉免得被人認出來,戳破了身份,也就戳破了一切。
  
  不過這已經讓她很開心了,死而復生之後真正的開心。
  
  開心在信任的親人面前毫不掩飾。
  
  原來如此,元吉道:「今日有貨商送來了新鮮的大骨,就連做三日骨湯肉粥吧。」
  
  突然說起了這個,這不是轉移了話題,而是聽到傷好了高興激動,所以熬肉粥以賀嗎?
  
  李明樓聲音雀躍:「好啊,那軍營的酒缸也對外放三日吧。」
  
  高興就狠狠高興,元吉哈哈笑了。
  
  站在廊下的金桔嚇了一跳,元吉這種人竟然還會出聲的笑。
  
  主簿一點也笑不出來,聽完元吉的話手在哆嗦,而站在一旁的文吏因為不受控的開始算肉粥酒要花費多少錢而讓自己窒息跌坐在椅子上。
  
  「這不是行善,這是浪費。」主簿深吸一口氣抓住元吉的胳膊,「行善可以安撫民心,浪費沒有意義。」
  
  元吉他們又是讓人吃肉又是給民眾施粥,是為了安撫籠絡人心,這一點主簿明白也不反對,畢竟現在是要抗擊山賊,讓人捨命的事,但肉粥喝酒就過了啊。
  
  沒有肉的粥沒有酒也能吃飽肚子,加了肉喝口酒不過是滿足了口腹之欲。
  
  肉和酒的錢能煮更多更久的粥,籠絡安撫更多更久的人心。
  
  花在這三日有什麼意義呢?
  
  元吉笑了笑:「為了高興吧,不是有句話說千金難買高興,一碗肉粥一碗酒能讓大家高興高興,很值了。」
  
  高興有什麼可值的!主簿拉著元吉的胳膊要再理論。
  
  元吉先開口:「有一件事正要跟大人說,縣衙的糧倉…..」
  
  主簿一個機靈放開了元吉:「什麼?官府的糧倉,我們不能動,都是有定數上交…..」
  
  「我是想借糧倉一用。」元吉道,「不是用官糧。」
  
  有區別?在場的官員們警惕。
  
  元吉給他們解釋:「我要買糧,現在民壯越來越多,天冷近年關早些準備好足夠的糧,軍營裡放不下,所以想要存放到糧倉裡。」
  
  主簿鬆口氣,這樣用啊,好奇問:「打算買多少?」
  
  元吉道:「看看糧倉還能裝多少吧。」
  
  在椅子上剛醒過來的文吏正好聽到這兩句對話,糧,冬糧,價幾何,填滿糧倉,倉,官倉有多大,他眼一黑再次暈過去。
  
  目送元吉離開,官廳裡的官吏們呆立久久才回過神,主簿咬牙斷定。
  
  「我不信振武軍這麼有錢。」
  
  「衛軍都是窮鬼,要不然就不會每年因為軍費在朝廷吵成一鍋粥。」
  
  「就算有錢,錢糧也都握在節度使手中。」
  
  「他武鴉兒就算真的是梁振的私生子,也不可能這麼花錢。」
  
  好計數的文吏幽幽醒來:「這是把振武軍的家當都花了。」
  
  一個官吏想到什麼:「或許不是振武軍的錢,是那位少夫人,你們想一想,好多時候都是說少夫人有賞,少夫人有令。」
  
  原本大家以為這是奉少夫人為主的意思,但現在想想主也可以是錢主。
  
  「這位少夫人雖然人不人鬼不鬼,吃穿用度可是奢靡。」一個官吏說道,「別的不說,前幾天雨夾雪,你們看到她丫頭穿的琉璃衫腳上蹬的鞋子了嗎?」
  
  「我連琉璃衫是什麼都不知道。」計數文吏幽幽道,問了這句話他就後悔了,因為有官吏興致勃勃描述琉璃衫是怎麼用絹油做出來,耗費多少油多少絹多少人力……
  
  越小細節越能見真章,主簿沒有計算這些花費,而是終於解開了以來的疑惑:「怪不得娶了這麼一位少夫人。」
  
  世人娶妻嫁漢,才貌總要佔據一樣。
  
  貌這位少夫人是沒有,原來有財。
  
  只要有錢,再偏避之處的驛站都能住的舒服,嚴密的馬車一直進了驛站的後院才停下,四五個僕婦湧上,丫頭念兒先被扶下來。
  
  「屋子裡都收拾好了,念兒姐姐先去看看?」為首的僕婦恭敬的問。
  
  念兒嗯了聲蹬蹬上了樓推開門,溫暖清香撲面,錦繡羅帳鮮花屏風,將這間原本簡陋的驛站房間變成了神仙洞府。
  
  這麼短時間能將冬天的屋子燒熱,而且還沒有絲毫的煙火氣。
  
  「上次的炭好用,四老爺就備了三車。」僕婦含笑說道。
  
  四老爺而已,又不是他的錢,念兒收起驚訝,神情倨傲又淡然:「請大小姐進來吧。」
  
  院子裡的馬車掀起,一個僕婦撐開黑傘,裹著黑斗篷黑紗遮面的李明琪緩緩走下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53 AM


第九十一章 假做真時 

  一桶桶熱水被粗壯的僕婦拎著,兩個丫頭抱著兩盆半開的鮮花,另有丫頭抬著一桶羊奶魚貫而入。
  
  李奉景裹著黝黑發亮的斗篷站在院子裡喊孟婆:「仙兒還有什麼需要的?」
  
  孟媽媽從屋子裡出來含笑道:「大小姐說不需要了。」
  
  李奉景點頭:「因為天色不好,這幾天趕路急了些。」又喚人來,「飯菜都準備好了嗎?」
  
  來人恭敬的報出一溜菜譜,李奉景認真的斟酌增添一番才離開:「仙兒好好歇息。」
  
  孟婆等人恭送,李奉景離開走到前院時回頭看了眼,見那群忙碌的僕婦婢女也都魚貫而出,連丫頭念兒都退了出來,李明樓身上有傷,洗漱從不讓人在場,從細節上來說做的很好。
  
  李奉景笑了笑:「其實仙兒是個很有禮貌的孩子。」
  
  絕不會在自己顧不得歇息先為她安排好衣食住行後,連句四叔辛苦了都不說。
  
  李明樓是驕傲,但不是倨傲。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李奉景心裡哼了聲不滿,這不滿一小部分來自面對假大小姐的長輩姿態,一大部分則是來的人不如自己所願。
  
  「明華小姐自己不願意,老夫人和二老爺才選了明琪小姐。」貼身的隨從接過斗篷低聲道。
  
  李奉景並不這麼認為,正如林氏信上淚水漣漣所說,明華剛要想一想,三房就搶了過去。
  
  「不過是怕我占多了好處,三哥已經在太原府了,太原府也要分一杯羹。」李奉景神情淡淡又幾分悵然,那一家母子才是親母子,自己是庶出,再一樣養大一樣喊娘也是不一樣。
  
  隨從低聲安撫:「四老爺,一家分不出兩個李字。」
  
  離了李家,李奉景更什麼都不是,不挑撥家宅生事才是真正的忠僕。
  
  李奉景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該爭搶爭搶,該抱怨抱怨,該怎麼做事還是要怎麼做事,尤其是現在,他負責護送大小姐出嫁到太原府,已經出了差錯,好容易找到挽回的辦法,不能再出差錯了,否則別說好處,他能不能繼續姓李都成問題。
  
  在李家受氣也好過一家大小被趕出去無法立足。
  
  李奉景收起小情緒,顧不得再歇息,讓把飯送到項九鼎那裡:「商議一下後日什麼時候啟程,走哪條路更合適。」
  
  「哪條路更快嗎?」隨從問一面引路陪同。
  
  李奉景健步如飛:「是哪條路更安全,山賊匪亂的消息越來越多了。」
  
  也不知道元吉是怎麼回事,世道這麼亂帶著小姐亂跑,這天下可不是劍南道讓他們可以肆意妄為。
  
  這種僕從就是朝廷裡的佞臣,李奉景恨恨,留不得。
  
  行路和忠僕的事小姐李明琪不用費心,熱氣騰騰的泡過香噴噴的羊奶鮮花,洗凈的身子讓她自己都驚歎,過上了大小姐的生活才知道曾經旁觀的驚豔不值一提。
  
  凈房裡暖意濃濃赤身裸體也不覺寒意,李明琪收回對自己驚豔的視線,黑色的衣衫黑色的裹布一層層的裹起來。
  
  念兒聽到動靜忙讓人擺飯,丫頭僕婦們魚貫而入又一次魚貫而出,李明琪坐在桌案前。
  
  念兒將門關上輕移蓮步近前:「小姐,沒別人你把臉揭開吃飯吧。」
  
  裹著頭臉吃飯不方便。
  
  「不行啊,大小姐怎麼做我就要怎麼做。」李明琪道,認認真真的小口小口吃飯,「要時時刻刻都做到,小細節才能避免疏漏。」
  
  念兒哦了聲,小細節不一樣是會被人發現大小姐換人…..不過不對呀:「小姐,這裡的人都知道啊。」
  
  李明琪將勺子重重的放下:「你這個丫頭真是蠢死了,不該帶你來,我這次是來做什麼?」
  
  「假作大小姐啊。」念兒蠢蠢道。
  
  「所以啊,大家都是知道我是來假作大小姐的,我才要非常好非常認真的假作啊。」李明琪瞪了她一眼,「盛湯!」
  
  念兒恍然,要是假扮的不像,這些人就會不高興不滿意把小姐送回去啦。
  
  「小姐真聰明。」她吐著舌頭嘻嘻笑,又想到丫頭金桔的姿態,收起了舌頭,她也要好好的假扮金桔。
  
  吃過飯李明琪悠閒自得坐在軟軟的被褥上翻看李明樓的書卷,倒也不是做樣子,這些書以前從沒有見過,紙張也好,字跡也是跟其他書不一樣,這本書一定很值錢,外邊傳來嘈雜,似乎有很多車馬人湧進來。
  
  李明琪的眉頭皺了皺,時刻為大小姐分憂的念兒立刻跳出去。
  
  「怎麼啦?」
  
  「這麼晚,驛站我們住滿了不要讓人進來。」
  
  「大小姐要休息了。」
  
  念兒的聲音漸漸遠去,李明琪視線沒有離開書卷似乎根本沒有察覺,片刻之後念兒咚咚的跑回來。
  
  算了,李明琪沒有再責備自己這個丫頭出了門反而變成了鄉下人一般,大小姐的丫頭想怎麼就怎麼樣。
  
  念兒將門關上沖到床前:「大小姐,是嫁妝車隊跟上來了。」
  
  女兒出嫁自然有嫁妝,李明樓當然不例外,縱然千里迢迢劍南道也備足了嫁妝,只是嫁妝太多走的很慢一直在後邊。
  
  李明樓再三更改路線然後失蹤耽擱了這麼久,讓嫁妝車隊趕上了。
  
  李明琪嗯了聲視線不移。
  
  「好多好多車,都堆的高高的,大晚上的乍一看跟拉了一座城似的。」念兒低聲壓抑著興奮,伸手比劃。
  
  李明樓嘛,真拉一座城也沒什麼稀奇,李明琪穩如泰山淡然。
  
  「我沒敢近前細看,就看了前邊五輛車。」念兒湊過來聲音微啞,「小姐,那五輛車裡放的只是嫁妝單子。」
  
  嫁妝單子都要用五輛車,一天兩天三天一輩子都看不完吧,李明琪眼閉上,伸手按住咚咚跳的心。
  
  那麼多那麼多那麼多…….自己用一點也沒什麼吧。
  
  喧囂在夜風裡起伏。
  
  夜風會隨著天亮而散去,但在漠北苦寒之地,白天的狂風卷起一片片沙土,撲打在一間小院的門板上。
  
  有一群風沙般粗糲的男人拎著背著幾個大包袱說說笑笑撞開狂風推開門走進院子。
  
  院子帶著新修過的平整,武鴉兒裹著舊衣裳蹲在地上給一張羅漢床刷漆,這張羅漢床做工精美擺在這小院裡恍若嬌俏美人,引得男人們發出大呼小叫。
  
  「從哪裡買來的?」
  
  「這麼好看!」
  
  「一定很貴,最少要五十兩銀子。」
  
  武鴉兒抬頭:「我這次走運,從一個貨商手裡淘來的,因為腿腳都斷了,我講價講了三天,最後十兩銀子買到了。」
  
  他伸出兩隻手十根手指,開心又得意的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55 AM


第九十二章  小姐沒錢了

 
  羅漢床在院子裡晾曬,男人們進了屋子,將包袱裡的被褥墊子拿出來。
  
  厚軟大被褥鋪設在床上,小墊子放在椅子上,有人坐上去嘿嘿笑,用大手撫摸錦繡緞面。
  
  「你刀子粗的手別摸壞了。」有人立刻呵斥。
  
  屋子裡嘻嘻哈哈笑,又有人將一個陶罐放在桌上大聲喊:「烏鴉,這個是花瓶,可以插花,大娘和你媳婦一定喜歡花。」
  
  「冬天哪有什麼花。」其他人哈哈笑。
  
  武鴉兒看著陶罐笑了笑,冬天也可以有花的,只不過不是隨便哪裡都能開。
  
  「等過了年天暖和了就有花了。」他笑道。
  
  「沒錯,我知道鐵欄壩子那裡有一大片野花,春天開的很好看,有一次圍了起來,張都督的小妾來採花。」有男人說道。
  
  便有人大笑:「大牛你是偷看張都督的小妾了吧。」
  
  被喚作大牛的男人倒也不避諱:「又不是我一個人看。」
  
  屋子裡響起笑聲。
  
  「說道張都督,前幾天他讓人來警告我們了。」一個男人收起笑,「讓我們從姜家堡退回來,否則以軍法論之。」
  
  武鴉兒道:「不用理他。」
  
  他隨手在桌子上畫了幾道線點了幾點,桌上擦的乾乾凈凈並沒有留下印記,但其他人已經圍過來看的很認真。
  
  「接下來去這兩個地方。」武鴉兒說道。
  
  一個男人沉吟:「這裡是唐三陽的地盤,理由呢?」
  
  武鴉兒渾不在意:「去年他跟我比獵狼輸了,就說我來取他輸給我的一百隻羊。」
  
  屋子裡的男人們哈哈笑起。
  
  「好,我們幫著抓羊,順便把羊殺了。」
  
  「還要把骨頭拆了肉切好。」
  
  「羊皮也要晾乾。」
  
  「我們在他那裡收羊殺羊總不能算違背軍法吧?」
  
  他們七嘴八舌的說著,武鴉兒並沒有在意這些瑣事,認真的端詳屋子裡的擺設查漏補缺。
  
  「烏鴉,大娘和弟妹走到哪裡了?」有男人問,「快到了吧?」
  
  武鴉兒笑:「還早呢,按照上一次收到消息來算……」
  
  有人這時候掀起厚厚的門簾走進來:「真是稀罕事,我剛才聽都督府的驛兵說淮南那邊鬧匪亂,把一個縣的官兵都殺了,這內地的官兵連山賊都不如了嗎?」
  
  屋子裡的男人們再次笑起來。
  
  「哪裡?」武鴉兒問,他的聲音沒有笑意。
  
  他的臉上也沒有笑意,不笑的武鴉兒顯得很清冷,屋子裡的笑聲便都停下。
  
  來人神情也不由嚴肅起來,想了想確認沒有錯:「淮南和宣武交界。」
  
  武鴉兒沒有說話。
  
  「烏鴉,怎麼?」有男人肅聲問。
  
  武鴉兒道:「我娘她們應該正經過那裡。」
  
  男人們都站起來。
  
  「小齊帶著幾個人接大娘了?」
  
  「小齊只帶了五個人。」
  
  「有多久沒有消息了?」
  
  大家問著說著都沖了出去打探消息,屋子裡只剩下武鴉兒一人,室內恢復了平靜。
  
  有很久沒有消息了…..
  
  武鴉兒面色清冷沉默而立,然後走到床邊,將床褥再一次認真的整理,伸手按了按很是滿意:「這可是花了三兩銀子做的好被褥,娘來了一定很開心。」
  
  「夫人,你來。」
  
  金桔牽著婦人的手小碎步快走。
  
  婦人眼盲但腳步沒有因此而亂,嘴角含著淺笑任憑金桔牽行。
  
  金桔將婦人攙扶按著坐在床上:「夫人,是不是軟了很多?」
  
  婦人伸手在床上按了按,淺笑點頭:「是。」
  
  金桔笑嘻嘻:「前幾天夫人說睡的不踏實,小姐就讓換了新被褥來,找了最好的。」貼在婦人的耳邊,「是貢品呢,宮裡的貴妃娘娘就睡這種。」
  
  婦人含笑點頭道聲好。
  
  金桔曬笑,瘋傻的婦人哪裡明白貴妃貢品,自己說小姐她都不知道是誰,她的眼裡心裡只有兒子和媳婦雀兒。
  
  不過儘管如此,小姐還是給婦人換上了最好的被褥。
  
  金桔在婦人旁邊坐下來感受被褥的柔軟,坐在天上的雲裡也不過這種感覺吧。
  
  「這一一床被褥夠一家三口吃一年呢吧。」她算著錢。
  
  外邊廳內傳來元吉說話的聲音:「小姐,我們的錢快要用完了。」
  
  金桔頓時豎起耳朵,沒錢了?!
  
  「……現在可用的只有不到十萬兩銀子了。」元吉接著道。
  
  李明樓嗯了聲:「那是沒錢了。」
  
  有錢人口中的沒錢跟大家認為的沒錢不一樣,金桔將耳朵塌下來,倚著婦人的胳膊:「夫人,你摸摸這繡花,是金線呢。」
  
  婦人依言伸手撫摸:「是呢,真好。」
  
  是吧,作為丫頭還是說這個話題更合適,金桔笑瞇瞇。
  
  「那些山賊倒像是配合我們的宣傳,這些日子鬧的更凶。」元吉說道,「再加上又下了一場雪,來竇縣的人更多了,現在軍營外已經如同一個小鎮了。」
  
  李明樓道:「讓縣衙出面順勢建鎮。」
  
  建鎮就不止是吃一口飯的事了,要建房要鋪路要壘牆要人工要木頭石料等等,錢需要的更多。
  
  「消息放出去了,有更多的糧商在趕來。」元吉又道,「用官倉的名義,這些人都很信任,交易也很痛快。」
  
  這就是為什麼要借用官倉,以及各種事都要官府出面,他們以民壯的身份的話可沒有這麼便利。
  
  「官倉已經裝了一半多了。」元吉翻看手裡的冊子,微微有些皺眉。
  
  還要繼續買糧嗎?
  
  「買。」李明樓沒有絲毫遲疑,「不止是買糧,什麼貨物我們都要。」
  
  現在看起來到處都是的貨物,進入亂世後價格貴而且不一定買的到。
  
  雖然剛說了錢要用完了,元吉也還是沒有絲毫遲疑應聲是:「我讓林芢儘快送大數目的錢過來,只是數額大的話,要掩藏行跡可能要慢一些。」
  
  有時候人的蹤跡查不到,帳目上能顯示出來,他們在竇縣的事李明樓要求保密,竇縣沒有李明樓,只有一個帶著婆母和護衛的少婦雀兒。
  
  李明樓點點頭,走到輿圖前看,看現在身處的四周,看遠處的劍南道,看….她想到什麼轉過身:「不用等著劍南道的錢,現在近處就有。」
  
  元吉些許不解。
  
  李明樓道:「嫁妝軍走到哪裡了?」
  
  李明樓的嫁妝護送隊伍是劍南道專門一軍負責,所以稱呼為嫁妝軍。
  
  元吉看著輿圖算著前幾天收到的消息,伸手點了一個地方:「到這裡了。」
  
  李明樓道:「劫了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5:58 AM


第九十三章  人比嫁妝重要


  再好的馬車也擋不住臘月的寒風,車馬再好坐久了也不如在家中,李明琪在車裡打個噴嚏。
  
  「來人啊。」念兒立刻對外喊。
  
  馬車邊的隨從僕婦立刻上前詢問,李奉景聽到消息也規規矩矩的過來問候。
  
  大丫頭就要對小姐知冷知熱,念兒主動做決定:「天太冷了,已經連續趕路三天了,今天早點落腳歇息。」。
  
  對於大小姐的要求,整個車隊不會有任何意見。
  
  但到底不是真的大小姐,李奉景有些忍不住:「天太冷還是快些趕路,趕在下雪前到太原府,不然就要耽擱很久。」
  
  念兒也不高興:「可是太累了。」
  
  她長這麼大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李明琪外祖家。
  
  路途的新鮮以及對未來的興奮現在都已經退去,唯有疲憊滿身。
  
  李明琪掀起車簾:「下了雪被困在路上就更冷了,四叔說的對。」
  
  項九鼎過來打圓場:「明天能到鎮寶河,那邊是渡口,有大驛站。」
  
  於是車馬繼續前行,念兒坐回車內,抱著暖暖的手爐憤憤不平:「他一個庶出,還真擺老爺架子,更何況小姐你來是為他解難了,他把大小姐丟了,老夫人和二老爺會扒了他的皮。」
  
  李明琪裹著斗篷捧著小盅慢慢喝茶,不急不惱:「四老爺是為了行路方便嘛,你不要多想。」
  
  「才不是呢。」念兒反駁,「要是真的大小姐,四老爺肯定半句話不敢說。」
  
  「所以呀,你抱怨什麼啊?」李明琪問。
  
  念兒語塞,又恭維:「小姐,你真是寵辱不驚。」
  
  李明琪對她翻個白眼:「我又不是傻,真真假假的分寸怎會不知道,我假扮大小姐是給別人看的,又不是哄自己的,倒茶。」
  
  李明琪將小盅往前一伸。
  
  念兒訕訕笑著接過,才要從一旁小暖爐上拎起茶壺,外邊傳來嘈雜。
  
  「帶著人快回去。」
  
  「多帶些人。」
  
  「調頭調頭。」
  
  雜亂不清中有幾句話傳來,念兒才縮起的惱火頓時又冒出來,一把扯開簾子:「怎麼啦?急著趕路怎麼還要調頭往回走?」
  
  掀起車簾嘈雜更撲面,車隊中有不少人馬正調頭向後彙集。
  
  大小姐的車馬前始終有人隨侍,聽到詢問忙答:「不是都回去,是後邊出點事,四老爺和項九爺要去看看。」
  
  「出什麼事?」念兒不解。
  
  侍從似乎很難以啟齒,低頭低聲:「後邊嫁妝軍,被搶劫了。」
  
  「誰敢搶劫我們的東西?」李明琪驚訝的也移坐過來問。
  
  這也是李奉景和項九鼎的疑問,他們一路過來並沒有掩藏行跡,掛著劍南道都督府的旗子,拿著隴右節度使的名帖,所到之處州府縣道都會相迎宴請安排食宿,當地的權貴也會遞名帖。
  
  他們可不是無名無姓平民白身行路的人。
  
  雖然嫁妝車隊誇張了引人注目,但護送嫁妝的是官軍,有鎧甲有披掛有刀槍弓弩。
  
  「是山賊。」護衛回稟。
  
  山賊倒是不陌生,最近這一段總是傳來山賊作亂的消息,李奉景和項九鼎對視一眼,原本都在淮南宣武那邊,竟然也鬧到這邊了?
  
  項九鼎將刀抽出來:「只是我們可不是竇縣那些官兵。」
  
  李奉景考慮的更細緻一些,攔住項九鼎:「對啊那是劍南道的兵馬,山賊怎麼能奈何他們?」
  
  先不要輕舉妄動,如果連劍南道的兵馬都奈何不了山賊,他們去豈不是送死?
  
  身上沾滿血似乎從屍山血海爬出來的護送嫁妝的兵丁掙扎著喊四老爺:「我們在一個山谷裡中了埋伏,那群山賊用了迷煙又放了毒蟲的,大家猝不及防根本沒有對戰。」
  
  說著伏地嗚咽大哭。
  
  項九鼎憤怒:「論用迷煙毒蟲你們劍南道兵馬最拿手才是。」
  
  劍南道南疆之地,瘴氣蛇毒橫行,尤其是與夷人作戰更是常見。
  
  伏地的兵丁頭更低聲音悶悶羞慚:「誰想到中原腹地也用這種手段。」又繼續嗚咽請求,「山賊們還跑不遠,四老爺和項九爺快幫忙追擊。」
  
  項九鼎一催馬向前,項家的人馬立刻跟上。
  
  李奉景還站在原地哎哎喊兩聲,看項九鼎帶人越走越遠,才不得不跟上:「我們這邊也不能離開人。」
  
  車隊如念兒所願停了下來歇息,但她並沒有歡喜,只有忐忑不安,一層層人馬擺出軍陣將大小姐的車馬圍在最中間,念兒踮著腳看不到外邊,也不敢往外走,只能不停的催問消息。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李奉景和項九鼎回來了,忘記了去假大小姐跟前彙報情況,直接進了營帳商議,李明琪只得自己前來詢問。
  
  「這些事我還是知道清楚些好,畢竟我要去太原府。」她解釋自己的來意。
  
  這個小姑娘乖巧又知道分寸,項九鼎對她印象還不錯,最主要是沒有李明樓高高在上的壓力。
  
  「你說的對。」他和藹的說道,請李明琪坐,「現在咱們三人要一起商議。」
  
  李奉景沒好氣:「有什麼可商議的,那些山賊也抓不住。」
  
  項九鼎將給過程講給李明琪,自從上一次會和後,嫁妝車隊距離他們並不太遠,他們帶著人馬疾馳,詢問到附近的鄉人,確定這裡的確有山賊,然後趕到了山賊行兇的山谷,看到了山谷裡東倒西歪躺了一片穿著兵服的人馬,引路的倖存的十幾個兵丁跟嬌滴滴的女人一般跪到在地上哭的死去活來。
  
  「因為嫁妝輜重山賊走的慢,我帶著人馬發現了他們的行蹤追上去。」項九鼎說道。
  
  李奉景插話:「他們人很多,又躲藏在險峻的地方。」
  
  項九鼎沒有理會他的插話:「我們對這邊環境陌生,不能貿然出手,我先自報家門….」
  
  李奉景在一旁恨恨:「結果這群山賊沒見識,詢問隴右和劍南道是什麼,九爺也真是好脾氣,竟然真的給他們解釋。」
  
  項九鼎惱怒:「我那是威懾他們。」
  
  李奉景嗤聲:「結果把人嚇跑了,東西也沒留下。」
  
  項九鼎深吸一口氣決定不與李奉景說話,看向李明琪:「他們是在拖延時間,趁機會帶著東西跑了,深山密林我們不敢冒進,又擔心大小姐在這裡有危險,就先回來了。」
  
  李明琪點頭:「九爺做的對,這些山賊不懼劍南道的名號,很是兇惡,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
  
  這小姑娘說話比李三老爺好聽多了,項九鼎嗯了聲。
  
  「現在怎麼辦?」李奉景沉臉。
  
  人丟了,嫁妝也丟了,這一趟差事怎麼越走越是絕路。
  
  「反正大小姐是自己走的。」李奉景攥著拳頭,「嫁妝是劍南道的兵馬守不住,與我們無關。」
  
  項九鼎瞧不起出了事只想推卸責任的行徑,項雲說的對,這李四老爺不用理會。
  
  「我們兵馬不足,對當地又不熟,不能貿然動手,我想先與當地官府聯繫,請他們增援兵馬剿匪。」他對李明琪說道。
  
  李奉景喊道:「那要在這裡等多久?要是過了年也抓不到呢?那些山賊連劍南道都不怕,這地方的官府又能把他們怎麼樣?」
  
  糊塗的廢物總能說出一兩句直指要害的話,項九鼎瞪眼看著李奉景。
  
  「四老爺,九爺。」倖存的嫁妝軍首領跪下來,「這是我們的失職,我們會留在這裡追繳山賊不死不休,請你們繼續前行,留在這裡太危險。」
  
  當然請他們給劍南道寫信解釋一下,好能戴罪立功。
  
  李奉景是巴不得立刻離開這裡,不能再出事了:「要是這些山賊賊心更大,把大小姐劫持了索要贖金,我們李家和項家的臉面就在大夏朝徹底沒了,我們明玉的節度使還怎麼當?皇帝要收回旌節也極有可能。」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一路走來事情不斷的項九鼎也心力交瘁,最重要的是人,只要人在,項家和李家締結親事,其他的東西都是小事。
  
  那幾個月都看不完的嫁妝,真的不能算是小事啊,李明琪按著心口,但也只是想想,出門真是危險的事。
  
  李奉景和項九鼎意見達成,立刻啟程加快速度向太原府而去,一邊趕路一邊給劍南道寫信。
  
  留在原地的倖存的嫁妝軍目送車隊化作天邊黑點,坐著躺著傷重帶死的他們都魚躍而起,臉上的頹敗一掃而光。
  
  「我們要跟元大爺他們一起走嗎?」他們問道。
  
  「我們留在這裡剿匪。」先前一副懦弱在李四老爺跟前哭的首領面色冷肅的搖頭。
  
  其他人不解:「這裡的山賊咱們已經殺光了啊,還用他們假作我們的人死屍。」
  
  首領看向這邊的山野,遠處的城鎮,更遠處的廣袤天地:「大小姐讓我們告訴當地官府,我們劍南道的嫁妝被劫持了,我們要在這裡追繳,什麼時候找到嫁妝什麼時候再走。」
  
  找不到當然就不走了,當地的官府如果驅趕就要問他們是何居心?是不是跟山賊是一夥的?
  
  官匪勾結去朝廷參告他們一本,劍南道小兒節度使手中握著的旌節不是擺著看的。
  
  首領將跌落在地上的劍南道旗幟撿起來一抖,先前蒙塵殘破黯淡頓消,在寒風中奕奕飛揚。
  
  漠北的寒風已經夾雜了雪花,武鴉兒站在院落中仔細的將雪花清掃,掃了一片又落下一片。
  
  「烏鴉。」幾個男人推門疾步進來,「有消息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6:01 AM


第九十四章  家人的消息

  有句話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武鴉兒握著掃帚站直身子,看著一個男人遞來的信,染著血的信紙乾枯薄脆,似乎存放了幾十年。
  
  武鴉兒擔心自己伸手,信會承受不住碎掉。
  
  拿著信的男人把內容講來。
  
  「跟我們猜測的差不多,遇到山賊就是在竇縣境內。」
  
  「山賊出現的很突然,嬸子她們被劫走,男人們都被殺死,小齊受了重傷逃出來。」
  
  「他撐著去竇縣找官府官兵求援,卻被說禍亂民心滋事要抓起來。」
  
  「小齊逃了出來,因為傷重不治死在一間驛站裡。」
  
  「他一路都留下了線索方便我們尋找,在驛站給馬夫這封信,讓他等著人來買。」
  
  武鴉兒抬起頭看說話的人:「大鐘,小齊在竇縣去官府求援的時候,他有沒有表明身份?」
  
  被喚作大鐘的男人低頭看信:「小齊說山賊來的突然而且奇怪,所以他去官府時謹慎暫時隱瞞了身份。」
  
  但還是要被抓。
  
  「小齊信寫的不多,話顛三倒四,他受傷太重了。」大鐘再次遞信,「我看不出太多訊息,你再看看。」
  
  武鴉兒沒有接:「不用看了,他說的很清楚了,這山賊與竇縣官兵是有關係的。」
  
  山賊出現的很突然,能將小齊這些兵丁出身的都殺死,去官府報有山賊會被抓起來,那個突遇難事的小兵用受傷後混亂的神智敏銳的將詭異關鍵點描述下來。
  
  「那麼看來竇縣官兵被山賊所殺也是有很大的隱情。」大鐘道,「只是打探消息的人還沒有到竇縣,找到了小齊的蹤跡和留下的信就急著送回來。」
  
  「那邊留了人去找出事的地方,再繼續打探消息。」另一個男人道。
  
  距離遙遠,他們在那邊人生地不熟,消息應該會很慢才能傳來。
  
  武鴉兒道:「不用,召集人馬,我們親自去竇縣。」
  
  大鐘點頭應聲是。
  
  身後有男人便準備開口商議帶多少人,什麼時候走,這邊留誰等等事,還沒開口就被大鐘轉身推著向外走。
  
  他哎哎要說話,大鐘牛眼一瞪咽了回去,其他的男人也都閉上嘴跟著走出來,大家才開口:「大鐘,什麼都還沒說呢。」
  
  大鐘神情木然:「還有什麼要說的?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自始至終他們都在說小齊,沒有半句提武鴉兒的母親和妻子,因為根本不用提了。
  
  被兇惡的山賊劫掠的女人會是什麼下場人人都知道,時間又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武鴉兒的母親和妻子必然已經死了。
  
  大家心裡也都是下意識的知道這個,所以才無法開口提起。
  
  大家神情悲淒,有人喃喃:「鴉兒從小受苦,他娘更苦,快要十年沒見,現在終於能接來團聚享福,這,這可如何是好。」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說出來,他的眼圈都紅了。
  
  「我們應該留下來,安慰他。」另一個男人喃喃。
  
  大鐘嗓子沙啞:「這種事不可能安慰,沒有辦法安慰,就讓他一個人痛哭吧。」
  
  男人們默然。
  
  被大鐘推出來的男人用力的一吸鼻子,抑制悲傷讓他的臉變的猙獰:「是什麼都不用說了,召集我們最好的兵士,挑選最快最強壯的馬匹,帶上最鋒利的兵器,就像我們去踏平匈奴人的王庭那樣,立刻馬上去踏平竇縣。」
  
  寒風冬雪被人群的奔走叫駡馬匹的嘶鳴揚蹄踩碎發出更加尖利的呼嘯。
  
  大片的雪花被撕裂,讓到處都是土墩子的城鎮一瞬間被掩蓋遮天蔽日。
  
  城鎮裡變得喧囂,小院子裡比先前還安靜,掃帚扔在地上被雪覆蓋。
  
  簡陋的門窗關的嚴密,幾盆炭火熏烤著屋子,讓它變得溫暖乾燥,武鴉兒躺在床上將頭埋在散發著香氣的被褥裡。
  
  這熏香是從匈奴貴族手中搶來的,因為香料稀少極其珍貴,據說大夏京城的達官貴人們也很少能擁有。
  
  似乎過了很久又只是短短一瞬間,武鴉兒坐起來,年輕人的眼有些發紅,但並沒有淚水,只是膚色更加蒼白,枕頭被褥上也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儘管如此武鴉兒還是伸出修長的手將枕頭被褥仔細的撫平,直到嶄新如初。
  
  武鴉兒再看了眼室內,窗邊陶瓶裡插了一隻彎彎的老梅枝,其上花苞點點,想必不久就能盛開,他走過去將陶瓶裡的水倒掉,從一旁的小水甕裡舀了一瓢新的倒進去,再將梅枝插回去。
  
  做完這件事,武鴉兒轉身走出了屋子,踩著雪花一步一個腳印向喧囂的城鎮中而去。
  
  大雪覆蓋了整個北方,簡陋的營房裡四面透風,燃燒的火盆如同蠟燭一般微弱。
  
  一個裹著大斗篷帽子蓋住頭臉的人坐在火盆邊,用鐵焊子專注的翻烤一個泥團。
  
  有年輕的兵丁走進來帶著寒風。
  
  「好香。」他嗅了嗅說道,「項南你在烤什麼?」
  
  他坐在對面伸手烤火。
  
  項南抬起頭:「麻雀。」
  
  年輕的兵丁看著火盆裡的泥團笑了:「你還會吃這個。」
  
  項南掀起斗篷,將泥團挑出來用鐵焊子敲打,彎彎的嘴角滿是笑意:「我哥交給我的,小時候他常帶我爬牆出去玩,冬天的時候在穀倉那邊捉麻雀,吃飽了回去,罰跪祠堂的時候不會餓。」
  
  兵丁哈哈笑了:「你哥真是聰明。」
  
  項南點頭,眼裡都是笑意:「他是很聰明。」
  
  泥團已經砸開,噴香的麻雀肉被撕開遞給兵丁,兵丁接過塞進嘴裡含糊:「你哥現在做什麼?是不是當官了?」
  
  項南慢慢的嚼著麻雀肉:「他,十歲的時候過世了。」
  
  兵丁驚訝,差點被細小的麻雀肉噎住:「怎麼?」
  
  項南對他微微一笑:「他定了一門親事,去新娘家做客。」
  
  雖然才十歲,富貴人家聯姻早多的是,兵丁不以為怪,聽項南繼續說。
  
  項南說的很簡單:「新娘發了痘,他被傳上,跟著新娘一起去了。」
  
  原來是痘瘡病,兵丁歎口氣,不管是貧兒還是富家子,痘神娘娘都一視同仁啊,這種事只能道一聲節哀。
  
  項南笑了笑:「還好,我哥也不孤單,有妻子成親作伴可以入祖墳,不用孤墳一座在荒郊野地,將來還會過繼一個子侄,香火也不會斷。」
  
  聽起來是挺好的…..兵丁張口結舌,要說恭喜嗎?
  
  有人此時進來解了圍。
  
  「項南,你的家信。」他喊道,將一個包袱遞過來。
  
  年輕的兵丁終於找到新的話題,羨慕道:「項南,你的家信真多。」
  
  天南海北四面八方,要準確的及時的將信送到手裡,需要驛站的關係需要金錢,缺一不可,離家在外的人不是誰都常常收到家信的,一年半載互相沒有音訊是常有的事。
  
  項南看著遞過來的包袱,彎彎的嘴角下沉:「是啊,我家裡人很惦記我。」
  
  他伸手接過拆開,家信寫的很簡單,跟預料中一樣,要他立刻回家,迎接他的新娘進門。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6:03 AM


第九十五章 知情而知禮

  這次的信不是父親寫來的。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回家,你祖父和父親的信並沒有說動你,你不喜歡這門親事,這讓你想到了小北。」
  
  項南的嘴角抿了抿站起來讓送來家信的兵丁坐下來,指給他們一旁滾著的幾隻泥團麻雀,兩人守著火盆燒麻雀說笑為樂,項南拿著信走到一邊繼續看。
  
  「你認為小北是因為家裡給他定親事才病故的,不可否認,如果不是定了親事,小北那天不會去況家,不會染病,小北現在還會活著,但你要明白,讓小北過世的是病,不是事。」
  
  「你要想想自己是不喜歡這門親事,還是不喜歡父母之命的方式,不過你父親說你是不孝子我不同意,小南,我是看著你長大的,自從小北不在後,你擔起了你們兄弟兩人的責任,你讀書習武,對父母更是孝順。」
  
  「這門親事不是你父母選的,是我選的,李都督選我是為明樓小姐終身有靠,我選你是想你們能琴瑟和鳴,如果僅僅是為了聯姻,家中子侄並非只有你。」
  
  「明樓小姐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如果你接觸後的確不喜歡,解除婚約對她來說不是問題。」
  
  這一點真是誘人,項南挑眉笑了,只可惜六叔不知道,他已經做過這個嘗試了,明樓小姐也的確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就算是不想要的東西,她也要抓在手裡。
  
  「如果你不喜歡,我也不會讓你一輩子就此毀掉,人生太短了,你活的也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人生。」
  
  項南默然垂目,項雲是個很好的長輩,對待子侄晚輩和藹可親,很少擺長輩架子,有一年還讓人給項北在墳前燒了一架好弓。
  
  對已經死了對家族沒用的子侄還這樣關切,就連父母也做不到。
  
  項南抬眼繼續看信。
  
  「你與明樓的親事也關係到如今的局勢,劍南道被無數人盯著伺機瓜分,我作為李都督的人,劍南道如果被瓜分,隴右也必將不存。」
  
  「現在李都督尚有餘威,我們兩家合力穩住劍南道方能共生,此時此刻不能再生事端,一點微亂異動就能讓其他人有可乘之機。」
  
  「最近世道不太平,有山賊敢與官兵對戰,就在不久前,山賊劫了明樓的嫁妝,報出的劍南道和隴右名號絲毫沒有震懾他們。」
  
  項南轉頭問同伴們:「最近又有山賊鬧亂了?」
  
  送信來的兵丁將撕開的雀肉放進嘴裡:「是吧,好像是河南境內一個大人物被搶了,鬧的挺大。」
  
  「那是誰鬧的大?」另一個兵丁縮著肩頭笑,「是山賊鬧得大還是大人物?」
  
  有時候,大人物帶來的麻煩和山賊不相上下,都會讓當地官府頭疼。
  
  不管是大人物還是官府的狼狽都能讓兩個兵丁興致高漲的說笑,項南不再追問,現在他知道的詳情比兩個兵丁要清楚的多。
  
  劍南道的隊伍竟然被搶劫,如今的局勢的確是越來越亂了,朝廷裡的大人們忙著傾軋,地方的官府只想粉飾太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劍南道和隴右在中原腹地連山賊都敢欺負,可能是山賊沒有見識,但還是讓劍南道和隴右面上無光,尤其是現在劍南道還有個娃娃節度使,六叔又該忙的焦頭爛額了。
  
  那個明樓小姐到了太原府再鬧事的話
  
  項雲一輩子屈居李奉安之下,好容易能獨當一面,再被李明玉這個小兒連累實在是讓人扼腕。
  
  不就是迎接她進門嗎?就讓她看清楚,她這樣強硬的嫁過來對自己沒有任何影響。
  
  項南不再看餘下的內容將信收了起來,喊來自己的親隨收拾東西。
  
  親隨聽命又叮囑:「公子你這次不要扔下我一個人走了。」
  
  項南不理他,走向門口又問:「家裡最近還有別的信來嗎?」
  
  親隨想了想搖頭。
  
  項九鼎會把很多亂七八糟的瑣事告訴他,有一段沒有收到項九鼎的信了,看來是伺候那個女人的行程心力交瘁了。
  
  項南不再問轉身走了出去。
  
  「項南你要告假回家過年嗎?」兩個兵丁喊。
  
  「是啊。」項南的聲音從外喊回來,「這次回去一趟,很久就不用再回去了。」
  
  營帳掀起又落下,寒風淩冽,兩個兵丁往火盆前更湊了湊。
  
  「回去就回去吧,最近也沒什麼事。」
  
  「對啊,先前說要調咱們的兵馬去京城,現在也沒有動靜了。」
  
  「新節度使人選定不下來嘛。」
  
  「也該定了吧,聽說徐州刺史吳章先前都準備進京了呢。」
  
  「不管咱們的事,大冬天不用奔波我們能過個舒服的年。」
  
  年節總是最重要的事,尤其是遠離山賊所在的地方,冬天的寒苦也被過節的氣氛沖淡,大路變的寬闊,城鎮變得密集。
  
  太原府外恍若過年。
  
  來往的行人摩肩接踵,但這並沒有影響車隊的行程。
  
  寬闊的大路只有他們一行車隊行駛,不管是富貴還是寒酸的路人都被擋在兩邊,項家的人在三十裡外相迎,太原府的官員們城中權貴攜帶女眷在城門前等候,彩旗招展,凈土鋪路,李明琪恍若神仙下凡一般進了太原府。
  
  縱然這麼多人迎接,沒有一個人要她下車來相見,項家的人由李奉景來應酬,太原府的人則有項家的人應酬。
  
  念兒坐在車內心提到嗓子眼。
  
  「那是知府大人嗎?」
  
  「啊,那位夫人是項家的大夫人呢。」
  
  她再也不敢看,將門窗按緊,這麼多大官和長輩來,李明琪真的不用下車拜見嗎?
  
  「不用擔心,不會的。」李明琪說道,車廂密閉隔絕了外界的喧嘩,「大小姐如今這樣,項家的人怎麼會失禮。」
  
  而且沒有人會怪罪大小姐的失禮。
  
  念兒鬆口氣,一路上覺得已經適應了,但見到這場面還是嚇的忘了自己現在是大小姐的丫頭,便像大小姐的丫頭那樣淡然的看外邊,咿了聲:「好像是項老太爺也來了呢!邀請四老爺去接風宴。」
  
  項家老太爺嗎?這是親自來接晚輩了。
  
  李明琪將手爐放下:「項家的人不會失禮,大小姐也不能失禮。」
  
  停在城門前的一輛馬車突然跳下來一個丫頭,這讓喧鬧的四周一靜。
  
  所有的視線似乎都沒有看這輛馬車,但其實所有的視線都關注著這輛馬車。
  
  正和項老太爺說話的李奉景是最後看到的,看到的時候馬車裡的女子已經裹著斗篷走下來。
  
  城門前安靜,冬日的風便變的喧鬧,呼啦啦的撲過來,撞在下車女子的身上,李明琪哎呀一聲抬手擋臉轉頭,風卷起袖子打在臉上,將兜帽打了下來
  
  冬日陰霾,萬眾矚目之下,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嬌豔的面容如同春花盛開。
  
  安靜頓消,人群騷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6:07 AM


第九十六章  為了大小姐的心意
  
  城門前喧嘩,人群搖晃,如同被風吹過的稻田。
  
  李明琪抬著袖子半遮臉,越過東到西歪的稻穀,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白衣少年。
  
  項南也正看著這邊,與李明琪的視線相遇,視線裡有困惑。
  
  他困惑的是李明樓並沒有想像中的毀容,而不是怎麼是你的驚訝。
  
  他不記得她了,李明琪垂下視線,將兜帽拉起來遮住頭。
  
  站在稻田裡李奉景沒有隨著人群起伏搖晃,他的臉色由紅光轉為蒼白,然後又變紅。
  
  就知道別人家的女兒,都是禍害。
  
  李四老爺乾淨利索的眼一翻向後暈倒過去。
  
  因為李奉景的突然暈倒,李大小姐雖然走到項老太爺面前,以晚輩身份見禮只能匆匆。
  
  項家人喊著:「李四老爺長途跋涉累病了。」
  
  陪同長途跋涉的項九鼎一拳狠狠打在自己胸口發出劇烈的咳嗽:「都是因為我,讓李四老爺感染了風寒。」
  
  一陣混亂,李明琪被送上馬車,在項家人的擁簇下送去劍南道早已經購置好的大宅。
  
  李奉景上了車就醒來,謝絕了項家的大夫,讓劍南道隨行的大夫診治,項九鼎主動留下陪同,李奉景沒有反對,項家的人自然也不會反對依言離開了。
  
  李家大宅這邊安靜,城中的熱鬧更甚。
  
  「雖然看不得不太清楚,但果然像神仙啊。」
  
  「看不清怎麼像神仙?」
  
  「神仙不就是看不清嗎?」
  
  街頭巷尾議論嘈雜,在街頭巷尾議論的都是被攔在遠處的路人,基本上是什麼都看不到。
  
  而看得到的人們已經進了各自的高門大宅,他們大多數看清了這位李大小姐的相貌,不過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關注相貌。
  
  「這根本沒有毀容啊。」
  
  「所謂李氏和項氏婚姻不成是無稽之談。」
  
  外界對李大小姐的相貌有什麼議論,李奉景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展現的這張臉。
  
  位於太原府的劍南道大宅裡只有李家的人,一旁的項九鼎是知情人忽略不計。
  
  憤怒讓李奉景面色發紅身子顫抖:「你知不知道你是誰?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又假扮誰?人人都知道明樓遮面不見人,這才有你能來假扮她,你現在卻把你的臉露出來。」
  
  想到適才那一幕,李奉景想真的昏厥。
  
  如果來的是他的女兒,哪裡會這樣害他。
  
  「明琪,別告訴我你不是故意的。」他咬著牙,看透眼前的小姑娘把戲。
  
  一路上裝的老實原來是為了最後不老實。
  
  李明琪沒有驚恐沒有哭著辯解,乖巧的點頭:「四叔,我是故意的啊。」
  
  項九鼎歎口氣,想起一路上這個女孩子乖巧聽話,所以說女人不管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是披著一層皮。
  
  「四叔,九爺,你們不要急啊,我這樣是為了大小姐。」
  
  為了避免李奉景氣暈過去,李明琪忙接著解釋。
  
  「大家都傳言大小姐面容被毀,本來門當戶對的姻緣就變了味道。」
  
  「當然這樣做能這體現了項家仁義。」
  
  這小丫頭片子!項九鼎眉頭一挑,一旁李奉景哼了聲。
  
  不待項九鼎質疑她挑撥,小姑娘語快聲脆:「不過更多的是說項家貪權戀貴,說我們李家仗勢欺人,九爺,項家本來就是權貴,那還用貪戀,四叔,我們更沒有仗勢欺人啊,明樓和項公子是兩廂情願,我們江陵府都知道的呀,那麼太原府也應該都知道。」
  
  聽起來也似乎有道理,李奉景和項九鼎沒有說話。
  
  李明琪嬌俏的身板挺直:「我不想明樓被人這樣議論著嫁過來,我不想她蒙著臉遮著身子頂著那些不好的猜測走進太原府和項家,她應該風光榮耀的出現在太原府,在劍南道在江陵府在太原府,她都是神仙一般的李家大小姐。」
  
  小姑娘說這些話很感人,只不過在李奉景聽來還是小姑娘話,他冷冷一笑:「但現在在太原府風光的是你的臉。」
  
  她們不是雙胞胎,將來李明樓來了怎麼解釋?
  
  「四叔,度過難處,難處就是故事了,故事就可以講給人聽,因為結果總是歡喜的,傷病也是這樣。」李明琪認真道,「到時候我是代替大小姐自然可以告訴大家,這是我們李家姐妹情深,也是項家寬弘仁厚,更是他們夫妻情深,項李兩家姻緣的磨難與天成。」
  
  李奉景皺眉。
  
  「要是明樓小姐傷病治不好呢?」項九鼎在一旁問。
  
  這才是關鍵,李奉景沒有質問項九鼎詛咒明樓,大家又不是小孩子,傷就算治好也不可能恢復如初。
  
  李明琪抬手撫自己的臉:「那我就讓我的臉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傷,然後再也不見天日。」
  
  這樣就跟李明樓一樣,李明樓再出現人前時也無須煩惱。
  
  小姑娘們總是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意味著什麼,李奉景看著李明琪嬌嫩的臉,冷冷道:「你如果做不到,我會幫你的。」
  
  屋門砰的關上,李奉景和項九鼎離開,站在一旁瑟瑟的念兒這才腿腳發軟的挪過來喊了聲小姐。
  
  李明琪對她嘻嘻一笑:「不要怕,沒事的。」
  
  沒事嗎?看起來李四老爺想生吞了她,項九爺的眼神也變得很嚇人,念兒忐忑不安,她們在太原府孤苦伶仃太可憐了。
  
  李明琪沒有再安撫害怕的丫頭,這沒什麼好怕的,既然已經讓她假扮李明樓,項家和李家還能把她殺了不成?
  
  尤其是現在她的臉已經展露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了。
  
  就算將來李明樓來了,也要給她一個說法,難道還真能看著她孤老終生?多可憐啊,親姐妹呢,不能這麼無情吧。
  
  李明琪將手拂過髮絲揚聲:「我要喝茶。」
  
  門外廊下立刻有僕婦進來,身後丫頭們捧著茶點果品魚貫而入:「這是劍南道的茶和果子,都是新鮮剛送到的。」
  
  李明琪坐在椅子上,感受著軟軟的暖暖的墊子,伸手,茶遞到了手裡,再伸手,一顆恍若剛從樹上摘下的果子放進來。
  
  屋子裡暖意濃濃安逸。
  
  走到大廳裡的李奉景臉如鍋底黑,停下來回頭:「你想說什麼?」
  
  項九鼎一路沒說話,此時被問也只哦了聲:「沒什麼啊,你們怎麼做都行。」
  
  他現在沒話跟李家的人說。
  
  李奉景現在也沒心情不滿項九鼎的態度,深吸一口氣:「項南還不知道這件事?」
  
  項九鼎哦了聲:「項家人多嘴雜,六叔吩咐這件事只告訴了老太爺和幾個老爺們。」
  
  李奉景冷冷道:「這件事不能瞞著項公子,我親自去告訴他。」
  
  李奉景的到來解開了項南的疑惑,在城門看到李明樓露出面容很是不解,還以為是裝毀容,正猜測這又是玩什麼把戲,原來是李代桃僵。
  
  「明樓是為了治好傷,以最好的面貌與公子相見啊。」李奉景誠懇解釋。
  
  項南嘴角彎彎一笑,對李奉景施禮:「多謝叔父,我知道明樓小姐的心意了。」
  
  她的心意可不是為了與他相見,女為悅己者容,是為了羞辱他,讓他難堪。
  
  真是可笑,他怎麼會因為這個而難堪呢。
  
  「既然是明樓小姐的心意,那現在來到太原府的就是明樓小姐。」項南抬起頭,「我會與明樓小姐拜堂成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6:09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8 12:14 P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等待的到來

  項南和李明樓的婚禮如期舉行。
  
  李奉安沒有讓女兒守孝,女兒終身有定過得幸福才是對他最大的孝。
  
  這是對李奉安的告慰也是對天下宣揚太原府項氏的機會,劍南道盡心,項家竭力,在年節到來之前舉辦了一場太原府從未有過的婚禮。
  
  雖然沒有親眼所見,只看紙上的描述也讓金桔不時發出驚歎。
  
  「小姐的婚禮真好看。」她絲毫沒有因為參加婚禮的是另外一個人而憤憤悲傷不平等等情緒,臉上有激動,眼中有淚花,「老爺在天上看到一定很開心。」
  
  李明樓沒有看這些信,在書案前翻看什麼,聽到這句話停下來想了想,那一世這時候她沒有舉辦婚禮,但進太原府時的場面也不亞於現在這場婚禮。
  
  不過父親在天上看的不會開心。
  
  而十年後她舉辦的婚禮比現在這場還要盛大,還要熱鬧,有鑼鼓有彩旗還有刀劍和血花。
  
  元吉走進來打斷了李明樓並不美好的回憶。
  
  「這是剛收到的信件。」元吉拿著厚厚一迭信,有劍南道有京城也有按照李明樓要求搜集的各地的信報。
  
  太原府的信報也是他送來的,不過和李明樓一樣他也不感興趣。
  
  金桔忙將那些在太原隨從寫的僕婦寫的不同角度描述的信從桌上摟在懷裡,拉著坐在一旁喝茶的婦人:「夫人,我來給你講新故事,神仙結婚的場面你聽過嗎?」
  
  婦人含笑跟著她坐到外間廳內,這邊的元吉和李明樓說話。
  
  「大都督已經按照小姐的吩咐在拜訪黔州山南西道時帶了兵馬,並將兵馬以進京清道的理由留在了兩地境內。」
  
  「要過年了,中厚在京城提到全海詢問大都督什麼時候進京了。」
  
  元吉最先說的就是劍南道和李明玉的事。
  
  李明樓手指在桌上幾張之上敲了敲:「臨近年關是合適去京城,正好送年禮,京城有什麼新消息?」
  
  這些日子李明樓對京城的消息很在意,元吉翻開一張:「沒有什麼新消息,還是前幾天那些。」
  
  「吳章呢?」李明樓問,「進京了嗎?」
  
  元吉又拿出一張:「沒有,吳刺史前幾天給岳母過壽大擺宴席唱了三天大戲,戲臺上撒錢引發爭搶,不少民眾受傷。」
  
  他也是剛拿到這些,看到盯著吳章那邊的人寫的事不由搖頭。
  
  「吳章這個人真是荒唐。」
  
  李明樓並不在意吳章是不是荒唐:「他怎麼還不進京?」
  
  元吉不詢問他為什麼要進京,只回答:「京城也沒有要他進京的消息。」
  
  李明樓靠在椅子上,元吉看到她小眉頭皺起。
  
  雖然還用裹布遮擋臉,出門帽子黑傘,但仔細看跟以前還是不一樣了,臉上的裹布少了幾根鬆動了很多,偶爾能看出女孩子的小表情動作。
  
  比如蹙起的眉,翕動的鼻翼,微撇的嘴角,有憂有困惑有不屑,雖然開心的時候很少,但也是有了其他的情緒,不像先前那般麻木。
  
  元吉確信她說自己傷好多了是真的。
  
  「為什麼還沒鬧起來呢?」
  
  「全海和崔征不應該啊,算著時間該鬧起來了。」
  
  「怎麼京城裡比以前反而還風平浪靜?」
  
  元吉安靜的聽著這女孩子低聲喃喃的古怪的話不發一言。
  
  李明樓自言自語一刻,又抬起頭問:「宣武那邊也沒有什麼事嗎?最近除了山賊作亂有沒有官兵動向?」
  
  元吉道:「官兵動向是剿匪,動靜最大的是我們的人。」
  
  劫持劍南道的嫁妝是特意在河南府境內選好的地方,那裡正好有山賊,殺掉山賊換上嫁妝軍們的衣衫來營造現場。
  
  除了帶走一部嫁妝軍到竇縣來,剩下的嫁妝軍都以劍南道的名義剿匪追財物留在當地,鬧的動靜很大。
  
  李明樓再次蹙眉,奇怪啊,按照時間現在應該開始鬧兵餉了,只靠山賊作亂可不叫亂,安德忠怎麼回事?
  
  想來想去想不明白,這一世有很多細節跟那一世不一樣了,但大走向是不會變的,兵亂越晚發生越好。
  
  李明樓坐直身子:「讓明玉啟程去京城,但是只是啟程去。」
  
  這是什麼意思?元吉不解,等候李明樓的解釋。
  
  「他年紀小體弱,天冷雪大路不好,帶著兵馬慢慢走,行程時間先按.....」李明樓想,手指點點算了算,「三個月吧。」
  
  三個月京城怎麼也該鬧起來,全海崔征兵馬相向,武鴉兒殺奸臣血洗宮牆,安康山造反,她當然不會讓明玉這個時候真的去京城。
  
  只要做出去京城謝恩的姿態就可以了,順便有藉口帶著兵馬出界,待京城亂起來後,走到哪裡就停在哪裡吧。
  
  大夏驟然大亂,地方官民都惶惶,很需要也很歡迎有更多的兵馬在身邊,劍南道也很願意保護更多的民眾免遭叛軍荼毒。
  
  聽她這樣說,元吉就明白了,雖然理由不同,但跟讓明玉帶兵去拜訪附近節度使,以及讓嫁妝軍在當地找嫁妝剿匪是一個意思。
  
  元吉看向一旁的輿圖,就目前李明玉李明樓和嫁妝軍所在的三個位置,隱隱的能將大半的南方腹地圍攏。
  
  當然那只是隱隱而已,如果有機會的話。
  
  有機會嗎?元吉沉穩的心跳了幾跳,想著小姐的喃喃自語以及不斷讓盯著的幾方消息,雖然沒有什麼新消息,但從日常瑣碎中漸漸的能感受到變化,緊張,似乎山雨欲來,真如小姐說過的,安康山要反了,天下要大亂了。
  
  如果有機會也不夠,還要有實力。
  
  元吉將跳動的心重重的按下去,應聲是:「我這就給嚴茂安排。」
  
  李明樓道:「還要安排一件事,項雲不用跟隨。」
  
  項雲?李明玉進京的話,作為長輩以及隴右節度使的官身,劍南道肯定會讓他陪同,不過最近的確很少有對項雲的安排,不僅僅是因為養傷。
  
  「讓他留在劍南道嗎?」元吉問。
  
  那當然不行,李明樓看了眼輿圖,想了想,隨便指了指:「讓他去夷人那邊,那邊亂事才平,餘孽尚存,也算是安穩後方了。」
  
  其實夷人那邊已經沒什麼事了,李奉安死後震怒的劍南道兵馬不會讓餘孽倖存的。
  
  元吉應聲是。
  
  「不用帶太多兵馬。」李明樓又淡淡道,「帶的多了,免得夷民不安。」
  
  元吉再次應聲是。
  
  說完這些遠方事,李明樓精神些許放鬆:「軍營怎麼樣?」
  
  元吉精神振奮:「軍營已經大不一樣了,不止軍營,竇縣都不一樣了。」
  
  錢糧到位,如同東風,萬事順暢,又如柴高風大,火勢洶洶。
  
  李明樓也來了興致:「我看看去。」
  
  李明樓很少出門,不是因為她不喜歡出門,那一世她在太原府住在自己的宅子裡,春踏青夏賞荷秋狩獵冬玩雪,戰亂也沒有讓她深居簡出,李明樓的神仙車常常在太原府街上走過,身邊隨從陪同玩樂的夫人小姐,以及年輕的男子們無數。
  
  李明樓一聲要去看,半個縣衙熱鬧起來。
  
  而此時一條大路上的幾個風塵僕僕皮袍帽子裹住頭臉的男人,停下腳步看著前方。
  
  武鴉兒抬起厚重的帽子,露出蒼白的臉發紅的眼以及乾裂的嘴唇,聲音啞澀:「這就是竇縣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20-4-8 06:11 AM


第九十八章 觀新城


  大路前方有熱鬧的人群,有密密麻麻一片片的長棚,懸掛著各色幌子叫賣喧嘩,來來去去的人群都從那邊來,並沒有城門也不見城牆。
  有一個瘦小的男人向前走了幾步:「按照方位和輿圖,就是這裡。」
  
  他是大家最信任的引路人,瘦小的身板引過無數的路,他自己也很信任自己,但這一次聲音和眼神都有些疑惑。
  
  看起來不太像啊。
  
  「也不奇怪啊。」另一個男人抓著帽子向前看,「看來竇縣不僅是被山賊屠城,城牆城門也被拆了。」
  
  這話讓路上走過的人聽到了,頓時罵聲四起。
  
  「說什麼呢!」
  
  「我們竇縣可沒有被屠城。」
  
  「我們竇縣兵強馬壯人多。」
  
  「你個沒見識的鄉下人!這裡不是城門,縣城還在十幾裡外。」
  
  長得粗壯看起來很凶的男人卻沒有因為被罵而暴怒,憨憨不解:「不是城門,那裡查什麼?」
  
  他伸手指向前方,越過長棚彩旗有更高大的木架,上面插著更大的彩旗,木架下有人群排隊,有十幾個官兵查問,兩邊也搭著草棚,有三個小吏坐在其中,不時的有人被官兵帶過來站在小吏面前,詢問以及低頭書寫什麼。
  
  他們一路走來的城門也很少有這樣嚴查的。
  
  「更何況這裡明顯是街市。」男人又指長棚的熱鬧。
  
  隨著走近可以看到這些長棚下有食肆茶酒,更多的是擺著售賣的各種貨物,大到車馬牲口,小到糖人絹花。
  
  路人笑了:「這裡是街市,但不是竇縣。」
  
  有挑著擔子的路人經過插話:「是竇縣,是竇縣,這裡是竇縣的城外鎮。」
  
  「這是你們自己亂叫的。」先前的路人不服。
  
  挑著擔子的路人嘿嘿笑:「不信你去看,縣衙的人正在裡面丈量呢,說要規整街道,還有一些貨商趕來了,專門售賣磚石木頭的,這是要建房子了。」
  
  有官府的人那就可信了,先前的路人有些不高興:「你們這些外鄉人就成了我們竇縣人了?」
  
  挑著擔子的路人嘿嘿笑:「官府說了,只要有一人當兵家中所有人就能成為竇縣人。」
  
  兩個路人爭執起來,聽到這句話,原本已經走過去的武鴉兒停下來,回過頭:「當兵?」
  
  「不是兵,是民壯而已。」先前的路人撇嘴。
  
  「不管什麼吧,反正官府說了,剿匪民壯跟官兵一樣都是保家衛民。」挑著擔子的路人人逢喜事精神好,打量這幾個男人,見他們形容憔悴狼狽,不由想起曾經的自己,很是同情,「你們也是逃難來的?家裡是不是遭了匪災?我看你們年輕力壯的,不如也去軍營裡當民壯吧,不僅能殺山賊報仇,還能吃飽穿暖。」
  
  「當民壯剿匪?」武鴉兒繼續問。
  
  「是啊我們竇縣有山賊作亂,官兵都被殺了,當時為了自保,我們民眾自己拿起了刀槍。」先前的路人終於有機會說話忙搶著,「後來官府仁善,其他地方遭了難的人也可以來當民壯不過很多人都是吃一口飯。」
  
  「我們沒有白吃飯。」挑著擔子的路人反駁,「我雖然年紀大,每天都可以去給粥缸燒柴的。」
  
  路人又爭執起來,武鴉兒沒有再問徑直向前走去,其他人跟上他,穿過熱鬧的長棚,幾人的神情越發驚訝。
  
  雖然都是簡陋的草棚,但是是臨時的落腳聚集地,還是成熟的街市分辨很簡單,單單看其間追逐玩耍笑鬧的孩童就知道。
  
  孩子們能安心玩樂不擔心隨時散去,這裡已經成了可以當做家的住地。
  
  越過熱鬧的街市,來到了官兵文吏所在,官兵的視線很犀利,態度很克制,簡單檢查了他們的隨身物品,詢問他們的來歷和去處。
  
  如果只是路過可自行去,如果是想要留下來,不管是做生意還是想謀生都要來登記一下領個簡單的身份牌子才能進入竇縣。
  
  幾個人報了來歷選擇了謀生,被分別帶到了棚子文吏面前,在這裡詢問記錄後拿到一個牌子。
  
  「要想當民壯,從這裡往西去軍營,想當雜工,就在外城鎮這裡轉轉,官府商家需要用人都會前來招工。」文吏熱情的介紹,「還有肚子餓想先吃飽飯就往東走,城門前有粥缸,隨便喝。」
  
  男人們道謝,從這個木架下走過去便再沒有關卡了,前方視線裡也出現了一座城池,那才是竇縣。
  
  武鴉兒抬起頭看著前方:「這不是在剿匪招民壯,這是在屯兵。」
  
  他拋了著手裡的牌子,官兵們查問的簡單,文吏們登記的很是詳細,再加上這身份牌子,每天進入竇縣的人都在官府的掌握中。
  
  別小看這一個小小的登記,掌握人數才能知道能有多少兵力,需要多少糧草等等運籌。
  
  其他人想到所見的古怪,一被提醒也反應過來了。
  
  「烏鴉,這竇縣的官府厲害啊,竟然敢私自屯兵。」一個男人驚訝,「我們搶兵馬可沒有敢這麼大張旗鼓。」
  
  還以為武鴉兒在振武軍做的夠大膽,沒想到中原腹地的官府更肆無忌憚。
  
  「這麼厲害的官府,知縣和官兵怎麼可能被殺?」武鴉兒皺眉,「事情有古怪。」
  
  竇縣是最早鬧了匪亂的,也是傳言中最慘的,知縣官兵都被山賊殺了,但站在跟前看半點沒有賊亂的慘狀,也不像其他路過的那些有山賊作亂的城鎮城門緊閉路人惶惶。
  
  竇縣是無比的興旺。
  
  一路走過商販雲集,一個地方是否興旺,商人是第一體現。
  
  「這樣的地方哪裡像鬧了匪亂。」
  
  「鬧了匪亂的地方怎麼會吸引這麼多人來?」
  
  男人們議論。
  
  「是因為有飯吃。」武鴉兒低聲道,「有工做,就有飯吃,有飯吃才能活,人都想活著,還有比這個更吸引人的嗎?」
  
  「說城門還有粥,隨便喝。」另一個男人說道,抬眼看去,發出啊的一聲,「不會是那個東西吧!」
  
  什麼東西?大家抬眼看去,冬日的薄霧散去,城門前一口丈高的大缸出現在視線裡,恍若一座小山。
  
  山下有長長的隊伍,圍繞著大缸恍若搬運食物的螞蟻。
  
  每只螞蟻從缸邊離開都捧著一隻碗,碗裡是香噴噴的粥。
  
  一個男人探身將臉放在粥前,沒有在其中看到自己大臉的倒影,聞到了除了粥香外的肉香。
  
  「竟然是肉粥!」他大喊。
  
  被這個草莽野漢攔住捧著碗的小童嚇的臉蒼白,但沒有大哭,更沒有扔下碗跑,而是咬著牙大喊:「你要是敢搶我的粥,會被抓住收回身份牌趕出竇縣。」
  
  旁邊的人聽到了沒有躲避怕事湧上來。
  
  「不要犯傻。」
  
  「餓了就去領粥。」
  
  「偷搶一次吃飽,被抓住趕走,可就再也吃不飽了。」
  
  被誤會的男人沒有辯解也沒有大喊大叫,好奇的追問:「這粥裡還有肉啊?」
  
  是因為這個啊,話題轉移氣氛就緩和下來,小童抱著碗趁機跑開了,有年長者客氣的指點:「你們剛來的吧,運氣好,今天是骨頭湯煮的粥。」
  
  男人哈的一聲:「快去搶。」
  
  年長者攔住他:「不用搶不用急,每個人都能吃上,不會被吃光的,這粥缸日夜不停永遠不空。」
  
  男人瞪圓了眼:「永遠不空!你們竇縣官府是挖到聚寶盆了?」
  
  竟然敢說出這種大話,那煮的不是粥,是錢!
  
  「這個不是官府做的,這是武少夫人仁善之舉。」年長者笑道,「原來官府只在軍營設了粥缸,讓那些民壯的家人享用,是武少夫人看天寒地凍又有很多投奔來的民眾可憐,所以在城門也設立了粥缸,讓人人都隨時能喝上一碗熱粥,不餓肚子。」
  
  「每五日還有一次肉粥呢。」一旁有人端著自己的碗呼嚕嚕的喝,扁扁嘴,「我還要再去喝一碗。」
  
  男人的眼瞪的更圓:「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管是誰都能喝?有些人家中有米也來喝豈不是浪費?」
  
  「武少夫人說,粥只要喝到肚子裡就不是浪費。」旁邊有人鄙視這個吝嗇的鄉下人,「不管是什麼人,只要你能喝,喝多少都沒關係。」
  
  「當然,主簿大人讓每人只能拿一個碗且喝完了重新排隊再取。」有人插話,「武少夫人仁善,也還是要有規矩的。」
  
  「武少夫人是什麼人?」一直安靜在後帽子低垂的武鴉兒問。
  
  四周的捧著粥的人們爭先恐後要回答,但城門這邊響起了喧嘩,遠處的人也都向這邊跑來。
  
  「武少夫人出來了。」
  
  人們如潮水般向城門湧去,武鴉兒等人恍若被水衝擊的石頭,他們紋絲不動,向人群跑去的方向看去,城牆上有一群人走出來,一群官吏擁簇著一個黑斗篷大帽子的小女子,小女子身邊有年輕的男人撐著一把黑傘。
  
  「這人怎麼晴天白日打個黑傘跟鬼似的。」一個男人嚇了一跳,忍不住喊。
  
  「這是武少夫人!不要亂說。」向前湧去的路人激動的反駁,「武少夫人讓我們吃飽飯,還請我們喝酒,跟神仙一樣仁善。」
  
  男人撇嘴:「這武少夫人是什麼神仙啊?」
  
  路人轉頭看這個閉塞的鄉下人:「武少夫人是振武軍武鴉兒武都將的妻子。」
  
  一直壓低帽子的武鴉兒抬起頭。
  
  誰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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