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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柳葉 -【逢春】《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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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7-26 02:26 PM
標題:
冬天的柳葉 -【逢春】《連載中》
【書名】:
逢春
【作者】:
冬天的柳葉
【內容簡介】:
陸玄難得發善心,準備把橫屍荒野的少女挖個坑埋了,不料少女突然睜開了眼。他駭了一跳,強作淡定,就見少女掙扎向他爬來……
這下陸玄無法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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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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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7-26 02:28 PM
第1章 來福
馮橙眼前是一片黑暗,仿佛脫離了軀殼的靈魂飄在迷霧中,觸摸不到絲毫真實。
她心頭一點點升起疑惑:她隱約記得自己死了,現在是怎麼回事兒?
「喵喵喵——」忽然,一聲接一聲的貓叫傳來,透著急促。
聽著這熟悉的貓叫聲,馮橙就越發疑惑了。
這貓叫,好像是——
……
噠噠噠,馬蹄聲傳來,很快一名騎著馬的少年由遠而近。
少年一身黑色勁裝,愈發襯得膚白如玉,眸若寒星。
道上不見其他行人,只有路兩邊近人高的草木在這春日裡肆意生長。
少年一勒韁繩,身下駿馬放緩了速度。
他翻身而下,環視一番往草木最繁盛的一處走去。
那匹被留在原處的大黑馬望著主人被草木掩映住的背影乖乖等著,顯得極有靈性。
草葉掃著少年墨色衣擺,露水悄然留在那雙皂靴上。
少年不準備往前走了,停下身形,手按上腰帶。
這時,他突然聽到了奇異聲響。再細聽,那聲音似是貓叫,又似是嬰啼。
少年眼中有了戒備,環顧四周。
入目皆是草木,仿佛無邊無際。
這樣的地方,無論是貓叫聲還是嬰啼聲,都很古怪。
忽然一陣微風拂過,草木搖擺,那若有若無的聲音真切了些。
少年決定去看個究竟。
草木很深,趟過去濕氣就染了衣,突然一物迎面撲來。
少年下意識側開身,一掌揮過。
慘烈的貓叫聲傳來。
少年定睛一看,就見一隻黃黑紋相間的花貓摔在地上,那雙綠色的眼睛露著凶光,正警惕瞪著他。
原來是一隻野貓。
少年解了惑,餘光瞥到一處,突然定住。
不遠處橫躺著一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名女子。
少年沉吟片刻,不顧花貓的嘶叫走過去觀察。
那是一名十分美貌的少女,這般瞧著只有一些擦傷,可看她雙目緊閉悄無聲息的模樣,應當凶多吉少。
少年伸出手,去探少女鼻息。
肌膚冰涼,鼻息全無。
果然是死了。
看著那應該比他還小些的少女,少年不知怎的想歎氣。
人既然已經死了,那他就沒必要留在這了。
這般想著,少年轉身往回走。
那隻摔在地上的貓又叫了。
少年腳步一頓,看向那隻貓。
花貓掙扎了一下,沒有站起來。
少年皺眉。
他剛剛出手重了些……罷了,那就順便把這隻貓兒帶回城中吧,好歹是條性命。
少年向花貓走了兩步,忽地轉身向少女走去。
罷了,既然連貓兒都順便帶回城中,那順便把這橫屍荒野的少女挖個坑埋了吧。
真是晦氣,他明明只是趕路太久,想找個隱蔽的地方方便一下而已。
少年留意過有一片平地適合葬人,於是伸手搭上少女肩頭,準備把她抱起來。
那雙緊閉的眸子突然睜開了。
饒是少年經過不少事,這一瞬也駭得不輕,立刻手一鬆往後退了數步,厲色盯著少女。
這不可能,他剛剛檢查過,這少女分明死了!
藍天,青草地,黑衣少年……
馮橙看清少年的臉,仿佛懸著的腳落了地,一下子有了真實感。
是陸玄!
陸玄不是死了嗎,難道傳回京城的消息有誤?
激烈的情緒衝擊著馮橙的心,讓她不知是悲還是喜,望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下意識撲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狀況,自以為的撲落在對方眼中其實是爬。
看著掙扎向他爬來的少女,陸玄再也維持不住強撐的淡定,手揚起,刀出鞘,刀尖對著馮橙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真是夠了,他只是想方便一下而已,難得發善心挖坑埋屍就算了,還要撞個鬼嗎?
手握緊冰涼的刀柄,少年恢復冷靜。
便是女鬼也無妨,有刀在手,他照樣砍得女鬼魂飛魄散。
馮橙聽著這話思緒微亂,張口喊道:「陸——」
恰在這時,熟悉的貓叫聲傳來。
馮橙下意識轉頭,這一看,後面的話就堵在了喉嚨裡。
她死死盯著那隻花貓,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那是來福!
腦中短暫空白後,升起深深的疑問:既然來福在那裡,那她又在哪裡?
馮橙猛地低頭,整個人僵住了。
少女的手白皙纖細,儘管修剪整齊的指甲中藏了泥,可誰都無法否認這是一雙極美的手。
屬於少女的極美的手。
馮橙盯著那雙手,疑惑更深了。
她明明早就死了,再恢復意識就成了來福。
來福是一隻野貓,常臥在馮府外的牆根處睡懶覺。她瞧著可憐,出府玩時便會帶些吃食給它。
那日她與表姐約好了逛成衣鋪,誰知再醒來就在一輛疾馳的馬車上。
把她撓醒的是來福。
來福拼命用嘴、用爪子弄著縛住她手腳的繩子,竟然真的被它弄鬆了。
她掙脫了繩索,悄悄爬到車門處揭開簾子一角往外看,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男子。
她想她是遇到拐子了,等這男人察覺她醒了,恐怕再無逃脫的機會。
她鼓足勇氣,抱著來福跳了馬車。
她拼命往前跑,頭都不敢回,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對方粗蠻的呼吸聲如跗骨之蛆纏上來。
前方是懸崖。
她沒有停下,哭著跳了下去。
她怕疼,更怕死,可被身後的人抓住了,會比死還可怕。
她確實死了。
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的魂兒竟然困在來福的體內,成了一隻貓。
她看著陸玄一臉嫌棄埋葬了她的屍身,帶著成為貓兒的她回到了京城。
再然後,一連串變故接踵而來,有馮府的,也有朝廷的。
那年大旱,慶春帝帶領太子、重臣前往太華山祈雨,陸玄也是隨行一員。
陸玄沒帶她去。
這也不奇怪,如此莊重之行帶一隻貓不像話。
城中大亂的時候,她從人們口中得知慶春帝祈雨時被雷劈了,成國公世孫陸玄殺了太子,而後死於禁衛軍的亂刀之下。
大魏徹底亂了。
北齊軍攻破了京城,在城中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她要去找陸玄,哪怕變成了一隻貓,她也不能這麼糊塗著。
陸玄是太子的表弟,二人關係頗好,怎麼會在慶春帝被雷劈了後殺了太子,成了禍亂大魏的罪人?
她不信。
可她沒有跑出城。
那隻叫來福的花貓死在了齊人刀下。
對了,來福是一隻野貓,本沒有名兒。陸玄抱著野貓進京的路上,揉著貓腦袋隨口道:「去去晦氣,就叫你來福吧。」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7-26 02:31 PM
第2章 求助
少年拿刀對著她,花貓衝她喵喵叫。
充斥著鼻端的青草香,明媚的陽光……
馮橙眨了眨眼,回過味來:她活過來了,她還是禮部尚書府的馮大姑娘!
反應過來後,馮橙接受得極容易。
畢竟連貓兒都當過了,重生回身死那一刻的自己,還能不接受?
陸玄見少女神色不斷變幻,眸中警惕不減:「你到底是人是鬼?」
馮橙喉嚨發緊,咬了咬舌尖,張嘴想回陸玄的話,眼淚卻先一步掉下來。
站在眼前的是才十六歲的陸玄。
她對陸玄的感情可太複雜了。
陸玄讓她免於曝屍荒野,又收養了附身到貓兒身上的她,說是恩人名副其實。
可祖父後來成為吳王一派,與太子一方勢同水火,也是陸玄揪出馮家把柄,讓馮家男丁淪為刀下亡魂。
她明白這是各為其主,甚至不能說陸玄有錯。可想想死去的家人,心情當然好不到哪裡去。
何況——淚眼盈盈的少女下意識瞪了陸玄一眼。
何況跟在陸玄身邊的那些日子,他最愛幹的事就是張羅來福與母貓生貓崽兒。
她堂堂馮大姑娘,變成一隻公貓已經很艱難了,這是人幹的事嗎?
陸玄皺眉。
這姑娘含嗔帶怨望著他是怎麼回事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把她弄死的呢。
等等。
陸玄想到了什麼,往前兩步蹲在馮橙面前,肯定地道:「剛剛你分明沒了氣息!」
他不至於連這個都弄錯。
馮橙緩過勁來,眸中映著少年冷凝的眉眼,一臉感激問:「那是壯士救了我嗎?」
十五歲的少女,聲音嬌軟乾淨,如同春日裡一汪清泉。
陸玄卻險些跳起來。
誰是壯士了!
少年黑了臉,再打量過去,心頭有些動搖。
此刻陽光正好,連少女臉上細小的茸毛都照得清清楚楚,更別提她眼角晶瑩剔透的淚珠,與身側的影子。
所有的發現都在告訴他:這就是個活生生的人。
據聞有人遇到意外會出現假死症狀——
想到這,陸玄釋然,淡淡道:「不是我救了你,我也不是壯士。」
馮橙從善如流改口:「公子可否幫幫我?」
少女一臉單純,實則心頭緊張。
陸玄向來嫌女子麻煩,他會發善心把橫屍荒野的女屍埋了,會收留無家可歸的貓兒,不代表他就樂意帶個活生生的姑娘回京。
可她必須回去!
想到京城,想到馮府,馮橙一顆心猶如掉進了沸騰的油鍋,難受得窒息。
陸玄帶著成為貓兒的她回到京城,一則八卦正傳得沸沸揚揚:禮部尚書府的馮大姑娘與成國公府的二公子私奔了!
成國公府的二公子叫陸墨,正是陸玄的孿生弟弟。
二人同是太子伴讀,陸玄善武,陸墨善文。陸玄不愛出席那些規規矩矩的場合,又經常出京辦事,在京城人眼裡的存在感遠沒有陸墨高。
陸墨與她的兄長馮豫是京城齊名的貴公子,大受小娘子們追捧。
可陸墨再好,她也不想擔與他私奔的汙名!
祖父身為禮部尚書,在太子與吳王兩派的明爭暗鬥下一直保持中立,而成國公府是太子外祖家,無可動搖的太子派。
正是因為她與陸墨「私奔」,馮家要成國公府交出女兒,成國公府要尚書府交出兒子。祖父與老成國公幾番對罵互掐,勢同水火,於是被吳王一派拉攏了過去。
上了吳王那條船,便為馮府的悲劇拉開了序幕。
天知道變成貓兒的她聽到這傳聞多麼氣憤,找到機會跑到祖父面前卻只能喵喵叫又多麼絕望無力。
如今,她還是尚書府的大姑娘馮橙,就算是爬也要爬回京城去,把潑在身上的污水洗掉。
聽了馮橙的求助,陸玄眯了眯眼,試探問道:「我若救你,你打算如何?」
這女子若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他轉頭就走。
問清楚了,才能減少莫名其妙的麻煩。
陸玄不由想到了弟弟。
他實在難以理解弟弟面對那些向他擲帕子、香囊的女子還能保持微笑,也因此縱得那些女子膽子更大,到後來都敢擲香瓜了。
若是他,直接把香瓜丟回去,砸那亂丟的女子一頭包,看以後誰還敢丟。
馮橙聽陸玄這麼問,立刻警惕起來。
他這是給她挖坑呢,若回答不好,肯定轉身就走。
若有選擇,她也不想厚臉皮跟定陸玄,可有了那段附身貓兒的離奇經歷,她早已不是單純天真的馮大姑娘了。
她這個模樣敢一個人上路,那和找死沒有區別。
馮橙垂了眸,軟聲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
陸玄準備走人,就聽少女悠悠道:「唯有把我攢了十五年的月錢都給公子了。」
陸玄聽了嘴角一抽,打量著少女懇切神色姑且信了,這才問道:「你怎麼變成這樣的?」
他說著,微冷視線落在少女手腕上。
少女肌膚勝雪,手腕上的淤痕很是顯眼,那應該是被繩索捆綁過留下的痕跡。
馮橙下意識縮了縮手,道:「逛街時遇到拍花子的了,我趁拐子不備掙脫逃跑,失足跌下了懸崖……」
那一次醒來,她確實以為遇到了拐子,只不過等到了京城聽到她與成國公府二公子私奔的傳聞,還有之後那些變故,才知道她哪是遇到了拐子,這分明是吳王一派為了拉攏祖父而設的陰謀。
有口說不出,還總被陸玄逼著親近母貓,她真的太難了。
陸玄皺眉。
這女子為何又用那種奇怪眼神看他?
他抬眼看了看不遠處的山巒,倒是挑不出少女話中漏洞:「這麼說你是京城富戶的女兒,要我帶你回京?」
馮橙忙點頭。
陸玄望著容色無雙的少女,忽然笑了:「可你怎麼知道我是去京城呢?」
馮橙一怔,暗罵一聲狡詐,面上自然不敢流露,試探道:「因為你是成國公府二公子,自然是要回京的吧?」
陸玄眸光微閃。
他可沒有忘記剛才他問眼前少女是人是鬼時,她張口吐出的那個「陸」字。那時他就懷疑這女子認識弟弟,好在她沒有耍小聰明隱瞞。
「陸公子出行,擲果盈車,我見過幾次,所以知道你的身份。」
少女又是那副懇切神色,看著單純又老實。
陸玄沉吟片刻,微微頷首,算是答應了馮橙的請求。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7-26 02:39 PM
第3章 變化
陸玄點了頭,冷著臉提前聲明:「我只是順路帶你一程,報答就不必了,等到了城外各自分開就是。」
他這麼說著,目光一直鎖在少女面上。
他不介意順便救人一命,但也不願沾上亂七八糟的麻煩,也因此,連這女子姓氏都沒有問的打算。
好在少女沒有下意識露出失望之類的神色,而是歡喜道謝:「那就多謝了,陸公子真是個大善人。」
陸玄眼角微抽,問道:「你可以起來嗎?」
馮橙老實搖頭:「不能。」
要是能起來,剛才她不就直接撲過去了,何至於掙扎爬了半天還原地不動。
陸玄皺了一下眉,伸出手來:「扶住我,試試能不能起來。」
素白的手伸出,搭在少年手臂上,少女俐落站了起來。
陸玄揚眉。
馮橙也愣了一下。
睜開眼的那一刻,她幾乎無法控制身體,現在竟全好了,連從高處滾落的疼痛都沒有。
馮橙只好一臉無辜解釋:「先前許是昏迷太久才動彈不得,現在又行了。」
陸玄面無表情收回手,率先轉身:「走吧。」
身後傳來少女的聲音:「還有來福。」
馮橙走到花貓身邊,把它抱起。
花貓偏瘦,個頭卻不小,可馮橙抱著它卻感受不到什麼重量。
馮橙心疼得險些落淚。
來福太可憐了,瘦得都沒分量啊,她以後要多喂來福小魚乾吃。
「喵喵——」來福仰著頭,親昵衝馮橙叫著。
馮橙緊了緊懷中毛球,心生唏噓:一隻偶爾被她投食的野貓尚能在她遇險後拼命來救,而有些人還不如一隻貓兒呢。
馮橙抱著花貓走到陸玄面前,解釋道:「它是我養的貓,名叫來福。」
到底少年心性,陸玄掃了一眼虎紋花貓,隨口道:「一隻貓兒叫來福?名字倒是古怪。」
聽起來一點不像個正經貓兒的名字,還以為是在喊小廝。
話音落,收到的是少女古古怪怪的眼神。
「怎麼?」
馮橙抿唇笑:「是有些特別,但寓意好。」
陸玄深深看少女一眼。
寓意好,貓主人還這麼慘?
當然,他沒有與少女混熟的心思,這話自然不會說出口。
陸玄穿過草木,大步向路邊走去。
被留在原處的大黑馬終於等到主人回來,激動甩了甩尾巴。
陸玄從荷包中摸出一塊糖塞進大黑馬口中作為獎勵,翻身上馬,勉強衝少女伸出手:「上來吧。」
馮橙猶豫了一下。
她猶豫,倒不是在意與陸玄同乘一騎,而是——
如果她沒記錯,陸玄之所以能發現她的屍身,當時是去方便的……
「不要耽誤時間。」陸玄沉著臉催促。
馮橙微微仰頭。
駿馬上的少年嚴肅著一張臉,隱隱露出幾分不耐煩。
少女抿了抿唇。
好吧,算她閑操心。
馮橙一手抱著來福,一手抓住陸玄的手借力跳起,動作輕盈落在馬背上。
陸玄眸光一閃,定定看著她:「你會武?」
剛剛這姑娘跳上馬背的動作未免太輕鬆了些,他甚至還沒往上提,對方就蹦到馬背上了。
「不會。」馮橙後知後覺,也發現有點不對勁。
馮家書香門第,她可是標準的大家閨秀,剛剛好像跳得高了些。
問題是她感覺還能跳得更高……
「喵——」
聽到來福的叫聲,馮橙心頭一動,產生一個荒謬的念頭:莫非是她曾成為貓的緣故?
馮橙面上不露聲色,對目不轉睛盯著她的少年搖搖頭:「真不會。我若會武,怎麼會被人販子拐了去。」
陸玄心中有了懷疑,對這個解釋嗤之以鼻。
這解釋聽起來倒是有理,可若對方說遇到了拐子本就是撒謊呢?
或許這女子有意接近他也未可知。
陸玄倒沒有認定對方是奔著他這個人來,可他近來常為太子辦事,這女子也許是細作呢?
但答應對方在先,他也不會半途把人拋下。
有了這個念頭,陸玄態度越發冷淡,一夾馬腹往前奔去。
路不是那麼平,平時習以為常的顛簸在這時卻令陸玄皺了眉:他好像忘了一件事……
撐了兩刻鐘,陸玄翻身下馬,指著不遠處的潺潺溪流道:「正好有淨手的地方,在這兒吃些乾糧再趕路。」
這一次,他沒有伸手扶少女下馬的意思,只面無表情看著她。
那瞬間馮橙有些心虛,轉而自我安慰:就不允許她天賦異稟嗎?
不能心虛,越是心虛,陸玄就越多疑。說起來,他這個愛多想的毛病真是從沒變過。
想通了的少女輕盈跳下,連一絲聲響都沒發出。
陸玄再深深看她一眼,道:「你先去淨手,我去那邊看看有沒有野果子。」
馮橙心知肚明陸玄要去做什麼,自然不好表露出她知道的意思,抱著來福往溪邊去了。
少年盯著少女纖細背影,暗暗鬆口氣。
他可不想讓對方聯想到他要去幹什麼,所以野果子必須采回來。
馮橙在溪邊蹲下,放下來福,掬起一捧清泉。
春日的泉水凜冽清澈,映出少女明媚身影。
馮橙看著水中倒影,一時有些恍惚。
突然變回了人,竟有些不適應了。
她側頭看來福。
來福緊挨著她,正伸出舌頭喝水。
馮橙伸手撫了撫花貓的背,那顆從醒來就飄飄蕩蕩的心踏實了幾分。
她在,來福也在,已經是好的開始。
來福突然掙脫馮橙的手,爪子拍打水面。
馮橙看向溪中,一尾肥壯的魚兒正躍出水面,濺了她與來福一身水。
「喵喵喵!」來福急促叫著,撓了一下馮橙衣擺。
對上那雙綠色貓眼,馮橙福至心靈,竟懂了來福的意思:好大一條魚,想吃!
馮橙目光追逐著那條要遊走的大魚,咽了咽口水。
她也想吃魚了。
這個念頭一升起,竟有些克制不住,等馮橙回過神,已經把大魚抓在手中。
至於為何能把在溪中靈活遊動的魚兒徒手抓起,抱歉,她一點不想知道。
馮橙想想變得輕盈的身體,想想對吃魚的反常渴望,只想歎氣。
身後傳來腳步聲,馮橙下意識轉身。
少年盯著少女手中那尾奮力掙扎的大魚,陷入了沉默。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7-26 02:40 PM
第4章 回家
「許是被來福嚇到了,這魚一急就跳上了岸。」馮橙若無其事解釋。
被纖纖素手箍住的大魚仿佛感受到了侮辱,死命掙扎著。
陸玄走過來,把采來的幾枚野果在水中洗過,拿起一顆咬了一口。
不知名的紅色野果酸酸甜甜,作為旅途中的嘗鮮,還算過得去。
馮橙望著吃野果的少年,下意識抿了抿乾裂的唇。
陸玄斜睨她一眼,冷淡問道:「吃麼?」
「吃。」馮橙脫口而出。
鑒於二人之間那段離奇前緣,她在陸玄面前似乎矜持不起來。
陸玄視線下移,落在那條大魚上。
馮橙明白,這是提醒她把魚放下。
可這魚精神十足,真放在地上鐵定撲騰回水裡,於是少女把魚往石頭上一摔,見魚掙扎幾下不動了,這才淨了手向陸玄走去。
陸玄強忍住嘴角抽動,把一枚野果拋過去。
馮橙伸手接住,小口小口吃起來。
陸玄已經把野果解決,從行囊中取出兩塊硬邦邦的餅子,遞了一塊過去。
馮橙瞄了躺在地上的大魚一眼,提議道:「不如我們把魚烤了吧,死都死了,不吃可惜了。」
陸玄看她一眼。
他若會做這些,還能一直吃硬餅子?
馮橙似是知道少年想什麼,自告奮勇道:「我會烤魚,可否借匕首一用?」
陸玄略一猶豫,取出匕首遞過去。
馮橙提著匕首在大魚身上來回比劃,遲疑許久,對著魚肚子一劃。
陸玄對香噴噴的烤魚一下子沒了期待。
看這笨拙動作,會做烤魚?
雖這般想,他還是撿來枯枝,用隨身攜帶的火摺子升起火。
這時馮橙已經把魚收拾出來,串好放到火上翻烤。
琴棋書畫,女工廚藝,她還是馮大姑娘的時候都要學,也曾在銀裝素裹的園子中與相熟的姐妹烤鹿肉吃。
手上動作漸漸熟練,香氣冒了出來。
眼見魚肉被烤得金黃,陸玄忍無可忍問:「什麼都不用放?」
馮橙目露驚喜:「陸公子隨身帶了調料?」
少年板著臉:「沒有。」
馮橙險些翻個白眼。
沒有帶調料,她還能變出來?
烤好的魚架在熄了的篝火上方,馮橙先拿了一串給來福,示意陸玄自便。
陸玄雖對馮橙烤魚的手藝不抱期待,但烤魚比硬餅子的吸引力還是大多了,遂拿起一串權嘗嘗。
烤得微皺金黃的魚肉入口,雖沒有鹹淡味,卻吃出了魚肉本身的鮮甜。
陸玄不由詫異。
這樣簡單烤出來的魚肉竟不難吃。
當然,說美味有些誇張,但比硬邦邦的餅子強多了。
每串魚肉分量十足,陸玄吃了幾串喝了些水就覺飽腹,再看對面少女,與她的貓一起已經把剩下的烤魚吃得差不多了。
馮橙抬眸對上少年平靜無波的眼睛,問他:「能給我一塊餅子嗎?」
陸玄不動聲色遞過去,心中疑惑對方要餅子幹什麼。
接過餅子的少女就著半串烤魚吃起來。
那一瞬,少年眼角不受控制抽了一下。
他可能想錯了,哪有這麼能吃的女細作。
感受到頻頻掃來的目光,嘴角泛著油光的少女很實在解釋:「餓了。」
陸玄:「……」
「我吃好了。」隨身帶著的帕子早不知落到了何處,馮橙洗面淨手,打斷少年的沉思。
陸玄看她一眼,淡淡道:「走吧。」
大黑馬載著少年、少女與一隻貓疾馳,到了岔路口上了一條路,開始見到來往行人。
等到夕陽西斜,遙遙望見籠罩在暮光下的高大城門,馮橙不由濕了眼眶。
京城終於到了。
陸玄牽著韁繩,對馮橙道:「就到這裡吧。」
馮橙壓下心頭激動,對著少年福了福:「多謝陸公子相助。」
「不必。」分開之際見對方沒有糾纏之意,陸玄戒心稍減,語氣有所緩和,「姑娘先行,等你進了城我再走。」
馮橙略略屈膝以示謝意,抱著來福快步向城門口走去。
身後是牽著黑馬的少年,但她沒有再回頭。
變成貓的她曾靠陸玄庇護,而現在,她要靠自己了。
她要活下去,還要弄清陸玄刺殺太子的緣由,讓陸玄……也活下去。
陸玄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在城門口,不知怎的想到她那聲謝。
多謝陸公子相助。
看來見到二弟他要提一句,畢竟這姑娘把他當成了二弟,萬一以後二弟與她偶然遇見,不至於一頭霧水。
至於對少女認錯人的想法?
陸玄彎唇笑笑。
不過萍水相逢,人生過客,對他來說有什麼打緊的。
少年牽著馬,緩緩往城門處走去。
天際的雲被霞光染成絢麗的紅,路邊垂柳隨風婆娑,柳枝溫柔撫過少女淡綠色裙擺。
馮橙躲在樹後,望著那熟悉的大門有些近鄉情怯。
那一次,與人私奔的污點一直在,她以來福的身體溜進過尚書府,發現她成了府中禁忌。
她不奇怪。
祖母那般重規矩,對敗了尚書府名聲的她怎會不惱。
那這一次呢?
馮橙不確定。
也因為這份不確定,令她有了幾分期待。
記憶中的祖母雖嚴厲,亦有慈愛之時,這一次回來或許會不一樣了吧。
馮橙輕吸口氣,一步步走過去。
側門開著,門人聽到動靜往外一看,登時愣住。
一身狼狽的少女抱著一隻髒兮兮的貓,這不是——
馮橙只好喊了一聲王伯。
門人如夢初醒,猛然跳起來:「大、大姑娘!」
沒等馮橙回應,他便高喊著往內跑:「大姑娘回來了!」
長寧堂裡,二太太楊氏正陪著老夫人牛氏敘話。
聽到下人稟報,牛老夫人手一抖,茶盞潑了小半。
楊氏也是一臉驚詫。
這大姑娘與人私奔已不見了兩日,如今竟回來了?
牛老夫人霍然起身,厲聲問道:「她在哪兒?還有誰?」
來稟報的下人戰戰兢兢回道:「大姑娘正往內走,只有她一個人……」
牛老夫人只覺氣血上湧,穩了穩身子喝道:「胡嬤嬤,你立刻去把大姑娘給我帶到長寧堂來!」
「是。」
馮橙頂著下人們的異樣目光往內走,迎面遇到了胡嬤嬤。
胡嬤嬤皮笑肉不笑:「大姑娘,老夫人聽說您回來了,讓您過去。」
馮橙本就要去長寧堂,聞言微微點頭,隨著胡嬤嬤往長寧堂去了。
長寧堂中氣氛壓抑,楊氏低聲勸:「老夫人,您的身體最要緊,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
牛老夫人沉著臉聽著,一見馮橙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抓起茶盞就砸過去:「孽障,你還有臉回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7-26 02:42 PM
第5章 名聲
茶盞迎面而來,動作比念頭快一步,馮橙一側身避開了。
見沒砸中,牛老夫人更怒了,劈手奪過二太太手中茶盞又砸了過去。
馮橙又是一個側身避開了。
接連兩個茶盞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發出的聲響令屋中伺候的人膽戰心驚。
望著牛老夫人烏雲密佈的臉,馮橙想歎氣。
她躲得這麼快,祖母好像更生氣了。
這般想著,少女快步往前走了兩步跪下來:「祖母,孫女回來了。」
牛老夫人居高臨下盯著伏地的少女,面上一絲表情都無。
令人窒息的沉默後,她問:「馮橙,你做出與人私奔這般有辱門風的醜事,竟還有臉回來?」
一開始馮橙失蹤,尚書府雖急卻沒往這方面想,可很快就傳來成國公府二公子也失蹤的消息。隨著兩府尋人,有路人說見到一對少年男女一起出城,再聽描述可不就是尚書府馮家的大姑娘與成國公府的二公子。
兩個人同一日失蹤,還有人看見一道出了城,這不就是私奔嘛!
流言一起,便如星火燎原,立刻傳得沸沸揚揚。
牛老夫人本不願信,可隨後又有流言傳出,說上元節的時候馮大姑娘摔倒在成國公府二公子面前,二人定是那時看對了眼,奈何馮大姑娘早有婚約在身,只好謀劃私奔。
馮橙抬頭,一臉錯愕:「祖母說什麼?我與人私奔?」
她急著回來,就是要洗清潑在身上的污水,但現在卻不能表現出知情的樣子。
牛老夫人見馮橙神情茫然,冷笑一聲:「孽障,你還裝糊塗,知不知道你與成國公府二公子私奔的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跪在地上的少女渾身一震,滿眼不可置信:「祖母,您說的話孫女完全聽不明白,我與成國公府二公子素不相識,怎麼會與他私奔?」
牛老夫人一拍桌子:「上元節,你敢說沒見過陸二公子?」
「上元節?」馮橙喃喃,黛眉越擰越深,「上元節我與二妹、三妹一起去逛燈會,放煙火的時候人群擁擠,不慎摔倒了……那時是有幾位公子在不遠處,陸二公子也在其中,可當時看到孫女跌倒的還有很多人,陸二公子不過是其中之一。扶我起來的是三妹,總不能因為陸二公子在場,就說孫女與他結識了,還與他私奔吧?」
牛老夫人冷笑:「孽障,你不要再狡辯,家裡人到處尋你的時候,有人親眼瞧見你與陸二公子一道出了城!」
剛才被牛老夫人搶了茶盞的二太太劉氏壓了壓嘴角,眼底盡是鄙夷。
虧大姑娘還有臉提梅兒,早知道這丫頭能做出這麼沒臉沒皮的事來,就該讓梅兒離她遠遠的。
馮梅是府上二姑娘,二房唯一的女孩。
馮橙沉默一瞬,目光平靜與牛老夫人對視:「祖母,敢問瞧見我與陸二公子私奔的是什麼人?」
「城門附近的賣貨郎。」牛老夫人冷冷道。
馮橙輕笑:「若說孫女常去的那些商鋪,掌櫃、夥計認識我不奇怪,可一個城門附近的賣貨郎怎麼會認識我?」
見馮橙到這時候還死鴨子嘴硬,牛老夫人氣得臉皮直抖。
劉氏忙勸道:「老夫人,您不能急啊,這兩日為了大姑娘的事您都沒好好吃飯,再著急生氣身子骨哪受得了。」
她說著看了馮橙一眼,歎道:「大姑娘,原本家裡也不願相信啊,可那賣貨郎描述的身高長相還有髮髻衣裳,與你失蹤那日別無二致……」
馮橙理了理散落的碎髮,問劉氏:「二嬸覺得我很蠢嗎?」
劉氏一愣,下意識否認:「怎麼會,大姑娘自幼聰明伶俐……」
就算覺得大姑娘蠢,她也不會在老夫人面前流露出來啊。
馮橙挺直脊背,擲地有聲:「既然我不蠢,若真與陸二公子私奔,為何連基本的喬裝打扮都沒有?頂著這張臉唯恐不被找回來嗎?」
劉氏一滯。
大姑娘模樣頂出色,哪怕早早沒了父親,母親又不被老夫人所喜,她還是能感覺出老夫人對這個孫女的偏愛。
如今這麼一聽,竟覺得大姑娘的辯駁有些道理。
劉氏不甘被晚輩問住,擰著帕子道:「老夫人命人去大姑娘住處查過,大姑娘一些首飾、碎銀都不見了。」
話中之意,馮橙為了私奔帶著這些錢物跑了。
馮橙心頭一跳。
她丟了一些首飾碎銀?
她當貓的時候知道一些大事,可這樣的細節卻不知曉。
「我失蹤後府中上下自然忙亂,有人趁亂摸魚也未可知。」馮橙紅著眼圈,委屈望著劉氏,「二嬸非要把私奔的污水潑在侄女身上,對咱們尚書府有什麼好處?」
劉氏面色微變:「大姑娘這是什麼話——」
她就是插幾句話而已,明明質問大姑娘的是老夫人。
馮橙垂眸等著。
直接這麼問祖母當然討不了好,但借著反問二嬸提醒祖母,祖母冷靜下來權衡得失,應當能聽得進她的解釋了。
果然牛老夫人聽了這話心頭微動,皺了皺眉問馮橙:「那你說說,究竟為何失蹤了?」
這個孫女肯定是廢了,尚書府的名聲或許還能挽回一二。無論失蹤的原因是什麼,都比與人私奔好聽。
馮橙顫了顫睫毛,滾下淚來:「孫女遇到拐子了……」
聽馮橙講完,牛老夫人這才有心思留意她懷中的貓:「你是說這隻野貓救了你,讓你僥倖逃脫了拐子的魔爪?」
馮橙用力點頭,抱著來福簌簌落淚。
牛老夫人定定看了跪地的少女許久,暗暗鬆了口氣。
雖說都是丟了名聲,但遇到拐子比與人私奔強太多了。
當然,為了尚書府的名聲著想,事情肯定不能這麼算了。
牛老夫人喊了一聲胡嬤嬤,在她耳邊低語。
胡嬤嬤神色緊繃,手抖了抖。
牛老夫人沖馮橙點了點頭:「你隨胡嬤嬤去隔間,讓胡嬤嬤給你檢查一下。」
劉氏聽了,立刻去看馮橙反應。
嘖嘖,老夫人這是要胡嬤嬤檢查大姑娘清白啊,這可真是難堪。
誰知馮橙只是對著牛老夫人屈了屈膝,便隨著胡嬤嬤去了隔間。
牛老夫人盯著房門口神色莫測,伸手去拿茶盞,才想起剛才把茶盞砸了。
隔間內,見胡嬤嬤神色有異,馮橙輕聲問:「嬤嬤打算如何檢查?」
胡嬤嬤看著花朵般的少女歎口氣,聲音放得很輕:「大姑娘真的不懂嗎?」
「懂什麼?」
胡嬤嬤沉默片刻,低聲道:「大姑娘不是與人私奔,而是遇到了拐子,僥倖逃脫後拼死趕回府中把真相告訴長輩,碰壁自盡以表清白……」
馮橙抿唇,終於懂了。
原來祖母命胡嬤嬤檢查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讓她「自盡」,留一個貞烈的名聲。
去他娘的名聲!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7-26 02:45 PM
第6章 反擊
馮橙看著胡嬤嬤,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牛老夫人的臉。
那張臉有時嚴肅,有時慈愛,孫輩們做了不合規矩的事會訓斥,表現好了也會誇讚賞賜。
在馮橙想來,祖母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可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錯得可笑。
她想過會被冷落,會被責罰,卻沒想到她進了家門連母親還沒見到,祖母就逼她自盡!
見少女出神,胡嬤嬤神色複雜喊了一聲:「大姑娘,您現在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馮橙回神,唇角微勾。
還好,現在醒悟也不遲。
「知道了。」少女頷首。
胡嬤嬤暗鬆口氣。
大姑娘識趣再好不過,不然要她動手就太為難了。
這也在意料之中,哪家大家閨秀出了這種事還好意思活著,自盡既能保住自己名聲,也能挽回尚書府的名聲。
這確實是兩全其美的法子。
胡嬤嬤在剛聽到牛老夫人吩咐時很驚愕,現在想來卻不得不佩服老夫人的果斷。
有得必有失,老夫人也是不得已啊。
馮橙掃胡嬤嬤一眼,轉身就往外走。
那似笑非笑的一瞥讓胡嬤嬤直覺不對勁,見馮橙往外走立刻去攔:「大姑娘——」
一直乖乖待在馮橙懷中的花貓一躍而起,撲到了胡嬤嬤臉上。
「啊——」
慘叫聲傳到牛老夫人耳中,牛老夫人嘴角微揚。
成了!
大孫女還是懂事的,這孩子可惜了啊——老太太才晃過這個念頭,就見少女雙手捂臉跑了過來。
馮橙往牛老夫人面前一跪,掩面嚶嚶哭。
牛老夫人下意識掃了一眼劇烈晃動的門簾,脫口問道:「怎麼回事兒?」
少女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聽了這話哭聲更大了。
牛老夫人見孫女活著出來了,心思浮躁,耐心告罄,對著門口怒喊:「胡嬤嬤,你人呢!」
一名老嬤嬤捂著臉跑了過來。
牛老夫人看看胡嬤嬤,再看看馮橙,迷茫了一下。
怎麼都捂著臉,難不成撞邪了?
「大丫頭,你把手放下,有話好好說。」
「嗚嗚嗚——」馮橙哭得更傷心。
牛老夫人被哭聲吵得腦殼疼,沖胡嬤嬤喝道:「胡嬤嬤,把手放下。」
胡嬤嬤當然不敢違背牛老夫人的吩咐,忍著疼放下手來。
看清胡嬤嬤的臉,屋中登時響起抽氣聲。
胡嬤嬤的臉怎麼花了?
「這是怎麼了?」牛老夫人吃了一驚。
胡嬤嬤疼得抽氣,亦委屈得不行:「是大姑娘帶回的野貓把老奴抓成這樣的!」
那貓速度也太快了,她還沒反應過來呢就撲她身上了,兩隻前爪猛撓她的臉,她差點死在隔間裡啊!
屋中的人聽了胡嬤嬤這話,不由尋覓來福,就見那花貓不知何時回到馮橙身邊,正懶洋洋舔著爪子。
眾人:「……」
牛老夫人皺眉:「來人,把這野貓帶出去。」
這樣的野貓就不該進尚書府的大門,不過是被大丫頭回來的事佔據了心神,才出了這樣的疏忽。
一直哭泣的少女放下手來,抱起來福:「祖母,不能把它趕出去,這會壞了尚書府名聲的!」
既然祖母最在乎名聲,那就利用一下「名聲」這個混帳東西好了。
果然,牛老夫人一聽這話揮手阻止了丫鬟上前的動作,盯著馮橙問:「你說說,為何會壞了尚書府的名聲?」
馮橙見料對了,心頭不知可悲還是可笑,紅著眼睛道:「孫女既然回來了,那私奔的流言定要對外解釋吧?」
牛老夫人微微點頭。
自然是要解釋的,不但要對世人解釋,還要找成國公府說清楚。
少女垂眸,聲音清脆:「這就是了,世人聽了尚書府的說法知道孫女遇到了拐子,會想孫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從拐子手中逃脫的呢?哦,是一隻野貓救了尚書府大姑娘……」
馮橙抬眸看著牛老夫人,微揚的唇角藏著諷刺:「尚書府大姑娘心善喂野貓,野貓報投喂之恩救了馮大姑娘,這本算得上一段逸聞佳話。後來一打聽,那隻野貓呢?」
眾人被問得一愣。
對啊,野貓呢?
牛老夫人神色凝重起來。
大丫頭說得不錯,若是打殺了這隻野貓,尚書府就成了無情無義的人家。
頂著一張大花臉的胡嬤嬤傻了眼。
也就是說這隻該死的野貓不但沒事,以後還要被尚書府好吃好喝養起來?
那她的臉呢?白被撓成這樣了?
馮橙輕輕捋了捋來福背上的毛,請示牛老夫人:「祖母,孫女想收養這隻野貓,您說行嗎?」
牛老夫人嗯了一聲。
關係到尚書府名聲,這隻貓定是要留下了,至於孫女——牛老夫人看著馮橙,不由皺眉。
在她想來,大孫女自盡是最妥當的安排。以後旁人提到尚書府,還要誇一句尚書府大姑娘從拐子手中逃脫是為有勇,自盡以保清白是為有節。
可大孫女若是活著,哪怕世人相信她是被拐而不是與人私奔,那也不好聽。
誰知道馮大姑娘被拐的時候有什麼遭遇呢?
這樣的議論,只要大孫女活著,就會一直有。
堂堂尚書府大姑娘,活在這些不懷好意的揣測中,難堪的是整個尚書府。
牛老夫人餘光掃了掃胡嬤嬤,心中惱火:胡嬤嬤跟了她多年,本是個靠譜的,今日怎麼把事情弄成這個樣子。
馮橙明白牛老夫人的懊惱,心中冷笑。
從祖母當眾吩咐胡嬤嬤給她檢查便知,祖母可不想讓二嬸等人知道她逼孫女自盡的心思。
有些事可以做,卻不能說。
逼死了她,祖母在其他兄弟姐妹面前還是那位慈愛又不失威嚴的好祖母。
而現在,她從隔間跑了出來,逼她自盡的最佳時機就錯過了,祖母怎能不惱。
當然,此後她也不能掉以輕心,須時刻警惕著。
「大丫頭,胡嬤嬤不是給你檢查麼,你怎麼這麼快跑出來了?」牛老夫人冷冷問。
到這個時候,老太太自然明白,大孫女這是不想死。
這個不知羞恥的東西!
馮橙聽了這話又紅了眼圈,飛快瞟了胡嬤嬤一眼,哽咽著道:「一開始我想著檢查就檢查吧,誰讓孫女不孝惹長輩煩心了呢,沒想到胡嬤嬤居然摸我的胸!」
胡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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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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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04 PM
第7章 馮桃
眾人齊刷刷看向胡嬤嬤,表情古怪。
胡嬤嬤居然是這種人?
胡嬤嬤目瞪口呆,一時忘了辯解。
不是老嬤嬤反應慢,實在是受到的衝擊太大了:一個大家閨秀,這樣沒臉沒皮的瞎話怎麼說得出口?
她瘋了才會摸大姑娘的胸!就大姑娘那小身板,哪有胸!
不對,這不是有沒有的問題,她一個在老夫人面前得臉的管事嬤嬤,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嗎?
詭異的安靜中,馮橙哭得更委屈:「孫女好歹是大家貴女,讓我受這般侮辱,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牛老夫人嘴角猛抽了一下。
馮橙沒有帕子拭淚,任由淚珠淌過白皙的面頰:「可孫女一想若是尋死,祖母知道了該多傷心呀,我可不能為了自己痛快做這種大不孝的事……」
牛老夫人:「……」這麼說,她還得謝謝孫女的貼心了。
到這時,再不說點什麼就不合適了。
牛老夫人壓下翻滾的怒氣,沉聲問胡嬤嬤:「胡嬤嬤,你是怎麼回事兒?」
胡嬤嬤被那銳利眼神一掃撲通跪下去,到嘴邊的真相打了個轉又默默咽下,忍著憋屈道:「老奴給大姑娘檢查時不小心碰到的,絕不是有意的,還請大姑娘原諒。」
二太太還看著呢,萬一大姑娘嚷嚷老夫人逼她自盡,那就無法收場了。
正因為胡嬤嬤是牛老夫人心腹,才十分瞭解牛老夫人在意什麼。
還能怎麼辦,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認了。
牛老夫人看向馮橙。
馮橙心知牛老夫人是讓她見好就收,可她偏偏不想讓對方如意。
「原來胡嬤嬤是不小心碰到的。」少女櫻唇微張,顯出幾分錯愕,「嬤嬤是祖母身邊得力的,按說不該啊——」
胡嬤嬤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老奴也很內疚,今日不知怎麼就馬虎了……」
她看出來了,今日她若沒有表示,大姑娘打算不依不饒。
大姑娘不要臉,老夫人要臉。這麼撕扯下去,大姑娘會不會受罰另說,她鐵定討不了好。
這一耳光,就當她對大姑娘厚臉皮的不瞭解吧。
大意了啊。
馮橙把調皮的碎髮捋到耳後,歎道:「胡嬤嬤這又何必呢,以後注意些就是了。」
胡嬤嬤忍著臉疼,勉強扯出笑容:「老奴謝過大姑娘體諒。」
過了今日,大姑娘不能再拿老夫人逼她自盡說事兒,自有被老夫人收拾的時候!
牛老夫人念頭落空,心腹還吃了啞巴虧,心裡當然不痛快,看著髒兮兮的少女冷聲道:「回來了就好,你先去沐浴更衣吧,這個樣子讓人瞧了笑話。」
馮橙沒有動:「祖母,我母親在怡馨苑嗎?」
牛老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自你失蹤你母親就病了,你三叔與兄長們也在到處尋你,每每天黑透了才回來。」
「那孫女先去看看母親。」
「去吧。」牛老夫人壓下不耐煩道。
馮橙對著牛老夫人與劉氏屈了屈膝,抱著來福離開了長寧堂。
長寧堂中一時靜悄悄,劉氏尷尬笑笑:「大姑娘回來是天大的好事兒,兒媳讓廚房今晚加幾個菜吧。」
「你看著吧。」
見牛老夫人面露疲憊,劉氏識趣告退。
等劉氏一走,牛老夫人摒退左右問胡嬤嬤:「你們進了隔間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胡嬤嬤心裡憋著氣,悶聲道:「老奴就是委婉提醒大姑娘自盡以保清白,那隻野貓就撲老奴臉上了,然後大姑娘就跑出來了。」
牛老夫人臉皮抖了抖,看著花臉的心腹沒好氣道:「去上藥吧,這個模樣還怎麼見人。」
胡嬤嬤訕訕應著。
「還有,明日一早把大姑娘從拐子手中逃脫回家的事傳出去。」牛老夫人補充一句。
馮橙出了長寧堂,就見一名粉衣少女匆匆往這個方向趕來。
她腳步微頓,而後快步迎上去。
來人是三妹馮桃。
尚書府一共三位姑娘,二姑娘馮梅是二房的,三姑娘馮桃是大房庶女。馮桃生母原是大太太尤氏的陪嫁丫鬟,多年前就病逝了,馮桃自幼便養在尤氏身邊。
眨眼間馮桃就到了近前,哭著抱住了馮橙:「大姐!」
窩在馮橙懷中的來福野性猶在,對陌生人的靠近很是警惕,對著小姑娘胸口撓了一爪子。
小姑娘猛然後退,低頭看著被抓破的衣襟傻了眼。
馮橙警告揉了揉來福腦袋,對臉色發白的少女喊了一聲三妹。
她還是來福的時候,聽人提起馮府大太太病逝了,想方設法溜回了家。彼時府上處處掛著白,母親的棺槨就停在怡馨苑中,可除了傷心欲絕的兄長,其他人眼中流露的只有輕慢。
那些人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人後卻難免流露出幾分真實心思。可他們不知道,無人的時候還有一隻貓悄悄看著他們。
一開始,她以為是她「私奔」的事害母親被人看輕,有口不能言的痛苦下只能藏在怡馨苑中看那些人進進出出。
她很快發現了蹊蹺:三妹竟從沒出現過。
母親過世,三妹沒有不露面的道理。
她懷著疑惑四處尋找,無意中從二嬸母女的對話中知道了原因:三妹死了。
二嬸說:「以後府中就你一個姑娘了,你可要爭口氣。」
馮梅撇著嘴說:「母親放心,女兒再不爭氣也做不出馮橙與人私奔,馮桃與小廝私會那樣的醜事。」
從二嬸母女話中得知,三妹因與小廝私會被人撞破自盡了,而母親先是嫡女與人私奔,後是庶女與小廝私會,被祖母斥責教養不當,當天夜裡便懸了梁。
尚書府是要臉面的人家,大姑娘的事尚未平息,三姑娘與下人私會的事自然要死死瞞住,大太太的死因就推到了病逝上。
尤氏在馮橙失蹤後本就病了,連理由都是現成的。
馮橙偷聽了劉氏母女的對話,第一個反應就是不信。
少女心事旁人不知曉,她卻知道,三妹心中早就有了人,怎麼可能與府中小廝私會。
此後,她數次潛入馮府尋覓真相,卻不得解惑。三妹的貼身丫鬟因為主子做下醜事被打死了,打發到各處的小丫鬟則什麼都不知曉。
「大姐——」嬌柔的聲音拉回了馮橙的思緒。
馮橙看著馮桃,輕歎口氣。
三妹心中的那個人,是陸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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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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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05 PM
第8章 母女相見
馮桃拽著馮橙衣袖,神情激動:「大姐,你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
馮橙冷靜得多:「三妹從哪裡來?」
馮桃道:「我在怡馨苑伺候母親,聽小丫鬟稟報說姐姐回來了,就跑過來了。」
「母親知道我回來了?」
馮桃搖頭:「母親病著,我尋思大姐直接去見母親更好,叮囑丫鬟先別和母親說。」
馮橙微微頷首。
在不知道她什麼狀況的情況下,不刺激病中的母親是聰明的做法,而她現在的狼狽樣子確實不宜讓母親瞧見。
「我先去晚秋居梳洗一下,三妹也回房換衣裳吧。」
「嗯。」馮桃目光不離馮橙左右,似乎到現在仍不敢相信馮橙回來的事實。
馮橙所住的晚秋居與馮桃所住的長夏居相鄰而建,姐妹二人並肩往前走去。
迎面立著一名素衣少女,是二姑娘馮梅。
見馮橙到了近前,馮梅神色有些複雜:「大姐回來了。」
馮橙點頭,淡淡道:「等我見過母親,再與二妹敘話。」
眼見馮橙走遠,馮梅抿了抿唇。
她聽聞大姑娘回府就趕了過來,本以為見到的會是羞愧不安的馮橙,沒想到非但沒從馮橙面上瞧出半點羞愧,還瞧出了幾分傲慢。
就是以前,馮橙在她面前也傲不起來啊。
尚書府三位姑娘,三姑娘是庶女不提,大姑娘令人稱道的是美貌,二姑娘令人稱道的是才氣。
對清貴人家來說,推崇有才比推崇美貌總顯得脫俗些。
何況馮橙早早喪父,就算占著大姑娘的身份,比之馮梅父母俱在且恩愛有加又差了些。
「梅兒。」一聲輕喚令馮梅轉了頭。
二太太劉氏彎了彎唇:「別傻站著了,隨母親回房。」
「母親,大姐她——」
「回去再說。」
長寧堂外恢復了平靜。
這個時候馮橙在長寧堂中說的那番話尚未傳開,左右無人,馮桃低聲問:「大姐,你真的與陸二公子——」
馮橙不動聲色反問:「三妹怪我麼?」
馮桃一愣,似乎這問題很離譜:「大姐說什麼呀,我怎麼會怪你,要怪也怪那個陸墨不要臉……」
聽馮桃把陸墨數落一通,馮橙有些詫異:「三妹不是心悅陸二公子?」
馮桃冷哼:「本來是心悅的,可他竟拐了大姐私奔,就不喜歡了。」
十四歲的少女,在信任的人面前絲毫不掩飾情緒,把嫌棄全掛在了臉上。
馮橙失笑:「可我記得以前三妹說特別特別喜歡,若不是怕人瞧見,還想畫了陸二公子的畫像貼牆上。」
馮桃臉微紅:「嗐,以前鬼迷心竅,現在清醒了。」
馮橙這才道出實情:「我是遇到了拐子,與陸二公子沒有絲毫關係。」
「真的?」馮桃腳下一頓,眼睛都亮了。
馮橙微抬下巴,嗯了一聲。
她雖沒長篇大論解釋,馮桃卻立刻信了,嘴角忍不住高高揚起:「大姐,我忽然覺得又喜歡陸二公子了。」
馮橙默了默,到底沒有說什麼。
三妹心悅也好,不喜歡也罷,至少她附身來福的那段經歷中,成國公府從未放棄對陸墨的尋找。
她想,陸墨應該是死了。
吳王一方既然做了這個局,就不可能留活口。她是因為來福相救才僥倖逃離那輛馬車,饒是如此,也沒擺脫橫屍荒野的結局。
她的屍身被陸玄發現,對陸玄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讓一個倒楣鬼入土為安,卻不知道他埋葬的是誰。
也因此,馮大姑娘與陸二公子「私奔」後,二人就再沒出現過。
說話間晚秋居到了。
馮桃一拉馮橙衣袖,小心翼翼道:「大姐,我和你說件事。」
馮橙看著她。
小姑娘似乎怕刺激到長姐,竭力放輕語氣:「祖母惱怒蒹葭沒有照顧好大姐,命人打蒹葭板子,蒹葭沒受住沒了——」
馮橙有兩個自幼陪她長大的丫鬟,一個叫蒹葭,一個叫白露。
蒹葭性情活潑,馮橙出門一般都會帶著她。
也連累了她。
失去生命,失去感情親厚的丫鬟,失去妹妹,失去母親,直到尚書府轟然倒塌,失去所有在乎的人。
一次次的心痛,馮橙早就嘗過了。
她壓下淚意,問馮桃:「白露呢?其他人呢?」
她出了事,同是貼身丫鬟的白露亦免不了受罰,只不過她還是來福的時候對這些細節無從得知。
馮桃見馮橙還算冷靜,暗鬆口氣,小聲道:「祖母審問白露沒問出什麼,把她關進了柴房。晚秋居裡其他人還好,只是被停了數月到一年不等的月錢。」
怕馮橙擔心,小姑娘忙補充道:「大姐放心,白露沒有挨板子。」
「嗯。」馮橙點了點頭。
她雖掛心白露,但先去見母親是更要緊的事。
「三妹換了衣裳來晚秋居等我,我去看母親。」
馮橙與馮桃分開,走進晚秋居。
晚秋居中一片寂靜,明明是陽春三月,卻有種暮氣沉沉之感。
自從馮橙出了事,晚秋居的人夾著尾巴做人,消息閉塞,現在還不知道馮橙回來了。
見馮橙走進來,正灑掃的小丫鬟一愣,而後尖叫道:「姑娘回來了!」
眨眼間院中就聚了不少人:兩個二等丫鬟,四個小丫鬟,一個婆子。
馮橙沒解釋什麼,吩咐道:「準備熱水,我要沐浴更衣。」
眾人雖有無數疑惑,瞧著少女冷凝的面色卻不敢多嘴,紅著眼圈忙碌起來。
馮橙痛快洗了一個澡,換上乾淨舒適的衣裙,安頓好來福,與馮桃一起去了寧馨苑。
寧馨苑中彌漫著淡淡藥香,才喝過藥閉目靠著引枕的尤氏聽到動靜,問道:「是桃兒嗎?」
一道輕柔聲音傳入尤氏耳畔:「母親。」
那面帶病容的美婦人猛然睜開了眼,望著馮橙熱淚盈眶:「我的橙兒,是我的橙兒嗎?」
馮橙快步向前,側坐在床邊握住尤氏冰涼的手:「母親,是我。」
尤氏緊緊摟住馮橙,放聲痛哭。
寧馨苑這邊沉浸在母女相見的喜悅中,長寧堂那邊,牛老夫人又糟心了。
馮尚書被老成國公給打了,是被人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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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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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09 PM
第9章 馮尚書
堂堂尚書大人挨了打,馮尚書自覺沒臉,命下人把他扶去了書房。
老尚書扶著腰才坐下,牛老夫人就趕過來了,一見馮尚書的慘樣就氣不打一處來:「老爺,您是禮部尚書,怎麼能與成國公那種粗人對打?」
大魏建國還不到三十載,成國公是隨太祖打天下的武將,在牛老夫人看來馮尚書與這樣的人動手,既不理智又失身份。
馮尚書面色沉沉:「實在是那老匹夫欺人太甚,出了這樣的事非但不覺理虧,還跑到我面前挑釁!我說孩子還沒找回來,同一日失蹤說不定是巧合,再說我孫女素來乖巧,又早已定親,怎會與你孫子私奔。你猜那老匹夫說什麼?」
牛老夫人皺眉等著馮尚書往下說。
「那老匹夫跳著腳說那你覺得是我孫子誘拐了你孫女?放眼京城誰不知道我二孫子出色……」馮尚書一拍矮榻,「那蠢材,就是個擀麵杖!」
牛老夫人沉著臉道:「老爺既然知道那是個渾人,還與他撕扯什麼?」
「我何嘗想與這種人撕扯,見他如此啐了一口就走,沒想到——」老尚書頓了一下,面露尷尬,「不小心把唾沫星子噴他臉上了,那老匹夫就掄起拳頭打了過來……」
見牛老夫人臉色發黑,馮尚書試圖挽回尊嚴:「我也沒吃虧,拽掉了他一把鬍子。」
年少時家境貧寒,他也是幹過粗活的。
牛老夫人:「……」這麼說,她還得叫好了?
「老爺以後還是離那成國公遠著點。」
「知道了。」馮尚書渾身疼,不想再與牛老夫人說下去,「我今日就歇在這裡,晚飯也不用了,你回去吧。」
牛老夫人淡淡道:「好叫老爺知道,大丫頭回來了。」
馮尚書猛然起身,因吃痛又坐了下去,緊緊盯著牛老夫人問:「你說什麼?誰回來了?」
聽牛老夫人講完,馮尚書立刻吩咐下人:「去把大姑娘請來。」
寧馨苑這邊,尤氏摟著馮橙哭了一通,精神看起來好了許多。
她看著女兒,連眼睛都捨不得眨:「橙兒,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母親的。」
馮橙握著尤氏的手,柔聲道:「當然不會,母親放心吧。」
母親性情雖柔弱,但對她的疼愛是全心全意的。她早早沒了父親,老天有眼得以重生,再不想失去母親。
得了愛女的寬慰尤氏面露笑意,可很快臉色一變,抓著馮橙的手緊了一下:「橙兒,昨日……薛府來退親了……」
馮橙的未婚夫婿是大理寺卿薛紹聆的幼子薛繁山,馮府與薛府同在康安坊,二人自幼便玩在一起,乃是實打實的青梅竹馬。
兩府門第相當,見兩個孩子年紀相仿又合得來,便給二人定了親。
那時,馮橙的父親還在。
聽了尤氏的話,馮橙怔了一下,很快笑笑:「女兒捲入那樣的流言中,薛府來退親也不奇怪。」
尤氏打量馮橙神色,卻瞧不出悲喜,心疼得落淚:「若是能早一日回來就好了……」
橙兒與繁山那般要好,知道被退親的消息心裡該多難過啊,怕她傷心還要強撐著。
尤氏越想,越心疼。
「母親,您不必替女兒可惜。薛府昨日退親,女兒今日回來,只能說明我與薛繁山沒有夫妻之緣。」
「橙兒,你不難過麼?」
難過麼?
馮橙輕輕抿了抿唇。
要說難過,曾經還是有的。
她與薛繁山見證了彼此長大,也曾紅著臉悄悄牽手,她以為他們會順理成章一起白頭,從沒想過這個人在她以後的人生中缺席。
可誰想到她死了呢。
她沒有以後了,而薛繁山的人生還在繼續。齊軍攻破京城之前,薛繁山已經成親了。
那些難過,都留在了上輩子。
如今她回來了,再想到薛繁山只有一個反應:別的女人的夫婿。
她哪來閒工夫為了別人的夫君難過。
「不難過呀。」馮橙對尤氏甜笑,「女兒經過這次大劫想明白許多,那些註定錯過的不可強求,不然是禍非福。」
尤氏覺得這話有道理,拿帕子擦了擦眼淚,看著如花似玉的女兒心又揪了起來。
這被拐的名聲也不好聽啊,橙兒以後不要說嫁人了,等尚書府與成國公府扯明白私奔的事,定會被老夫人送去家廟青燈古佛,或是關在府中偏僻院子從此不得見人,直到悄無聲息死去。
這般一想,尤氏摟著馮橙哭起來:「我的橙兒,以後你可如何是好……」
馮橙輕拍尤氏單薄的背:「母親放心,眼下的麻煩女兒有辦法解決。」
尤氏正要追問,馮尚書那邊的人就到了。
在尤氏擔憂的目光中,馮橙隨來人去了書房。
「孫女見過祖父、祖母。」
馮尚書仔細打量馮橙,見確實是長孫女無疑,懸著的心放下少許。
「橙兒,此刻只有祖父、祖母在,你不要有絲毫隱瞞,你與成國公府二公子當真毫無關係?」
少女背脊筆直,嘴角掛著譏笑:「孫女當然與他毫無關係。奔者為妾,成國公府二公子哪來的臉,能讓孫女捨棄家人、捨棄尚書府大姑娘的身份與他私奔?」
「不錯,我就知道我的孫女不是個糊塗的。」馮尚書見馮橙如此反應心下一松,冷冷道,「那明日就該與成國公府好好說清楚了。橙兒,你先回去歇著吧,這些事長輩們會解決。」
「多謝祖父。」馮橙福了福身子,卻沒離開。
馮尚書問:「橙兒還有事?」
馮橙看向牛老夫人:「祖母,我聽說白露被關在柴房,能不能放她出來服侍孫女?」
牛老夫人面無表情點了頭。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澄清孫女與人私奔的事,那因為此事被關起來的丫鬟自然要放了。
「多謝祖母。」馮橙粲然一笑,退了出去。
書房中一時靜下來,良久響起牛老夫人的聲音:「老爺,等事情過了把橙兒送去家廟吧。她落入過拐子手中,就算咱們說她是清白的也堵不住世人的嘴,留她在府中會影響其他孩子前程。」
馮尚書沉默片刻,歎道:「橙兒本沒有錯,就是命不好。送去家廟就免了,養在府中以後不見外人,等時日久了世人淡忘,在外地尋一戶合適的人家嫁過去就是了。」
牛老夫人扯了扯嘴角。
沒有錯?
讓自己落入拐子手中就是錯,那日大丫頭若是規規矩矩待在府中,又怎麼會出事?
說到底,是自己招來的禍事。
「就聽老爺的。」牛老夫人嘴上應了,眼底一片冰冷。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7-26 03:21 PM
第10章 容貌頂什麼用
坐落在皇親貴胄聚集之地的成國公府此時正熱鬧著。
「國公爺,今日你把馮尚書打了?」成國公夫人看著怒容滿面的成國公,一臉不贊同。
糟老頭子真不讓人省心。
馮尚書她是見過的,就那瘦弱的小身板,老頭子一拳就能打個半死,到時候怎麼對皇上交代?
成國公聽了更氣:「明明是對打。夫人你瞧瞧!」
見成國公指著鬍子,成國公夫人仔細看了看,卻看不出個所以然。
「瞧什麼?」
「鬍子啊!」成國公心疼壞了,「被那老酸儒揪掉了好幾根呢。」
成國公夫人驚訝不已:「馮尚書還有這樣的身手?」
不應該啊,就馮尚書那樣的,她都能一打五。
「老酸儒超常發揮罷了。」成國公擺擺手。
一名下人匆匆進來稟報:「大公子回來了。」
成國公夫人一聽,忙命人請進來。
不多時一名少年快步而入,向成國公夫婦施禮:「孫兒見過祖父、祖母。」
有日子沒見大孫子,加之二孫子失蹤,成國公夫人一見陸玄眼圈就紅了:「玄兒回來了。」
陸玄瞧著祖母泛紅的眼圈,問出心頭疑惑:「府中是不是有什麼事?」
門人的欲言又止,一路走來的低沉氣氛,加之祖母反常的脆弱,他能肯定府中出事了。
祖母出身將門,年輕時隨著祖父上過戰場的,不是那種幾日不見孫子就抹淚的老太太。
成國公重重歎口氣:「你二弟失蹤了。」
陸玄一愣,冷清的眉眼變得銳利:「失蹤?」
成國公夫人紅著眼道:「一起失蹤的還有禮部尚書府的馮大姑娘。」
「這是什麼意思?」陸玄問。
「都說你二弟與馮大姑娘私奔了。」
「不可能。」陸玄斷然否定,只覺荒唐,「祖父、祖母相信二弟會與人私奔?」
那是他的孿生弟弟,就算二人性情迥異,一些默契還是有的。說二弟會與人私奔就如說他會與人私奔一樣可笑。
「本來是不信的,可流言一下子就傳開了,除非把墨兒找回來才能真相大白。」成國公夫人想著這兩日的風言風語,心口仿佛堵了石頭。
「這兩日家裡去哪些地方尋過?可有收穫?」
成國公道:「把京城都快翻遍了,凡是你二弟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人詢問過,也是這樣問出來有人瞧見你二弟與馮大姑娘一起出城……」
「什麼人瞧見的?」
「城門附近的一些小販都瞧見了,聽他們的描述正是你二弟與馮大姑娘失蹤當日的穿著打扮。」
陸玄敏銳抓住疑點:「進出城者不知凡幾,那些小販是如何留意到二弟與馮大姑娘的?」
「他們說二人走得急,那姑娘跌了一跤摔掉了帷帽,正摔在他們附近,所以就有了印象。」
「孫兒聽著未免太巧,倒像是故意弄出動靜讓人記住似的。」
成國公歎氣:「如今就是兩種可能,要麼是有人故意給陸、馮兩家製造矛盾,要麼就是墨兒與那馮大姑娘真的看對了眼——」
陸玄額角青筋直跳:「第二種可能,孫兒認為不存在。」
成國公夫人輕咳一聲:「據說馮大姑娘容貌出眾,與你二弟早就相識……」
年少慕艾,誰能說那麼絕對呢?要是都受理智控制,就沒有牛郎織女、殉情化蝶那些傳說了。
陸玄皺眉:「容貌頂什麼用?」
成國公夫人看著眉眼冷然的大孫子,忽然有些慌。
這孩子還沒開竅啊。
「那些說見過二弟與馮大姑娘的小販,還照常出攤吧?」
成國公對這種細節就不清楚了,道:「明早打發管事去看看。」
成國公夫人跟著道:「玄兒,你出門多日也辛苦了,向你母親報個平安就去歇著吧,你二弟的事明日再打算。」
「父親不在府中麼?」
提起兒子成國公就咬牙切齒:「不必理會他!」
那個逆子早些日子被人攛掇著去了外地,到現在還沒回來。當然了,回來也是添亂。
「那孫兒告退了。」
陸玄離開成國公夫婦住處,往華璋苑趕去。
天際霞光隱去,夜色悄悄降臨,花木繁茂的華璋苑有種令人壓抑的安靜。
少年走過去,守在屋門口的丫鬟眼中迸出光彩:「二公子!」
屋內一陣響動,一名婦人快步走出來:「墨兒回來了——」
看清少年模樣,話音戛然而止。
「母親。」立在石階上的黑衣少年對著婦人見禮。
婦人定定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是玄兒啊。」
兩個兒子雖長得一樣,可當母親的還是能一眼分辨出來。
這不是次子陸墨,而是長子陸玄。
對世子夫人方氏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兩個兒子她都疼愛,但手心肉與手背肉還是有區別的。
長子性情散漫,自幼與她相處不多,等大了更是時常見不到人影。
而次子生下來時比長子孱弱許多,是她不知費了多少心神才精心養育大的,養成了人人稱羨的樣子。
她心中清楚,她更偏愛次子一些。
看著掩去失望的母親,陸玄也清楚這一點,但他不在意。
弟弟與母親相處多,得了母親更多疼愛,他與母親相處少,得了更多自由。
有得有失罷了。
「兒子剛回府,來向您請安。」
夜風有些涼,涼透了方氏指尖,她用力抓著少年的手:「玄兒,你弟弟失蹤了!」
「我聽祖父、祖母說了。」
「你不要相信墨兒與人私奔的話,墨兒怎麼可能看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女子!」方氏說著,手上不自覺用力。
長長的指甲陷入少年手背。
刺痛傳來,陸玄面上並無反應,只淡淡道:「我相信弟弟不會做這種事。母親放心,明早我見過太子,便去查弟弟失蹤的事。」
方氏這才鬆了手,露出笑容。
「那兒子不打擾母親休息了。」陸玄告別方氏往住處走去,等走到無人處腳步微頓,揉了揉掐出印痕的手背。
少年皺著眉,心道:還是挺疼的。
方氏立在石階上,等不見了兒子背影掃丫鬟一眼:「人也能認錯,還不去領罰!」
丫鬟戰戰兢兢應是,心中有些委屈。
這兩日人人都惦著二公子,大公子突然出現,她第一反應就是二公子回來了。
誰讓大公子與二公子長得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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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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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23 PM
第11章 不只是萍水相逢
天剛亮,陸玄便去見了太子。
陸皇后乃成國公之女,作為陸皇后唯一的兒子,太子與陸玄是嫡親的表兄弟。
談完正事,太子問道:「玄表弟,墨表弟如今可有消息?」
陸玄搖頭:「現在還沒消息,等會兒我帶人去查。」
「那玄表弟快去吧,母后與我都很掛心,不過我相信墨表弟一定吉人自有天相。」太子說著,咳嗽起來。
太子自幼體弱,這般模樣是陸玄常見的。
「殿下保重身體,等有弟弟的消息我第一時間跟你說。」
太子蒼白著臉點頭,目送陸玄離去。
殿中靜了下來,太子接過內侍遞過來的杯盞啜了一口,壓下咳意。
皇城外,國公府管事正等在那裡,一見陸玄出來忙見禮:「大公子。」
陸玄擺手:「帶我去見那幾個小販。」
城門附近有些零散攤位,站在路邊樹後的管事指了幾處,低聲道:「大公子,說見過二公子與馮大姑娘的就是那幾人。」
陸玄觀察片刻,舉步走向一個貨郎。
貨郎忙堆起笑容:「公子看看要買些什麼。」
看這小公子的氣度,顯然瞧不上他賣的東西,但也不敢得罪了。
陸玄一掃盡是些姑娘家用的小玩意兒,瞧得人眼花繚亂,隨意丟了一塊銀子到貨郎手中:「全買了。」
貨郎先是一愣,而後狂喜。
蒼天啊,終於讓他遇到這種一擲千金的紈絝子了。
「謝過公子。」貨郎連連作揖。
他這般反應,登時吸引得四周小販看過來。
「打聽個事兒。」
貨郎忙道:「公子請說。」
「聽說你見過成國公府二公子與尚書府大姑娘一同出城,說說那日他們作何打扮。」
聽了陸玄問話,貨郎絲毫不覺奇怪。
這兩日不知多少人問過他這些問題,如今還有錢拿,說起來就更流利了:「那位姑娘穿著淡綠色衣裙,梳著燕尾髻,與她一起的公子穿著竹青色直裰——」
貨郎頓了一下,指著陸玄身上衣裳道:「顏色樣式與公子所穿差不多。」
「是麼?」少年笑笑,眼尾一掃留意這邊的人。
那些小販見被出手闊綽的少年注意,登時來了精神,其中一人道:「沒錯,是和公子身上穿的差不多。」
一角碎銀在半空劃出優美的弧線,落入開口的小販手中。
其他人見此,紛紛出聲附和。
「能不能形容一下那位公子樣貌?」
嘗到甜頭的幾人爭先恐後描述起來。
陸玄靜靜聽著,等幾人住了口,笑道:「我聽著,怎麼覺得那位公子與我差不多?」
形容人的樣貌,尤其年紀仿佛的俊俏少年郎,無非那些話罷了。
幾人一愣,下意識看陸玄一眼。
貨郎第一個開口:「那位公子與您身高差不多,胖瘦差不多,長得也俊,乍一看是有些像,不過仔細看就不像了。」
少年修長的手指捏著一塊碎銀,似笑非笑:「不像?」
碎銀在陽光下閃著光,仿佛下一刻就會劃出優美弧線,落入某個幸運兒手中。
另一人搶先道:「不像,那位公子沒有您俊!」
其他人紛紛投以鄙夷的目光。
怎麼還搶答呢,明明還沒仔細確認。
少年手中的碎銀果然劃出一道優美弧線,落入那人手中。
這下其他人無法保持沉默了。
「是不像,您的眉眼更精緻些。」
「對,膚色也更白。」
……
被樹擋住身形的管事摸了摸鼻子。
正兒八經的打探消息,怎麼變成稱讚大公子美貌了?
陸玄聽夠了,笑著問:「真的一點都不像?」
「不像,不像!」
「這倒怪了。」少年忽然收了笑,有種高山白雪的冷,「我是成國公府大公子,與二公子是孿生兄弟,穿的衣裳都一樣,怎麼會不像呢?」
場面一靜。
管事走過來,厲色道:「我們大公子問話呢。」
幾個小販對管事還有印象,不由驚了。
這位公子居然真是成國公府大公子,那孿生子怎麼不像呢?
幾人面面相覷,一時有些懵。
少年眼尾狹長,噙著冷意掃了貨郎一眼。
那瞬間貨郎好像掉進了冰窟,冷得他一個激靈脫口而出:「哎呀,那日別是認錯了人!」
此話一出,幾人反應過來,看著形容冷淡的少年不由慌了。
「大公子,我不是亂說啊,那日好幾撥人來打聽有沒有見過那般打扮長相的少年男女,恰好與我見過的一樣……」貨郎白著臉解釋。
其他人紛紛道:「沒錯,一開始我們可不知道那對少年男女身份,聽來問的人描述的與我們瞧見的一樣,這才以為那就是成國公府二公子與尚書府大姑娘,可不是有意壞人名聲的……」
這番動靜,已經引來不少人圍觀。
陸玄神色稍緩:「原來是認錯了,那幾位以後就不要亂說了。」
「是,是,是。」幾人小雞啄米般點頭。
小老百姓誰敢亂說啊,這不是巧了嘛。
陸玄轉身離開,把圍觀者的議論留在身後。
管事追上去:「大公子,這是怎麼回事啊?」
「回府再說。」陸玄加快了腳步。
街上人流如織,越來越熱鬧,路邊小茶館有驚呼聲傳出來。
「尚書府大姑娘回來了?」
陸玄停下身形。
「不是說尚書府大姑娘與成國公府二公子私奔了,怎麼回來了?」
「嗐,你那都是過時的謠言了,尚書府大姑娘根本沒有與成國公府二公子私奔,而是落入了拐子手中——」
「什麼,落入拍花子的手裡了?那一個小姑娘是怎麼逃出來的?」
那消息靈通的人得意洋洋:「這就是奇聞了——」
「不要賣關子,快說!」
「尚書府大姑娘啊,居然是被一隻野貓救的……」
新鮮出爐的八卦從茶館敞開的窗傳出老遠,陸玄神色漸漸凝重。
落入拐子手中,被一隻野貓救了,這聽起來有些耳熟。
少年突然挑眉,腦海中浮現一張面龐:那個因為特別能吃暫且被他排除細作嫌疑的少女。
那個少女莫非就是馮大姑娘?
馮大姑娘與二弟傳出私奔的流言,偏巧在那荒郊野嶺出現,求他帶她回京。
她與二弟的失蹤當真毫無關係?
看來他要先確認一下那名少女是不是馮大姑娘。
少年換了個方向走,管事不解問:「大公子,您去哪兒?」
這可不是回國公府的方向。
「禮部尚書府。」
原來,不只是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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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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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26 PM
第12章 來客
管家箭步擋在陸玄面前。
少年一雙眼黑白分明,平靜看著他。
「大公子,您可不能去禮部尚書府!」
「為何?」
管事壓低聲音:「您想啊,您與二公子長得一樣,這時候過去別人會以為馮大姑娘與二公子私奔後悔跑了回來,二公子糾纏不放又追過去了。」
少年面色微變。
「大公子,人言可畏啊,世人只相信自己感興趣的……」管事唯恐攔不住人,又加了一句。
陸玄暫且歇了去尚書府的心思,逕自回府。
成國公府此時已經接到尚書府送來的信。
花廳中,世子夫人方氏語氣難掩激動:「照馮家的說法,墨兒失蹤與他家毫無關係了?」
「如果馮府所言不虛,至少證明墨兒沒做糊塗事。」成國公夫人道。
方氏卻覺無法接受:「不少人都瞧見墨兒與馮大姑娘在一起,現在馮大姑娘回來了,尚書府就推得乾乾淨淨!」
陸玄走進來,聽了方氏的話道:「兒子今日去試探了那些小販,他們根本沒認出我。這說明他們那日看到的不是二弟,只是穿著打扮與二弟相似的人。」
成國公皺眉:「這麼說,是有人故意把墨兒扯進來。」
陸玄頷首:「孫兒也是這麼覺得,或許就是想把陸、馮兩府捲入風波。」
成國公捋捋鬍子:「那馮大姑娘——」
「兒媳不信馮大姑娘的失蹤與墨兒毫無關係!」
陸玄有些奇怪:「母親昨日不是還對我說不要相信弟弟與人私奔的閒話麼?」
方氏一滯,被噎得心口痛。
在方氏心裡,兒子那般出眾,就算與公主私奔她都不信。
可同日失蹤的兩個人,別人的女兒回來了,她兒子卻沒回來,方氏的心態便發生了微妙變化:兒子該不會出事了?若是這樣,她情願相信兒子的失蹤與馮大姑娘有關係。
憑什麼只有她兒子出事呢?
這是方氏內心深處的念頭,也因此,面對問出這話的長子恨不得呼一巴掌。
見公婆都瞧著她,方氏平復了一下情緒,道:「墨兒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兒媳覺得無論如何都該見見那位馮大姑娘,而不是得了尚書府送來的信就算了。」
成國公夫人微微點頭:「能見一面最好,不過尚書府送來的信上說馮大姑娘受了驚嚇病倒了——」
病了?
陸玄微抬眉梢。
倘若他遇到的那位姑娘就是馮大姑娘,可不像會受到驚嚇病倒的樣子。
所以說,還是要確認一番。
「兒媳親自去見。」方氏語氣堅定,「馮大姑娘不方便出門,那我就去一趟尚書府。」
所謂病倒十有八九是尚書府嫌丟人找的藉口,等這場風波過了,馮大姑娘恐怕就要悄無聲息「病逝」了。
對令家族蒙羞的女子,這是一些高門大戶慣用的手段。
聽了方氏的話,成國公夫人看向成國公。
成國公把頭一偏。
他才不會登尚書府的門,老酸儒揪他鬍子還沒道歉呢。
成國公夫人抿了口茶。
她也不去,她與那位尚書夫人不大合得來。
這樣看來只能兒媳去了。
得了成國公夫人點頭,方氏便要去準備出門的事,
陸玄開口:「母親,我陪您一起去。」
方氏看陸玄一眼,斷然拒絕:「我去見的是女眷,你跟著像什麼話。」
玄兒常由著性子來,不像墨兒那般懂事。
少年乾脆閉了嘴。
晚秋居裡,馮橙還在睡。
尤氏紅著眼圈守在一旁,滿臉擔憂。
「母親,您別擔心,大夫說妹妹只是太累了,好好休養幾日就沒事了。」
開口勸慰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模樣俊朗,氣質溫潤,正是馮橙的兄長馮豫。
他昨日回來太晚,不好來見妹妹,今日一早趕來晚秋居,等到現在都不見馮橙醒來。
望著靜靜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說不擔心是假的,但在母親面前卻不能表露出來。
「我就是想到你妹妹吃得苦,心裡難受。」
少女縮在錦被裡沉沉睡著,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黛眉烏髮襯得面色越發蒼白。
昨晚橘色燭光下,可沒覺得女兒臉色這麼差。
忽然雙目緊閉的少女神色起了變化,似是從夢魘中掙脫,猛然坐起身子。
「橙兒(妹妹)!」
馮橙定了定神,對尤氏與馮豫露出笑容:「母親,大哥。」
尤氏忍不住拭淚,馮豫則鬆了口氣,溫聲問:「妹妹覺得怎麼樣?」
馮橙感覺了一下,如實道:「挺好的。」
「真的沒事麼?若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們。」
「真的挺好的。」見兄長追問,馮橙心中奇怪。
馮桃出了聲:「可是大姐臉色好差。」
小姑娘捧來梳妝鏡:「大姐你看。」
琉璃鏡中清晰照出少女的模樣:白瓷般的面龐,黑得純粹的雙眸,以及淡到沒有顏色的唇。
馮橙恍然。
這副病懨懨的樣子難怪兄長會那般說。可實際上她感覺甚好,沒有任何不適。
「這兩日精神高度緊張,許是太累了。」馮橙只好胡亂扯了個理由。
「大夫也是這樣說,妹妹可要好好休養。」
馮橙一愣:「大夫來過了?」
見長姐一臉茫然,馮桃道:「大姐,你睡得太熟了。」
「是麼?」馮橙心頭一動,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現在都巳正十分了。」馮桃笑道。
馮橙吃了一驚。
竟睡了這麼久?
「那我不是錯過了給祖母請安。」
尤氏握著馮橙的手,安慰道:「老夫人知道你不舒坦,免了你的請安讓你好好休養。」
「那我就放心了。」少女鬆了口氣的樣子,垂下的剪羽遮住了眸底冷意。
對牛老夫人來說,沒等來馮橙請安正合心意。
那丫頭不來礙眼也好,以後以大姑娘要靜養為由,正好把她拘在晚秋居中不見人。
大丫鬟婉書挑簾進來:「老夫人,成國公府遞來帖子,說成國公世子夫人要來拜訪。」
成國公世子夫人來拜訪,不用想是奔著大丫頭來的。
盯著那精緻拜帖,牛老夫人神色沉鬱,卻知道不好拒絕。
兩家孩子一起捲入流言,馮家姑娘回來了,國公府定然要上門見一見人。
「給我梳頭,換上見客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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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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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28 PM
第13章 火上澆油
成國公世子夫人方氏很快就到了。
待客花廳裡,方氏與牛老夫人寒暄幾句,入了正題:「聽聞貴府大姑娘回來了,我實在為尚書夫人高興,不知能不能見見大姑娘?」
方氏說得客氣,牛老夫人卻不能怠慢。
成國公乃開國四公之一,女兒先為太子妃,再為皇后,論門第,放眼京城能蓋過成國公府的勳貴還沒有。
「那丫頭受了些驚嚇——」
「那我去大姑娘住處瞧瞧吧。這幾日流言四起,不瞞尚書夫人說,我這心裡既惦著犬子,又惦著大姑娘。如今聽聞大姑娘回來了,見一見也算把心放下一半。」
牛老夫人笑道:「世子夫人太客氣了,你去見那丫頭豈不是折了她的福分。老身只是怕她狀態不佳,在世子夫人面前失禮。」
「怎麼會,大姑娘歷經萬險從拐子手中逃脫,狀態不好也是人之常情。」
牛老夫人現在一聽「拐子」這兩個字就覺刺耳,吩咐婉書去晚秋居請馮橙過來見客。
馮橙梳洗過,正與馮豫說話:「大哥這兩日為了尋我,耽誤了不少功課吧?」
清雅書院在京中十分有名,馮豫與堂弟馮輝皆在書院讀書,二人正為了今年秋闈苦讀。
只是馮橙知道,那段離奇經歷中,兄長到底錯過了三年一次的這場秋闈。
母親「病逝」,按大魏律服三年之喪者不得赴考。
馮豫揉了揉少女腦袋:「書是讀不完的,沒有什麼比把妹妹尋回來更重要。這兩日三叔與二弟也在到處尋你。」
「三叔他們都知道我回來了吧?」
尤氏笑道:「知道了,你三叔今早還來過。對了,你舅母帶著你表哥、表姐也來了,因為你還睡著,就請他們先回去了。」
「是麼。」少女烏湛湛的眸中瞧不出多少情緒。
這時白露進來稟報:「姑娘,長寧堂來人請您去一趟,讓您換上見客的衣裳。」
馮橙略一琢磨,估摸著是成國公府的人。
她才回到家,該來看她的差不多都來了,除了成國公府那邊來人,想不出其他。
見馮橙要換衣,馮豫退了出去。
尤氏有些不安:「也不知是什麼人來了,母親陪你去吧。」
「長寧堂沒請母親過去,母親還是留下等我吧。我一個小輩去見客,說上幾句也就回了。」
尤氏是個軟性子,又早早沒了丈夫,在牛老夫人那裡並不好過,馮橙自然不願母親往老妖婆面前湊。
馮橙換好衣裳走出門,來福就跑過來親昵蹭著她的腿。
花貓被打理過,一改髒兮兮的模樣,顯出幾分溫順。
馮橙彎腰把來福抱了起來。
長寧堂來的婉書吃了一驚:「大姑娘,您要帶這隻貓去見客?」
馮橙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婉書勸道:「大姑娘,這隻貓雖救了您,到底野性難馴,要是驚擾了貴客就不好了。」
胡嬤嬤那張大花臉可太慘了。
少女把懷中花貓抱得更緊了些,蹙眉道:「可離了來福我就心慌,要不你回去對祖母說我病了,起不來床。」
這下婉書不敢多話了。
成國公世子夫人還在那等著,若是沒把大姑娘請去,她第一個要受罰。
「大姑娘請吧。」
馮橙抱著貓兒往前走去。
婉書稍稍落後一步,盯著那纖細背影暗暗納罕。
印象中大姑娘嬌憨可愛,與現在不大一樣。究竟哪裡不同,一時又說不清楚。
守在門口的丫鬟見馮橙過來,挑起簾子:「大姑娘到了。」
屋內話音一停,成國公世子夫人方氏看了過去。
走進來的少女眉眼精緻,有著青裳白裙掩不住的昳麗。
很快她的視線被少女懷中的狸花貓吸引去。
還有抱著貓來見客的?
方氏下意識對這種特立獨行就沒好感,暗暗皺眉。
牛老夫人瞧了也不快,沉聲道:「橙兒,這是成國公世子夫人。」
馮橙抱著貓上前來:「見過祖母,見過世子夫人。」
「這便是傳聞中救了大姑娘的那隻貓嗎?」方氏心中雖不喜,面上卻半點不露。
馮橙垂眸看了來福一眼,笑道:「是呀,若沒有來福,我就回不來了。」
方氏細看少女,那蒼白的臉色倒是印證了牛老夫人先前的話。
「大姑娘能不能說說,當日是怎麼出事的?」
馮橙去看牛老夫人。
牛老夫人神色嚴肅:「世子夫人問你,你就說。」
如何出事的,她對家裡長輩都說過了。
「我與表姐從成衣鋪走出來,見前邊圍了許多人,表姐就拉著我去看熱鬧。原來是有人在耍猴戲,可那隻猴兒不知怎的突然撲向人群,引起一陣騷亂。我被人群沖散,眼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隱約感到有一隻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方氏聽著,心緒起伏。
馮大姑娘是在與表姐逛街時失蹤的,因而不只尚書府與官府盤問過那位尤姑娘,國公府也十分關注。
據尤姑娘說,她與表妹看猴戲正看得津津有味,那猴兒突然就發了狂,表妹就是在人群騷動時不見的。
一開始沒人把馮大姑娘的失蹤往別處想,可隨著陸二公子同一日失蹤,又有多名小販瞧見與二人形容打扮一致的少年男女出城,私奔的流言就傳得沸沸揚揚。
聽馮橙講到如何被貓救了,方氏聽不出漏洞,卻不甘心次子至今全無消息,於是看少女越發不順眼。
「這樣看來,是一場誤會了。」
牛老夫人笑著:「可不就是一場誤會,趕巧了。」
「那我就不叨擾尚書夫人了。」方氏掃一眼馮橙,笑容可親,「大姑娘對那些流言可不要往心裡去,世人無知最愛胡說八道,若與他們計較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了。」
馮橙微微抿唇。
這話聽來是寬慰她,實則其心可誅,這是提醒祖母她的存在會讓國公府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她得罪過這位世子夫人嗎?以至於讓對方火上澆油,要把她推向更慘的境地。
少女眼眸清澈,望著溫婉可親的婦人。
明白了,在成國公世子夫人眼中,與她兒子扯上關係就是最大的罪過。
少女盈盈笑著:「世子夫人說得對,我能回來就是天大的幸運了,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方氏嘴角笑意凝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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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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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29 PM
第14章 大姑娘弱不禁風
送走方氏,牛老夫人立刻拉下臉:「大丫頭,你剛剛怎麼與成國公世子夫人說話的!」
少女杏眸微微睜大,滿是無辜:「世子夫人安慰孫女,孫女覺得她說得對,不是一直在附和她的話嗎?」
牛老夫人擰了擰眉。
長媳尤氏柔柔弱弱,大丫頭也養成了單純性子,怎麼這遭回來每次對上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無端令人憋悶。
看著神色茫然的少女,牛老夫人眼底冷意流轉,語氣卻平和:「你這番折騰傷了身體,以後就好好養著。萬嬤嬤——」
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走上前來:「老奴在。」
牛老夫人看向馮橙:「你院中那些下人都不經事,萬嬤嬤是我身邊得用的,以後就替你管著晚秋居,免得瑣事影響到你養身體。」
馮橙抱著貓兒的手攏了攏。
祖母這話貌似體貼,實則是把她拘在晚秋居中從此出不得門。等時間一久,萬嬤嬤尋個機會對她下殺手,對外甚至都不必放出馮大姑娘沒了的消息。
一個消失在人們視線中許久的人,外人誰會關注呢。
而真正疼愛她的母親卻無法與祖母抵抗。
兄長在祖父、祖母面前倒是有些分量,可祖母只是讓她好好休養,兄長也沒理由干涉。
作為內宅的掌控者,想要磋磨一個小輩,辦法太多了。
「大丫頭,你沒聽見祖母的話麼?」
面無表情的老太太,落在馮橙眼中比惡鬼還醜陋。
大魏民風開放,就算真的私奔,那些尋常百姓家也沒有把人捉回來後沉塘的酷刑。
她只是「被拐」,放到高門大戶覺得丟臉,遠遠打發她嫁人她還能理解,可祖母卻非要置她於死地。
說到底是祖母本性涼薄,眼中看到的只有利益。
這樣的涼薄,也徹底斬斷了她對祖孫之情的幻想。
少女揚唇,唇畔梨渦浮現:「孫女聽見了,多謝祖母關心。」
牛老夫人怔了怔。
看這丫頭反應,先前的感覺似乎是多心了。
不管怎麼說,這丫頭不鬧騰是好事,牛老夫人睨了萬嬤嬤一眼:「扶大姑娘回晚秋居吧,以後照顧好大姑娘。」
「是。」萬嬤嬤走至馮橙身邊,面上帶笑,「大姑娘,請吧。」
她長了一張容長臉,眉梢微挑,哪怕笑著也顯得嚴肅。
一個由老夫人安排的不苟言笑的嬤嬤,對晚秋居從主子到下人的威懾不言而喻。
馮橙也很客氣:「以後就有勞嬤嬤了。」
看著乖順老實的少女,萬嬤嬤心中不由起了輕視,等到了晚秋居便一臉嚴肅道:「大姑娘,您身體不好,以後就在這屋中好好養著吧。」
白露面色微變,去看馮橙反應。
萬嬤嬤這是連屋門口都不許姑娘出嗎?
白露比蒹葭性子沉穩,聽了這話雖憤怒,卻還是等著主子發話。
馮橙靠著屏風打了個呵氣:「是啊,我是要好好養一養,總覺得昏昏欲睡。」
萬嬤嬤露出笑意:「那大姑娘就睡吧,老夫人已經交代下去,近日有來找大姑娘的都推了,免得影響您歇息。」
不知道大姑娘是單純還是識趣,竟如此省心,也省得她多話了。
萬嬤嬤這般想著,便聽少女道:「可總在屋子裡也憋悶,等我睡醒了,白露陪我去花園走走。」
白露立刻應是,萬嬤嬤卻臉一沉:「大姑娘還是不要去園子裡散步了,若是吹風受涼,老奴無法向老夫人交代。」
倚著屏風的少女語氣溫柔:「萬嬤嬤說什麼,我沒聽清。」
萬嬤嬤上前一步,把話重複一番。
二人距離拉近,嬌弱纖細的少女越發襯得婦人身材壯碩,配上那拉長的臉,壓迫感十足。
白露伸手去摸擺在高幾上的長頸花瓶。
萬嬤嬤若敢對姑娘動手,她拼死也不讓她好過!
馮橙抬腿,一腳把壯碩的老嬤嬤踹飛了。
飛出去半丈才落到地上的老嬤嬤整個人都是懵的。
手抓著花瓶細頸的大丫鬟也是懵的。
少女看起來弱不禁風,似乎只有靠著屏風才有力氣站著。
白露眨眨眼,覺得剛才眼花了。
可萬嬤嬤還在地上呢。
萬嬤嬤爬了起來,氣勢洶洶逼近:「大姑娘,你——」
又是一腳飛快踹出,這次老嬤嬤飛得更遠,摔在了門口處。
門外兩個小丫鬟聽到動靜滿心好奇,想到臉比馬臉還長的老嬤嬤,沒敢偷看。
馮橙倚著屏風,語氣依然輕柔:「萬嬤嬤有話好好說,不然我心慌。」
被踹得頭昏眼花的萬嬤嬤:「……」
好一會兒後,老嬤嬤艱難起身,望向少女的表情既驚且怒:「大姑娘,您一個大家貴女怎能如此粗魯?就不怕老奴去稟報老夫人嗎?」
馮橙慢條斯理拉了拉裙擺:「萬嬤嬤說什麼胡話呢,我哪裡粗魯了?」
「大姑娘剛剛——」
「剛剛怎麼了?」少女微笑著問。
萬嬤嬤沉著臉道:「大姑娘不承認就能當沒發生過?老奴只是讓您好好歇著,您就把老奴踹飛了!」
馮橙俏臉微沉:「萬嬤嬤還說沒有說胡話,你一個人頂我兩個重,我如何踹飛你?」
萬嬤嬤一滯,下意識看向白露。
性情沉穩的大丫鬟臉色一正:「嬤嬤是不是癔症了,我們姑娘弱不禁風,怎麼可能踹飛你?嬤嬤從長寧堂來晚秋居,心中有想法乃人之常情,但不能因為有想法就誣陷我們姑娘啊。」
萬嬤嬤僵著脖子緩緩轉向馮橙。
馮橙輕咳幾聲,蒼白著臉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一絲寒氣從萬嬤嬤心頭冒出。
大姑娘這副病懨懨的模樣,她若跑到老夫人面前說被大姑娘一腳踹飛到門口,恐怕要被老夫人罵出去。
「白露。」
「婢子在。」
「忽然不困了,扶我去外面透口氣吧。」
「是。」
馮橙由白露扶著走到門口,腳步一頓。
萬嬤嬤被踹了兩次,條件反射往後一退。
馮橙笑笑,聲音放低:「我不喜歡別人對我指手畫腳,尤其是當下人的對我指手畫腳。嬤嬤可要記住了,不然——」
少女下巴微揚:「不然我還會踹你的。」
天知道她用多大的毅力克服,才改撓為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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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30 PM
第15章 懷疑
園中姹紫嫣紅,花香襲人。
馮橙隨意揀了一處坐下,思索著當下狀況。
她記得陸玄回京後就去查問了那些自稱見過陸墨與她的小販,發現那些小販認錯了人。
成國公府把這發現傳開好洗脫她與陸墨私奔汙名,可流言很快又起,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國公府與尚書府為了名聲花錢讓那些小販改了口。
世人對高門大戶的桃色八卦最感興趣,加之先入為主的印象,不管真相如何,她與陸墨私奔的傳聞算是洗不脫了。
不過這次不同了。
成國公府那邊,陸玄證實了小販認錯人;尚書府這邊,她從拐子手中逃脫回來的消息也傳了出去。
她與陸墨私奔的流言就算過去了。
可這對她來說還不夠。
她雖給了萬嬤嬤一個下馬威,面對祖母的逼迫卻太弱勢。那麼多謎團待解,她不能困在這一方後宅裡。
「姑娘。」
馮橙收回思緒,看向白露。
白露小心翼翼道出心中困惑:「姑娘,您剛剛……把萬嬤嬤踹飛了……」
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站在主子這一邊,所以能對著萬嬤嬤面不改色扯謊,可要說不震驚是假的。
姑娘真的把萬嬤嬤踹飛了。
就一腳,五大三粗的萬嬤嬤像炮仗一樣飛到了門口。
馮橙對白露的疑問早有預料,幽幽道:「不知怎的,力氣就大了許多。」
「姑娘也不知道原因嗎?」白露攸地睜大了眸子。
少女隨手摘了一片花葉,蹙著眉很是苦惱:「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白露更吃驚了。
原來連姑娘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馮橙低呼一聲:「莫非我是中邪了——」
後面的話被堵了回去。
白露掩著馮橙的嘴,臉色駭得發白:「姑娘,您可不能亂說!」
少女神色茫然:「不是嗎?」
「當然不是!」素來沉穩的大丫鬟慌亂搖頭,唯恐自家主子再說出什麼可怕的話。
「那我是怎麼回事呢?」
見主子還在琢磨,白露靈光一閃:「我知道了!」
馮橙看著她。
「您現在吃得多啊,吃得多力氣大。」
馮橙嘴角飛快抽了一下,神色釋然:「原來是這樣。」
白露一本正經附和:「就是這樣。」
姑娘太單純了,渾然不知中邪這種話若是傳開會招來多大禍事。
以後她定要保護好姑娘,再有說姑娘力氣大的跟萬嬤嬤一樣都是發癔症。
馮橙歎口氣。
這些變化她確實說不清,而想瞞過貼身丫鬟根本不可能,那就只好讓身邊人接受了。
「白露。」
「婢子在。」白露恢復了穩重模樣。
少女白皙的手指無意識揉搓著花葉:「我失蹤那日,少了些金銀首飾?」
白露神色凝重起來:「是,放在梳粧檯邊供您日常戴的一些首飾與碎銀不見了,有一條紅瑪瑙手串,一對赤金花簪……」
「這樣啊。」馮橙垂眸,盯著染上淡紅的指腹琢磨起來。
平日裡近身伺候她的只有蒹葭與白露,衣裳首飾這一塊都是白露管著。
設下這個局的人若想要她私奔顯得更有說服力,按說該卷走那些貴重首飾,可偏偏丟的是隨意放在匣子裡的幾件首飾,這說明對方沒有拿到鎖在箱籠中那些貴重首飾的條件。
馮橙回憶著失蹤那日的情景。
表姐早早來找了她,二人在晚秋居一起用了些點心才出門。
若說起來,有機會拿走那些首飾的可能是晚秋居的下人,可能是發現她失蹤之後趁亂溜進晚秋居的府中任何人,也可能是……表姐。
經歷過生死,她不再是那個只知道撒嬌賞花烤鹿肉的馮大姑娘,任何人她都敢於去懷疑,而不是先入為主認定不可能。
可是現在她不能把對表姐的懷疑說出來。
表姐的嫌疑並不比尚書府中人大,這點懷疑當不得證據。
她若對祖父、祖母提及對表姐的懷疑,難堪的是她的外祖家,也是她的母親。
若是悄悄只對母親提,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母親亦難接受。
最妥當的法子是她先把情況查明。
「大姐怎麼在這坐著?」一道柔柔聲音傳來。
馮橙聞聲抬眸,就見一身素裙的二姑娘馮梅走了過來。
「大姐不舒服,沒有在屋中休息啊。」
馮梅容貌隨了母親,清秀有餘而明豔不足,站在馮橙面前更被襯成了小白菜。好在腹有詩書,氣質是不錯的。
馮橙隨口道:「屋裡悶,出來透口氣。」
馮梅居高臨下看著坐姿隨意的少女。
少女眸光清澈,唇畔梨渦隱現,乾乾淨淨的笑容讓人覺得無憂無慮。
不平之氣從馮梅心頭升起。
明明遇到拐子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話,馮橙為何還能如此雲淡風輕,仿佛踏青歸來?
從小便是這樣,只因生得美,馮橙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了祖母青眼。
而她呢?
她要苦學琴棋書畫,學得出類拔萃,才被祖母看在眼裡。
何其不公。
而現在,失去了名聲前程的馮橙,憑什麼還能無憂無慮呢?
馮梅輕歎口氣:「大姐出事那天,長公主府給咱們府上送了賞花宴的帖子,後來知道大姐失蹤,家中亂糟糟顧不得這些,好在大姐平安回來了。」
「長公主府辦的賞花宴一定很熱鬧,不知在哪日舉辦?」
「就是明日。」
馮橙微微仰頭,笑盈盈道:「那就多謝二妹提醒了,不然我就錯過了。」
她正要去一趟永平長公主府,借永平長公主之力擺脫當下困境。
馮梅神色一僵,看向馮橙的眼神帶了不可思議。
馮橙是單純還是裝傻,難道不知道自己壞了名聲,祖母根本不允許她出門?
何況就算能夠出門,長公主府也不會歡迎。
這個時候正常人不該羞愧不敢見人嗎?
壓下鄙夷,馮梅似笑非笑提醒:「大姐才剛回來,本該好好靜養,明日要是與妹妹一同出門,祖母恐怕會擔心的。」
馮橙施施然起身:「那我去請示一下祖母,免得她老人家擔心。」
馮梅眼珠微轉,抬腳跟上去:「我陪大姐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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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32 PM
第16章 我會去
馮橙對馮梅要同去不置可否,不疾不徐往長寧堂的方向走。
馮梅走在一側,眼底藏著譏笑。
她與馮橙同歲,只因晚生了幾個月就成了二姑娘。
小時候有客人來,但凡她們一同出現,客人必定贊一句大姑娘玉雪可愛,再輪到她只能乾巴巴擠出一句乖巧文靜。
乖巧文靜,馮梅最恨的就是這個詞兒。
說白了不就是覺得她不及馮橙好看。
她彈琴把手磨出繭子的時候,馮橙像個蠢貨一樣滿園子撲蝴蝶;她讀書讀得兩眼發花的時候,馮橙與馮桃一起烤鹿肉;她做女工刺破了手指的時候,薛繁山帶著馮橙捉家雀兒。
馮橙就這麼輕鬆愉快長大了,而她如此努力,才能在二人一同出現時被看到。
她討厭馮橙仗著美貌不勞而獲,如今終於能看到對方的難堪落魄,心中快意肆意增長。
快到晌午了,牛老夫人正準備用午膳,就聽丫鬟稟報說大姑娘與二姑娘到了。
牛老夫人聽了稟報暗暗皺眉,對才派去晚秋居的萬嬤嬤不滿起來。
不是讓萬嬤嬤把大丫頭拘在晚秋居麼,這麼點事竟做不好?
牛老夫人示意婢女把人請進來。
片刻後姐妹二人一前一後進來,齊齊向牛老夫人行禮。
牛老夫人端著茶盞問:「你們兩個怎麼大晌午過來了?」
馮梅看了馮橙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牛老夫人正要追問,就聽馮橙道:「祖母,是這樣,剛剛二妹提醒我長公主府給咱們府上送了帖子,請我們參加明日的賞花宴。」
牛老夫人睨了馮梅一眼。
永平長公主是當今聖上胞姐,少時便隨太祖南征北戰,皇上登基那幾年更是為平亂立下汗馬功勞。
大魏安定後,永平長公主脫下戰袍,下嫁聞名天下的才子杜念為妻。
永平長公主不但深得皇上敬重,與駙馬亦恩愛有加,可以說活成了天下女子都羨慕的模樣。
許是水滿則溢,三年前發生了一件令永平長公主傷心欲絕之事:長公主唯一的女兒迎月郡主失蹤了。
按著規矩,公主之女應以父族論身份,沒有封郡主的資格,迎月郡主乃皇上破例封賞。
那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郡主,失蹤時只有十二歲。
到現在,京城百姓都忘不了為了尋找小郡主那一隊隊來回巡視的鐵甲侍衛,那一次次令人膽寒的敲門盤問。
可迎月郡主仿佛憑空消失了般,從此再無消息。
愛女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永平長公主如所有失去孩子的母親一樣,痛苦、焦灼、絕望……種種情緒經歷個遍。
從前年起,每到這個時候永平長公主便會舉辦一場賞花宴。
長公主府中的那片牡丹花開了,而迎月郡主最喜歡牡丹花。
賞花宴邀請的都是與迎月郡主年紀仿佛的貴女,不難猜出,永平長公主這是借著賞花宴抒發對女兒的思念。
這樣一來,賞花宴便不再是一場普通宴會。
永平長公主痛失獨女,誰若在賞花宴上入了長公主的眼,對自己與家族都有無盡好處。
因而,貴女皆以能參加長公主府的賞花宴為榮,接到帖子的各府更是十分重視。
尚書府風波未平,若是尋常宴請,牛老夫人自是拘著孫女們不出門,可永平長公主府的帖子卻不能推。
牛老夫人想的是讓馮梅一人前往,沒想到這丫頭還對馮橙提了。
這不是沒事找事?
馮梅被牛老夫人那一瞥,就知道祖母不高興了,暗惱馮橙給她挖坑。
馮橙認真問道:「祖母,明日孫女穿那條新裁的紅羅裙出門合適嗎?」
牛老夫人眼中厲色一閃而逝。
這丫頭簡直毫無分寸!
再看那張挑不出瑕疵的臉,牛老夫人更是心堵。
她以前想著美貌對女子來說就是最大的長處,大丫頭雖不聰明,長了這麼一張得天獨厚的臉將來總差不了。
現在想想,空有美貌沒有腦子,除了惹人笑話還有什麼用。
「不合適。」牛老夫人冷淡道。
馮橙仿佛沒聽出其中冷淡,笑盈盈道:「那孫女穿那條月白色如意裙吧,也是新做的——」
「不必了。」牛老夫人不耐煩演下去,冷冷道,「大丫頭,這時候你就該在晚秋居好好養病,就不要想著出門了。」
馮橙抿唇:「孫女不能出門麼?」
馮梅柔聲安慰:「大姐臉色不太好,若是去長公主府讓貴人瞧見了恐怕會怪咱們尚書府失禮,那些貴女見到大姐亦會議論你被拐的事,所以大姐還是聽祖母的,先把身體養好吧。」
馮橙聽了,小扇般的羽睫顫了顫。
她的瞳仁黑且大,眼神清澈見底,如無害的小鹿,很容易讓人掉以輕心。
牛老夫人淡淡道:「回去吧,明日也不必來請安,養好身體最要緊。」
「可是帖子是給尚書府送的,明日只有二妹去的話,別人會不會覺得祖母特別生我的氣,連三妹都連累了?」
牛老夫人眉頭一皺。
世風日下,放在以前家中女孩出了這種事,當眾處置了都不會有人說什麼,如今卻不成了。
若是現在傳出她十分震怒的風聲,等將來大丫頭「病逝」,世人又該嚼舌她苛刻。
「你不要胡思亂想,三丫頭本來就會去。」
實際上,長孫女沒了資格去,牛老夫人沒想著讓庶出的三孫女去。
馮橙面露失望,掙扎道:「可孫女很想去長公主府,孫女還想與長公主說話呢——」
「夠了!」牛老夫人面色一沉,「二丫頭,陪你大姐回去。」
馮梅笑得溫柔:「大姐,我們別打擾祖母用飯了,一道回去吧。」
眼看著馮橙被馮梅拉出去,牛老夫人忍怒吩咐侍女:「去把萬嬤嬤給我叫來!」
一個小姑娘都看不住,讓人跑到她眼前添堵,萬嬤嬤究竟是幹什麼吃的。
出了長寧堂,馮梅鬆開挽著馮橙的手,狀似體貼問道:「大姐明日不能去長公主府的賞花宴,很遺憾吧?」
「不遺憾呀。」少女笑意清淺,看起來不以為意。
馮梅最見不得她這副模樣,忍不住出聲諷刺:「看來大姐終於學會一個詞。」
「什麼詞?」馮橙配合問道。
「自知之明。」
馮橙噗嗤一笑。
「你笑什麼?」馮梅皺眉。
馮橙揚唇:「我笑二妹閑操心。我不遺憾,因為我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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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34 PM
第17章 癡人說夢?
馮梅以為聽錯了:「大姐莫不是忘了,祖母讓你好好靜養。」
馮橙莞爾一笑:「說不定長公主府見我未去,來請我呢。」
馮梅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看著笑靨如花的少女目露憐憫:「大姐是不是受打擊太大,在說胡話?」
馮橙睨她一眼,懶洋洋道:「我乏了,回屋睡覺了,二妹自便吧。」
見她款款離去,馮梅藏在眼底的鄙夷流露出來。
長公主府來請馮橙去?簡直癡人說夢!
二太太楊氏把女兒明日去長公主府赴宴當成了頭等大事,馮梅才回屋就被叫了過去。
「梅兒,明日的賞花宴,準備好了嗎?」
馮梅點頭:「衣裳首飾都挑好了,母親放心。」
楊氏露出欣慰的笑:「梅兒一直都讓母親放心。」
這兩年馮梅才名漸漸傳開,楊氏與各府女眷打交道時沒少聽恭維話,在她眼裡女兒自然千好萬好。
「對了,老夫人那邊來人說,明日三姑娘也會去。」
馮梅唇角微勾,彎出嘲諷的弧度:「三妹能去,可是托大姐的福。」
「怎麼?」楊氏還不知道馮梅與馮橙一起去長寧堂的事。
「大姐不甘心被祖母禁足,鬧著明日要赴宴呢,祖母便說讓三妹去。」
楊氏搖頭:「太不識趣了。」
何止不識趣,分明是沒羞沒臊沒分寸。
這個時候換了腦子稍微正常的姑娘,就該躲在家中不見人,哪有腆著臉赴宴的,這不是給別人當面羞辱的機會。
馮梅想到馮橙的話,猶覺好笑:「大姐還說就算祖母不讓去,長公主府也會請她去。」
楊氏一臉錯愕:「那丫頭莫不是瘋了?」
馮梅翹了翹唇角。
馮橙本來就不是多聰明的人,受了打擊變得瘋瘋傻傻似乎也不奇怪。
楊氏愛憐理了理女兒的發:「以後離她遠些,省得帶累了你。」
「女兒省得。」
母女二人相視一笑。
長寧堂中氣氛沉沉,牛老夫人板著臉問匆匆趕來的萬嬤嬤:「剛剛大姑娘過來了,你可知道?」
萬嬤嬤腿一軟跪了下去:「二姑娘來找大姑娘說話,後來兩位姑娘要一同來長寧堂,老奴就沒好攔——」
她這話說得含糊,令牛老夫人以為馮梅是去晚秋居找的馮橙,而不是在花園中遇見。
讓老夫人知道她沒攔住大姑娘去花園,那就有她好受了。
牛老夫人把茶盞往桌幾上一放,發出一聲輕響:「再有下次,自去領罰!」
「是。」萬嬤嬤埋頭應了,卻覺前途一片黑暗。
到現在她都不知道怎麼被大姑娘踹飛的。
「老夫人——」萬嬤嬤為了自救,鼓足勇氣開口,「老奴能不能挑幾個人手,這樣也方便在晚秋居照顧大姑娘。」
牛老夫人不以為然擺手:「這點小事,你看著安排就好。」
萬嬤嬤大喜,從牛老夫人屋中退出後,立刻把先前管著的人召到一起。
一排丫鬟,一排婆子。
萬嬤嬤眼風直接從那排丫鬟身上略過,指了兩名五大三粗的婆子出來,領著人去了晚秋居。
暮春的晌午,陽光暖洋洋從窗櫺灑進來。
馮橙歪在美人榻上打瞌睡,懷中抱著一隻軟枕。
一隻花貓臥在她身邊,時不時撓軟枕一爪子。
白露走進來,帶著幾分不忍輕喚:「姑娘。」
那雙弧度優美的眸子驀地睜開,熠熠生輝:「要用飯了麼?」
她做夢了。
夢裡溪水潺潺,一隻好大的魚跳進她懷裡。
她歡天喜地烤魚吃,陸玄領著幾隻貓出現,她一個激靈嚇醒了……
此時心有餘悸,就更想吃魚了。
想吃大塊大塊穿在紅柳枝上烤得焦黃微皺的魚,還想吃小魚乾。
跟在陸玄身邊的時候,來福吃的小魚乾雖然無油無鹽,可也十分美味。
現在她可以挑口味,要把小魚乾做成香辣的,一口一個,一口一個……
馮橙口水要流下來了,勉強記得自己是個大家閨秀,好歹忍住了。
白露瞧著自家姑娘這模樣,心頭一酸。
姑娘這是遭了多少罪啊,一個尋常午膳都盼成這樣。
可偏偏她叫醒姑娘,還不是為了吃飯。
這麼一想,就更心酸了。
「兩個小丫鬟已經去大廚房了,很快就能用飯了。」白露寬慰著,說出叫醒馮橙的原因,「萬嬤嬤領了兩個婆子回來,正等著見您。」
少女睡意朦朧的眼神恢復了清明。
那雙眸子一旦平靜下來,顯得乾淨又冷清。
「晚秋居又添人了?叫進來吧。」
萬嬤嬤領著兩個壯碩的婆子氣勢十足走進來,便看到少女懶懶靠著美人榻看過來。
一同看過來的,還有那隻花貓。
萬嬤嬤氣勢一滯。
胡嬤嬤被撓花的臉還不知道何時恢復,對這隻野貓可不能大意了。
「大姑娘,老夫人怕老奴一個人照顧不好您,又撥了兩個人來。」萬嬤嬤說著,緊盯馮橙反應。
挨了那兩腳,把她踹清醒了。
這位看起來嬌嬌軟軟的大姑娘可不是好性子,見她帶了人來,定不會安分認命。
萬嬤嬤有些後悔。
應該帶四個婆子來的,忘了大姑娘這隻貓也是一個戰力啊!
被萬嬤嬤滿心戒備的少女卻嫣然一笑:「祖母這般厚愛,竟派了這麼多人伺候我。白露——」
白露會意,拿出賞錢塞給兩個新來的婆子。
兩個婆子捏著賞錢,忍不住去瞄萬嬤嬤。
這和萬嬤嬤在路上叮囑的不一樣啊。
萬嬤嬤目瞪口呆,只覺見了鬼。
馮橙抿唇微笑:「給了你們就拿著,凡是新人都有的。」
萬嬤嬤:「……」
如果不是還記得身份,她真想和大姑娘拼了!
馮橙遞了個眼色給白露。
白露開口道:「姑娘要用飯了,三位嬤嬤都是今日剛來,先去安置吧。」
等萬嬤嬤帶著兩個婆子離去,馮橙交代道:「打發個丫鬟去大廚房問問有沒有小魚乾。若是沒有,麻煩他們明日買些回來做。」
「姑娘——」白露想說大廚房恐怕不會給晚秋居這個面子,可是看著自家主子認真的模樣,默默忍下來。
罷了,等下她親自去說,只望那些人不會捧高踩低吧。
用過飯,馮橙又覺得困了,吩咐白露:「三姑娘來了就直接請進來。」
白露有些驚訝:「姑娘知道三姑娘會來?」
馮橙看向窗子。
窗外春光正好,萬物新生。
「會來的,別讓萬嬤嬤把人攔在外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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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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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35 PM
第18章 小魚乾
少女語氣篤定,神態慵懶。
白露雖好奇主子為何能料定三姑娘會來,見她一臉困倦卻不忍多問,等馮橙睡下去了大廚房。
此時各院下人已經把飯食提了回去,大廚房的人正在吃飯。
見白露來了,一個灶上婆子笑道:「喲,這不是大姑娘身邊的白露嘛。」
白露聽出婆子語氣中的揶揄,面上半點不顯,客氣問道:「有小魚乾嗎?」
「小魚乾?」婆子狐疑看著白露。
其他人亦停下吃飯看過來。
「我們姑娘想吃小魚乾,若是大廚房有,勞煩給我裝一些帶回去。」
婆子似是聽到什麼笑話,與其他人交換眼神。
大姑娘竟然還有閒心打發人來要小魚乾,難道不知道自己處境?
嘖,一個壞了名聲被老夫人禁足的姑娘。
婆子皮笑肉不笑:「大廚房沒有準備小魚乾。」
白露對受冷遇早有預料,為著主子卻不甘心回去,笑著求負責採買的婆子:「那麻煩王管事明日採買時順便買些回來吧。」
採買婆子臉一拉:「真不巧,近來沒見有小魚賣。」
身為晚秋居的大丫鬟,白露往日何曾受過這種氣,暗暗咬了牙道:「王管事以後若是遇到賣的,勞煩買些回來。」
採買婆子冷淡嗯了一聲。
白露不願讓這些人看笑話,強撐出笑臉:「那不打擾你們吃飯了。」
她還沒走遠,那些嗤笑議論就傳進耳中。
「大姑娘可真想得開,這時候還惦著吃小魚乾。」
「可不是麼,被老夫人禁了足,以後恐怕都不能出來見人,居然還想著吃。」
……
一聲聲嘲諷,如刀子割著白露的心。
她很想返回去與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混帳東西撕個天昏地暗,可一旦鬧開傳到老夫人耳中,吃虧的還是姑娘。
這樣一想,只能把這口氣忍下。
白露聽不下去加快腳步,險些與一人撞上。
「紅鸞姐姐,對不住。」白露認出是大太太院中的紅鸞,忙賠禮。
紅鸞留意到白露眼中水光,納悶問道:「白露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走得急了些。」白露不願被紅鸞瞧出端倪,忙轉移話題,「紅鸞姐姐這是去哪兒?」
「太太的藥吃完了,我去拿一些。」
紅鸞把白露的異樣記在心裡,依著她來的方向,往大廚房轉了轉。
等回到怡馨苑,紅鸞向大太太尤氏稟報:「太太,婢子去拿藥的路上遇到白露了。」
尤氏坐直身子:「怎麼了?」
紅鸞猶豫了一下,道:「大姑娘打發白露去大廚房要小魚乾——」
不用紅鸞說下去,尤氏便明白了。
她臉色白了白,無奈又愧疚:「都是我這當娘的無用……」
白露回到晚秋居時,馮橙還在睡。
午後的春陽暖而不烈,斜斜灑進來,窩在美人榻上的少女眉目舒展,睡得正香。
白露守在一旁,心事重重。
姑娘心寬,她卻不得不擔憂將來。
那些捧高踩低的人以後只會變本加厲,姑娘可怎麼辦呢?
白露正發著愁,一個小丫鬟探了探頭。
她放輕腳步走過去:「什麼事?」
小丫鬟小聲道:「白露姐姐,三姑娘來了。」
白露心頭一震,不由回頭去看馮橙。
三姑娘居然真的來了!
馮桃是接到明日要去長公主府赴宴的消息趕過來的,看著小山一般擋在面前的萬嬤嬤,臉色有些難看。
萬嬤嬤當然不把大房一個庶出姑娘放在眼裡,板著臉道:「大姑娘睡了,三姑娘回去吧。」
這話若是晚秋居的人說,馮桃也就回去了,可眼前這滿臉橫肉的老婆子分明是長寧堂的人。
小姑娘心中覺得不妙,堅持道:「我有事要和大姐說,大姐不會怪我打擾她睡覺的。」
萬嬤嬤笑笑:「老奴可不敢吵醒大姑娘,還望三姑娘體諒。」
一道聲音響起:「三姑娘,我們姑娘請您進去。」
馮桃見是白露出來了,忙提著裙擺走進去。
萬嬤嬤欲攔,白露似笑非笑睨她一眼:「萬嬤嬤,姑娘說剛做了個噩夢有些心慌,勞煩你去給姑娘沏杯蜜水吧。」
萬嬤嬤一聽馮橙說心慌,立刻想到那兩腳。
想到那兩腳,她心一下子慌了。
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馮桃已經隨著白露進了屋。
馮橙靠在美人榻上撫著花貓,面上睡意未消。
馮桃快步走過去,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擾大姐休息了?」
「沒有,再睡下去晚上該睡不著了。」馮橙嘴上這般說,卻意識到這般貪睡有些不對勁。
她垂眸掃了掃眯著眼打瞌睡的花貓,心情有些複雜。
馮桃看了一眼門口,皺眉道:「大姐,那個萬嬤嬤是祖母派來管著你的?」
「跳樑小丑,不必在意。」馮橙懶得為一個老嬤嬤費口舌,有意問起馮桃來意。
「二嬸打發人來說,讓我明日與二姐一起去赴長公主府的賞花宴。」
馮橙笑了:「那你就去吧,若沒有合適的首飾從我這裡挑兩件。」
馮桃小臉皺成一團,因沒有旁人在場,很是直接:「可我不想與二姐一起去。」
別說二姐目下無塵,就算關係親近,想到她能去長公主府是占了大姐的名額,就覺得彆扭。
「三妹可一定要去。」
馮桃聽馮橙這麼說,不解望著她。
馮橙從花貓肚子下摸出一張小小花箋,塞進她手中:「明日到了長公主府,三妹仔細留意,把這個交給長公主身邊的人。」
馮桃捏著信箋,驚疑不定:「大姐,那些人我都不認識,交給哪一個呢?」
「不拘哪一個,能在長公主面前說話的就行。」馮橙握住馮桃的手,「三妹若能做到,就幫了我大忙了。」
小姑娘忙點頭:「大姐放心,我一定會做到的。」
說完正事,姐妹二人隨意聊著,白露捧著個小罐走進來:「姑娘,大太太打發人給您送來了這個。」
馮橙接過青瓷小罐打開,裡面是滿滿一罐小魚乾。
她立刻看了白露一眼。
白露小聲道:「大廚房那邊說沒有,婢子回來的路上遇到了紅鸞——」
「沒想到這點小事還讓母親費心了。」馮橙捧著沉甸甸的小瓷罐,輕聲道。
母親雖柔弱,卻一直盡力體貼著她,愛著她。
她會越來越好的。
馮橙從罐子中摸出一條小魚乾,迫不及待要嘗嘗。
「大姐,這是母親給來福準備的小魚乾嗎?」馮桃眼中閃著新奇。
少女動作一頓,默默把小魚乾塞進了來福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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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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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36 PM
第19章 赴宴
翌日天晴,長寧堂院中的石榴樹悄然綻開零星幾朵紅花。
牛老夫人一雙厲眼掃過兩個花朵般的孫女,尚算滿意。
「到了長公主府謹言慎行,要時刻記著自己的身份。」
「孫女謹記祖母教誨。」馮梅與馮桃齊聲道。
「去吧,莫要遲了。」
等姐妹二人出去,牛老夫人垂眼啜了一口茶,問身邊婆子:「晚秋居那邊有動靜嗎?」
胡嬤嬤的臉還沒好,頂上來的是另一個婆子。
婆子聞言忙道:「聽萬嬤嬤說大姑娘還在睡。」
牛老夫人神情扭曲了一下,那瞬間竟有種更生氣的感覺。
長孫女若是因為去不成長公主府鬧騰,勉強還能說有個爭強好勝心。
可現在居然還在睡!
她免了那丫頭請安,就是成全她睡到日上三竿?
「哦。」牛老夫人緩了口氣,懶得再提讓她糟心的人。
馮梅與馮桃上了停在二門外的馬車,各靠一邊坐下,車廂內一時無人說話。
在馮梅心裡,是不大瞧得上這個三妹的。
馮橙的跟屁蟲罷了。
而這個印象中整日跟在馮橙身後,嘴巴說笑不停的跟班,此刻竟安安靜靜,這就令馮梅有些不快了。
難道還要她先開口打破沉默?
睨了一眼肌膚勝雪的粉衫少女,馮梅乾脆閉目假寐。
馮桃悄悄翻個白眼,樂得清靜。
出了尚書府,車夫馬鞭一甩,車子明顯加快了速度。
路邊綠柳婆娑,少年玄衣如墨,目光追著那輛從尚書府角門出來的翠幄青車。
馮大姑娘養在深閨,國公府與尚書府目前又是互不對付的微妙狀態,以他的身份光明正大上門這條路自是行不通。
至於夜半爬牆——陸玄掃了眼那高高青牆。
這牆自然擋不住他,但這種事不能幹。
見那青帷馬車速度加快,陸玄指間一彈。
一枚小小石子快若閃電射出,擊中了拉車駿馬。
馬兒一聲嘶叫,高高揚起前蹄。
陸玄定定望著那邊。
他進不去尚書府,為了見一見馮大姑娘只好另闢蹊徑。
今日各府貴女會前往長公主府赴宴,如果馮大姑娘會去,應該就在這輛馬車裡。
射向駿馬的石子力度與角度都是算好的,不到令馬兒發狂的程度。
那駿馬這麼一跳,馬車跟著搖晃起來,車廂內傳出驚叫。
車夫一邊控制受驚的馬,一邊高喊:「兩位姑娘坐穩了!」
跟在後邊的馬車急忙停住,車門簾匆匆掀起跳下兩個丫鬟。
二人看著前方搖動的馬車駭得臉色發白,卻又幫不上忙,急得跺腳。
車夫總算把馬兒安撫好,渾身已是被冷汗濕透了。
兩位姑娘要是出了事,他就完了。
兩個丫鬟顧不得質問車夫,急忙湊到車門處問:「姑娘,您沒事吧?」
繡著墨竹的車門簾掀起,馮桃先鑽了出來。
陸玄雙臂環抱看著走出馬車的少女,微微擰眉。
若他救下的那位姑娘就是馮大姑娘,並坐在這輛馬車中,合該第一個跳出來才是。
畢竟正常大家閨秀沒有那般俐落身手。
陸玄繼續等下去,就見一名素衣少女彎腰從馬車中出來。
只一眼,少年便收回視線。
都不是。
馮梅面色微沉,問車夫:「怎麼回事?」
車夫冷汗直冒:「二姑娘,今早老奴仔仔細細檢查過車馬,明明沒有一點問題——」
那聲「二姑娘」入耳,陸玄視線立刻落在率先跳下馬車的少女身上。
少女杏眼桃腮,比那位二姑娘看起來年幼一些。
手下人打聽來的消息,尚書府一共三位姑娘,眼前應該是二姑娘與三姑娘。
這樣看來,馮大姑娘沒有出門。
陸玄調轉視線看向那獸面綠油門,墨裁的眉皺起。
從沒想過見一個人竟這麼麻煩。
直到馮梅姐妹因為趕時間重新坐上馬車遠去,少年還盯著尚書府大門出神。
永平長公主府早有一排排侍女候著,把前來赴宴的貴女迎進去妥當安置。
馮梅與馮桃到了設宴之處,已經有不少貴女湊在一起說笑。
馮桃是第一次來,難掩新奇左右打量。
一叢叢牡丹花開碩大,繁豔芬馥,放眼望去竟不見其他花卉。
小姑娘從沒見過這般盛景,一時瞧得出神。
馮梅暗暗皺眉,低聲提醒:「三妹,這不是家裡,不要亂瞧。」
馮桃想翻白眼。
賞花宴不就是讓人賞花的,果然跟著二姐只有不痛快。
她記著長姐囑託沒有生事,隨著馮梅走向幾個貴女。
幾個貴女都是文臣家的女孩兒,與馮梅頗為熟悉。
有見過馮桃的,也有沒見過的。
那沒見過的便笑著問馮桃身份。
「我三妹。」
「原來是馮三姑娘。」那貴女面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眼神卻冷淡下來。
如長公主府賞花宴這種場合,那些有好幾個甚至十多個姑娘的府上能來的就兩三人而已。
出現在這種場合的庶女才是稀奇物。
馮桃對這種眼神見多了,並不在意。
她又不和這些人做姐妹,有大姐對她好就夠了。
另一名貴女笑道:「那馮大姑娘沒來啊。聽說她出了事,我還挺擔心的,一直想見見呢。」
「是啊,馮二,你大姐現在如何?」
聽著這些話,馮桃忍不住冷冷道:「幾位姐姐想見我大姐,那等賞花宴散了直接隨我們去尚書府吧。」
幾個貴女面色微變。
馮桃心中嗤笑。
什麼擔心大姐,分明是想滿足看熱鬧的心思而已。
見氣氛尷尬,馮梅輕輕拽了馮桃一下,對幾人道歉:「我三妹年紀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你們不要和她計較。」
一名貴女扯出一抹淡笑:「馮二你放心,我們不會計較的。」
一個庶女,也配讓她們計較。
因馮桃的多嘴,幾人徹底冷淡了她,只與馮梅說話。
馮梅本就不待見馮桃,佯作不知。
不知不覺,馮桃就落了單。
落了單的少女揚起唇角,摸了摸袖中之物。
二姐不管她才好,這樣她才能找機會把大姐交給她的東西悄悄送出去。
「長公主到了!」
小小的喧嘩後,滿園一靜。
一名長眉入鬢的美貌婦人被人簇擁著大步走來。
馮桃望著那不怒自威的女子,突然有些緊張。
這就是長公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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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3:37 PM
第20章 長公主
牡丹園中有一六角亭,永平長公主在亭中坐下,放眼掃量那些少女。
三三兩兩站在一起的貴女向永平長公主行了禮,面上或多或少都帶著拘謹。
能站在這裡的貴女皆家世出眾,本見多了貴人,可永平長公主卻不一樣。
永平長公主不只是皇上的胞姐,還是率領千軍萬馬平亂的奇女子。
面對這樣的人,這些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能有幾人做到泰然自若呢?
緊張,才是正常的。
馮桃暗吸口氣,如此安慰自己。
永平長公主緩緩掃過這些貴女,笑意淺淡:「都不必拘謹,既然來了就在園中好好玩。」
她的聲色偏冷,還帶著幾分沙啞,與那些貴婦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氣氛卻在永平長公主開口後一下子活絡起來。
貴女們賞花說笑,輕鬆愉悅。
實際上,這輕鬆不是真的輕鬆,只不過是如長公主所願罷了。
眾貴女還記得,去年趙侍郎府的三姑娘賞一株二喬太過出神險些挨了蜜蜂蜇,居然入了長公主的眼,被長公主賞了一支八寶如意簪。
賞花宴過去不久,就傳出趙三姑娘定親的消息,是一門很不錯的親事。
兒媳得過永平長公主的賞賜,這在婆家人眼中是件頗有面子的事。而有永平長公主的賞賜當嫁妝,於女子來說也是一種底氣。
能得長公主賞賜說明被長公主看好,而被長公主看好的人若是在婆家受了磋磨,那就等於傷了長公主面子。
長公主的賞賜,若是家族遭遇劇變當然不能拿著雞毛當令箭,但對尋常內宅度日來說就是一道護身符了。
只可惜對於如何得長公主青眼,眾女無跡可尋,只能靠著猜測加運氣行事。
永平長公主望著那些笑容甜美的少女,心神恍惚。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真比滿園的牡丹花還好看。
她的靈兒若還在,也有這麼大了。
立在一側的女官見永平長公主如此,心中一歎:殿下又在思念小郡主了。
小郡主純真可愛,就是她想起小郡主的失蹤都心痛難言,更何況殿下。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對於一位母親來說太殘忍了。
悠遠的琴聲傳來。
永平長公主隨意望過去。
花團錦簇深處擺著一架古琴,一名素衣少女正專注撫琴,不遠處還有貴女對弈。
經歷過先前的賞花宴,貴女們知道撫琴並不能得到長公主青睞。但大家年紀相仿,能在這般場合展露出類拔萃的琴藝,何樂不為。
琴音悠然空靈,令人沉浸其中。
見永平長公主側耳聆聽,女官低聲道:「撫琴的是禮部尚書府的二姑娘。」
「哦。」永平長公主淡淡應一聲,沒再多言。
女官也沒有再說什麼。
殿下擅武,年少時對琴棋書畫這類雅事沒多少興趣,如今聽聽當個消遣罷了。
「那個孩子是誰家的?」永平長公主長眉微揚。
女官順著看過去,就見一名粉衫少女站在一個侍女身後,正試探著一點點靠近。
那小心翼翼又踟躇的模樣,令人不禁莞爾。
此時馮桃正處在高度緊張中。
小姑娘活潑直爽,又沒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想法,本來面對長公主府的人可以不卑不亢。
可她有重任在身啊。
大姐交給她的任務萬一搞砸了怎麼辦?
害怕失敗的壓力令馮桃遲疑起來。
這麼多侍女,會不會選錯人?
哎呀,真是太難了。
女官仔細看了看,沒認出來:「瞧著眼生,應該是頭一次來。」
永平長公主難得起了一絲興致:「看著像是有話對那個侍女說。翠姑,你去把人帶來。」
「是。」女官應了,立刻向馮桃走去。
一個小姑娘找侍女又不好意思,估計是想去淨房。
但殿下想見的人,她自然不會多嘴。
走到近前,女官喊了聲姑娘。
馮桃看到女官眼睛一亮:「您是殿下身邊的女官!」
她觀察許久了,這位女官一直不離永平長公主左右,是最合適的人選。
先前苦於無法靠近,沒想到對方主動走了過來。
「不知姑娘是哪個府上的?」
馮桃忍著急切道:「我是禮部尚書府的三姑娘。」
禮部尚書府?
女官下意識瞥了不遠處背對著這邊撫琴的素衣少女一眼,不動聲色道:「馮三姑娘隨我來,殿下想見見你。」
「好的。」馮桃迫不及待點頭,跟在女官身後。
女官暗暗納罕。
總覺得這小姑娘的反應不像正常的受寵若驚。
馮桃很快隨著女官進了涼亭,乖巧向永平長公主行禮。
永平長公主沒有問馮桃身份,直接問道:「你剛剛有話對那名侍女說嗎?」
她以為眼前的小姑娘要麼掩飾過去,要麼害羞承認,卻沒想到對方小聲道:「臣女其實有話對您說。」
永平長公主怔了一下,而後笑笑:「你要對本宮說什麼?」
馮桃咬了咬唇,從袖中抽出信箋:「我大姐托我把它交給殿下。」
「你大姐?」永平長公主掃了女官一眼。
女官忙低聲道:「這是禮部尚書府的三姑娘,她的大姐……應該就是傳聞中從拐子手中逃脫的馮大姑娘。」
永平長公主聽了女官解釋,再看小姑娘手中信箋,心頭莫名一動。
女官得了永平長公主示意,從馮桃手中接過信箋呈上去。
花箋不過巴掌長,輕飄飄幾乎沒有重量。
永平長公主只看了一眼,一手撐著石桌維持鎮定,盯著馮桃問:「這真是你大姐讓你給我的?」
女官渾身一震。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她卻知道殿下這般反應已是受到巨大衝擊。
那信箋上究竟寫了什麼,竟令殿下情緒如此波動?
永平長公主瞬間爆發的氣勢令馮桃心頭一緊,出於保護長姐的本能下意識就要否認。
好在她牢記馮橙叮囑,緩了緩緊張,乖乖點頭。
「馮大姑娘在何處?」永平長公主一字字問女官。
亭中四處掛著紗帳,只留了一面方便長公主看那些貴女賞花玩耍。
這個時候已經有不少人發現長公主召了一名少女問話,皆悄悄望來。
女官低聲道:「回稟殿下,馮大姑娘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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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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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39 PM
第21章 長公主府相請
沒有來?
永平長公主視線重新落在馮桃身上。
小姑娘難掩緊張,正小心翼翼觀察她的反應。
永平長公主聲音還算平靜:「你大姐為何沒來賞花宴?」
小小的花箋被壓在掌下,因為過於用力,手背青筋凸起。
那隻握慣長刀利劍的手,此刻卻忍不住輕輕顫抖著。
憑直覺這個回答很重要,馮桃越發緊張了。
若說大姐因為要靜養沒有來,長公主就此作罷怎麼辦?
若說祖母攔著不讓大姐來,豈不讓長公主覺得她不敬長輩?
小姑娘想了想,回道:「大姐出了事才回家,祖母心疼她,讓她在家好好休息。」
牛老夫人讓馮大姑娘好好休息,說明馮大姑娘身體無恙,只是當祖母的不想孫女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出門。
永平長公主長眉微挑,側頭吩咐女官:「翠姑,你去一趟禮部尚書府,請馮大姑娘來賞花。」
「是。」女官恭敬退了出去。
涼亭內只剩下永平長公主與馮桃二人,一時間,亭內針落可聞。
注意到這邊的貴女越來越多,低低的議論聲四起。
「馮二,那不是你三妹嗎?」一名貴女滿眼不可思議,拉了馮梅一下。
另一名貴女亦驚訝不已:「馮二,今年入了長公主眼的該不會是你三妹吧?」
馮梅面上維持著淺笑,臉皮卻陣陣發熱。
今日馮桃若真得了長公主青眼,那她以後就別想在這些貴女面前抬起頭來了。
可眼睛騙不了人,此刻與長公主同在亭中的就是馮桃,甚至連先前唯一留在亭中伺候長公主的女官都退出去了。
長公主為何把馮桃叫過去說話?
就算如何得長公主青睞無跡可尋,也不該是馮桃!
馮梅攏在袖中的手收緊,想到剛才自己還在費勁巴力彈琴,以至於連馮桃究竟何時被叫過去都不知道,就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她抿了抿唇,笑道:「我三妹最是單純——」
至於是因為單純討了長公主喜,還是惹了麻煩被召去問話,那就由人猜測了。
果然有貴女輕笑道:「單純是好的,不過有時候也容易闖禍呢。馮二,你當姐姐的可要把妹妹照顧好。」
說話的是韓首輔的孫女韓煙凝。
韓家與馮家同在康安坊,韓煙凝與馮橙姐妹也算幼時玩伴,只是近些年漸漸疏遠。
馮梅知道韓煙凝與馮橙不對付,聽了這有些刺耳的話,好脾氣笑了笑。
涼亭內,永平長公主開口打破了沉默:「去玩吧,園中有這麼多漂亮的牡丹花。」
馮橙暗暗鬆口氣,屈膝退了出去。
永平長公主獨坐良久,壓著花箋的手緩緩翻開。
花箋上沒有一個字,只有一輪明月落在紙上。
永平長公主的手還在抖。
她的女兒出生在八月十四迎月日,這也是迎月郡主這個封號的由來。
迎月失蹤三載,從拐子手裡逃脫回家的馮大姑娘把這麼一張花箋送到她手中,若說與迎月毫無關係,那就是戲弄她。
一個處境不樂觀的小姑娘敢戲弄長公主嗎?
永平長公主相信堂堂禮部尚書的長孫女不會這麼蠢。
今日無論如何,她都要見到馮大姑娘。
三年了,愛女杳無音訊,哪怕從馮大姑娘口中得到一星半點的線索也是好的。
風吹起垂掛在亭簷下的紗帳,永平長公主垂眸靜坐,再無心看其他。
馮桃才回到貴女那裡,就被馮梅拉過去。
「三妹,你怎麼去了亭中?」
這話一出,無數道目光落到馮桃身上。
馮桃彎唇:「殿下叫我去的。」
簡直廢話!
馮梅覺得馮桃在故意挑釁,眾目睽睽之下卻不好表露不快,關切道:「殿下為何召你說話?三妹若有事,一定要和我說。」
馮桃笑盈盈道:「我哪有什麼事。殿下叫我過去是問大姐怎麼沒來。」
「問大姐?」馮梅以為聽錯了,險些控制不住表情。
「是啊,殿下一聽我說大姐沒來,就命女官親自去請了——」
「不可能!」
馮梅一驚,以為沒控制住脫口而出,緩了緩才發現開口的是韓煙凝。
韓煙凝俏臉緊繃,冷笑道:「我可不知馮橙有這麼大的臉面。」
馮桃沒接話。
與韓煙凝交好的貴女笑道:「馮大姑娘不是遇到拍花子了嗎,殿下許是好奇呢。」
眾女一聽,複雜酸澀的心情稍稍紓解。
被貴人當稀奇看,那就沒什麼可羨慕了。
可馮梅卻覺沒這麼簡單。
昨日馮橙的話猶在耳邊:「說不定長公主府見我未去,來請我呢。」
當時聽了,她暗笑馮橙癡人說夢,可此刻怎麼覺得她才在夢中?
同樣覺得做夢的還有牛老夫人。
「殿下請大丫頭去賞花?」
「尚書夫人沒有不方便吧?」
女官態度恭謹,牛老夫人卻不敢輕看,笑道:「怎麼會,這是那丫頭的福分。」
牛老夫人很快打發婆子去請馮橙,直到女官帶著馮橙離去,也沒旁敲側擊出個所以然。
一名年輕人從柳樹後走出,收回追逐馬車的視線,摸著光潔的下巴喃喃自語:「那好像是永平長公主府的馬車……」
他很快趕回國公府,向陸玄稟報發現。
「你是說,長公主府的馬車去了禮部尚書府?」
盯梢的人是他早上從尚書府那邊離開後安排的,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異常。
略一琢磨,陸玄豁然起身。
永平長公主府的馬車,定是去接馮大姑娘!
「主子,您去哪兒?」
「不必跟著。」少年大步流星走出去。
牡丹園中,隨著女官把馮橙領進涼亭,眾貴女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一動不動盯著那裡。
永平長公主覺得等很久了,久到以她的定力都要撐不住,終於見到了近來傳聞中的馮大姑娘。
「殿下——」
女官才開口,永平長公主便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青紗帳被風吹得飄飄搖搖,亭中似乎更靜了。旁人望去,二人身影朦朧。
「那封信是你讓令妹給本宮的?」
長公主問得開門見山,馮橙回得直接:「是。」
少女素衫紅羅裙,美得純粹又耀眼,若定要評個不足,便是有些蒼白的面色。
望著皎若明月的小姑娘,長公主壓了壓高懸的心,沉聲問:「馮大姑娘有話對本宮說麼?」
少女垂眸,聲音雖不高卻字字清晰:「臣女好像……知道迎月郡主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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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41 PM
第22章 郡主下落
馮橙低低一句話,便擊潰了永平長公主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定力。
好像有箭如流星射中她心口,又好像無數煙火在腦海中綻放。
一時間她說不清是喜是悲,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攫住,呼吸凝滯。
好一會兒後,永平長公主微抖著指尖去抓茶盞,用力抓起後才發現茶盞是空的。
她狼狽放下,死死盯著面前的少女終於找回了聲音:「好像是什麼意思?」
馮橙有些猶豫:「臣女不太確定——」
「你知道什麼,儘管說出來。」永平長公主竭力保持著鎮定,聲音卻還是不受控制帶出了情緒。
那是面對敵軍千軍萬馬不曾有過的失控。
她曾是身披鎧甲的將領,可女兒是她的軟肋。
「臣女前幾日遇到了拐子,從昏迷中醒來,聽到了一對男女的爭執……」
聽到「拐子」二字,永平長公主心頭一緊,聽得越發認真。
「那女聲埋怨男人說不該對我下手,因為一看我的穿戴打扮就是大家貴女,恐怕有麻煩。男人被說煩了,冷笑著說只知道說我,怎麼不說你三年前弄來的那小姑娘呢,那小姑娘可自稱是郡主——」
「他們當真這麼說?」
馮橙被打斷,看了永平長公主一眼。
永平長公主一手按著石桌,壓下激蕩的情緒緩緩道:「繼續說。」
馮橙遲疑了一下,才道:「女人罵道你還提那小姑娘作甚,那小姑娘說是郡主,咱們不就——」
她頓了一下。
強烈的不安湧上永平長公主心頭,那隻按在石桌上的手用力收攏。
令人窒息的短暫沉默後,馮橙輕聲道:「女人說,聽到小姑娘自稱郡主,為了避免麻煩……把那個小姑娘掐死了——」
咣鐺一聲輕響,擺在永平長公主手邊的茶盞被碰翻了。
茶盞是空的,順著冰冷的石桌滾落到灰色石磚上,瞬間粉身碎骨。
就如永平長公主瞬間破裂的心。
尖銳的疼痛如海嘯席捲而來,令身處其中的人無能為力,只能被絕望淹沒。
亭中久久沉默著,只聞那克制卻沉重的呼吸聲。
馮橙微垂著眼簾,靜靜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永平長公主開口問:「你如何斷定那個小姑娘是迎月?」
馮橙抬眸,對上一雙平靜黑沉的眼。
平靜之下,是能把人撕得粉碎的漩渦。
馮橙微微搖頭:「臣女並不敢肯定,只是回到家後渾渾噩噩睡了兩日,恢復些精神後想到那對男女的對話,再想到迎月郡主恰好失蹤三年,所以才有此猜測。」
永平長公主定定看著她,從那張尚有幾分稚氣的面龐上看不出絲毫心虛。
可這並不能令她打消懷疑。
從禮部尚書夫人不讓馮大姑娘來赴宴便可知馮大姑娘處境不佳,焉知這小姑娘不是以迎月為餌,引她另眼相待。
若是如此,她定不輕饒!
永平長公主目光淩厲,盯著神色坦然的少女:「馮大姑娘,有些話不能亂說。若是說了,便要令人信服。」
馮橙抿了抿唇,道:「那二人爭執之時,提了那個小姑娘的藏屍之處。」
永平長公主眼神一緊,脫口問道:「在何處?」
倘若真找到那小姑娘的屍骨,不管小姑娘究竟什麼身份,至少證明馮大姑娘沒有扯謊。
馮橙想了想,說出一個地方:「東城芝麻巷最裡邊那戶人家的廚房圍牆中。」
「牆中?」永平長公主以為聽錯了。
馮橙堅定點頭:「嗯,他們說的就是牆裡邊。」
她之所以敢站在永平長公主面前這麼說,是因為她見過。
就在她附身來福身上數月後,出了一樁轟動京城的大事:永平長公主的獨女,失蹤三載的迎月郡主找到了!
東城芝麻巷那戶人家的廚房圍牆被扒開時,駭人的白骨就砌在裡邊。
白骨旁的一枚小小金玲經過長公主府辨認,確定了白骨身份,正是失蹤許久的迎月郡主。
她能在現場,是因為陸玄。
三年來,長公主府與官府從未放棄過對迎月郡主的尋找,而查到迎月郡主下落的卻是陸玄。
陸玄一直在尋找孿生弟弟陸墨,機緣巧合之下查到一對拍花子的夫婦,施了些手段沒問出陸墨的線索,卻問出了這件往事。
馮橙想著這些,暗歎口氣。
這一次,被砌在牆中的迎月郡主能早些得見天日,入土為安了。
至於那對拐子夫婦,就算長公主找到他們,她也不怕穿幫。
如果被問起,二人自然會否認對她下過手,但人們會認為他們是為了減輕罪狀才不承認。
說出迎月郡主埋骨之處的馮大姑娘,與拐過無數少女、孩童的夫婦,誰的話可信不言而喻。
永平長公主面若金紙,渾身冰涼:「好,本宮這就派人去查看,馮大姑娘便留在這裡陪本宮喝茶吧。」
她想親自去,可是她不敢。
先派心腹去一趟,倘若……倘若真的發現屍骨,她再去親眼看一看。
「翠姑——」永平長公主喊了一聲。
守在亭外的女官快步走進來,聽候吩咐。
永平長公主低聲交代著,女官神色不斷變化,顯然受到的衝擊不輕。
「去安排吧。」
到這時,永平長公主的語氣反而聽不出太多情緒,只是那過於緊繃的身體卻令女官知道主子此時的心情。
女官匆匆走出涼亭。
很快有侍女走進來,奉茶後又悄無聲息退下。
「喝茶吧。」永平長公主扯不出笑意,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茶有些燙口,卻暖不了那顆浸在冰窟裡的心。
馮橙也端起茶盞,小口小口喝著。
這番情景落在貴女們眼中,不由目瞪口呆。
馮大姑娘竟然在與長公主一起喝茶!
去年得了長公主賞賜的趙三姑娘只是被長公主叫過去說了幾句話,前年得了長公主青眼的貴女甚至都沒被召去說話,是長公主身邊女官送來的賞賜。
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眾女百般猜測之際,長公主府的人已經悄悄去了東城芝麻巷那戶民宅。
民宅中空無一人,女官指著一處牆,暗暗吸了口氣才道:「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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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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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43 PM
第23章 找到
咣咣的鑿牆聲傳出去,驚動了四鄰八舍。
陸續有人走出家門,好奇往巷子深處張望。
「什麼聲音啊?」
「不知道啊,聽動靜可不小。」
「我怎麼聽著像在砸東西?」
「不是吧,砸東西能有這麼大動靜?」
熱鬧不能錯過,眾人很快就聚到了那家門口。
令人遺憾的是院門緊閉,人們好奇心再重也不好推門而入,只好站在外頭議論紛紛。
「翠姑,外面聚了不少鄰舍。」留意外頭動靜的一名護衛過來稟報。
女官盯著被砸開的牆壁眼睛眨也不眨:「不必理會。」
比起迎月郡主的下落,別說那些看熱鬧的人,就算這座民宅的主人都無關緊要。
哪怕宅子主人在此,這牆也要砸。
「停一下!」一名護衛突然喊了一聲,「牆裡有東西!」
女官箭步衝到近前,看清牆壁中的情景,臉上血色褪個乾淨。
那是一副還看不到全貌的人骨,那雙空洞洞的眼眶正對著她。
女官是隨永平長公主上過戰場的,屍山血海都見過,可這一刻卻忍不住踉蹌後退。
如此失態,自然是因為這副骸骨可能的身份!
在女官忘了反應時,護衛們繼續扒牆,只是動作小心了許多。
不久後,一具尚算完整的人骨呈現在人前。
院中一時鴉雀無聲,眾人皆看向女官。
女官終於緩過神來,輕輕上前幾步,目不轉睛盯著嵌在牆中的骸骨。
她努力想辨認骸骨身份,卻無異於癡人說夢。
許久後,女官啞聲道:「去……去順天府請仵作來!」
一名管事模樣的人低聲問:「要不要先派人回去稟報殿下?」
「不成!」女官斷然否定這個提議,臉色蒼白如雪,「先請仵作看過再說。」
她怎麼忍心讓殿下看到這般情景。
據說好的仵作能從骸骨推斷出死者性別、身高、年齡甚至死因,萬一不是郡主呢?
不知等了多久,仵作帶著兩名幫手匆匆趕來,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名推官。
因為迎月郡主的失蹤,推官記得女官身份,忙上前來打招呼。
女官無心說話,擺擺手道:「等仵作查完再說。」
仵作帶著兩名徒弟忙碌起來。
從牆壁中小心翼翼起出骸骨放在地上拼湊出完整人形,仵作負責檢查骸骨,兩名徒弟則負責一寸寸翻找牆土。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女官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仵作終於直起身,緩緩道出發現:「死者是一名年十二三的少女,身高四尺出頭,舌骨有骨折,初步判斷是頸部受力而死……」
隨著仵作說下去,女官臉色越來越難看。
郡主失蹤時十二歲,年齡與仵作說的符合,身高亦符合。
「這樣也不能判斷白骨身份吧?」女官喃喃,依然無法相信眼前白骨是迎月郡主。
郡主金尊玉貴,就算掉了一根頭髮絲伺候的人都會心疼,要她如何相信這名被人掐死的小姑娘就是郡主。
令女官沒想到的是,聽了她的話仵作竟給了回應:「如果運氣好,或許能判斷白骨身份。」
「怎麼說?」推官迫不及待問。
仵作一指骸骨右手處:「骸骨右手呈握拳狀,受害者臨死前很可能握了某物在手中。」
推官聞言點點頭,接話道:「不錯,憑經驗能被死者握在手中之物要麼與兇手有關,要麼是對死者而言很重要的東西。」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往往就能順著這條線索查到兇手。而捉到兇手,受害者身份自然就知道了。
「那他們——」女官看向滿頭大汗翻找牆土的二人。
仵作解釋道:「右手指骨沒有被破壞,由此推測死者當時握在手中之物很大概率沒被取走,血肉腐化後就可能落在這些牆土中。」
這話才說不久,翻找牆土的一名年輕人就興奮喊道:「有發現!」
「呈上來!」推官吩咐道。
「大人請看。」年輕人攤開手,掌心處是一枚小小鈴鐺。
女官看到鈴鐺神色一變,厲聲道:「拿過來!」
年輕人看向推官,見推官微微點頭,把鈴鐺呈到翠姑面前。
女官劈手奪過,拿雪白的帕子用力擦拭鈴鐺上的泥汙,等鈴鐺漸漸露出幾分本色,立刻看向鈴鐺內壁。
內壁不起眼的角落,刻著一輪滿月。
「是郡主!」女官脫口而出,已是淚流滿面。
推官一時沒敢吭聲。
失蹤三年的迎月郡主,骸骨竟然在東城這麼一戶民宅的牆壁裡找到,他已經可以想像會引起怎樣的轟動。
女官緩了許久都無法冷靜,顫聲吩咐下去:「去棺材鋪拉一口棺材來,把……把郡主的骸骨收殮好,帶回長公主府。」
想了想,女官又吩咐一人:「你立刻去清雅書院,告訴駙馬郡主找到了……」
永平長公主的夫君是曾名聞天下的才子杜念,現任清雅書院山長。
夫婦二人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佳偶,只可惜迎月郡主失蹤後長公主對杜念有了心結,從此杜念便長住書院。
女官情願過後被斥責,也不忍讓主子獨自面對如此慘痛。
上好的一口棺被抬進院中,又默默抬出。
女官命兩名護衛留守此處,腳步沉重隨棺遠去。
聚在外面看熱鬧的人久久未散,猜測著情況。
快到晌午開宴的時間了,往年這個時候長公主已經離開,任由貴女們吃酒玩樂,現在卻還在與馮大姑娘喝茶。
面對這種反常眾女已經懵了,不知哪個小聲道:「怎麼看也不像好奇吧。」
能留馮大姑娘喝這麼久的茶,長公主若真是因為好奇,那這好奇心也忒重了。
永平長公主一直閉著眼沒有說話,令她滿意的是同在亭中的小姑娘亦不曾開口。
對一位焦灼等待失蹤愛女消息的母親來說,此刻別說有人在耳邊聒噪,就是那風吹花木的簌簌聲響都令她心煩。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永平長公主驀地睜開眼,看著女官走進來。
她的視線落在女官蒼白的面上,一顆心擰緊:「如何?」
女官下意識掃了馮橙一眼,低聲道:「回稟殿下,確實在馮大姑娘所說的民宅牆壁中發現了一副骸骨——」
永平長公主身子晃了一下,強撐著問:「還有什麼發現?」
女官咬著牙,緩緩攤開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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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44 PM
第24章 母親
女官掌心靜靜躺著一枚小小金鈴。
永平長公主眼神一縮,顫抖著手把金玲接過,用指腹摩挲著金鈴內壁。
她知道那處刻著一輪滿月,刻工粗糙,與精巧完全不搭邊。
那是迎月親自刻上去的。
那年異域進貢了一對貓兒,紅色那隻被皇上賞了蘇貴妃,雪色那隻賞給了她,她便把那隻雙瞳異色的白貓送給女兒作為十歲生辰禮。
迎月很喜歡,親自編紅繩、選金鈴,並在金玲內壁刻了一輪滿月,把鈴鐺掛在白貓脖子上。
女兒歡歡喜喜對她說:「母親,有了這金鈴,別人一看就知道我是白雪的主人啦。」
她笑著道:「哪怕沒有這金鈴,別人也知道你是白雪的主人。」
可是後來白雪病死了,女兒難過了許久,從此把那枚小小金鈴隨身帶著留作念想。
她一看,就知道這是迎月的金鈴。
永平長公主用力握著鈴鐺,唇色蒼白:「是……在骸骨周圍發現的嗎?」
女官眼角泛紅,低著頭不敢看長公主的眼睛:「是。仵作推測是被——」
女官覺得太難了。
面對主子,她既不忍心說出「死者」二字,亦不忍心說出「郡主」二字。
可永平長公主還在緊緊盯著她。
女官狠狠咬了一下牙,道:「是被郡主握在手中的——」
永平長公主怔怔聽著,手心的金鈴仿佛一塊烙鐵,燙得她每一寸肌膚都疼。
那是撕心裂肺又哭不出來的疼。
她的迎月,她的靈兒,是怕她認不出來,才握著金鈴至死沒鬆手嗎?
「殿下——」女官被永平長公主空洞的眼神駭住。
永平長公主緩緩起身,舉步往外走。
女官下意識攔住。
永平長公主看她一眼,神色木然:「迎月回來了吧,我要去看看她。」
「殿下——」
「讓開!」
女官不敢再攔,白著臉側開身子。
永平長公主向前走了兩步,腳下一頓:「馮大姑娘。」
「臣女在。」馮橙乖巧應道。
「你隨本宮一起去。」
一直留意這邊的貴女眼睜睜看著長公主帶馮橙走了,不由面面相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眾女百思不得其解,看向馮梅姐妹。
那些視線刺得馮梅火辣辣難堪,抿著唇沒吭聲。
先是馮桃被長公主召去問話,後是馮橙陪長公主喝茶,甚至還被長公主帶走了,她這個從頭到尾沒被長公主多看一眼的馮二姑娘簡直成了笑話。
人最怕的便是與身邊人比。
同府姐妹待遇如此不同,馮梅恨不得今日沒來的是她。
馮桃不喜歡被人一直盯著看,特別是那些目光飽含深意。
小姑娘彎唇笑道:「定是殿下想要留我大姐在身邊多待一會兒唄。」
眾女抽了抽嘴角,竟無法反駁。
暫且用來收殮迎月郡主屍骨的棺材是從長公主府後門進來的,就停在迎月郡主院中。
院中花木蔥蘢,一塵不染,仿佛主人從沒離開過。
永平長公主撫摸著黑漆棺蓋,動作輕柔。
一同跟來的還有那名推官,見長公主如此,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
院中靜得可怕,那隻撫摸著棺蓋的手突然一頓,便要把棺蓋推開。
視線從未離開長公主的女官慌忙去攔:「殿下,您不要看!」
永平長公主一把推開女官。
一隻大手伸過來,握住永平長公主的手。
被推個趔趄的女官喊了一聲:「駙馬——」
杜念緊緊盯著永平長公主,素來溫和的聲音難掩顫抖:「永平,不要看了。」
永平長公主面無表情看著他:「你讓開。」
杜念抓著那隻冰涼的手一動不動,眼角泛紅:「靈兒不想你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你胡說!」永平長公主甩開杜念的手,「靈兒一定很想我!」
「是,靈兒很想你,但她——」
永平長公主冷冷打斷杜念的話:「杜念,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對我來說無論靈兒變成什麼樣,她都是我的女兒。我想見她,她也想見我,誰都沒資格攔著。」
杜念聽了沉默一瞬,默默讓開。
他又何嘗不想看看女兒呢。
棺蓋一點點被推開。
看清棺內情形,永平長公主仿佛被抽走了魂兒,一動不動。
她俯身想給女兒一個擁抱,卻不知該怎麼把女兒抱起來。
怎麼會這樣呢?
永平長公主怔怔想著,遲到的淚簌簌而落。
時間的流逝在這沉重的氣氛下變得遲緩,推官覺得這麼等著不是辦法,試探喚了一聲「殿下」。
被喊的人毫無反應。
「杜先生——」
杜念紅著眼看過來。
「杜先生節哀。若沒有別的交代,下官先回衙門向上峰覆命了。」
杜念克制著痛失愛女的情緒,沉聲道:「小女的事,暫且不要外傳。」
推官詫異看著他。
杜念拱手:「勞煩了。」
「下官明白了,杜先生放心。」
等到推官離去,院中只剩下長公主府的人,杜念問起女官細節。
他不能倒下,害死靈兒的兇手必須找到!
聽女官說完,杜念吩咐道:「讓府中知情的人管好嘴巴,另外安排人一日十二個時辰守在芝麻巷那邊。」
至於那些看到棺材進出的鄰舍,並不知道與長公主府有關,熱鬧在那一片傳傳就散了。
「你就是馮大姑娘?」
馮橙還未回答,永平長公主終於有了反應:「杜念,長公主府的人不用你安排。」
杜念聞言苦笑。
靈兒的失蹤,他脫不了責任。
那日靈兒鬧著要跟他去書院玩,等到了書院有學生來請教學問,靈兒覺得無趣便提出四處逛逛。
他想著書院沒什麼危險便點了頭,誰知那一點頭就再沒見過女兒。
永平怨他,恨他,恩愛夫妻成怨偶,一切都是他罪有應得。
永平長公主很快從杜念身上移開目光,定定看著馮橙:「馮大姑娘,你可還記得那對男女的模樣?」
馮橙看出了一位母親眼中的渴求,卻只能搖頭:「當時我被困車廂中,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沒看到他們的樣子。」
永平長公主眼神黯下去,幽深的瞳孔照不進一絲光。
馮橙猶豫一瞬,改了口:「不對,我逃跑時回了一次頭……只是那時太害怕,腦子裡沒什麼印象。」
回過頭,便有想起來的可能。
都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也有母親,她也是一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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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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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45 PM
第25章 賞賜
「馮大姑娘,你再仔細想想!」永平長公主聽了這話,完全無法淡然。
馮橙作出努力思索的樣子,不確定道:「那男人眼角旁好像有一道疤……」
「左眼角還是右眼角?」杜念問。
馮橙擰眉想了片刻,語氣有了幾分肯定:「應該是右眼角。」
那對男女的樣貌她有些模糊了。
要知道她那時候只是一隻貓,想要知道什麼消息太難了,那對拐子夫婦也只見過一次,並無多麼深刻的印象。
而她目前這種情況,詳細描述出那對男女的長相亦不妥當,給出一個特徵方便長公主府將來確認最合適。
「馮大姑娘還記得別的嗎?」
馮橙搖搖頭,面露歉然:「臣女真的想不起來了。」
永平長公主扶著棺,竭力站穩身子:「翠姑,送馮大姑娘回牡丹園。」
「是。」翠姑屈膝應了,走至馮橙身邊,客氣道,「馮大姑娘,請隨我來。」
走在回牡丹園的路上,翠姑余光一直打量著身旁少女。
今日能找到郡主多虧了這位馮大姑娘,可也是因為馮大姑娘,徹底打破了長公主府上下對郡主還活著的奢想。
一時間,她竟不知該以何種心情對待這個小姑娘了。
牡丹園中已經開宴,眾貴女食不知味,滿腦子都是馮大姑娘被長公主帶走的事。
到底是為什麼啊?
馮桃吃得香甜,對貴女們的好奇毫不關心。
突然一角紅裙閃現,小姑娘眼睛一亮,歡喜喊道:「大姐!」
眾女立刻看過去,就見永平長公主身邊的女官正陪著馮橙走過來。
走到近前,女官停下,笑道:「馮大姑娘不是第一次赴宴,隨意就好,我該回去向殿下覆命了。」
馮橙微微屈膝:「勞煩了。」
等女官一走,馮桃立刻衝馮橙招手:「大姐,來這邊坐。」
馮橙頂著無數道視線走過去,被馮桃拉著坐下。
「大姐,你嘗嘗這個雞髓筍,好吃呢。」
沒等馮橙吃完,馮桃又夾了一筷子雲片火腿放入她碗中:「這個火腿味道也好,大姐你快嘗嘗。」
……
眼瞅著馮桃把今日宴席上口味不錯的幾道菜都夾了一遍,有幾名貴女連維持淑女形象都忘了,眼角直抽。
這個時候,正常人不該趕緊問問長公主為何把馮大姑娘帶走?
盯著馮橙面前堆得冒尖的碗,眾女一口濁氣憋在胸腔,不由看向馮梅。
馮梅捏著筷子,艱難維持著臉上平靜。
一個個都看她幹什麼,沒見她正被一個府的姐妹排擠嘛!
可若一言不發,就更尷尬了。
馮梅抿了抿唇,擺出關切神色:「大姐,你今日不是在家休養麼,殿下為何叫你過來?」
馮橙看馮梅一眼,笑眯眯道:「我也不知道長公主府為何來請我。」
見馮梅還要問,她笑意更深:「貴人的心思怎麼猜得出。二妹還是嘗嘗雲片火腿吧,確實好吃。」
沒有得到答案,眾女那顆被好奇與酸澀煎熬的心越發難受了。
女官回到迎月郡主院中,永平長公主靠著黑漆棺眼睛通紅,顯然痛哭過。
杜念站在不遠處,沉默無言。
女官微垂著眼走過去:「殿下,已經把馮大姑娘送過去了。」
永平長公主木然點了點頭。
杜念心中難受,溫聲道:「永平,你先回去休息吧,後面的事交給我處理。」
就算暫時不能為靈兒好好治喪,也不能讓她躺在隨便買來的棺中。
永平長公主看了杜念一眼,靠著棺材一動不動:「我要在這裡陪靈兒。」
「永平——」
永平長公主冷冷打斷杜念的話:「本宮什麼都明白,但本宮就要在這裡陪著靈兒,直到抓到害她的兇手!」
杜念勸不下去了。
妻子對他自稱本宮時,便是忍耐到了極限。
「好,我們一定很快就能抓到害靈兒的兇手。」杜念伸手想攬住妻子日漸瘦削的肩膀,手在半空停了一瞬,默默放下來。
有些事一旦發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永平長公主沒有理會杜念,強打起精神交代女官:「把小五送到牡丹園,對馮大姑娘說是本宮賞她的。」
等抓到那對男女還要馮大姑娘去認人,在此期間,她不想看到那個小姑娘有任何閃失。
一個大意讓她失去了女兒,她不會再大意一次。
沉浸在喪女之痛中的永平長公主此刻還顧不得想別的,只有一個念頭很清晰:一定要保證馮大姑娘安全。
牡丹園中宴席已經到了尾聲。
眾女撬不開馮橙的嘴,心中發酸。
長公主雖沒有給馮大姑娘賞賜,卻叫她陪著喝茶了,這份殊榮可不比賞賜差。不管什麼緣故,這次賞花宴最出風頭的就是馮大姑娘。
「馮大姑娘。」
女官一出聲,眾女立刻看過去。
馮橙起身應了。
女官一指跟在身後的侍女:「馮大姑娘很投殿下眼緣,這個丫鬟是殿下賞你的。」
眾女呆了呆,不由睜大了眼。
賞了馮大姑娘一個大活人?
賞賜侍女可比賞賜物件光彩多了,以後有這麼一個出身長公主府的丫鬟伺候著,行事都會便利許多。
馮橙也有些意外。
她送出那封信,就是想借得長公主青眼的風聲令祖母忌憚,改變目前寸步難行的處境,沒想到結果比她想得還要好。
「謝殿下賞賜。」馮橙真心實意道謝。
女官客氣笑笑:「這是馮大姑娘應得的。對了,馮大姑娘來時坐的長公主府的馬車,回去時就還是坐那輛馬車吧,省得與姐妹們擠。」
馮橙從善如流應了。
宴席散了時,眾女餘光還忍不住往馮橙那裡瞄。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得了長公主賞賜的丫鬟,來回還坐長公主府的馬車,馮大姑娘怎麼不上天呢?
馮橙沒理會那些意味莫名的眼神,上了馬車問那名侍女:「你叫什麼名兒,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四歲,平時別人都叫奴婢小五,請您賜名。」
讓她賜名?
馮橙看著秀美可人的小丫鬟努力想了想,道:「那就叫你小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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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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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47 PM
第26章 前未婚夫
陸玄沒有選擇去長公主府外面等。
今日去長公主府赴宴的貴女不少,與其在那裡費勁尋人,不如在尚書府外守株待兔。
馮大姑娘不管去何處,既然出了家門,自然會回家。
少年坐在高高的樹上微閉著眼,任由透過枝葉的細碎陽光灑在臉上。
他的皮膚是冷白色,被陽光這麼一照,雪玉般瑩潤清冷。
等人的滋味總是難熬的。
從一開始的急切到現在的昏昏欲睡,晌午就這麼過去了。
突然聽到馬蹄與車輪聲,樹上的少年驟然睜開眼睛。
陸玄藏身路邊樹上,把一前一後兩輛馬車盡收眼底。
行在前面的馬車有著永平長公主府的標誌,後面那輛青帷馬車就很眼熟了,早上才見過。
陸玄視線落在前面那輛馬車上。
馮大姑娘定是在這輛車裡。
微一思索,他打消了用小石子襲擊長公主府那匹馬的念頭。
早上尚書府拉車的馬才受了驚,現在長公主府拉車的馬又受驚,兩匹馬都出狀況這種巧合難免讓人生疑。
既然如此——少年嘴角微揚,看著後面的馬車有了決定。
那就一事不煩二主,就當尚書府的這匹馬今日抽風了吧。
陸玄不再遲疑,一枚小石子疾射而出。
駿馬如他期待的那樣再次高高揚起馬蹄,許是早上陰影還在,這一次反應大了不少。
車廂突然顛簸,馮梅與馮桃齊齊驚叫出聲。
車夫急忙安撫受驚的馬,本該直接從側門駛進府中的馬車再一次停下來。
馮橙隱隱聽到馮桃的驚叫,忙問情況。
車夫的聲音隔著車門簾傳進來:「後頭的馬似乎受驚了。」
「停一下。」馮橙叫了停,提著裙擺俐落跳下馬車。
小魚見此默默跟上。
樹上的黑衣少年見前面馬車停住不由揚唇,而後便看到一名少女從馬車上跳下。
看那俐落勁兒,是他救下的那個女孩子沒錯。
陸玄盯著快步走過去查看情況的少女,眸光越來越深。
回京路上順手救下的姑娘居然是傳聞中與弟弟私奔的人,世上真有這般巧合?
他不信。
陸玄冷冷注視著少女,考慮接下來的打算。
既然確定是她,或許牆頭還是該翻一次。
「三妹,你沒事吧?」
馮桃搖搖頭:「沒事,早上來了這麼一回,有經驗了。」
馮橙聽了一愣:「這馬早上也驚過?」
得了肯定答覆,她不由皺眉:「這種事怎麼能大意,這馬早上既然出了問題,就該換馬才是。」
馮梅一副驚魂甫定的模樣,白著臉反駁:「大姐說得輕巧,去長公主府赴宴豈能遲到?」
馮橙不悅看她一眼:「遲了又如何?先不說換馬耽誤不了太久,自身安危難道不比出門吃一頓重要?」
馮梅氣結。
這是吃一頓的事嗎?誰去長公主府是為了吃!
眼見長公主府的人還在,她不願爭下去,淡淡道:「當時這匹馬只是揚了揚蹄,想著沒什麼打緊。好了,大姐,我們還是進去吧。」
馮橙見馮梅聽不進去,懶得再說。
回頭叮囑三妹以後不要大意就是,至於馮梅,既然聽不進去,她也不能強迫。
「小魚,你去替我謝過長公主府的車夫,就說我們直接進府就行了。」
小魚微微點頭,向前邊馬車走去。
馮梅盯著小魚的背影笑道:「原來長公主送給大姐的婢女叫小魚,名字真有靈氣。」
雖然只是個丫鬟,卻是長公主送的,以後說不定還有被長公主叫著問話的機會,給對方留個好印象總沒有壞處。
馮橙贊許看了馮梅一眼:「二妹果然有品位,小魚的名字是我取的。」
馮梅:「……」昧著良心亂誇果然有報應!
馮桃瞧著馮梅反應神清氣爽,挽著馮橙胳膊笑盈盈道:「大姐,咱們進去吧。」
「嗯。」
馮橙才抬腳,就聽有人喊:「橙橙——」
聽到這聲喊的瞬間她下意識繃直身子,停了停才循聲望去。
路邊一名藍袍少年衝她招手:「橙橙,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馮桃瞧見藍袍少年就冷了臉:「怎麼是薛繁山那個負心漢!」
在小姑娘心裡,當初要與大姐定親的是薛家,現在退親的還是薛家,與她們青梅竹馬長大的薛繁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負心漢。
哼,若不是薛繁山耽誤了大姐,說不定大姐還真能嫁給陸墨呢。流言會傳大姐與陸墨私奔,不就說明世人覺得大姐與陸墨般配嘛。
馮橙乍然見到薛繁山,一時晃神。
馮梅低斥一聲:「三妹,不要亂說話。」
退親是兩府大人的事,罵薛繁山是負心漢簡直莫名其妙。
馮桃口無遮攔,馮橙胸無大志,她怎麼就和她們成了姐妹。
「橙橙——」少年還在喊,語氣裡帶出明顯的乞求。
馮橙想了想,對馮梅二人道:「你們先進府,我去與他說幾句話。」
馮梅似笑非笑看馮橙一眼:「大姐可不要耽誤太久,祖母知道了恐怕不高興呢。」
馮橙沒有搭理馮梅,徑直向藍袍少年走去。
她死了祖母才高興呢,既然如此,祖母還是一直不高興著吧。
小魚緊緊跟在馮橙身後。
馮橙轉了頭:「小魚,你就在這裡等我。」
「我不能離開姑娘,我要保護姑娘。」
馮橙靜靜看著小魚,小魚亦靜靜看著她。
片刻後,馮橙道:「你保護我,我很感謝,但你既然跟了我,首先要聽我的話。你若能做到就留下,若是做不到,我這就送你回去。」
讓不讓小魚跟著去聽她與薛繁山說話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次衝突往往會決定以後二人間的關係。
她要的是一個助力,而不是一個束縛。
小魚面無表情看了馮橙許久,終於垂眸後退一步。
馮橙走到藍袍少年面前站定:「有什麼事麼?」
少女平靜的語氣令藍袍少年有些慌,伸手去抓她手腕。
樹上黑衣少年看到這一幕,揚了揚眉梢。
他真的沒有瞧這種熱鬧的愛好。
馮橙輕盈避開,板著臉道:「有話好好說。」
薛繁山抓了個空,手中空蕩蕩,心頭更空蕩蕩。
「橙橙,我們去那裡說吧。」少年指著一棵大樹道。
馮橙只想快點說清楚,點點頭跟過去。
陸玄垂眸看著站在樹下的少年少女,默了默。
這是想聽不清楚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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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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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47 PM
第27章 再相見
馮橙背向樹幹,淡淡道:「說吧。」
薛繁山本有一肚子話對馮橙說,見她這般態度心一慌,脫口道:「橙橙,我不想退親!」
馮橙神色越發冷淡:「親事已經退了,你再說這些有什麼意思。薛繁山,我也有話對你說。」
「你說!」
「我們的親事是父母做主,退親也是長輩的決定,我一點都不怪你。」
她與薛繁山,是真正快快樂樂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他曾爬樹掏鳥蛋烤熟了與她分享,也曾采了野花編成花環戴在她頭上。
所有年少時能經歷的趣事,他們都一同經歷過。
對這樣一個人,她怎麼可能去恨。
薛繁山的眼睛在聽到馮橙的話後亮了起來,像是星子在閃爍:「橙橙,你不怪我太好了!」
望著喜不自禁的少年,馮橙攥了攥拳,認真道:「我雖不怪你,但親事已退,覆水難收,以後我們不要見面了。」
薛繁山急了:「我不答應!橙橙,你等等我,我一定會說服我母親的!」
「伯母不會答應的。」
少女篤定的語氣令薛繁山一窒,神色一下子頹喪。
比起馮橙,他當然更瞭解自己的母親。
可很快少年又打起了精神,望著少女目光灼灼:「橙橙,不如我們私奔吧!」
正聽得入神的陸玄神色有些古怪。
難道現在私奔這麼流行了?
少年目光透過繁茂枝葉,落在少女面上。
那張瑩白的臉瞬間染上紅霞,眼神閃著怒火:「薛繁山!」
馮橙是真的怒了。
私奔,私奔,她前後兩輩子難道就和這兩個字綁定了?
薛繁山一見馮橙惱了,手足無措:「橙橙,你別生氣,那咱們不私奔了,不私奔!」
馮橙瞧著少年語無倫次的樣子罵不下去了,緩了緩心情,認真道:「薛繁山,你也長大了,不要無理取鬧。」
少年怔怔反駁:「可我才十六歲,離加冠還有四年呢。」
在大魏,男子二十加冠才算成年。
如果不能與橙橙在一起,他情願不要長大。
想到這裡,少年紅了眼圈,目露祈求問:「橙橙,如果家中大人改了主意,我們還在一起好不好?」
馮橙攏了攏拳,面上沒有半點猶豫:「不好。」
她還記得薛府迎親那日的熱鬧。
她蹲在樹上,親眼瞧著身穿喜服、頭戴紅花的薛繁山騎著高頭大馬去接新娘。
儘管這些事現在還未發生,卻在她的記憶裡深刻存在著。
她不能接受打上別的女子烙印的男人,亦不能搶奪屬於別人的姻緣。
「橙橙——」
馮橙冷了臉:「薛繁山,你若還念著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薛繁山張張嘴,滿心不情願。
可從小一起長大他還是知道的,橙橙平時性子軟,一旦打定主意卻很難更改。
少年低了頭,垂頭喪氣道:「那我聽你的,以前的事不提了。」
馮橙語氣軟下來:「那你趕緊回府吧,以後別來找我了。」
「知道了。」薛繁山戀戀不捨看她一眼,一步步往薛府走去。
薛府與尚書府相鄰,少年走得再磨蹭,還是進了家門。
馮橙見薛繁山沒有鬧出別的事,收回目光轉身欲走。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
馮橙顧不得看清掉下來的是什麼,箭步躲到樹後。
她這反應反倒讓從樹上跳下的陸玄愣了愣。
不遠處一直盯著這裡的小魚衝過來,警惕瞪著他。
陸玄眯了眯眼。
小丫鬟散發出的殺氣,他自然感覺到了。
馮大姑娘身邊還有這樣的人?
他面無表情看了剛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到樹後的少女一眼。
馮橙見是陸玄,從樹後走出來。
陸玄無視死死盯著他的小魚,淡淡道:「馮大姑娘,要不要聊聊?」
雖是徵詢的語氣,卻透著不容置喙。
馮橙點了點頭。
陸玄是個不達目的不甘休的,她現在拒絕,以後只會有更多麻煩。
何況能與陸玄熟悉起來是好事,將來她還想攔著他別作死呢。
皇上被雷劈死這種意外怪不了誰,可不能殺太子啊。
「小魚,我與陸公子有話說,你還是去那裡等我。」
聽了馮橙的吩咐,小魚卻沒有動,目不轉睛盯著陸玄道:「他身手很好。」
好到令她汗毛豎起,不敢妄動。
「陸公子是個好人,你不必擔心。」
小魚依然沒有動。
陸玄不耐煩了,伸手向小魚抓去。
小魚雖感受到了威脅,卻半步不退。
二人很快打到一起,動靜不大,動作卻快得令人眼花繚亂。
馮橙剛開始還想攔,最後頗有自知之明躲到樹後觀戰。
好在沒過多久勝負揭曉,陸玄制住小魚,尋覓少女身影。
人呢?
馮橙再次從樹後走出來。
少年捏著竭力掙扎的小丫鬟,冷笑道:「這種不聽話只會添亂的丫鬟,要來何用?」
馮橙看小魚一眼,沒吭聲。
有小魚在身邊,對她的安全大有好處,但指使不動確實令人頭疼。
但這其實怪不了小魚,小魚效忠的主人本就不是她。
小魚聽了陸玄的譏諷,怒瞪著他。
「怎麼,不服氣?」陸玄挑眉,指指馮橙,「剛剛你主子讓你一邊去,你非要與我硬碰硬。那你可想過,原本我可能與你主子說幾句話就算了,卻因你的挑釁令我心生惱火乾脆傷了她,那你究竟是保護她還是害她?」
小魚一愣,表情茫然。
她生來木訥,不喜言語,相伴最多的不是人,而是刀槍棍棒。
翠姑叮囑她以後的任務就是保證馮大姑娘的安全,她做錯了嗎?
馮橙這時終於開口:「小魚,我有判斷力,如果有人能威脅到我的安全,我肯定不會支開你。而陸公子——」
她看了黑衣少年一眼,道:「陸公子心地善良、憐貧惜弱、急公好義,肯定不會傷害我。你現在去那邊等我,不要給我添麻煩了。」
小魚咬了咬唇,隨著制伏她的人鬆開手,默默向尚書府的方向走去。
陸玄定定望著面前的少女,心情複雜。
心地善良、憐貧惜弱、急公好義,這說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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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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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49 PM
第28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少女眼神乾淨,神色乖巧。
陸玄卻不這麼認為。
就憑這丫頭見到自己後的平靜,也不可能是個真乖巧的。
少年瞥了不遠處等候的小魚一眼,一針見血問:「那個丫鬟是長公主府的吧?」
馮橙眼中流露出恰好的疑惑。
陸玄語氣平淡解釋:「那丫鬟身手不錯,對你的吩咐不是那麼聽話,加上你剛剛下來的那輛馬車有長公主府的標誌,所以不難猜測。」
見馮橙沒有反駁,少年看著她的目光變得幽深:「長公主為何會送一個丫鬟給你?」
他以為面前少女會心虛,卻沒想到對方微抬下巴,很是理直氣壯:「自然是因為長公主瞧我順眼,給我的賞賜。」
看長公主府的安排,暫時會壓下找到迎月郡主的消息,她當然不會亂說話。
「瞧你順眼?」陸玄揚眉勾唇,露出譏諷之色。
午後的陽光下,少女盈盈而立,眉目如畫。
少年唇邊譏諷漸漸收斂。
倘若永平長公主看重長相,那不得不承認,眼前少女確實讓人看著順眼。
陸玄乾脆跳過這個話題,目光灼灼盯著馮橙:「馮大姑娘見到我,好像一點不驚訝。」
進京路上馮橙橙把他當成弟弟,如今乍然見到自己出現,表現未免太平靜。
一個被傳與陸二公子私奔的姑娘,見到傳聞中的私奔物件不該如此反應。
審視的目光落在馮橙面上,令她有些頭疼。
陸玄年紀不大,卻是個多疑的,這一關不好過。
這時候她不由念起薛繁山的好。
同樣是十六歲,看人家活得多簡單。
心念微轉,馮橙決定坦白一部分:「我猜陸公子可能會來找我。」
少年定定看著她,等著解釋。
馮橙揉了揉臉頰,長長歎口氣:「我回到家後才知道京中竟有那樣荒唐的傳聞,那時我還詫異居然這麼巧,帶我回京的陸二公子就是傳聞與我私奔之人。可很快我就覺得不對了——」
「哪裡不對?」
馮橙抿了抿唇,道:「我們明明一同回京,轉日成國公世子夫人卻親自登門見我,這說明陸二公子根本沒回來。」
說到這裡,她微微擰眉:「你明明回來了,陸二公子卻沒回來。我困惑許久,終於想到一件事。」
陸玄靜靜等著下文。
「據說陸二公子還有一位孿生兄長。既然陸二公子沒有回來,那我的救命恩人就不是陸二公子,而是陸大公子。」少女望著他,語氣篤定,「你是陸大公子,對嗎?」
被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注視,陸玄揚了揚眉:「倒是不笨。」
還猜到了救命恩人是他,不是二弟。
這話聽不出語氣如何,馮橙一時摸不准眼前少年的想法。
這是信了吧?
可很快一道銳利目光落在她面上:「馮大姑娘與我弟弟的失蹤當真毫無關聯?」
馮橙忙搖頭:「沒有啊。」
「你與我弟弟一同捲入流言,又恰好遇到我,是不是太巧了?」
少女眸子睜大幾分,困惑反問:「不是陸大公子遇到的我嗎?」
明明是為了找個隱蔽地方小解才遇到她,疑心還這麼重。
想到這裡,馮橙黛眉微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說來也怪,陸大公子騎馬趕路,怎麼突然去了那裡?」
陸玄一下子被問住了。
向來冷淡從容的少年面上一熱,迎著少女狐疑打量的目光,險些跳回樹上。
這丫頭怎麼這麼煩!
馮橙心中暗笑,面上卻努力思索著:「陸大公子不可能無緣無故去那裡,莫不是當時發現了什麼蹊蹺?」
少年額角冒起青筋。
這丫頭有幾分聰明,再琢磨下去恐怕就要猜到他是去小解了。
少年唇角緊繃,一臉嚴肅:「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
到這時,他的懷疑散了一些。
馮橙橙與二弟的失蹤是否有關目前尚不確定,但遇到他應該只是巧合。
當時早一步或晚一步,他都不會碰上她,而那個時間不可能被人控制。
「麻煩馮大姑娘說一下如何失蹤的。」
「之前對令慈說過了。」
少年清淩淩的目光掃來:「再說一遍,事無巨細。」
馮橙便把先前對成國公世子夫人說過的話重複一遍。
陸玄默默聽著,神色瞧不出喜怒。
「就是這些了。」
「多謝。」陸玄淡淡道謝。
馮橙微微屈膝:「陸大公子不必客氣,我也希望貴府能早日尋回陸二公子。陸大公子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回府了。」
「等一下。」
馮橙心頭一緊。
還有事?
陸玄不動聲色把對方的反應看在眼裡,有些火氣。
這丫頭把他誇成個大善人,誇得他自己都不信,心裡卻分明有著戒備。
這就是對救命恩人的態度?
見陸玄不語,馮橙只好笑盈盈問:「陸大公子還有事?」
陸玄笑笑:「之前馮大姑娘說的話還算數吧?」
「什麼?」馮橙一愣。
「當時馮大姑娘說要把攢了十五年的月錢送給我。」
馮橙呆了呆,下意識道:「我記得陸大公子當時說不要。」
少年毫不臉紅:「現在我改主意了。不知馮大姑娘攢了多少月錢?」
馮橙努力想了想,不確定道:「好像有三百兩吧。」
祖父雖身居高位,家底豐厚,但文臣家的女孩兒不是那種猛砸銀子的養法。
她月錢有限,攢錢很難的,不算衣裳首飾,三百兩現銀不少了。
「三百兩?」陸玄嫌棄皺眉,「太少了。這樣吧,馮大姑娘給我三千兩,咱們就算兩清了。」
馮橙呆了呆,仿佛第一次見到面前少年。
「我沒有那麼多錢。」
陸玄微笑:「那就賒帳吧,不急著還。」
這樣的話,以後若發現這丫頭有問題,就能隨時名正言順找過來。
馮橙心生警惕,果斷拒絕:「我不賒帳!」
陸玄這麼不要臉,轉頭又說要利息怎麼辦?
何況她再攢二十年也攢不出三千兩來,這個賬不能認!
陸玄眯了眼:「不願意賒帳就還錢。」
「三百兩行嗎?」
得來的是少年無情搖頭。
馮橙垂眸沉默許久,久到陸玄以為她會妥協時,咬了咬唇:「若陸大公子執意要三千兩,那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說與我私奔的其實是陸大公子,後來我後悔了,陸大公子只好送我回來了。」
陸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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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50 PM
第29章 我不叫馮橙橙
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是不甘低頭的。
陸玄黑著臉冷笑:「你這樣是兩敗俱傷,以為這麼說了國公府會上門求娶?」
馮橙笑著擺手:「陸大公子誤會了,我可沒打算嫁進國公府去,反正世人提起來說陸大公子引誘我私奔就夠了。」
少年錯愕看著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丫頭死豬不怕開水燙!
所謂流言,本就是無根之萍,往往傳到後來面目全非,而那些熱衷傳流言的人還是會說得信誓旦旦。
他行事肆意,傳別的也就罷了,獨獨傳與女子私奔不能忍。
「陸大公子,三百兩作為謝禮行嗎?」少女問得乖巧,上揚的唇角卻令人不爽。
陸玄咬牙:「馮橙橙——」
「等一下。」馮橙出聲打斷,神色古怪看著面色冰冷的少年,「你剛剛叫我什麼?」
少年嗤笑:「怎麼,你的名字叫不得?」
馮橙莞爾:「我的名字當然叫得,可我不叫馮橙橙啊。」
陸玄愣了一下。
剛才在樹上,明明聽到那個小子叫她橙橙。
「我姓馮,單名一個橙字,陸大公子不要再叫錯了。」
陸玄難得尷尬了一下,盯著笑靨如花的少女沒吭聲。
見他態度鬆動,馮橙趁熱打鐵:「那我這就回府把三百兩銀子給你送來?」
「不必了。」見對方微愣,少年沒好氣解釋,「這麼點錢我要來有什麼用,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他想要的是個以後方便找她問話的藉口,要這三百兩銀子幹嘛?
馮橙笑吟吟道:「我就說陸大公子是個大善人,那就多謝了。」
陸玄嘴角一抽。
「那我回府了。」馮橙屈了屈膝,見對方沒有反應,提著裙擺飛快跑了。
少年靠著樹,眼瞧著那道身影消失在尚書府側門口,唇角緊繃。
今日沒問出太多訊息,還被人反將一軍,心中當然不爽快。然而人已經跑了,不爽快也只能憋著。
罷了,等再見到那個亂叫名字的小子,打一頓好了。
馮橙就馮橙,叫什麼橙橙!
陸玄想想得來的訊息,大步流星離去。
馮橙一直跑進尚書府,無視門人錯愕的眼神,悄悄從門縫往外看了看。
被樹擋住了,看不見。
少女挺直了脊背,恢復大家閨秀的模樣向府中走去。
牛老夫人自從馮橙被長公主府的馬車接走就如墜夢中,焦灼等著長孫女回來。
馮梅與馮桃進府後,自是第一時間來長寧堂請安。
「你們大姐呢?」牛老夫人第一句話便問起馮橙。
馮梅無視馮桃遞來的眼神,道:「我們下車時遇到了薛繁山,他把大姐叫過去說話,大姐讓我們先進府。」
「胡鬧!」牛老夫人脫口斥了一句,本想立刻打發人去把馮橙叫進來,轉而改了主意,「你們在長公主府中怎麼過的,都說說吧。」
馮桃唯恐牛老夫人繼續追究馮橙與薛繁山說話的事,忙說起來。
馮梅面上不露聲色,心裡卻有些吃驚。
馮、薛兩府才退親,祖母應該惱火大姐與薛繁山牽扯才是,現在竟置之不理了。
「這麼說,你大姐一到就被帶進了涼亭陪長公主喝茶,後來還被長公主帶走了?」
馮桃笑著點頭:「是呀,不止如此,長公主還賞了個丫鬟給大姐呢。」
牛老夫人神色瞬間一沉,而後恢復如常:「是麼。那你們再說說今年賞花宴與往年有何不同,都請了誰……」
長公主召大丫頭過去,究竟出於什麼目的?
那個死丫頭,到了家門口還不進來,被拐了一遭性子竟然變野了。
到這時,牛老夫人已經察覺馮橙性情有變,不再如以往那般嬌軟乖巧。
就在牛老夫人快沉不住氣時,終於聽到門口丫鬟通傳:「大姑娘到了。」
「讓她進來!」
素衫紅裙的少女款步而入。
牛老夫人視線在那隨著走動而搖曳的大紅裙擺上停了一瞬,驟然想起昨日情景。
那時大孫女乖乖巧巧問:「祖母,明日孫女穿那條新裁的紅羅裙出門合適嗎?」
她說什麼?
不合適。
可是如今,大孫女不僅被長公主府的人親自來接,還得了長公主青睞。
這耀眼的紅裙簡直是在諷刺她昨日的話。
這丫頭莫非是故意打她的臉?
牛老夫人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有了審視。
馮橙提著裙擺,微微屈膝:「祖母,孫女回來了。」
纖纖素指,穠麗紅裙,分明的對比令人移不開視線。
牛老夫人胸口一堵。
她確定,這丫頭就是故意的!
牛老夫人看向馮橙的目光陡然淩厲。
小魚自幼習武,對這些格外敏銳,默默往前邁了一步。
隨著她這一動,立刻把牛老夫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淩厲的目光收斂,轉為溫和。
「大丫頭,聽三丫頭說長公主賞了你一個丫鬟,就是她嗎?」
馮橙笑道:「是她,祖母以後叫她小魚就行。」
「小魚?」牛老夫人微微點頭,「好名字。」
她還摸不准長公主賞賜大孫女丫鬟的意思,有些話自然不好當著這個丫鬟的面說。
「婉書——」
「婢子在。」
「小魚是長公主府出來的,咱們府上不能虧待了。你領小魚去量身裁衣,挑幾套首飾。」
婉書走到小魚面前,客氣笑著:「小魚,跟我來吧。」
小魚垂眼站在馮橙身後,紋絲不動。
婉書笑意僵了僵,又說了一遍。
小魚仿佛泥塑,依然毫無反應。
婉書不由去看牛老夫人。
牛老夫人從沒見過這樣的丫鬟,斟酌著問馮橙:「大丫頭,小魚她……是不是耳力不佳?」
雖然無法想像長公主會把一個有殘缺的丫鬟賞人,可這個小魚太奇怪了。
聽了牛老夫人問話,馮橙露出苦惱神色:「不是啊,小魚好像只是不愛與不相干的人說話。」
婉書:「……」
牛老夫人心中亦不痛快,然而以她的身份不好與長公主府出來的人計較,只得壓著惱火道:「那你讓小魚隨婉書去吧。」
少女皺著臉,顯得更苦惱了:「小魚是長公主的人,孫女不敢使喚呢。」
一直毫無反應的小魚忍不住看了馮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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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50 PM
第30章 爭寵
牛老夫人看看一臉苦惱的孫女,再看看木訥沉默的丫鬟,有些頭疼。
長公主會賞一個丫鬟給大丫頭,足以看出其對大丫頭的看重。
老爺雖身居高位,可畢竟出身寒門,比不得那些百年大族根基深厚,馮氏一族是圍繞著老爺這棵大樹才根深葉茂。
而永平長公主的超然地位不必多言。
雖說真要處置大丫頭,長公主不一定會說什麼,這畢竟是尚書府家事,可又何必因為一個小丫頭惹長公主不快。
看來先前對大丫頭的安排只好作罷了。
牛老夫人權衡過後,望著馮橙的眼神溫和許多:「既是長公主賞你的人,以後就好生對待。」
「孫女知道了。」馮橙仿佛沒有察覺牛老夫人的態度變化,乖巧應道。
牛老夫人端起茶盞:「好了,你們姐妹三個今日出門赴宴,如今也乏了,都回去歇著吧。」
「是。」
姐妹三人一起從長寧堂退出來,走在回屋的路上。
馮橙的晚秋居、馮梅的暗香居、馮桃的長夏居毗鄰而建,回去自然順路。
看著攜手而行的二人,馮梅神色有幾分陰沉。
她又被排擠了!
不對——馮梅不知想到什麼,腳下一頓。
她速度一緩,馮橙二人就走到了前面,越發清楚看到馮桃親昵挽著馮橙手臂,正眉飛色舞說笑著。
馮梅緊緊抿唇,終於想明白哪裡不對勁。
馮桃從小就是馮橙的跟屁蟲,她早就見慣了。而馮橙雖與馮桃更要好,對她卻也沒這麼冷淡過。
「大姐——」
聽到這聲喊,馮橙回頭:「二妹叫我?」
馮梅快走兩步跟上,意有所指道:「大姐好像變了不少。」
馮橙笑了:「人遭大難,哪有不變的。」
「就是啊,我覺得大姐現在挺好。」馮桃把馮橙的手臂挽得更緊了些,斜睨著馮梅。
從小到大,二姐處處與大姐較勁,她看得明白,大姐當然也能感覺到。
不過是大姐寬厚,以往姐妹三人在一起時,見不得二姐太難堪罷了。
現在大姐懶得再包容二姐的小心眼,真讓她神清氣爽。
小姑娘的挑釁太明顯,令馮梅臉色微沉:「三妹竟然覺得大姐被拐是好事,你這麼想對得起大姐嗎?」
馮桃瞪眼:「二姐,你這是曲解我的意思!」
馮梅冷笑:「哪裡曲解了?不是你親口說覺得大姐現在挺好。」
馮橙拉了拉氣鼓鼓要爭論的馮桃,笑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前幾日被拐當然不是好事,但今日得了長公主賞賜不是大好事嗎?所以三妹說我現在挺好,我覺得沒有錯。」
馮梅無法反駁,臉都氣白了幾分。
馮橙無視馮梅的反應,笑著問馮桃:「我出門前吩咐白露做了些桃花酥,三妹要不要嘗嘗?」
馮桃猛點頭:「好啊,我最喜歡吃桃花酥了。」
姐妹二人說笑著往晚秋居走去。
馮梅盯著二人並肩而行的背影,揉了揉帕子。
上次馮桃說最喜歡吃綠豆糕,上上次馮桃說最喜歡吃桂花糕,上上上次……總之只要是馮橙給的點心,就沒有馮桃不喜歡的。
吃,吃,吃,吃成豬崽子嫁不出去才好!
馮梅暗罵一聲,快步往暗香居走去。
進了晚秋居,馮橙把小魚介紹給白露,並命白露把人領下去安頓。
見小魚乖乖跟白露去了,馮桃頗為吃驚:「看著挺聽話的呀。」
可不像在長寧堂時的樣子。
馮橙笑著把桃花酥遞過去。
做成桃花形狀的粉色糕點,裡面是甜甜的豆沙餡,吃起來酥香可口。
馮桃一連吃了兩塊,捧著清茶讚不絕口:「大姐,白露做點心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是啊,白露擅長這些。」說到這裡,馮橙想起了蒹葭。
兩個大丫鬟各有所長,忠心耿耿,皆是從小陪她長大的好幫手。
可惜蒹葭慘死,她來不及救。
馮橙壓下心痛,正了臉色:「三妹,我有事囑咐你。」
馮桃忙把茶盞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大姐,你說。」
「最近這段日子,你遇到任何特別的事都記得跟我說。」
三妹因與小廝私會被撞破而死,這是她一直無法揭開的謎團。
她不想三妹再落得那般結局。
馮桃一臉困惑:「特別的事?」
「對,只要與平時不一樣的就算。」馮橙唯恐妹妹大意,再次強調。
「好。」馮桃似懂非懂點點頭。
雖然不明白大姐為何這麼交代,但大姐從不會害她。
父親早逝,嫡母懦弱,生母更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別說祖母那樣的長輩,就是府中下人的暗中怠慢都不少。這些年多虧長姐護著,她才能這般安穩快活。
她要一直和大姐在一起,誰都別想把大姐搶走!
「喵——」一隻花貓跳上馮橙膝頭。
「是不是餓了?」馮橙從擺在桌上的小瓷罐中抓了幾根小魚乾喂它。
來福不緊不慢吃著小魚乾,懶洋洋看了馮桃一眼。
馮桃杏眼圓睜。
這隻貓好像在鄙視她!
似乎察覺到小姑娘的情緒,來福微微仰頭,任由馮橙伺候著吃下一根小魚乾。
馮桃:「……」
陸玄從康安坊離開後,直接趕去順天府瞭解馮大姑娘與陸二公子私奔一案,當然現在有所變化,改為陸二公子失蹤案了。
陸玄常常為太子辦事,對順天府並不陌生。
找到負責此案的官吏瞭解過情況,陸玄問道:「這個耍猴戲的現在何處?」
官吏忙道:「此人是外地人,去年家鄉遭了災才來到京城討生活。平時居無定所,走到哪兒就把猴戲耍到哪兒,前幾日為了找他可花了不小工夫。下官想著以後可能還會找他問話,就讓他賃了一間屋住下了……」
陸玄聽罷道了謝,按著官吏給出的地址趕去那裡。
低矮破敗的屋舍緊緊相鄰,逼仄得令人壓抑,少年走在其間卻面不改色。
他在一處破門前停下,伸手敲了敲。
「誰呀?」隨著門被拉開,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問案。」
趁著男子愣神,陸玄推開他大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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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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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52 PM
第31章 訛詐
男子掩上門,忙跟上去,小心翼翼問道:「您是——」
江湖賣藝的少不了眉眼靈活,一眼便看出走進來的少年不簡單。
陸玄沒有理會男子的話,環視院中。
巴掌大的院子堆滿了雜物,一隻猴兒卷著尾巴掛在木架上,正目光炯炯看過來。
陸玄打量那隻猴兒片刻,這才看向男子:「前兩日官府找過你吧?」
「啊,是。」
「我是刑部的,再來問問那日的事。」
男子仔細看陸玄一眼,面露狐疑。
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模樣,眉眼間青澀未褪,說是官府中人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怎麼,不信?」陸玄挑眉。
男子被那銳利的目光籠罩,頭皮發麻,忙笑道:「大人有話儘管問。」
看這少年氣質衣著都不是尋常人,對他這種活在最底層的來說,信與不信又有什麼重要呢。
重要的是惹不起啊!
男子心中發苦,面上陪著笑。
照著他的想法,那日之後就該立刻遠走高飛,避避風頭才是。可給他銀錢的那人特意叮囑過,要他如往常一樣,不許露出反常。
現在可好,被官府叫去問了一回話,如今又有人找上門來。
讓男子還算心安的是那些官差對他並沒有起疑心,再熬一段時日把房子一退就自由了。
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不難應付。
男子定了定神,越發鎮定。
「那日你養的猴兒撲向人群引起騷亂,你把當時情景再給我仔細說說。」
「當時……」男子說起來。
陸玄靜靜聽著,與從官吏那裡瞭解的情況沒有出入。
「大人,事情就是這樣。小民真的沒想到因為小畜生一時失控惹出這樣的亂子——」男子微躬著身,臉上內疚與恐慌交織。
倒掛在木架上的猴子突然唧唧叫起來。
男子一瞪眼:「吵著貴人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唧唧!」猴子叫著竄上牆頭。
男子沒再理會猴子,賠笑看著陸玄。
「你的猴兒養了幾年了?」陸玄問。
「有七八年了。」
「馴了這麼久的猴子,怎麼還會出亂子?」陸玄再問。
男子心頭一緊,尷尬笑著:「養再久到底只是個小畜生,總不可能像人一樣懂事聽話,您說是不?」
陸玄微微點頭,淡淡道:「這次先這樣,回頭若有需要,再來叨擾。」
男子暗鬆口氣:「大人慢走。」
一直把人送出門外,直到看不見少年身影,男子這才關上門。
「二皮——」不見猴子蹤影,男子隨便喊了一聲便置之不理。
猴子是養熟的,平時並不拴上,時而會跑出去自己尋東西吃,倒是省了口糧。
灰暗的巷中很快又出現了那道玄色身影。
「咚咚咚。」敲門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敲的卻是另一道門。
開門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扶著門框警惕看著門外少年:「你找誰?」
黑衣少年淺淺一笑:「大娘,請您幫個忙。」
婦人被這一笑晃得眼暈,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就被塞了一塊碎銀,
不多時,婦人氣勢洶洶去砸門:「耍猴的,你給我出來!」
男子打開門,看著叉腰瞪眼的婦人一頭霧水:「有事嗎?」
婦人上下打量他一眼,一臉兇橫問:「你就是前兩日住進來的耍猴的?」
男子暗暗皺眉,嘴上還算客氣:「是的,大姐有事?」
「是就行了。」婦人用手把門一撐,「賠錢吧!」
男子聽愣了:「賠錢?」
婦人冷笑:「你養的猴兒跑到我家搗蛋,把我家的幾隻雞崽兒丟到水缸裡淹死了。我告訴你,今日你要是不賠錢,咱們沒完!」
男子一聽險些跳腳:「不可能!」
婦人一瞪眼:「你還想賴帳?」
「我沒想賴帳,只是你說我養的猴兒把你家雞崽兒淹死了,有什麼證據?」男子第一反應就是不信,還算冷靜問道。
他養了七八年的猴兒自然瞭解,從不會幹這種給他惹麻煩的事。
婦人呸了一聲:「還需要證據?這麼多年四鄰八舍相安無事,怎麼你才住進來沒兩日,我家養的雞崽兒就出事了?不是你養的猴兒幹的,別人還能翻牆跑我家來做這種無聊事?」
「大姐,事情可不是這麼說——」
婦人挺著胸脯逼近:「我告訴你,今日你要是不賠錢,咱們沒完!」
男子連連後退,暗暗叫苦。
他討生活見的人多了,最難纏的就是這種潑婦。
這麼一想,便不想惹事了。
「大姐你說賠多少?」
婦人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文?」男子皺眉。
幾隻小雞仔竟要二十文,這明顯是訛人!
不過看看一臉凶相的婦人,再想想前些日子得來的好處,男子不欲多事,忍氣道:「行吧。」
「二十文?」婦人聲音拔高,斜睨著男子,「二十文就能換回我寶貝雞崽兒的命?你知不知道那幾隻小雞仔被我養得多壯實?它們以後長成母雞一天至少下兩個蛋。雞蛋再孵出小雞,小雞再變成母雞……」
婦人越說越心疼:「親娘啊,這麼一算可是剜我的心啊!」
「大姐覺得該賠多少錢?」男子咬牙擠出這句話。
婦人再次伸出兩根手指,險些戳上男子鼻孔:「二兩銀子,少一個銅板都不行!」
「二兩銀子?」男子臉色大變,「幾隻雞崽兒要二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
婦人啐了一口:「我為什麼要搶?搶劫要殺頭的!你的猴兒禍害了我的雞崽兒,賠錢天經地義,就是鬧到官老爺面前我也有理!」
男子忍無可忍,冷笑一聲:「大姐家的雞崽兒怎麼死的還是找找別的原因吧,與我無關!」
「怎麼,那猴兒不是你養的?」
「是我養的不錯,但我養了七八年的猴兒比七八歲的孩子還懂事,讓它往東就往東,讓它往西就往西,不可能去禍害你家雞崽兒!」
「一個畜生還能比人聽話?」
「猴子最有靈性,馴好了當然比人聽話。」男子語氣篤定。
若是二十文也就罷了,竟然獅子大開口要二兩銀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被這黑心肝的婦人訛上!
「比人還聽話?」巷中響起少年冷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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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53 PM
第32章 煞星
冷冷清清的聲音傳入耳中,男子猛地看去。
見是剛才少年去而複返,他臉色一下子變了。
一塊銀子落入婦人手裡,少年語氣溫和:「大娘,我替他賠了。」
婦人捏著銀子,啐了男子一口:「算你走運!」
得到陸玄示意,婦人扭身走了。
門裡門外,二人四目相接。
男子忙去關門,被少年伸手抵住。
「你——」
陸玄把人一推,大步走進去。
男子趕緊關上門,忍著心虛賠笑:「大人怎麼回來了?」
陸玄轉身,冷冷掃量男子。
他還有著這個年紀的少年特有的單薄,個頭卻比這以耍猴為生的男子高出半頭。
被少年銳利的眼神一掃,男子心裡不由緊張起來。
「不回來,我怎麼能聽到你的真心話。」陸玄看著男子,似笑非笑。
男子頭皮一麻,神色茫然:「您說什麼,小民怎麼聽不懂?」
「先前你和我說畜生就是畜生,不可能像人一樣懂事聽話,剛剛你又對那位大娘說猴子馴好了比人還聽話。」少年眼中笑意令人生寒,「豈不自相矛盾?」
男子連連作揖:「小民剛剛那麼說是不願被那個婦人訛上,小民可不敢對大人扯謊啊——」
一股大力傳來,男子被拽了一個趔趄。
「大人——」
陸玄揪著男子衣襟,直接把他拖進屋中。
院中雖小,好歹光線充足,低矮破敗的屋內則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黴味。
男子被揪住衣襟抵在冰冷的牆上,呼吸變得急促:「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儘管少年神色冷厲,他一時還無法想像對方會下狠手。
十六七歲的少年,經的事還少,鮮少有心狠手辣的。
男子暗暗寬慰自己。
可是寒光一閃,冰冷的匕首就抵在了他脖頸處。
「大人!」男子一時驚慌,聲音變了調。
近在咫尺的少年面不改色,語氣淡漠:「我沒工夫聽你狡辯。那日你的猴兒為何失控,現在給我說清楚。」
「大人,小民真不敢騙你,那日——」
後面的話變成了慘叫。
匕尖沒入肩頭,隨著匕首拔出,頓時鮮血淋淋。
「現在願意老老實實說一下嗎?」
沾著血的匕首在眼前晃,晃得男子心驚膽戰。
可要他就這麼承認,還是不甘心。
男子鼓起勇氣,戰戰兢兢道:「大人,您真的誤會了——」
手起匕落,一截小指被削了下來。
這一次男子叫得更慘。
鮮血滴滴答答往下淌,低矮昏暗的屋中仿佛成了地獄。
血色與暗色交織下,少年淡漠的臉顯得越發白皙,與這情景竟有種詭異的協調。
他拿出一方雪白手帕緩緩擦拭染血的匕首,波瀾不驚問:「現在願意老老實實說一下嗎?」
與先前的話一字不差,落入男子耳中卻完全不一樣了。
望著神色平淡的少年,巨大的恐懼充溢著男子心頭。
他終於深刻意識到眼前少年真的敢殺人。
「我,我說——」男子攥著被削掉半截小指的那隻手,渾身顫抖。
陸玄丟了個小瓷瓶過去,冷冰冰道:「先止血。慢慢說,我不急。」
男子更害怕了。
斷了人手指還準備好金瘡藥,可見這位煞星常幹這種事啊!
男子哆哆嗦嗦上藥,緊張加上疼痛,頗為吃力。
陸玄冷眼旁觀,毫無同情之色。
二弟失蹤好幾日了,至今沒有半點消息,而種種端倪都指明二弟的失蹤是場陰謀。
想想焦急的家人,二弟的處境,別說同情,就是剁了這混蛋他都不會眨眼。
「可以說了麼?」
少年冷淡的聲音響起,令男子打了個哆嗦。
「我說,我說!」男子徹底崩潰。
陸玄對於能撬開男子的嘴並不意外。
能為了些許好處害人者,沒有不貪生怕死的。
「有人給了我十兩銀,讓我在長櫻街那處耍猴,等看到人群中有手腕繫紅綢的人出現,便想辦法製造一場騷動……」男子邊說邊打量陸玄神色,哭道,「大人,小民真沒想到後來會出這種事啊!」
只是讓猴兒往人群中一撲就能得十兩銀,誰能拒絕呢?
「少廢話!」陸玄掃了男子一眼,面罩寒霜,「那手腕繫紅綢的人什麼樣?」
男子竭力回憶著:「是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年輕人,那張臉沒什麼特色,當時小民沒有仔細看,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
見少年目光冷厲,男子忙舉手:「小民發誓,若有半句謊言就天打雷劈!」
陸玄見男子神色不似作偽,想了想問:「你確定是男子?」
男子猛點頭:「小民確定,這個肯定錯不了。」
「我聽官差說你本來居無定所,那當日鬧出亂子後為何不離開京城?」
男子一聽苦著臉道:「小民也想啊,可那人特意交代了,往日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不許有任何異常。」
要是知道會遇到這煞星,他一早遠走高飛了。
陸玄聽了陷入沉思。
考慮如此周全,對方這是不想讓人察覺一絲異樣。
可惜老天有眼,馮大姑娘沒有死,還湊巧被他遇到並很快帶回了京城。
「給你銀子的那人長什麼樣?」
男子面露難色:「那人戴著斗笠,瞧不清長相,看穿戴身材也普普通通……」
陸玄見問不出什麼來,往桌上丟了一塊銀子,冷冷提醒:「管好你的嘴巴,如若不然,下次你失去的就不是一截小指了。」
「小民明白,小民明白。」
送走煞星,男子背靠著門緩緩滑到地上。
不知何時回來的猴子見主人一動不動,湊上來唧唧叫。
男子一把摟過發懵的猴子嚎哭起來。
陸玄回到國公府用過晚飯,吩咐心腹小廝:「我要出去辦點事,你機靈著點兒。」
小廝叫來喜,瘦瘦的個子也不高,聞言忙道:「公子儘管去,小的給您打掩護。」
陸玄點點頭,乘著朦朧夜色悄悄離開了成國公府。
他打算再與馮大姑娘見一面,聊一聊她那位表姐。
這種養在深閨的小娘子想見一面就是麻煩,說不得只能翻牆去見了。
當然時間要選好,太早不利於掩飾形跡,太晚對方睡下了不合適。
停在尚書府不遠處,少年望著高高圍牆想:這個時間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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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56 PM
第33章 關鍵
晚秋居中,院裡的柳丁樹沐浴著夜風,白色橙花不知何時已悄然綻開。
白露掃著桌上一罐罐小魚乾,挑著嘴角冷笑:「大廚房果然是些捧高踩低的。昨日還說沒有小魚乾也買不著,今天就巴巴送來了,還送來好幾罐。」
馮橙笑眯眯揭開蓋子品嘗。
這一罐是香辣味的,這一罐是五香味的,這一罐是孜然味的……
一罐一個口味,竟是把常見的口味都做出來了。
「大廚房做小魚乾的手藝還是不錯的。」馮橙滿意點頭。
凡事用了心,總不會太差。
「喵喵!」來福跳上桌,伸出爪子按在一個瓷罐上。
馮橙挑了無油無鹽的那罐小魚乾喂了來福一根,問兩個丫鬟:「你們要不要嘗嘗?」
白露笑道:「姑娘吃吧,婢子不太愛吃魚。」
馮橙再看向小魚:「小魚呢?」
小魚看看新主人,看看花貓,沉默著拒絕。
她似乎知道她的名字怎麼來的了。
見小魚只搖頭不說話,白露暗暗皺眉。
長公主賞姑娘的這個丫鬟不是很機靈的樣子。
「把這些小魚乾收好,你們下去吧。」
白露帶著小魚把一個個瓷罐收好,立在廊下吹著晚風,開口道:「小魚——」
一個「乾」字險些脫口而出,令白露忙擺出嚴肅神色。
好險,要是叫出口,豈不讓小魚誤會姑娘取名的用意。
小魚黑黝黝的眼睛看過來。
「你才來晚秋居,若有不習慣的地方就對我說。」
小魚微微點頭。
看來是個天生的悶葫蘆。
白露氣餒,面上掛著端莊的笑:「你住的地方已經收拾出來了,我帶你過去。咱們晚秋居人不多,很快就能熟悉了。」
小魚再點頭。
「那走吧。」
這個時候陸玄已經潛入了尚書府。
富貴人家的府邸佈局差不多,借著夜色掩映,一身黑衣的少年很快來到了花園附近。
放眼望去,三個玲瓏院落繞園而建,一曰晚秋居,一曰長夏居,一曰暗香居。
陸玄略一琢磨,視線落在晚秋居那裡。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馮大姑娘閨名馮橙,從三個院落中選一個,晚秋居應當是她的住處。
既然選好,便不再遲疑。
陸玄俐落爬上牆頭,悄悄觀察院內。
廊下燈籠散發的橘光與夜色交織,把院中照得朦朧。
看到那株開著白花的柳丁樹,少年清淩淩的眼中有了笑意。
果然沒有猜錯。
院中很安靜,能清晰聽到風聲蟲鳴,透過窗紗的暖光表明屋中人還沒有就寢。
又等了片刻,陸玄悄無聲息跳下,小心翼翼移到窗前。
馮橙正吃著小魚乾給來福順著毛,就聽到了有節奏的敲窗聲。
今晚值夜的白露警惕看過去,一臉緊張。
馮橙給來福順毛的手一頓,皺眉盯著窗子一瞬,低聲吩咐白露:「去耳房提一壺開水來。」
為了方便隨時有熱水用,耳房中的小爐子上一直放著水壺。
白露心領神會,很快從耳房提了一壺開水過來。
馮橙微抬下巴,點了點窗子的方向:「去問問是誰。」
意思很明白,若是歹人,就用這壺開水招呼。
白露提著開水壺走過去,壓著嗓子問道:「誰?」
窗外傳來低沉的聲音:「馮大姑娘還沒睡吧?」
白露登時驚了,手中開水壺險些扔出去。
「姑娘,是個男人!」白露用口型對馮橙道。
馮橙已經聽出是誰,稍稍定了神道:「把窗子打開。」
白露聽了這話,一手推窗,一手緩緩把開水壺提高。
馮橙及時補充:「開水壺先別用。」
窗子開了,窗外少年與窗內丫鬟四目相對。
陸玄視線緩緩落在丫鬟手裡的開水壺上。
這是為他準備的?
「白露,去給陸大公子倒茶。」
白露渾渾噩噩應了一聲,提著水壺去了耳房。
等到用來招呼歹人的開水沖泡開茶葉,茶香撲鼻,她才醒過神來。
窗外的是個男人!
這個男子跳窗進來了!
姑娘還吩咐她給這個男人上茶!
天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白露端著兩杯茶進去,腳下仿佛踩在雲上。
「退下吧。」
早把服從融入骨子中的丫鬟神色恍惚退下。
看著面色平靜的少女,陸玄開口問:「馮大姑娘不覺意外?」
「挺意外的。」
這回答可與她的反應不一致。
陸玄深深看相對而坐的少女一眼:「馮大姑娘好像一點不緊張。」
馮橙嫣然一笑:「陸大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有什麼好緊張的。」
若是換了其他人,那壺開水定不能浪費,可陸玄到底是不同的。
他們曾在一起生活數年,雖然那時她只是一隻貓,這麼久的時間也足夠瞭解一個人。
陸玄有心狠手辣,亦有柔軟善心,端看對上的是什麼人。
她知道他的為人底線,自然不會害怕。
陸玄倒是被馮橙的誇讚弄得有些赧然:「有要緊事要見馮大姑娘一面,卻沒辦法聯繫,只好出此下策。」
「什麼要緊事?」馮橙忙問。
見都見了,自然是正事要緊。
她與陸玄如今的關聯便是她與陸墨同日失蹤一事,陸玄急著來找她定與此有關。
而這也是她關心的。
見對方沒有糾結他翻牆來訪而是立刻問起正事,陸玄不由生出幾分欣賞。
雖然做好了挨駡或對方哭天抹淚的準備,可誰又想這樣呢。
或許正是進京路上那短暫的相處讓他隱約意識到對方不拘一格的性情,才有了今晚這特別的見面方式。
若是因為他翻牆見面就尋死覓活的姑娘——不敢想。
「今日我去見了那個耍猴人,問出來當時猴子撲向人群不是意外,而是他有意為之。」陸玄開門見山道。
馮橙握著茶杯的手一緊,靜靜等他繼續往下說。
少年一雙眼黑白分明,定定看著她:「既然那場混亂不是意外,那麼你因為那場混亂出事就不是意外。馮大姑娘,你表姐有問題。」
製造混亂是為了方便歹人對馮大姑娘下手,而如何保證馮大姑娘這樣的大家貴女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裡呢?
那日陪馮橙逛街的人,便成了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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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6:57 PM
第34章 約定
陸玄說著話,目光不離少女面上。
馮橙垂眸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我也懷疑過。」
對世人來說,姻親算是最親近的親戚,承認外祖家害她需要勇氣。要知道當出嫁女的子女與家裡人發生糾紛,舅父是能替孩子出頭的。
聽她如此說,陸玄沒了顧慮,問道:「馮大姑娘回來後可見過你那位表姐?」
馮橙搖頭:「還沒見過。」
陸玄抿了口茶,道:「還是儘快見一見。就算你表姐有問題,這件事也不是她一個女孩子能辦成的。」
到現在事情已經很明朗,有人暗中對馮大姑娘與二弟出手,製造他們私奔的假像,從而算計國公府與禮部尚書府交惡。
二弟的失蹤至今毫無線索,倒是馮大姑娘這邊有些端倪,這也是他急著來見她的原因。
聽了陸玄的話,馮橙沉默了。
陸玄說得對,就算設計她出現在那裡的是表姐,真正與幕後兇手打交道的定然另有其人。
那應該是尤府的長輩。
想到這個答案,馮橙心裡針紮般疼。
「馮大姑娘,能不能說說你外祖家情況?」
馮橙抿了抿唇,微微點頭。
「我外祖父早逝,外祖母拉扯著一雙兒女長大。現在尤府主人有我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與表姐……」
陸玄靜靜聽馮橙講著尤府情況,問道:「你覺得最能打動你外祖母、舅舅、舅母的是什麼?」
馮橙愣了一下。
少年語氣淡淡:「能對外孫女下手,終歸不是小利。」
馮橙陷入了回憶。
本來這場陰謀是成功了的,既然外祖家參與其中,那最大的改變是什麼呢?
最大的且是好的轉變——馮橙認真想著,顫了顫眼簾。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表哥中舉。
今年正是三年一次的秋闈之年,再過上幾個月表哥下場,讓尤府迎來一件天大喜事。
十年寒窗苦,能金榜題名者寥寥,對任何一家來說出了個舉子都是大喜事,而對尤府來說尤甚。
她印象裡表哥資質平平,別說在十七歲的年紀中舉,就是三十七歲中舉都算出人意料。
說白了,表哥就是止於秀才的水準。
可偏偏表哥桂榜有名,而才名遠播的兄長卻因為母親的死失去了科考資格。
這樣出乎意料的發展,足以令她印象深刻。
那表哥中舉與現在的事有關,還是單純的撞大運呢?
馮橙不能肯定。
「想不出麼?」見她久久不語,陸玄問。
他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少年暗暗尋思。
燈光下,少女巴掌大的臉蒼白如雪,顯出幾分可憐。
少年難得起了幾分內疚,張口道:「要是想不出就算了,我再查查看。」
馮橙回神,雖不能肯定,卻不想放過任何可能:「若說最能打動外祖母他們的,應當是功名。」
「功名?」
「對。我外祖父與我祖父是同科進士,脾氣相投,才有了我父母的親事。祖父出身寒門,論家境比外祖家還差一些,後來仕途順利連連高升,外祖父卻英年早逝,導致尤府家道衰落。對外祖母來說,她最盼著舅舅金榜題名,光耀門楣。」
「那你舅舅——」
馮橙苦笑:「舅舅連秀才都沒考中,外祖母便把希望放在了表哥身上。可惜表哥也資質平平,為此外祖母沒少煩心。」
陸玄默默聽著,手指微扣輕敲桌面。
一對同年成為了兒女親家,眼睜睜看著親家公平步青雲成為六部尚書,而自家因為頂樑柱早逝家道衰落,越差越遠。
而明明一開始二人起點一樣,甚至尤家更能助力。
對尤老夫人來說,期待子孫成才恐怕成了執念。
其實不說尤家這種情況,放到任何人家,誰不期待兒孫魚躍龍門呢。
「我回頭會從這方面著手查一查。不過為了調查不走錯方向,馮大姑娘還是儘快與你表姐見一面,試探一下她的反應。」
馮橙想了想,道:「要試探我表姐的反應,還要陸大公子幫個忙。」
「你說。」
敞開的窗進了風,吃飽了小魚乾的花貓懶洋洋擺著尾巴。
二人說完正事,屋中一時靜下來。
陸玄掃了一眼來福,笑道:「幾日工夫,這貓兒胖了不少。」
花貓斜他一眼,大搖大擺走了。
陸玄起身:「今日打擾了。」
見他要走,馮橙忍不住道:「陸大公子,我們要不要定一下以後如何碰面?」
陸玄後知後覺點點頭:「馮大姑娘說得對,是該定一下。」
爬尚書府牆頭不是長久之計。
「我看貴府門外有一株柳樹長得不錯,以後我若有事找你,便命人悄悄在那柳樹枝上繫一條綠帶。你每日上午打發人去看一眼,若見到綠帶,就在隔街的清心茶館碰面。你若有事也如此做,我同樣會安排人每日上午來看一看。馮大姑娘覺得這樣如何?」
馮橙仔細想了想,提出疑義:「這個法子有隱患。若有人盯著我發現端倪,效仿你繫了綠帶哄我去茶館怎麼辦?」
「短時間內應當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長久來看,等查出二弟下落,他還見馮大姑娘幹什麼。
不過既然對方擔心,謹慎一些更好。
「我們約定好綠帶上的特殊標記。你的人拿回綠帶後,你親眼確定過綠帶上的標記再去茶館。」
馮橙點點頭,又提出疑義:「萬一有急事呢?」
陸玄嘴角微抽:「我若有急事就翻牆。你若有急事,直接以朋友的身份打發人去安國公府送信就是。」
聽陸玄報出一個人名,馮橙默默記下。
「沒別的事了吧?」
馮橙眨眨眼:「還有一個問題。」
「你說。」
「現在那株柳樹枝繁葉茂,繫上綠帶不惹眼,等秋日柳樹葉子掉光了怎麼辦?」
處變不驚的少年神色一瞬扭曲。
這丫頭怎麼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問題!
可對方還微睜著一雙清亮的眸子,認真等著他回答。
少年忍無可忍,咬牙道:「到柳樹葉子掉光還有小半年時間,那時或許早已查明一切,我們應該不用見面了。」
不見面?
馮橙深深看了少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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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去外祖母家
陸玄被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卻又想不出剛才的話哪裡有問題。
「馮大姑娘若沒有別的事,我就告辭了。」
馮橙起身相送。
往窗邊走了兩步的少年嘴角微抽:「馮大姑娘不必送了。」
雖說送客是禮節,可被主人送到窗戶口的感覺有點奇怪。
馮橙駐足,笑盈盈道別:「那陸大公子慢走。」
少年俐落跳出窗外,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準備離開前忽然回頭。
尚未轉身的少女目露疑惑。
「馮大姑娘的名字與院名很應景。」窗外少年語氣尋常道。
方便他一下子就找對了地方。
馮橙聞言一笑,對上那張熟悉的臉,話難免多了些:「我們府上姑娘的名字與院名都應景,我二妹叫馮梅,住暗香居,三妹叫馮桃,住長夏居……」
聽著窗內少女的滔滔不絕,陸玄想翻白眼。
這丫頭到底是心無城府,還是自來熟,他對馮家其他姑娘叫什麼名字毫無興趣。
「告辭。」吐出兩個字,窗外瞬間沒了少年身影。
馮橙眨眨眼,後知後覺撫了撫額頭。
一時忘了,她已經不是來福了。
「喵——」腳邊有毛茸茸的東西在蹭。
馮橙俯身把來福抱起來,關好窗子向桌邊走去。
桌上擺著兩杯茶,已經冷掉了。
「白露,收拾一下桌子。」
隨著這聲喊,守在外間的白露快步走進來,環視一眼低聲問:「姑娘,人已經走了?」
「走了。」馮橙坦然點頭。
白露俐落把桌上收拾乾淨,懷著沉重的心情問:「姑娘,剛剛那位……那位是不是陸二公子?」
她被姑娘打發退下,渾渾噩噩好一陣才想起來人身份。
那不是與大公子馮豫合稱京中雙璧的成國公府二公子陸墨嗎!
前幾日陸二公子與姑娘私奔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而今晚陸二公子居然翻牆來找姑娘——她要是不問一問,覺都沒辦法睡了。
「他不是陸二公子。」
「姑娘——」白露險些哭了。
姑娘回來後給了她一個接一個驚嚇,她有點受不住啊。
馮橙自然要給貼身丫鬟一個解釋:「他是陸二公子的孿生兄長,我從拐子手中逃脫後就是遇到了陸大公子,才能順利回來。」
白露聽了吃驚不已,喃喃道:「還真是巧了。」
既然是姑娘的救命恩人,那就不是壞人。
這麼一想,翻牆來找姑娘似乎也能理解——不,她還是沒法理解!
瞄一眼自家姑娘的平靜模樣,白露在心裡歎口氣:罷了,她理不理解有什麼打緊,姑娘能理解就行了。
「姑娘,婢子伺候您洗漱,您早些歇著吧。」
馮橙點點頭。
雖然一點都不困,還是別讓大丫鬟擔心了。
隨著長公主府賞花宴結束,等到第二日,馮大姑娘得了長公主青睞的消息就傳開了。
聽到風聲的婆子稟報給牛老夫人,牛老夫人連日來的陰沉心情難得放晴。
大丫頭能入了永平長公主的眼也是造化,總算把她被拐給尚書府帶來的影響降到了最低。
等大太太尤氏帶著馮桃恭恭敬敬請過安,牛老夫人捧著一盞清茗,吹開茶葉不冷不熱問:「怎麼不見大丫頭一起過來?」
之前打算把大丫頭拘在屋子裡,遂免了她請安,如今情況有變,自然不能連這點規矩都沒了。
先前是牛老夫人發話免了孫女請安,現在不好特意打發人去晚秋居提醒,借著尤氏來請安問上一句,尤氏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果然尤氏一怔之後忙道:「兒媳一會兒去看看橙兒,昨日見她臉色不大好,許是有些不舒坦。」
「嗯,去吧。」
尤氏暗暗鬆口氣,離開長寧堂後直接去了晚秋居。
馮橙才被白露催起來,迷迷糊糊洗漱後,用著早飯還在犯困。
白露見她一臉困倦有些擔憂:「姑娘,要不再請大夫來看看吧。」
這幾日瞧著姑娘比來福還能睡呢。
馮橙擺擺手:「沒事,調整一段時間就好了。」
就像她剛剛成為貓兒時的諸多不適一樣,如今重新做人,同樣要適應一下。
「姑娘,大太太與三姑娘來了。」門口小丫鬟稟報。
聽聞尤氏與馮桃過來,馮橙終於有了精神,起身去迎。
尤氏走進來,一眼瞧見女兒蒼白面色,心頭揪緊:「橙兒,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馮橙搖頭:「女兒沒覺得哪裡不舒服。」
尤氏擔憂打量:「臉色怎麼這麼差?」
馮橙抬手撫了撫臉頰,想起剛剛梳妝時白露同樣的話。
這張大白臉,難不成以後就這樣了?
「可能是這幾日睡得不太好。」
尤氏一聽險些落淚:「橙兒受苦了。」
「我沒事。母親,您與三妹從長寧堂過來?」
「嗯,你祖母還問起你。」
馮橙笑笑:「那我明日去給祖母請安。」
「睡不好早上自然困倦。明日我與老夫人說說,還是讓你休養幾日再去請安。」
「女兒真的沒事了。」馮橙帶著幾分期待望著尤氏,「母親,我回來幾日了,是不是該去一趟外祖家,免得外祖母他們惦記。」
現在這張蒼白的臉確實能騙人,可她不想讓母親為難去跟祖母開這個口,況且真要稱病就沒辦法出門了。
「是想著等你養好了,帶你回去一趟。」尤氏溫柔笑著。
「那就今日吧,您打發人先送帖子過去,女兒收拾一下就走。」
尤氏看著馮橙蒼白臉色有些猶豫,被她軟玉央求一番,到底扛不住點了頭。
尤府那邊管家的是馮橙的舅母許氏,接到尤氏帖子後忙安排起來。
以兩家如今差距,大姑奶奶帶著女兒回娘家自然不能怠慢了。
想了想不放心,許氏把女兒尤含玉叫來提點:「含玉,等會兒你姑母帶著你表妹過來,你好好陪你表妹,以前是什麼樣就還是什麼樣。」
尤含玉眼神閃爍:「母親,我有點擔心——」
表妹失蹤後連官府的人都找她問過話,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許氏翹了翹嘴角,輕輕拍拍尤含玉的手:「擔心什麼,你從小就對你表妹好,她不會多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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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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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7:01 PM
第36章 三叔
尤氏這邊收拾妥當,帶著馮橙上了停靠在垂花門處的一輛青帷馬車。
馬車不緊不慢駛出尚書府,馮橙掀起車窗簾往外看。
不遠處的路邊,一株柳樹枝繁葉茂,絲絛萬條。
這就是她與陸玄以後用來聯絡的那棵大柳樹。
如此想著,少女看向垂柳的目光多了幾分專注。
「橙兒在看什麼?」尤氏隨口問道。
「看——三叔。」
由遠及近的美貌少年,令馮橙轉移了視線。
馮尚書有三子,長子和次子皆是牛老夫人所出,三子馮錦西的生母是一名婢妾。
據說那個婢妾是一名官員所送,生得極美,可惜生下馮錦西不久便病故了。
馮錦西雖是馮橙的親叔叔,卻只比她大兩歲,還是一個風流無雙的少年郎。
看著馮錦西走近,馮橙下意識咬唇,本就蒼白的臉越發沒了血色。
三叔是世人眼中的紈絝子,祖母眼中的爛泥,待她卻很好。
她與三叔小時候常在一起玩耍,比之尋常叔侄親近許多。
可她沒有想到,尚書府後來的覆滅卻是因為三叔。
馮錦西走到馬車旁,見侄女目不轉睛望著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嘻嘻道:「回神了。」
說完這話,他才發現尤氏也在馬車中,玩世不恭的表情稍稍收斂,喊了一聲大嫂。
對這個年紀比兒子還小的小叔子,尤氏沒有尋常叔嫂那般拘束,笑著道:「三弟回來了。」
馮錦西一手扶著車壁,視線回到馮橙面上:「正想著去看看橙兒。」
說到這裡,他有些無奈:「每次去晚秋居你都在睡,今日倒是在大門外見著了。」
「三叔就該讓丫鬟把我叫醒。」馮橙看著他,心情複雜,「我也想三叔了。」
想知道三叔明明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浪蕩子,為何會戀上風塵女,最後給馮府招來彌天大禍。
馮錦西沒想到馮橙這般直白說想他,一時不好意思起來:「你這丫頭,幾日不見倒是變得嘴甜。」
他端詳車中少女,好看的眉擰起:「大嫂,我看橙兒臉色不太好,為何帶她出去?」
尤氏無奈道:「前兩日她舅母帶著表哥、表姐來看她,我怕影響她休息就讓人回去了,今日橙兒非要去外祖家一趟。」
「大嫂就不該慣著她。」馮錦西不贊同睨了馮橙一眼。
他怕影響侄女休息還不忍讓丫鬟把人叫醒,身子都沒養好去什麼外祖家。
「三叔,你趕緊回府吧,等我從外祖母家回來再找你說話。」
「知道了。」馮錦西隨意擺擺手,「早去早回。」
眼見身姿頎長的少年慢悠悠進了尚書府,馮橙放下了車窗簾。
車廂內一時暗下來,只聞枯燥的車輪轉動聲。
尤氏歎道:「橙兒,你失蹤那兩日你三叔到處找你,第一天大半夜才回。」
「三叔一向對我好。」馮橙靠著車壁,神情困倦。
尤氏見此不再多言,抬手替她理了理碎髮:「困了就睡一下吧,很快就到了。」
馮橙閉上眼睛,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到尤氏喊她。
外頭丫鬟挑起車門簾,車內登時亮堂起來。
舅母許氏帶著尤含玉正等在門口,見母女二人出來,忙迎上去。
「接到大姐的信就盼著,可算是到了。」
尤氏是個寬厚人,馮、尤兩府如今雖然差距大,在許氏這個娘家弟媳面前卻從沒有高人一等的心思,聞言赧然道:「讓下人等著就是了,弟妹怎麼帶著含玉等在這裡?」
許氏把尤含玉往前一拉,眼圈泛紅:「橙兒失蹤那兩日家裡沒有一個人睡得安穩,含玉險些把眼睛哭瞎了。那日帶他們過去沒見著,這不是聽說大姐帶著橙兒過來,就等著了。」
尤含玉紅著眼睛去挽馮橙的手:「表妹,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馮橙視線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了一瞬,露出個淺淡笑容:「還能見到表姐,真的太好了。」
尤含玉心頭一緊,莫名覺得這話有深意,不由仔細看馮橙一眼。
那雙眸子依舊清澈純淨,正是她從小羨慕到大的樣子。
尤含玉鬆口氣,暗道自己太緊張了。
表妹不缺身份,不缺美貌,不缺錢,許是從小什麼都不用爭就有了,養得性情單純,說難聽點就是有些傻氣。
這樣一個人,哪有什麼心思呢。母親說得對,她還如往常那般就好。
「表妹,咱們快進去吧,祖母一直念著你呢。」尤含玉恢復從容,語氣親昵。
馮橙不動聲色點了點頭,心頭湧上幾分悲涼。
這世上,總有些人把別人的好當成犯傻。
外祖父初入仕途便過世了,外祖母撫養一雙兒女長大,嫁女娶媳早就掏空了家底。偏偏舅舅不能支撐門戶,表兄背負著外祖母的期望埋頭苦讀,亦是只出不進。
尤府是個什麼光景,她少時就隱約明白,因而與表姐打交道時諸多相讓。
她們一起去成衣坊,一起去脂粉鋪,一起逛珍寶閣,但凡她買什麼,總少不了表姐的。
也許就是這樣,表姐便以為她是個傻子吧。
「橙兒,快過來。」一進花廳,馮橙便被尤老夫人攬了過去。
等老太太哭了幾聲,尤氏與許氏一同勸起來。
尤老夫人收了淚,問許氏:「橙兒她舅呢?」
「他一早出去喝了點酒,回來就躺下了……」
尤老夫人皺了皺眉,當著小輩的面把斥責咽了下去:「把含章從學堂叫回來,中午陪他姑母、表妹吃飯。」
尤氏忙道:「母親,就不要耽誤含章讀書了,馬上就要秋闈了。」
「一頓飯耽誤不了什麼。」
馮橙跟著勸:「外祖母,耽誤表哥讀書我會不安的,等下次趁著表哥休息的時間過來,再見也是一樣的。」
在尤老夫人心裡孫子讀書比天大,聽母女二人都這麼說,遂不再堅持。
一頓午飯熱熱鬧鬧吃完,馮橙放下筷子開了口:「我想與表姐出去玩一會兒。」
尤老夫人一臉慈愛笑道:「去吧,園中芍藥花開得正好。」
「我想去外頭玩。」馮橙面上掛著乖巧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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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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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7:07 PM
第37章 試探
一聽馮橙想去外面玩,廳內登時一靜。
看著一臉乖巧的外孫女,尤老夫人笑道:「外頭沒什麼好玩的,讓你表姐陪你去賞花吧。」
許氏也不願這個時候多事,跟著勸道:「天漸漸熱起來了,跑出去要出一身子汗,還是在自家賞花舒坦。廚房那邊備了枇杷、桑果,等會兒給你們送到涼亭去。」
「我知道外祖母、舅母疼我,可我才在長公主府賞了牡丹,現在沒有賞花的興致,只想與表姐一起出去玩。」
一聽馮橙提到長公主府,廳中人心態又有變化。
許氏語氣越發熱絡:「今日陪表姑娘過來的丫鬟瞧著面生,是不是長公主賞的那個?」
馮大姑娘在賞花宴上得了永平長公主青眼的事短短時間已經傳開,尤府自然有所耳聞。
馮橙頷首:「是長公主賞我的,叫小魚。」
許氏張口就贊:「到底是長公主府的人,名字都這般有意趣,哪像咱們府上那些丫鬟,不是叫桃紅就是叫柳綠。」
馮橙微笑:「是我給她起的名兒。」
許氏一頓,以她的長袖善舞這一瞬都忘了詞。
感受到母親的尷尬,尤含玉暗暗咬牙。
表妹非要說出來令母親難堪,偏偏她心無城府,讓人還不好指責。
馮橙餘光留意到尤含玉神色變化,濃密的羽睫遮住眼底涼意。
她當然知道說出來會令人難堪,所以才說啊。
以前的厚道體貼,並沒換來他們的善心相待。
現在她懂了,厚道不該留給不懂感恩的人。
「啊,橙兒真會取名兒。」憋了一瞬,許氏找了個臺階默默下來。
馮橙伸手拉住許氏衣袖:「舅母,就讓表姐陪我一起出去玩吧,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
話中之意,令尤氏不由心疼。
女兒出事回來,若不是機緣巧合得了長公主青眼,就要被婆婆禁足了。
許氏把尤氏反應看在眼裡,只好點了頭:「含玉,出去玩定要照顧好你表妹,若再像上次那般大意,我可饒不了你。」
「女兒一定照顧好表妹。」
尤老夫人忙叮囑:「多帶些丫鬟婆子。」
許氏口上稱是,滿心無語。
尤府勉強支撐多年,能減掉的下人早就減掉了,哪來那麼多丫鬟婆子,說不得只能吩咐燒火婆子充數了。
出了尤府,尤含玉體貼詢問:「表妹想去哪裡玩?」
「就去裁雲坊吧。」
尤含玉臉色一變。
幾日前,馮橙就是從裁雲坊出來後出事的。
按說經歷了那般可怕的事,表妹應該對裁雲坊避之不及,怎麼還要去逛?
看著神色自在的少女,尤含玉一時摸不清對方心思。
「表妹,還是不去裁雲坊了,你才在那裡出過事——」
馮橙收了笑:「表姐的意思,我以後都不該去裁雲坊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馮橙悠悠道:「當時掌櫃拿出來的那條百褶裙我挺滿意,還有表姐挑的那條芍藥滿開錦裙,也很襯表姐膚色……」
尤含玉不由動搖。
那條柳青色芍藥滿開錦裙是裁雲坊新出的款式,正適合現在穿,當時她就心動了。
只是那時另有目的,沒顧得這些。
馮橙輕歎一聲:「我落入拐子手裡後就無數次想,人隨時都可能遇到意外,若能平安回家,以後定要少留遺憾。如今得償所願,就從那條百褶裙開始吧。」
尤含玉聽她這麼說,再無疑慮。
表妹看上的那條百褶裙價格不菲,因為家裡新裁了款式顏色相近的裙子,當時猶豫著沒有買下。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遭了那麼大的難回來,心心念念的是一條新裙子。
裁雲坊就在長櫻街上,表姐妹二人乘著馬車很快就到了。
此時剛過晌午,裁雲坊中客人不多,二人一進門就得到了熱情接待。
馮橙如願買下先前看中的百褶裙,尤含玉心儀的錦裙卻被人買走了。
見尤含玉準備挑選其他裙子,馮橙笑道:「表姐,咱們不能退而求其次,我看這些裙子都沒那條錦裙適合你。掌櫃的不是說了,半個月後繡娘會趕出一條煙粉色的來,到時候咱們再來買。」
尤含玉艱難從一堆漂亮裙子中收回視線,忍著心痛點頭:「表妹說得是,不能將就。」
掏錢的都這麼說了,還能怎麼辦?
馮橙唇角微勾。
還想著占她便宜,做什麼美夢呢,她寧可買了裙子給來福穿,也不給這白眼狼。
「既然買好了,那咱們走吧。」
二人才出成衣鋪門口,就見不遠處圍著一群人。
尤含玉猛然停下,眼底恐懼一閃而逝。
「表姐?」
「沒什麼。」尤含玉搖著頭,眼神卻忍不住往那個方向飄。
同樣是這間成衣鋪,同樣是一走出來就看到那個方向圍了一群人,一時間竟令她以為回到了數日前。
「表姐,那邊好熱鬧,咱們去瞧瞧吧。」馮橙沒容尤含玉緩過神,抓著她手腕往那個方向跑。
尤含玉只覺一股大力傳來,由不得她抗拒,整個人就被拽了過去。
那日,表妹本沒有看熱鬧的心思,她就是這樣把表妹拽過去的——不受控制的恐慌鋪天蓋地而來,瞬間淹沒了她的理智。
「我不去!」一聲尖叫令馮橙松了手,尤含玉撲通跌坐在地。
尤家幾個丫鬟婆子忙圍上去。
馮橙居高臨下看著那張下意識仰起的臉,把那未來得及褪去的驚恐瞧得分明。
看來不必試探下去了。
這般心虛,尤含玉毫無疑問是那日把她引向死路的人。
既然已經試探出來,後面的安排馮橙不準備繼續。
能同時算計成國公府和禮部尚書府,尤含玉頂多是一枚小小棋子,讓她起了疑心回頭對人說起就不好了。
馮橙上前一步,神色茫然:「表姐怎麼了?」
尤含玉被扶起來,竭力恢復鎮定:「表妹突然拉我,我還以為出事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怎麼了呢。」陽光下,少女白皙的面上滿是委屈,「表姐若不想看熱鬧,咱們回去就是了,突然這麼一喊把我嚇一跳,這下摔著了吧。」
尤含玉:「……」合著她挨了摔,還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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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7:09 PM
第38章 自來熟
大庭廣眾之下挨了摔,尤含玉面上無光,拉著馮橙灰頭土臉回了尤府。
已經是下午了,見女兒回來,尤氏便提出告辭。
許氏帶著尤含玉一直送出大門外,目送母女二人上了馬車,這才轉身回府。
進到屋中,許氏便問:「與你表妹玩得如何?」
尤含玉嫌摔跤丟臉,不願許氏知道,含糊道:「還行吧,左不過就是陪著她到處逛。」
許氏聽出幾分委屈,神色嚴厲起來:「你們小姑娘不就喜歡逛街麼。記著母親說的,與你表妹打好關係錯不了。」
不說別的,這些年含玉不知從表姑娘那裡得了多少好東西,都省下裁衣、打首飾的錢了。
就尤府這個空架子,供含章讀書尚且吃緊,哪來閒錢給女兒置辦這些。
尤含玉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內心深處卻厭惡極了。
她真是受夠了捧著馮橙的日子。
她哪是馮橙的表姐,分明是個跟班!
許氏看出女兒心思,伸手拍拍她手背,語氣放柔:「再忍忍吧,等你哥哥讀書出了頭,咱們家就好了。」
尤含玉動了動唇:「那要等多久啊,哥哥他——」
想說兄長讀書沒有那麼出眾,知道這話說出來會令母親不快,只好咽下去。
到現在,她都想不明白那日母親為何交代她把表妹引去看熱鬧。
害了表妹,她能得什麼好處呢?
許氏睨了尤含玉一眼,淡淡道:「你哥哥讀書那麼用功,肯定會出頭的。」
雖然不知道表姑娘為何能回來,但他們該做的已經做了,對方想賴帳沒那麼容易。
「含玉,你就當那件事沒有發生過,不可讓人瞧出端倪,明白麼?」
尤含玉遲疑著點了點頭:「女兒知道。」
許氏看她這樣,暗暗歎氣。
含玉這孩子沉不住氣,若非最合適,當時怎麼也不會讓她出面。
好在辦這件事的真正目的含玉並不知曉,倒不怕洩露什麼。
馮橙隨尤氏回到尚書府,回了晚秋居休息一陣子,換過衣裳帶著小魚再次出了門。
這是她與陸玄定好的,試探過表姐後就在清心茶館碰面。
包括從裁雲坊走出來時圍著的一群人,也是陸玄安排人弄出來的熱鬧。
清心茶館與馮府只隔了一條街,走走繞繞很快就到了。
馮橙稍稍駐足,還沒等仔細打量,茶館二樓敞開的窗便探出一張臉。
「上來。」
馮橙快步走進茶館,由一名夥計領著上了二樓。
一名小廝守在一間雅室門外,正往這邊望來。
這不是來喜嗎?
馮橙直接走過去,對來喜道:「我找你們公子。」
來喜早就得了交代,壓下滿腹好奇側開身子:「姑娘請進。」
雅室不大,佈置簡潔,臨窗的桌邊坐著一名黑衣少年。
馮橙在他對面坐下,把帷帽取下放在手邊,笑道:「沒想到戴著帷帽還能被陸大公子一眼認出來。」
陸玄忍不住看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這丫頭有點自來熟。
是性情如此,還是只對他這樣?
怕對方誤會,少年一本正經解釋:「我看人習慣看走路姿勢,遮掩面容沒什麼影響。」
他掃了一眼帷帽,輕笑:「馮大姑娘這般謹慎,怎麼還敢跑來茶館與我見面,就不怕茶館夥計亂說?」
馮橙扯扯嘴角。
這間茶館就是陸玄的,不然她也不會那麼痛快應下把這裡作為碰面之處。
然而這話不能說。
少女揚唇微笑:「陸大公子選的地方,我相信不會有問題。」
這般信任他?
陸玄抬手摸了摸鼻尖,轉移話題:「今日試探如何?」
本來還有後手,沒想到人都沒過去就結束了。
提起正事,馮橙收了笑:「我拉著表姐過去看熱鬧,她嚇得情緒失控,分明心中有鬼。」
如果只是因為她前幾日出事抗拒去瞧熱鬧,不會如此失態。
「我這位表姐不是很能沉住氣,應該不清楚內情。為免打草驚蛇,我見試探出來了就沒再繼續。」
陸玄微微點頭:「這樣的話,我會把調查重點放在你舅舅身上。」
馮大姑娘的表姐只是個未出閣少女,會捲進這種漩渦,背後必然是父母。
「你舅舅可有什麼喜好?」
馮橙垂眸:「我舅舅……喜好飲酒。」
「那就先這樣。若是查到什麼,我會跟你說。」
「多謝。」馮橙起身,抓起帷帽戴好,「那我先走了。」
茶室中只剩下陸玄一人,空留桌上兩杯冷茶。
陸玄隨意往窗外望去,就見頭戴帷帽的少女帶著丫鬟漸行漸遠,很快消失在拐角處。
守在門外的小廝不知何時溜進來,喜不自禁看著注意力放在窗外的少年。
公子這是鐵樹開花了啊。
「來喜——」
來喜忙湊過去:「小的在。」
「叫白六來見我。」
來喜一愣。
怎麼是見白六?他還以為吩咐的事會與剛剛那位小娘子有關呢。
「怎麼?」
來喜回神:「小的這就去。」
眼見小廝跑出去,陸玄端起冷茶,默默喝下。
接下來的日子波瀾不驚,尚書府外的垂柳碧綠依舊。
這日尤大舅走進常去的酒館,悄悄捏了捏空蕩的荷包,打算先喝再說。
大不了賒帳。
「咦,這不是尤兄嗎?」角落裡傳來一聲喊。
尤大舅聞聲看去,認出那人:「朱兄?」
朱姓男子指著滿桌酒菜熱情招呼:「相請不如偶遇。尤兄,來一起喝。」
尤大舅猶豫了一下:「不好打擾吧。」
這位朱兄是他一個酒友的朋友,前不久剛從外地來。因著酒友的關係,他們喝過一回酒。
在尤大舅印象中,這是個爽快大方的人,但算不上熟。
朱姓男子起身拉住尤大舅:「客氣什麼。本來約好了朋友,結果朋友有事,你說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一起一起。」
尤大舅一聞就知道擺在桌上的是這家酒館最好的酒,被對方一拉便坐了下來。
「小弟敬尤兄一杯。小弟初來京城,以後說不得還要尤兄關照。」
尤大舅一飲而盡,贊道:「好酒!」
二人推杯交盞,還不到半個時辰,就熱絡得仿佛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交情。
男子喝了一口酒,問道:「聽說令郎要參加今年秋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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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7:11 PM
第39章 套話
這個時候尤大舅已經喝高了,一聽對方提起兒子,立刻來了興頭,大著舌頭謙虛著:「就是讓他下……下場試試。」
「令郎多大了?」
「十七。」
「才十七啊,那是不能給孩子太大壓力,下場積累一下經驗也好。」
尤大舅醉眼掃對方一眼,莫名覺得不太痛快,因為喝多了,又想不出原因。
既然不痛快,那肯定要喝酒。
尤大舅又灌了一杯酒。
朱姓男子呼著酒氣,笑道:「科考可不是容易的事,那是千軍萬馬走獨木橋,十七歲想中舉,除非是天縱奇才……」
尤大舅噴著酒氣反駁:「也、也有小小年紀中舉的,還有當狀元的呢!」
朱姓男子連連搖頭:「尤兄啊,那是別人家的孩子,咱都是普通人,孩子什麼資質心裡能沒數嗎?不能喝了幾口酒就白日做夢——」
「誰白日做夢了!」尤大舅眼一瞪,成功被激將,「我兒子今年肯定能金榜題名!」
「呵呵呵,尤兄真是喝高了,來來來,咱還是接著喝。」朱姓男子又給尤大舅倒了一杯酒。
尤大舅一口幹了,仍不服氣:「你不信?」
朱姓男子嘬了一口酒:「除了那些下凡的文曲星,有誰能拍著胸脯保證一定金榜題名?除非——」
「除非什麼?」尤大舅已經喝得腦子轉不過彎,順口問。
朱姓男子掃一眼左右。
光線微暗的酒館中,三兩桌酒客正在高聲談笑,推杯交盞,無人留意角落這桌的對話。
「除非打通了關節。」朱姓男子順勢給尤大舅斟了一杯酒,「一般人可沒這個能耐啊。」
他看著尤大舅,神色難掩輕視:「我聽說尤兄家境尋常——」
喝高的人最聽不得這個,尤大舅喝得通紅的眼一瞪:「你怎麼知道我沒門路?」
朱姓男子頭往前一探,滿臉熱切:「尤兄莫非認識貴人?」
殘存的理智讓尤大舅只是動了動嘴角,沒吭聲。
朱姓男子臉上的熱切立刻轉為鄙夷:「尤兄,咱們也是好朋友了,在朋友面前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
「翰林院的戚大人——」尤大舅脫口說了半截話,身子一晃趴到了桌子上。
很快就響起鼾聲。
朱姓男子一愣,伸手推了推:「尤兄、尤兄——」
回應他的,是更響亮的呼嚕聲。
朱姓男子暗歎口氣。
看來是灌太多了。
憑經驗這樣倒有個好處,等酒醒了完全記不起來當時說過什麼。
見叫不醒人,朱姓男子喊來一個夥計:「我這朋友喝高了,能不能勞煩小哥幫我把人送回家去?」
說著話,一角銀子塞進夥計手中。
夥計原本的拒絕立刻轉為熱情:「沒問題,這是咱們酒館的熟客了,家離得不遠,保證給您平安送到家。」
朱姓男子拱拱手:「那就有勞了。我朋友喝這麼醉,我這怪不好意思送的——」
夥計忙點頭:「我懂,我懂。」
兩個朋友一起喝酒,一個喝得爛醉如泥回家,另一個定會被人家家裡怪罪。
他這種酒館夥計就無所謂了。
朱姓男子與夥計一起出了酒館,送上幾步路,把一位朋友的情誼適當表現出來,這才離去。
天空漸漸堆積出厚重雲山,仿佛隨時有雨來。
三日不曾回家的陸玄剛進家門把牽馬繩交給下人,成國公世子夫人方氏便得到了消息。
少年還沒來得及洗去一身風塵,華璋苑那邊就來了人請:「大公子,夫人請您過去。」
陸玄低聲交代來喜:「讓白六去書房等我。」
說罷,他便隨華璋苑的人往外走。
「公子,您還沒喝水呢——」來喜喊了一聲,見人已走遠,長長歎口氣。
三日前公子得了一點關於二公子的線索,立刻快馬加鞭趕去平城。
這一去一回可不輕鬆,誰知進了家門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被夫人叫去了。
二公子失蹤了夫人焦急,可也要心疼一下公子啊。
「母親找我。」
方氏目光灼灼盯著陸玄:「可有你二弟的消息?」
陸玄微微搖頭:「沒查到。」
「你不是得了消息去了平城!」
陸玄垂眸,不去看方氏因為失望顯得有些扭曲的表情:「消息有誤,平城沒有找到與二弟有關的線索。」
「那不是白白耽誤了時間!」方氏用力咬唇,望著陸玄的眼裡滿是失望。
她知道長子這些日子為了尋找墨兒已經很累了,可她沒辦法不急、不怨。
墨兒已經失蹤半個月了,久得令她絕望。
每個夜裡的輾轉難眠,胡思亂想,都讓她在見到這張與墨兒一模一樣的臉時無法保持心平氣和。
「玄兒,你祖父上了年紀,父親不管事,找你弟弟就全靠你了,你知不知道!」
少年乾裂的唇翕動,吐出幾個字:「兒子知道。」
「好了,你回去吧。」
「兒子告退。」
陸玄離開華璋苑回到住處,來喜迎上來:「公子,喝水。」
陸玄伸手接過,仰頭大口大口喝著。
「白六到了麼?」
「在書房等您呢。」來喜把喝空的水杯接過,見陸玄要往書房去,忙攔著,「公子,您還是先洗漱一下吧。」
「你先命人準備熱水。」
陸玄快步走進書房,等在裡面的男子立刻行禮:「見過公子。」
陸玄坐下來,開門見山問:「套出話了麼?」
原來這個白六就是那位朱姓男子,只不過樣貌、音色、打扮都有所變化,若是在大街上與見過朱姓男子的人遇到,不必擔心被認出來。
聽馮橙說舅舅好酒,陸玄便設了這個局。
酒後失言,貪杯誤事,這些話都是有道理的。
如果運氣不錯,就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還不會驚動背後之人。
「回稟公子,那人酒後提到了翰林院戚大人,可惜說了這麼一句,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陸玄微斂墨眉,淡淡道:「有這一句就不錯。你退下吧,暫時少出去。」
等白六離去,陸玄抬腳去了浴室。
熱水早已準備好了,見陸玄進來,來喜十分有眼色退了出去。
陸玄俐落脫下衣裳,邁入水汽繚繞的木桶。
身體沉入熱氣騰騰的水中,晝夜兼程的疲憊稍稍緩解,少年放鬆舒了口氣。
馮大姑娘的祖父馮尚書,兼任翰林院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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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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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6 08:04 PM
第40章 同食
禮部尚書兼任翰林掌院也算是當朝慣例,一般並不真的管事。
但既然查到翰林院那裡,就有必要先和馮大姑娘通個氣。
陸玄洗完跨出木桶,拿起來喜早早放在一邊的雪白軟巾把身上水珠拭去,換上一身乾淨中衣。
門拉開,一股涼風吹進來。
守在外面的來喜忙上前:「公子洗好了。」
「去給我拿一套外出的衣裳。」
來喜一愣:「公子還要出去?」
陸玄掃他一眼,微微點頭。
來喜手腳麻利取來一套黑衣服侍陸玄換上,嘴上碎碎念個不停:「您才回來,好歹歇一歇再出去啊,這樣身體怎麼受得住……」
「什麼時辰了?」陸玄穿好衣裳,突然問起。
「啊,快到酉時了。」
還不到酉時?
陸玄走至窗前,向外看去。
窗外烏雲低垂,天色黑沉,似是提前入了夜,亦似他連日來的心情。
這些日子國公府一直沒閑著,傾盡全力追查二弟下落,卻毫無結果。
二弟仿佛憑空消失了。
這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二弟可能不在了。
人活著,總會留下蛛絲馬跡;若是死了,就難找了。
比如馮大姑娘,如果他不是恰好在那一刻發現了昏迷的她,誰會知道堂堂尚書府的大姑娘躺在荒郊野嶺近人高的草木中悄然死去了呢。
早一刻,二弟生還的希望或許就大一分。
陸玄大步向外走去。
此時的晚秋居,剛剛擺好晚膳。
自從長公主府的賞花宴帶了小魚回來,晚秋居的晚膳就悄悄好了起來。
為此,白露沒少冷笑。
咚咚咚。
有節奏的敲窗聲響起。
白露聽著這熟悉的敲窗聲猛然想到什麼,一把拉住小魚:「小魚,我忽然想起給你新裁的衣發下來了,你隨我去拿吧。」
小魚紋絲不動,盯著窗子道:「有人敲窗。」
白露見拽不動人,不由去看馮橙。
在她心裡,對這個才來到姑娘身邊的丫鬟可沒什麼信任,要是讓小魚看到黑燈瞎火有男人翻窗來找姑娘——
天哪,完全不敢想!
「去開窗。」馮橙放下筷子,衝白露抬抬下頦。
白露擔憂看了小魚一眼,快步跑去耳房提來一壺開水。
窗子被打開了,外面墨色濃重,涼風瞬間灌進來。
窗外黑衣少年視線落在白露手中的開水壺上,沉默著看向屋中少女。
「白露,去給陸大公子倒茶。」馮橙站起身來。
「噯。」白露應了一聲,提著水壺轉了身。
陸玄俐落跳進來,把窗子關好。
「小魚,你去門口守著,莫要別人進來。」
小魚猶豫一下,默默退出去。
「你這個丫鬟倒是懂得聽話了。」陸玄走過來,笑著對馮橙道。
另一個丫鬟有些不懂事,都第二回了,還提著開水壺。
「陸大公子怎麼這時候過來了?」隨著少年走近,馮橙嗅到淡淡的皂香。
這是剛沐浴過?
她下意識掃向陸玄的頭髮,果然見散落的一縷髮絲猶帶著濕氣。
來見她……還要洗澡?
閃過這個念頭,馮橙看向少年的眼神多了幾分古怪。
陸玄被那古怪的眼神盯得皺眉:「看什麼?」
「就是挺意外陸大公子會來。」
商量好的大柳樹一次還沒用上,翻窗倒是勤快。
「在吃飯?」陸玄掃了一眼飯桌,這一掃,目光就忘了移開。
一碟酥肉、一碟雪菜黃魚、一碟鮮蘑菜心,青瓷碗中盛的是酸筍老鴨湯,白瓷碗中裝的是香米飯。
一旁椅子上蹲著一隻花貓,正有滋有味吃著小魚乾。
陸玄這幾日都沒怎麼休息,吃飯更是應付,如今饑腸轆轆,看著這色香味俱全的飯食就有些難受了。
早知道先用了飯再來。
馮橙見陸玄盯著她晚飯看,客氣問一句:「陸大公子用晚飯了麼?要不要吃一點兒?」
「那吃完再說。」陸玄順勢坐下來。
馮橙呆了呆。
這種客氣話大魏人都掛在嘴邊的,她真的只是客套一下而已。
見她沒反應,少年淡淡瞥了一眼。
馮橙回神,把沒用過的筷子遞過去,再把還沒來得及碰的香米飯也推過去。
「馮大姑娘不吃?」
馮橙笑笑:「天氣悶熱,本來就沒什麼胃口,我吃菜就夠了。」
陸玄不是囉嗦的人,見她這麼說,埋頭吃起來。
端著茶水進來的白露見到這情景險些把熱茶潑了,暈乎乎把茶水奉上,又暈乎乎退下。
見守在外間門口的小魚神色如常,白露低聲問:「小魚,你不吃驚?」
小魚茫然:「吃驚什麼?」
「有外人翻窗來找姑娘,還吃姑娘的晚飯——」
「姑娘有危險?」
白露被問愣了,遲疑著:「沒有吧。」
姑娘說陸大公子是她的救命恩人,那肯定不會有危險。
小魚納悶看了白露一眼,意思很明白:沒危險你還操心什麼?
白露身子往牆壁上一靠,陷入了沉思。
突然有點懷疑怎樣當好一個合格的大丫鬟了。
陸玄風捲殘雲填飽肚子,幾口熱茶入腹,登時覺得舒坦了,雪玉般的面龐染上幾分暖意。
「陸大公子出門了?」馮橙捧著茶盞,問了一句。
「嗯,去了一趟平城。」
馮橙心頭微動,斟酌問道:「有令弟的消息了?」
她當來福的時候,陸玄為了尋找陸墨沒少奔波,整個人瘦了一圈。
然而找了那麼久卻始終沒找到。
一個人如果悄無聲息死在某個角落裡,甚至被有意掩埋,誰能找到呢。
她知道眼前的少年註定徒勞,卻什麼都不能說。
那時候,陸玄每一次失望而歸,聽完成國公世子夫人的埋怨便會抓一把小魚乾耐心喂貓。
陸玄沉默了一瞬,道:「還沒有。我來找馮大姑娘,是你舅舅那邊問出了情況。」
「問到了什麼?」
陸玄把情況說了,定定看著馮橙:「如果馮尚書知道你外祖家這般算計尚書府,令慈恐怕會處境艱難。馮大姑娘有什麼想法?」
馮橙垂眸沉默許久,一字字道:「做了惡事的人若得不到懲罰,是對無辜者最大的不公!」
母親她會保護,但舅舅一家對她犯下的罪,絕不能這麼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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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0:16 PM
第41章 不同
陸玄聞言笑了。
他查到這一步是為了二弟,馮大姑娘查到這一步是為了自己。他可不想見到對方顧忌這個,顧忌那個,束手束腳。
「我會順著翰林院戚大人那條線查下去,有進展知會你。」陸玄起身向窗子走去,想起上次來的情景,補充一句,「馮大姑娘不必送。」
窗子一開,風就湧進來,吹得紗簾幔帳搖擺。
天上濃雲遮蔽了星月,忽然一道閃電劃破黑空,豆大的雨珠吧嗒吧嗒往下落。
風急雨急,陸玄單手扶著窗框看著雨越下越大,稍稍停駐。
難不成要留宿?
聽到雷聲就留意裡邊動靜的白露大吃一驚。
這絕對不行!
「白露,取一把傘來。」
「不用了,還是會弄濕的。」陸玄擺擺手,單手撐著窗臺翻窗而過。
眼見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馮橙忙喊一聲:「陸玄——」
正準備走進雨幕的少年回頭。
馮橙快步走到窗邊。
窗外大雨瓢潑,吹打著身材單薄的少年,那雙烏湛湛的眸中浮現出疑惑。
那聲「陸玄」令他有些不適。
這不適並非反感,而是與人一慣的疏遠,讓他沒想到他的名字會從一個非親非故的少女口中喊出。
看一眼神色自在的少女,陸玄斂起的眉稍稍舒展。
或許是他大驚小怪了,真說起來,「陸玄」當然比「陸大公子」好聽。
「還有事?」少年壓下古怪的心情,淡淡問道。
馮橙擔憂往窗外瞥了一眼。
外面雨簾無邊無際,伴隨著陣陣雷聲。
「陸大公子不要走樹下,也儘量不要在高處停留太久……」迎著對方疑惑的眼神,馮橙認真叮囑。
陸玄越聽越覺古怪,隨口問道:「為何?」
「走樹下或高處,有可能被雷劈。」
陸玄猛一抽嘴角。
可對方眼眸清亮,神色鄭重,不似玩笑。
馮大姑娘的關心有些與眾不同……
「多謝。」少年擠出兩個字,眨眼不見了蹤影。
白露快步走過來,忙把窗子關好。
「姑娘,別站在窗邊了,當心著涼。」
馮橙轉身走向架子床。
「姑娘,走樹下或高處真的會被雷劈嗎?」白露收拾好桌上碗盤,難掩好奇問起。
「有可能。」
過上兩年,連皇上都被雷劈了,還有什麼不可能。
白露訝然,好一會兒小聲感歎道:「那陸大公子也算冒著生命危險來見姑娘了……」
翌日天晴,恰逢馮尚書休沐,馮橙知道天氣好的時候祖父喜歡在亭中喝茶,特意過去請安。
「前幾日得了二兩好茶,帶給祖父嘗嘗。」
馮尚書來了興致,從少女手中接過小小茶罐打開,觀形聞味,不由點頭:「是不錯,橙兒有心了。」
他這般贊著,對這個遭逢大難的孫女生出幾分疼惜。
橙兒自幼純真率性,以往對他雖恭順,卻沒有特意孝敬過他什麼。
開始懂得討人歡心,何嘗不是因為受了挫折,不得不長大了呢。
「來,橙兒,陪祖父喝茶。」
馮尚書斟了一杯茶,遞給馮橙。
「多謝祖父。」
「身體恢復怎麼樣?」
「勞祖父掛心,孫女覺得大好了。」
祖孫二人說著家常,話題漸漸轉到科考上。
「祖父會是今年秋闈的主考官嗎?」
「橙兒怎麼會問這個?」
馮橙抿了抿唇:「大哥、二哥今年都要下場,我有些擔心。」
馮尚書笑了:「沒想到橙兒也操心兄長們考試。」
「是呀,孫女想著若是祖父擔任主考官——」
馮尚書臉色一正:「祖父不會擔任主考官。」
迎著孫女困惑的眼神,老尚書耐心解釋:「只是鄉試,歷來順天府的主考官都不會由禮部尚書擔任。」
鄉試後面還有會試、殿試,那才是真正的魚躍龍門。
「原來是這樣。孫女覺得這是好事。」
「為何?」
「大哥讀書那麼好,鄉試定然沒問題,省得別人還以為大哥沾了您的光。」
馮尚書朗聲一笑:「橙兒這麼想有骨氣。不過科舉是國之大事,人們不敢胡亂非議。」
馮橙眨眨眼:「祖父,如果有科考舞弊,是不是很嚴重?」
馮尚書神色一冷:「那是當然,別說考生從此沒了前程,就是官至二品的大員,也有問斬的!」
馮橙面上露出驚懼。
「小丫頭不用對這些感興趣,去玩吧。」
「孫女告退。」
回了晚秋居,馮橙坐在院中柳丁樹旁,托腮琢磨起來。
直接把舅舅他們算計尚書府的事告訴祖父,那會讓母親從此在尚書府抬不起頭來。
如果科舉舞弊被揭發呢?
表哥捲入其中,終生失去科考資格,對舅舅一家來說便是最大的打擊。
至於太子與吳王兩方勢力的較量,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隨著陸玄查到越多,成國公應該會提醒祖父,她再見機行事。
馮橙有了決定,耐心等著陸玄聯繫。
這日白露把一條綠帶交給馮橙,很快二人便在清心茶館碰了面。
「那個戚大人是翰林院一名學士,他的夫人年前因為娘家侄女生子辦滿月宴與馮大姑娘的舅母結識,不過沒有查到明面上的來往,但有一日二人都去過萬福寺。」
「陸大公子的意思,是戚夫人說通了我舅母,我舅母再說服了我舅舅?」
「這是最大的可能。」
「陸大公子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想靜觀其變,倘若數月後姓戚的被點為考官,那就把參與其中的人一併解決。」
見陸玄與自己想到一處,馮橙鬆口氣,可很快升起疑惑:「這樣的話,令弟的線索就斷了。」
陸玄沉默一下,苦笑:「我與祖父長談過,二弟恐怕已經凶多吉少。」
姓戚的是韓首輔一派,會參與其中是因為有打動馮大姑娘舅舅一家的誘餌,他不認為擄走二弟的也是姓戚的。
韓首輔是吳王最有力的支持者,只要知道對二弟下手的是吳王一方便夠了。
想到初遇馮大姑娘的情形,對方有什麼理由讓二弟活著呢?
說到底,馮大姑娘才是對方計畫中的一個變數,一個幸運的意外。
陸玄心緒萬千,深深看馮橙一眼。
馮橙亦被陸玄的話所驚。
陸玄的想法,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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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0:17 PM
第42章 馮大姑娘可能暗戀我
是她的回來讓陸玄改變了想法?
原本她與陸墨一同失蹤,在私奔的流言籠罩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對馮、陸兩家來說還是有個念想在。
而現在,陸玄清楚知道她的遭遇,反而明白了陸墨的處境。
一時間,馮橙不知道是該為陸玄難過,還是鬆口氣。
陸玄微微眯眼。
這丫頭是在同情他?
「走了。」陸玄撂下一句話,起身離開。
走到街上,他鬼使神差抬眸看了一眼。
茶館二樓臨街的那道窗,馮大姑娘果然正目不轉睛看向這邊。
少年立刻收回視線,心中湧出一個念頭:馮大姑娘莫非暗暗傾慕他?
馮橙托腮望著窗外,發現陸玄突然加快腳步很快消失在拐角,慢悠悠下了樓往尚書府走去。
尚書府門外停靠著一輛翠帷馬車,馮橙腳步微頓,仔細看一眼。
這好像是永平長公主府的馬車。
走到門口,門人老王趕緊道:「大姑娘,長公主府來人了。」
尚書府上下都知道大姑娘得了永平長公主青眼,如今長公主府來人,肯定與大姑娘有關係。
「知道了,多謝王伯。」
馮橙隨口道了謝,不疾不徐往裡走,迎面撞見胡嬤嬤。
「哎呦,我的大姑娘,您這是去哪了,老夫人急著找您呢!」
馮橙眼波往胡嬤嬤面上一轉,胡嬤嬤臉上的急切登時凝滯。
被那隻該死的野貓撓花的臉,印子才下去沒多久,如今面對大姑娘莫名有點緊張。
「祖母急著找我做什麼?」馮橙一邊往長寧堂的方向走,一邊問。
「長公主府來人,請您過去玩。」胡嬤嬤這般說著,越發不敢大意。
大姑娘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一次賞花宴得了長公主青眼就罷了,今日長公主府居然特意打發人來接大姑娘去玩。
「哦。」馮橙表示知道了,依然不緊不慢走著。
胡嬤嬤忍不住催促:「大姑娘,您快點吧。」
馮橙橫她一眼,淡淡道:「祖母不是教導過言行舉止要有規矩,急慌慌像什麼樣子?」
胡嬤嬤被噎得想翻白眼。
大姑娘現在說言行舉止要有規矩了,那日誣賴她一個老婆子摸她的胸,又怎麼說?
馮橙才走到長寧堂門口,丫鬟立刻稟報:「大姑娘來了!」
屋內一靜。
牛老夫人看著腳步輕盈走進來的少女,眉頭一皺:「怎麼才來?」
「出去玩才回。」
牛老夫人面色微沉,礙於長公主府的女官在場,不好發作。
胡嬤嬤更是目瞪口呆。
當著長公主府女官的面,大姑娘說什麼呢!
馮橙神色自如向牛老夫人與女官問好。
女官笑道:「殿下在牡丹園中賞花,突然想起了馮大姑娘,所以命我來貴府問一問大姑娘今日是否得閒。」
「她一個小丫頭沒什麼事。」怕馮橙亂說,牛老夫人忙道。
女官卻等著馮橙開口,眼神意味深長。
「祖母說得是,我今日很閑。」
女官露出笑意:「馮大姑娘沒事的話,願不願意去陪一陪殿下?」
牛老夫人緊緊盯著馮橙,唯恐她來一句不去。
自從大孫女回來,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可那種脫離掌控的感覺不會騙她。
「能陪殿下是臣女的榮幸。」
女官頷首:「那就請馮大姑娘隨我走吧。尚書夫人,您看——」
牛老夫人自然求之不得,不忘叮囑馮橙:「到了長公主府要規規矩矩,不得給長公主添麻煩。」
女官笑道:「尚書夫人放心,大姑娘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們殿下很喜歡她。」
牛老夫人暗暗心驚,等女官帶著馮橙離去,一口接一口喝著茶水。
活到這把年紀她竟有些糊塗了,長公主到底看中大丫頭什麼?
長公主為何派女官來請,馮橙心中隱隱有數,特別是從坐進馬車後女官收了笑,就更不難猜了。
那對害死迎月郡主的男女,估計是有消息了。
車廂內靜了片刻,女官緩緩開口:「馮大姑娘,今日請你過去,是有事勞煩。」
馮橙靜靜看著她。
女官面色凝重,沒了先前在長寧堂時客氣的笑容:「馮大姑娘先前提到的那對拐子夫婦,今日出現在東城芝麻巷,如今人已經在長公主府。請馮大姑娘過去,就是認一下人。」
怕小姑娘害怕,女官聲音放柔:「只是躲在屏風後看一下,馮大姑娘不必擔心。」
馮橙點點頭。
這個時候長公主府的人心情都好不到哪裡去,她自然不會多話惹人煩。
女官見她安安靜靜,好感頓生。
想到小郡主的死,想到那對該千刀萬剮的夫婦,她現在確實沒有哄小姑娘的心情。
殿下更是如此。
氣氛沉悶了一陣子,長公主府便到了。
「殿下,馮大姑娘到了。」
馮橙微微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比賞花宴時更消瘦的身影。
永平長公主一襲素衣寬鬆空蕩,神色是令人壓抑的平靜。
「馮大姑娘來了。」
明明沒有風,永平長公主一開口,悲涼便撲面而來。
馮橙默默屈了屈膝。
永平長公主起身走至她身邊,聲音沙啞:「隨本宮來。」
二人從一扇門進去,入眼是一排四季花開的屏風。
永平長公主指了指屏風特意留出的縫隙,示意馮橙過去看。
馮橙放輕腳步湊了過去。
屏風內光線更好一些,也因此把捆綁在地上的一對男女瞧得分明。
仔細看了好一陣,馮橙回到永平長公主面前,輕輕點頭。
永平長公主帶著馮橙返回先前的花廳,目不轉睛盯著她問:「馮大姑娘看清楚了?」
「是他們。臣女當時很害怕,事後回想起他們的面容一片模糊,只記得男子右眼角有一道疤,今日一見卻能肯定就是他們。」
永平長公主沉默無言。
女官問道:「馮大姑娘當時沒什麼印象,如今能肯定麼?」
不是懷疑馮大姑娘,而是能不能確定這對男女身份太要緊。
馮橙咬了咬唇,面色蒼白:「一看到他們的臉,被恐懼掩埋的記憶就恢復了,那種害怕的感覺不會錯。」
永平長公主用力抓緊寬大衣袖,衝女官微微點頭。
女官心情沉重,對馮橙勉強露出個笑容:「今日多謝馮大姑娘了,等咱們府上無事了,再請馮大姑娘來玩。」
送走馮橙,永平長公主提刀去了那間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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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0:18 PM
第43章 審問
聽到腳步聲,那對男女警惕看過來。
閃著寒光的刀尖令他們面露恐懼,嗚嗚叫著。
永平長公主抬了抬下頦,女官走過去取下塞著二人嘴巴的破布。
「你們是什麼人?」男人嘶聲問。
永平公主提著刀一步步走過去,居高臨下盯著二人。
二人手腳被縛著吃力往後退,看著永平長公主的眼神仿佛見到厲鬼。
「說說吧,你們如何拐走的迎月。」空蕩的室內響起幽幽聲音。
一襲素衣的永平長公主面無表情,仿佛一抹遊魂。
男人渾身發冷,哆嗦著道:「什麼迎月,我們不認識——啊——」
慘叫聲響起,一隻血淋淋的耳朵掉在地上。
男人想去捂住耳朵,奈何手腳被綁著,疼得在地上打滾掙扎。
永平長公主空洞幽深的眼神望向婦人,染著血的刀尖指向她:「你說。」
簡單兩個字,卻把婦人駭得魂飛魄散,一張臉青白交加:「我,我——」
她說什麼呀,一個不對耳朵就要掉了!
「永平!」一聲喊傳來。
杜念快步走過來,握住她持刀的手腕。
「放開。」
杜念沒有鬆手。
「我讓你放開!」永平長公主手腕一翻掙脫那隻手的束縛,刀尖對準丈夫,「杜念,不要以為本宮不會傷你。」
杜念伸手落在永平長公主肩頭,把她攬過去,也把那柄長刀攬入懷中。
「永平,讓我來問吧,你這樣問不出來的。」
永平長公主抱著沾血的刀不斷顫抖,毫無反應。
杜念卻明白她這是默許了,舉步走到婦人面前。
「你們,你們到底是誰?」婦人顫著唇問。
杜念沒有理會婦人的疑問,盯著她緩緩開口:「三年前你們拐了一個小姑娘,她對你們說她是郡主,要你們放她回家。」
婦人一愣,立刻否認:「我們夫婦從來老實巴交,怎麼會做這種喪天良的事!」
杜念彎腰撿起那隻耳朵,放入婦人手中。
婦人駭得尖叫一聲,手一揚把耳朵甩了出去。
可她手上已經沾了血,無論如何都甩不掉了。
「內人性子急,再出刀就不是斬下一隻耳朵了。」空蕩的室內,溫潤如玉的男子說得平淡,卻令婦人嚇破了膽。
原來,面對那些苦苦哀求的孩子時磨練出的冷硬,此刻並不能化為勇氣。
「你們聽她說是郡主害怕了,於是殺人滅口——」杜念只要一想被封在牆中的女兒,便五內俱焚。
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平靜的:「如果我們沒有查到這些,今日你們就不會在這裡。現在我只想知道,當年你們是如何拐走她的。」
婦人聽杜念說出這些,徹底沒了僥倖。
連那個小姑娘說了什麼話都知道,這些人太可怕了!
「說!」杜念聲嘶力竭吼道。
當世大儒,君子如玉,旁人何曾見過杜念這般模樣,就是永平長公主都望著眼睛通紅的丈夫發愣。
杜念卻覺得自己要支撐不住了。
三年來,他無數次想:女兒是怎麼丟的?
想得走火入魔,痛入骨髓,偏偏當著妻子的面只能不露聲色。
因為他知道,失去了孩子,誰能比母親更痛呢?
作為一個不合格的父親與丈夫,他沒資格把痛苦流露出來。
婦人瑟瑟開了口:「那日我出門,打算物色一個合適的孩子,很快發現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姑娘在街上徘徊。我過去問她,她說迷路了,我就借著送她回家的由頭把她帶回了芝麻巷……」
杜念靜靜聽完,一個字都不信:「你是說在芝麻巷附近遇到她?」
「真的是出門不久就看到了。」婦人陷入了回憶,「那個小姑娘生得太好,我一眼就瞧見了。本以為會賣個好價錢,沒想到她說自己是郡主——」
「不可能!」杜念緊緊盯著婦人,「她是在清雅書院失蹤的,清雅書院位於西城小青山下,怎麼會在東城芝麻巷附近徘徊?」
感受到危險,婦人忙叫起來:「小婦人真的不敢說謊啊,確實是在家附近瞧見的……」
杜念皺眉,回身攬住永平長公主:「既然他們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命人先審審吧。咱們出去等,不要讓他們汙了你的眼。」
永平長公主一動不動:「我就要看著。來人——」
很快幾名侍女拿著長鞭、拶子等刑具進來。
婦人大驚:「你們這是濫用私刑——」
永平長公主充耳不聞,定定看著她。
很快一聲聲慘叫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奄奄一息,口中不停重複著:「小民沒有撒謊,真的是在東城遇見的……」
永平長公主瀕臨崩潰,舉刀欲砍。
「永平,你冷靜點!」
永平長公主定定看著杜念:「你聽到了麼,他們到現在還不承認。」
「永平,你先隨我出來,我有話對你說。」杜念抓著她的手,把人拉出去。
新鮮的空氣沖淡了縈繞在鼻端的血腥味。
杜念艱難吐了口氣,在永平長公主面前又變為那個內斂的男人。
再苦再難,他也要站著,這樣妻子才不會倒下。
妻子對他的恨,何嘗不是一種支撐。
他心甘情願被她憎恨。
「永平,他們只是尋常小民,受不住拷問,用刑後還是那麼說,你應該明白意味著什麼。」
永平長公主眼簾微動。
當年領兵出征,捉到敵軍細作她也曾親自審問過,自然明白經過訓練的細作與尋常人的不同。
那對黑心肝的男女沒有再隱瞞。
可女兒就算貪玩跑出書院,也不可能跑到東城來。
這說明有人故意讓靈兒進入拐子的視線,等拐子把人遠遠賣了,神不知鬼不覺實現靈兒的失蹤。
「永平,靈兒的失蹤……可能是一場陰謀。」杜念望著蒼白如紙的妻子,一字字道。
靈兒在書院丟了後,當時來向他請教學問的學生因為自責變得沉默寡言,學業一落千丈,後來退了學。
如今想來,真的是因為自責嗎?
「永平,我們一起去查,一定把害靈兒的真凶找出來,好不好?」
不知過了多久,永平公主輕輕點了點頭。
杜念驀然紅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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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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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0:18 PM
第44章 異常
那對拐子夫婦後來如何,馮橙並不知曉,只是明顯發覺這次被長公主府請過去後,在尚書府的日子舒坦起來。
比如一日三餐,雖然與各處份例一樣,食材卻好一些。
比如去長寧堂請安,牛老夫人的笑容比往常要多上兩分。
比如在尚書府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大太太尤氏,下人見到時態度殷勤了不少。
這樣的變化,馮橙能感覺到,馮梅自然也感覺得到。
這日在二太太楊氏屋子裡,馮梅忍不住抱怨起來:「母親,今日在長寧堂,祖母對馮橙態度十分和煦,就連馮橙說要出去玩都沒有半點微辭。」
這些日子她冷眼旁觀,馮橙想出去玩便出去玩,可比她自在多了。
楊氏拍了拍馮梅手背:「這有什麼奇怪,馮橙得了永平長公主青睞,你祖母自然不會為難她。」
磋磨自己孫女,又得罪永平長公主那樣的貴人,老夫人想不開才會這麼做。
馮梅卻無法壓下心頭那股不平之氣:「可馮橙是從拐子手裡逃出來的,誰知道失蹤那兩日經歷了什麼。就算永平長公主喜歡她,難道就能抹去這些?」
楊氏嘴角微彎,露出意味深長的笑:「發生過的怎麼會改變呢。傻丫頭,不必爭這些。」
「我就是想不通,祖母明明最看重名聲。」
楊氏笑了笑。
老夫人當然最看重名聲了。
公爹三十多歲才中舉,卻出身寒門,早早娶的妻子不過是小家碧玉罷了。
沒想到公爹入仕後官越做越大,老夫人的誥命品級也越升越高,平時來往之人皆是名門貴婦。
也因此,出身尋常的老夫人格外在意規矩名聲,唯恐被人看輕了去。
亦是因為出身,老夫人在永平長公主這樣真正的貴人面前又特別沒有底氣。
人缺什麼,便看重什麼。
她何嘗不是如此呢。
「你祖母只是不願為了一個小丫頭得罪貴人。」
馮梅撇嘴:「馮橙可真是好運,攀上了長公主這根高枝,就連馮桃都仗著與她關係好在我面前蹬鼻子上臉。呵,一個庶女——」
觸及到楊氏轉冷的眸色,馮梅面上露出幾分尷尬:「母親,我不是有意的。」
她一時口快怎麼忘了,母親也是庶女出身。
她曾聽李嬤嬤,也就是母親的乳娘多次提起母親小時候的不容易。
當初母親嫁過來時祖父官職還不高,後來祖父連連高升,官至尚書,母親回侯府時才挺直了腰杆。
「母親,我就是擔心等秋闈後馮橙會更得意——」
聽馮梅提到秋闈,楊氏神色鄭重起來:「梅兒,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今年秋闈,不只馮豫下場,她的長子輝兒也要參加。
科舉,這是放在楊氏心中的頭等大事。
尚書府的門第擺在這裡,女兒的親事差不到哪裡去,可兒子的前程卻不一樣。
與世襲罔替的勳貴不同,如他們這樣的人家,家中子弟非要正兒八經通過科舉入仕才能搏一個好前程,那種靠著恩蔭入仕的也就是混個差事罷了。
而朝中為了平衡,同一家中很難出現兩位高官。
這也就意味著同族子弟對外是相互扶持者,對內則是競爭者。
一個家族往往會傾盡資源砸在一人身上,好讓他儘快能支撐起家族。至於其他子弟,混得好些算是錦上添花。
輝兒是次孫,比身為嫡長孫的馮豫天然就差了些,偏偏馮豫還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將來公爹的人脈資源會放在誰身上,府中上下包括她在內都沒想過除了馮豫以外的選擇。
楊氏想著這些,聽馮梅繼續往下說:「昨日女兒無意間聽到兩個婆子閒聊,一個婆子說大伯娘算是熬出頭了,等大哥金榜題名,誰都越不過她的風光……」
楊氏越聽,臉色越沉。
馮梅亦是喪氣,仰著頭問:「母親,二哥肯定也沒問題吧?」
要是大哥考中了,二哥落榜,馮橙在她面前還不知道要多得意。
不,馮橙也許不會覺得得意,而是認為理所當然。
從小到大,馮橙就是這樣不爭不搶卻什麼都有,連同胞兄長都比她的同胞兄長出眾。
「你二哥當然沒問題!」楊氏擰眉,「你二哥本也不差,只是鄉試怎麼會考不過?好了,不要擔心這些,有這個時間回去練練琴吧。」
馮梅告退後,楊氏神色徹底冷下來。
櫻桃紅,芭蕉綠,時光匆匆,眨眼又過了七八日。
這日午後白露輕輕走進裡間,看著架子床上睡得正香的一人一貓猶豫著。
馮橙突然睜開了眼,懶洋洋問:「有事?」
來福也醒了,眯著眼看向白露,同樣是懶洋洋的表情。
那一瞬間,白露莫名覺得一人一貓有些神似。
呸呸呸,她怎麼能有這麼荒謬的念頭。
白露暗啐自己一口,忙向馮橙稟報:「姑娘,三姑娘過來了。」
馮橙坐起身來,隨手把來福撈進懷裡順毛:「那還不請進來。」
白露轉身出去,請馮桃進來。
寬大的架子床,雨過天青色的紗帳,透過雕花窗灑滿屋中的陽光。
馮桃一進來,便覺得處處溫暖明亮。
「三妹,來坐。」馮橙拍了拍床沿。
馮桃走過去。
「是不是打擾大姐睡覺了?」
「我都是想睡就睡,哪有什麼打擾。」
馮橙見馮桃神色有異,等白露上了茶示意她退下,屋中便只剩下姐妹二人。
「三妹找我有事?」
馮桃抿了抿唇,聲音不自覺放低:「大姐,前些日子你說過,我無論遇到什麼異常,都要對你說。」
馮橙立刻坐直了身子,收起懶散表情看著馮桃。
三妹的死是她一直沒解開的謎團,她只能叮囑三妹留意一切反常。
三妹整日在內宅中,任何危機都不可能毫無徵兆。
「今日一早小蟬給了我一張字條,上面說如果我想知道陸墨的下落,就在今晚去花園假山等著……」馮桃把一張折好的字條遞給馮橙。
馮桃有兩個大丫鬟,小蟬便是其中之一。
馮橙把字條接過看完,面色沉沉問:「是誰把這個交給小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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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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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0:19 PM
第45章 她會去的理由
「守門的小丫鬟聽到敲門聲開了門,便在地上發現一封信,見信上寫著我的名字就把信交給了小蟬。」
「也就是說,目前只有我們兩個看過這張字條?」
馮桃遲疑著點頭:「應該是。」
馮橙捏著字條,陷入了沉默。
夜裡,花園假山——那時候,三妹就是赴了這個約落入圈套的?
見馮橙沉思,馮桃沒有打擾,目光隨意一掃,對上一雙綠色貓眼。
小姑娘對著胖了不少的花貓做了個鬼臉。
「三妹。」
「噯。」馮桃忙應一聲,恢復了一本正經的神色。
馮橙指了指那張字條:「你會去麼?」
小姑娘一怔,微微睜大的眸中滿是不可思議:「我當然不會去啊!」
馮桃的反應令馮橙有些意外。
不會去?
可是她成為來福的時候,三妹不但去了,還……死了。
聚在心頭的迷霧越發濃郁了。
好在那個可能讓她解惑的人就在眼前。
馮橙正色問:「為什麼不去?三妹不是心悅陸墨嗎?」
馮桃被問愣了,皺著臉道:「可陸墨是成國公府的二公子,寫字條的人如果真知道他的下落,為何來告訴我,而不是去告訴他父母呢?」
小姑娘說得這般天經地義,明顯是心裡話。
馮橙沉默著。
馮桃打量她神色,趕忙解釋:「我就是覺得人家陸墨都不認識我,寫字條的人不去告訴他家裡人卻約我見面,像是不安好心的樣子。」
大姐會不會覺得她對陸墨太無情無義了?
她沒有!
因為大姐與陸墨的失蹤她還哭了好幾次呢。雖然大姐回來後她沒再哭過,但想起陸墨心情也很差的呀。
「說得是,對方不安好心。」馮橙喃喃,看著妹妹越發困惑。
三妹想得這般明白,為何會去?
凝視對方良久,馮橙心頭一動,問道:「三妹,你好好想一想,什麼情況下你收到字條會去赴約。」
「什麼情況?」馮桃視線落在那張字條上,皺眉尋思了一下,道,「要是大姐這次沒回來,字條上說知道大姐的下落,那我肯定要去看一看——」
話未說完,小姑娘就發現長姐紅了眼睛。
馮橙望著馮桃,眼淚簌簌而落。
馮桃有些慌:「大姐,你別哭啊。你這不是回來了,我只是說如果,如果——」
馮橙把來福丟一旁,攬住馮桃哭起來。
她想忍的,卻忍不住。
當局者迷,她早該想到的。
那一次她沒有回來,三妹就被這張字條引著赴了那場死亡之約。
三妹的死,是因為她。
自責與痛苦排山倒海而來,瞬間把馮橙淹沒。
她抱著妹妹哭了很久,仿佛要把成為來福那段日子想哭卻哭不出的眼淚都流出來。
馮桃完全懵了:「大姐,你要是哭太久,眼睛會腫的。」
馮橙止了哭聲,接過馮桃遞過來的手帕一下一下擦著眼淚。
等到臉上沒了淚痕,她恢復了平靜。
「三妹,今晚這個約,還是要去。」
「大姐,你要把壞人揪出來?」馮桃目露興奮。
馮橙微微頷首:「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不找出算計你的人,以後怎麼能睡得安穩。」
馮桃連連點頭:「大姐說得不錯,我今晚去赴約,一定把那個惡人揪出來!」
「不是你去。」
馮桃愣了愣:「不是我?」
馮橙笑著揉揉馮桃的發,揚聲喊:「小魚——」
小魚悄無聲息走進來,立在她面前聽候吩咐,對那雙哭紅的眼睛視若未見。
「小魚,你與三姑娘並肩站著,讓我瞧瞧。」
馮桃不解看向馮橙。
小魚走過去,與馮桃並肩而立。
年紀仿佛的少女,連身量都差不多。
馮橙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露出淺淺笑容:「三妹,你覺得讓小魚打扮成你的樣子赴約如何?」
馮桃吃了一驚:「讓小魚裝成我?」
她下意識打量小魚,語氣遲疑:「我們不像吧。」
難道大姐覺得她和小魚長得像?
可她分明覺得自己更好看些……
「約定的時間本就是晚上,小魚與你身形差不多,穿上你的衣裳往假山那裡一站,除非走近了,不然很難分辨。」
「那要是走近了呢?」
馮橙笑了:「走近了就被小魚解決了,還怕他認出來麼?」
馮桃呆呆點頭:「大姐說得對。」
小姑娘心中卻升起強烈危機:大姐不但覺得小魚與她長得像,還覺得小魚比她能幹!
接下來馮橙細細交代一番,靜候夜晚的降臨。
夜色掩映中,姐妹二人躲在離假山不遠處的花叢後,目不轉睛盯著假山方向。
「大姐,蚊蟲好多。」馮桃搓了搓手背。
馮橙瞥她一眼,低聲道:「讓你留在長夏居,你非要跟著來。」
「那樣我就要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馮桃吐吐舌頭,忙轉移話題,「大姐你瞧,乍一看小魚還挺像的。」
假山旁,一名粉衫少女雙手抱臂,來回踱步。
夜色模糊了她的面容,從那頻頻張望的動作,能看出她的不安。
花園中很安靜,蟲鳴聲交織成小夜曲傳入耳中,無端有幾分森然。
抓壞人——馮桃長這麼大,頭一次幹這麼刺激的事。
「大姐,那人……真的會來嗎?」
「噓,別說話。」馮橙聲音壓得極低,眼睛盯著某個方向,「來了。」
馮桃順著視線看去,卻只看到一團黑。
她怎麼沒看見呢?
小姑娘正疑惑著,隨著那人走近,終於辨出了模糊輪廓。
真的有人來!
馮桃立刻去看馮橙,不但沒有緊張,還滿眼興奮。
馮橙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人瞧。
那是個十八九歲的男子,一副小廝打扮。
尚書府下人眾多,馮橙對來人沒什麼印象,馮桃卻輕咦了一聲,但因為那人越來越近,沒敢說話。
馮橙當即明白,馮桃認識這個人。
那人放輕腳步走向小魚,恰在這時小魚轉了身面向假山。
走到小魚身後,男子輕聲喊:「三姑娘。」
小魚一言未發走進假山縫隙中。
假山縫隙是貫通的,從這邊能進,另一端也能出。
男子見小魚進去,下意識追進去:「三姑娘——」
一掌劈來,男子後面的話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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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56 PM
第46章 撲空
馮桃猛拽馮橙衣袖:「大姐,他跟進去了!」
「嗯。」
「那咱們回晚秋居?」
按著馮橙的安排,小魚把人制住後,直接帶回晚秋居審問。
馮橙眼睛盯著假山處,低聲道:「再等等。」
晚風吹來,花枝搖動,簌簌作響。
姐妹二人窩在花叢裡挨著蚊子咬,沒等多久就見不遠處燈光搖晃,人影攢動。
很快幾個婆子走過來,為首的是長寧堂的胡嬤嬤,就是被來福抓花臉那個。
胡嬤嬤是牛老夫人心腹,管著內宅多年。
早些年二太太楊氏接手打理府中庶務,牛老夫人當然不願意當瞎子、聾子,胡嬤嬤作為內管事算是對楊氏的壓制。
「人呢?」胡嬤嬤左右環顧,面色陰沉。
一名提著燈籠的婆子納悶道:「瞧著是往假山這邊來了。」
胡嬤嬤一聽,臉色更難看了。
二門入夜就會落鎖,直到轉日清晨內院通往外宅的門才會打開。
這種情況下,她居然接到消息說看到一個小廝打扮的男子往花園來。
三位姑娘就住在花園附近,一個男子晚上溜過來,這還了得!
「該不會鑽進假山了吧?」另一個婆子猜測著。
「把燈籠給我!」胡嬤嬤奪過一名婆子手中的燈籠,提著往假山處走去。
幾個婆子見狀立刻跟上。
胡嬤嬤唯恐鬧出醜事來,走得飛快,到了假山處立刻舉起燈籠往山縫中張望。
要說假山能藏人,便是這裡了。
夜色沉沉,假山內黑黝黝一片,突然被橘色燈光照進去,胡嬤嬤猛然對上一雙綠油油的眼睛。
那瞬間,胡嬤嬤腦海一片空白,手中燈籠砸到了地上。
一團黑飛快撲到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胡嬤嬤臉上。
熟悉的抓撓伴隨著劇痛傳來,胡嬤嬤這才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啊——」
花園裡登時人仰馬翻。
「快,趕緊把胡管事臉上的貓弄下來!」一名婆子激動大喊。
幾個婆子圍著胡嬤嬤亂轉,卻覺無從下手。
好在那隻花貓自己跳了下來,鑽入花叢眨眼不見了蹤影。
「追!」
胡嬤嬤捂著臉怒駡:「追個屁,快去請大夫看看我的臉!」
幾個婆子心下一鬆,急慌慌扶著胡嬤嬤走了。
那麼凶的貓,誰想追咧。
等到花園中徹底靜下來,只剩先前掉落在地上已經熄滅的燈籠孤零零躺著,馮橙拍拍草葉站起來,不緊不慢對馮桃道:「走吧。」
二人進了晚秋居,馮桃這才真正鬆口氣,不解問道:「大姐,來福傷了胡嬤嬤,不會有事吧?」
「來福是有主兒的貓,能有什麼事。」馮橙不以為意笑笑。
馮桃後知後覺點頭:「也是,胡嬤嬤先前就被來福撓過一次了。」
可她想一想,還是覺得不妥當:「大姐,其實沒必要讓來福現身,平白得罪胡嬤嬤那些人。」
胡嬤嬤雖是下人,可小鬼難纏,得罪了沒什麼好處。
馮橙笑著搖頭:「不是沒必要,是很必要。」
「為何?」馮桃聽得一頭霧水。
「今日若是三妹去赴約,結果如何?」
躲在花叢裡挨了一晚上蚊蟲咬,馮桃早把後果想清楚:「我要是去見了錢三,等胡嬤嬤帶人來撞個正著,哪還有活路。」
被僕人撞見與小廝夜裡私會,哪怕她否認,也有嘴說不清。
以祖母的嚴苛,大姐從拐子手中逃脫回來若非得了永平長公主青睞都不好過,她一個無關緊要的庶出孫女,上沒有父母護著,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要知道你、我、二妹住處都在花園附近,有人說瞧見一名男子往假山這邊來了,現在胡嬤嬤他們沒找到人,回頭能有什麼好話?」
馮桃聽著,漸漸白了臉。
她明白了其中干係。
世人最愛捕風捉影,晚上鬧了這麼一出沒有找到人,聽到動靜的說不定就要暗暗猜測住在花園附近的三位姑娘。
雖說以祖母的威嚴這些下人不敢亂說,可想想自己的清白被人暗暗揣測,也夠膈應人了。
「來福那般厲害,若真有男子去了假山那邊早就鬧出動靜了。那些婆子這麼一想,便會相信報信的人是瞧錯了。」
人都願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真要有男子混進內宅,這些下人同樣得不著好,巴不得有個合理的藉口遮掩過去。
馮橙做的,便是給她們這個藉口。
「對了,三妹,你認識那個小廝?」
「大姐是說錢三?」提到小廝,馮桃氣得眼裡冒火,「就有過一次交集。那日我去前邊,走在路上戴的絹花掉了,他恰好路過,把絹花撿起來交給小蟬。」
馮桃說著,越發氣惱:「當時我還覺得這小廝挺機靈的,不然絹花丟了也是麻煩,誰知道他會是這種人!」
馮橙伸手拍拍馮桃手臂:「不氣了,我們去見見他。」
小魚把人丟進了西間書房,白露守在那裡,正急得眼前發黑。
有男人夜裡來找姑娘也就忍了,小魚居然還提了個大男人回來!
一見馮橙過來,白露險些哭了:「姑娘——」
「人在裡邊吧?」
「在。」
「三妹,你與白露留在這裡。」
「大姐——」馮桃想跟進去,討好喊了一聲。
馮橙搖頭:「你不露面好一些。」
她本就不在意那些虛的了,又能扯上長公主這面大旗,三妹卻不一樣。
一進書房,就見小魚眼睛不眨盯著躺在地上的小廝,十分盡忠職守的樣子。
「還沒醒?」馮橙走到小魚身邊,打量一眼還在昏迷的小廝,皺眉道,「把他弄醒。」
小魚從荷包摸出一根針,對著小廝就紮了下去。
小廝痛哼一聲,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漂亮得不像話的面龐。
莫非是做夢?
小廝正恍惚著,蹲在一邊的小魚一聲不吭又紮了一針。
姑娘說把人弄醒,也不知道只是弄醒來,還是弄清醒。
既然這樣,還是做到位。
前不久陪姑娘回長公主府,翠姑對她說以後她就是姑娘的人,不要惦著長公主府了,她便明白以後該怎麼做了。
小廝嗷一聲慘叫,徹底清醒了。
這不是大姑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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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57 PM
第47章 利慾薰心
馮橙往擺在牆邊的那張矮榻上一坐,懶懶吩咐:「把人提過來。」
小廝開始還不明白「提」是個什麼意思,等小魚揪住他後邊衣領把他拎到馮橙面前,便什麼都懂了。
「錢三是吧?」馮橙悠悠問。
「是小的。」小廝心中直打鼓,「大姑娘,小的怎麼會在這裡?」
馮橙沒準備隱瞞,指了指小魚:「哦,被我的丫鬟打暈了提過來的。」
小廝一聽「提」這個字,就覺頭皮一緊。
「大姑娘,小的沒有冒犯您啊,您——」發現少女俏臉一沉,不知怎的,小廝後面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沒有冒犯我?」馮橙挑眉冷笑,「這是什麼時辰?你一個外院的小廝出現在後花園,冒犯的豈止是我!」
小廝一下子沒了話說,連連磕頭:「大姑娘饒命,大姑娘饒命,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就求大姑娘饒過小的這一次吧——」
「行了!」馮橙不耐煩打斷小廝的討饒,「我沒閒工夫看你裝腔作勢,便直接問吧,是誰指使你夜裡去花園假山的?」
小廝心中慌亂,眼珠轉個不停想著該怎麼說。
「撒一句謊,我便讓小魚紮你一次。」馮橙說得沒有絲毫煙火氣,卻那般自然。
小廝暗暗攥拳,終於意識到這位大姑娘不是那種嬌嬌弱弱的正常閨秀。
說一句慌就紮一針,催賭債的都沒這麼狠啊!
人家是以威脅為主,可在大姑娘這裡他才醒,就已經挨了兩針了。
小廝跪在地上,抬頭看著隨意坐在矮榻上的少女,猶豫著要不要死撐到底,忽見少女眉頭一皺。
「尋常針紮可能不行。」少女琢磨著,抬了抬白皙如玉的下巴,「小魚,紮他下面。」
小廝捂著下面騰地跳起來。
小魚抬腳把人踹翻,踩在小廝身上緩緩亮出長針。
小廝駭得魂飛魄散:「小的說,小的說!」
讓小丫鬟拿針紮他下面——只要一想,就要昏過去了。
大姑娘還是人嗎?
書房外,馮桃與白露正貼著耳朵聽。
聽到這裡二人對視一眼,各自飛快別開視線。
白露:完了,完了,讓三姑娘知道姑娘的離經叛道了!
馮桃:糟糕,看白露嚇成這樣,是不是無法接受大姐出人意料的言行?那以後對大姐不夠忠心了怎麼辦?
二人各懷心思,繼續聽壁腳。
屋內,小廝癱在地上,已經徹底放棄了掙扎。
「說說吧,幕後指使是誰?」
不疾不徐的語氣,落入小廝耳中森然如刀。
「是李嬤嬤。」
「哪個李嬤嬤?」
小廝眼神閃爍:「汀蘭苑的李嬤嬤。」
馮橙緩緩把手搭在矮榻靠背上,心中一派平靜。
從三妹把那張字條交給她,她便有所猜測。
知道三妹心悅陸墨的,只可能是尚書府內宅的人。
或許是三妹對她提起陸墨時被有心人聽了去,報給了主事的人知曉。
這個人不會是祖母。
祖母最怕尚書府名聲有損,若是知道三妹有不合規矩的地方,定會叫去敲打訓斥,而不是設下這麼一個毀掉三妹清白的圈套。
尚書府三姑娘與小廝夜裡私會,對祖母來說是丟了大臉。
小廝提到的汀蘭苑是二房住處,李嬤嬤是二嬸楊氏從娘家帶來的乳娘,心腹中的心腹。
二嬸算計三妹的目的,現在也很明白了。
無非是為了二哥的利益。
本來,大哥學業出眾,又占著嫡長孫的名分,誰都沒想過二哥會有機會。
可是她出事了,母親大受打擊,大房岌岌可危。
二嬸就如見到魚腥的貓,嗅到了機會。
二嬸瞭解母親的秉性。
在她私奔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鬧出三妹與小廝私會的事,母親完全無法承受這種難堪。
母親羞愧自盡,大哥因為守孝錯過了今年秋闈,而二哥卻不受影響。
二哥中了舉,轉年春闈更進一步,從此步入仕途。
而大哥要守孝三載,到時候就算一切順利,也比二哥晚起步三年。
誰知道三年會有什麼變化?
如果二哥運氣好,走得特別順當,焉知祖父不會傾力培養二哥?
就算祖父依然看重大哥,大哥後來居上在官場出了頭,難道不照顧同在官場的堂弟?
說到底,二嬸是為二哥爭一個出頭的機會。
成了,是意外之喜;不成,也沒損失。
可對方毫無損失爭的這個機會,卻是害了她母親與妹妹的命換來的!
馮橙涼涼目光落在小廝面上。
是個眉清目秀的醃臢貨。
「二太太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做。」
小廝被那雙清淩淩的眼盯著,只覺壓力如山。
一言不合大姑娘心意,是要被紮下面的!
略一遲疑,小廝便認命道:「小的在外欠了幾十兩銀子的賭債,李嬤嬤說事成會賞我百兩紋銀。」
馮橙輕笑:「二嬸倒是大方。」
小廝流著冷汗不知如何接話。
「那你有沒有想過今晚胡嬤嬤帶人撞破你與三姑娘,你會是什麼下場?」
小廝不敢對上那雙眼睛:「李嬤嬤說夜裡瞧不清楚,等胡嬤嬤帶人到了,看到三姑娘與男子私會,就讓我立刻從假山另一端逃走,這樣眾人能確定三姑娘與小廝私會,卻不知道小廝是哪個,追查之時二太太會為我遮掩,我就沒有危險了。」
馮橙嗤笑出聲:「這樣的話你也信?」
小廝抬頭看她,不明所以。
「你難道不知道,三姑娘認識你?」
小廝大吃一驚:「前些日子小的撿了三姑娘掉的絹花交給她的丫鬟,可三姑娘不應該知道小的名字啊!」
說到這裡,小廝瞳孔一縮。
好像就是那次不久,李嬤嬤找上他的。
想到這裡,小廝登時冷汗淋漓。
「這麼說,今晚你能出現在花園,也是汀蘭苑安排的?」
「小的從白日就藏進後院了,方便藏身的地方是李嬤嬤指點的……」
馮橙抿了抿唇。
果然不出所料,內宅入夜就會落鎖,只有提前混進來才成。
見少女面色如雪,小廝不斷磕頭:「大姑娘,您原諒小的吧,小的是被賭債逼得沒辦法,才鬼迷心竅——」
馮橙皺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以為道歉就能得到原諒?與其浪費這個口水,不如替我辦幾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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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58 PM
第48章 那個狗
小廝呆呆望著馮橙:「大姑娘要小的辦什麼事?」
馮橙淡淡吩咐:「你先按著之前打算藏好,照常去向李嬤嬤覆命。」
小廝驚了:「那李嬤嬤定饒不了小的!」
「嗯?」
「大姑娘您想啊,小的根本沒有完成李嬤嬤的交代,回去覆命還能討了好?」
馮橙掃他一眼,頗為不解:「你不回去覆命,莫非想當逃奴?」
逃奴?
這個詞令小廝打了個哆嗦,急忙道:「小的可不敢當逃奴!」
這個世道,逃奴哪有好下場。
「這就是了。你終歸要在尚書府待著,既然逃避不了,不如主動去覆命。」
「可小的該怎麼說?」
馮橙擰眉看著眉清目秀的小廝。
終於明白汀蘭苑為何選中了這個小廝,因為好忽悠啊!
「你對李嬤嬤說,你在假山那裡一直沒等到三姑娘,覺得不對勁就藏在了不遠處的花叢裡觀察情況,後來發現胡嬤嬤帶人過來,就更不敢出去了……」
小廝遲疑道:「可小的沒有完成任務,二太太那邊會不會懲罰小的——」
「兔死狗烹這個詞聽說過麼?」
小廝點點頭。
馮橙微微一笑:「兔子還沒抓住,狗肯定不會殺。你見了李嬤嬤機靈些,定然不會有事。」
聽馮橙這麼說,小廝松了口氣的同時隱隱覺得不對勁。
那個狗……是指他?
「那大姑娘要小的辦什麼事?」小廝提著心問。
「你把汀蘭苑那邊穩住,就是我交代你辦的第一件事。」
「那第二件呢?」
「需要你辦時,我會打發人找你。」
望著少女冷清的眉眼,小廝鼓起勇氣問:「大姑娘需要小的為您辦幾件事?」
馮橙皺眉:「這個我暫時還不知道,看情況吧。」
小廝:「……」
「白露——」
正聽壁腳的大丫鬟理理衣裳,推門而入。
「婢子在。」
「去取五十兩銀票來。」
白露深深看了小廝一眼,應聲是轉身出去。
不多時,一張銀票擺在小廝面前。
小廝徹底糊塗了:「大姑娘,您這是——」
馮橙語氣淡淡:「加上李嬤嬤提前給你的甜頭,還賭債夠了吧?」
「夠了,夠了!」小廝激動得心撲通直跳。
「白露,把銀票收好吧。」
白露飛快把銀票揣入袖中,暗暗鬆一口氣。
小廝:?
「我突然想到若是你現在就還清賭債,落入汀蘭苑眼中便是你投靠我的證據。為了你著想,這筆錢暫時還是先不給你好了。」
小廝嘴角一抽,卻不敢多說。
「記住你雙面細作的身份,不然——」少女笑著指指小魚。
小魚面無表情,揚了揚手中長針。
小廝雙腿下意識夾緊,連連點頭:「小的記得,小的記得!」
「小魚,送他出去。」
聽著裡邊動靜的馮桃忙避到東間去,悄悄卷起門簾一角看著小廝被小魚提出去,這才快步走進西間書房。
「大姐,那個小廝可靠嗎?」
馮橙笑笑:「可不可靠,要看怎麼用。」
這還是陸玄說過的話。
什麼樣的人就用什麼樣的方式對待,不能強求都是忠心耿耿、重情重義之輩。
當然,這話是她作為花貓時聽來的。
馮桃似懂非懂點點頭,又問道:「大姐,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馮桃眨眨眼:「是要那個小廝把二姐哄到花園去?」
馮橙伸手捏捏小姑娘帶著嬰兒肥的臉頰:「想什麼呢。狗吃屎,我們不能去吃啊。」
馮梅喜歡爭搶,喜歡攀比,甚至遇到機會也會做出格的事兒。
但目前還沒有。
從她當來福時聽來的楊氏與馮梅對話,馮梅對楊氏這番設計並不知情。
她不能因為楊氏這般對三妹,就這般對馮梅。
「三妹,你也聽到了,害你的是二嬸,那我們就向她討這筆債好了。」
「怎麼討?」
「容我再想想。你先回長夏居吧,免得時間久了橫生枝節。」
此時長寧堂燈火通明,牛老夫人看著胡嬤嬤的大花臉,險些昏過去。
「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面對老夫人發出的直擊靈魂的拷問,胡嬤嬤險些哭出來;「老夫人,事情是這樣的……」
牛老夫人聽完,面沉如水:「也就是說你聽人稟報一個小廝往花園假山那邊去了,然後帶人去搜,結果大姑娘養的那隻貓從假山裡撲了出來,又撓花了你的臉?」
一個「又」字令胡嬤嬤欲哭無淚,忍著身心雙重打擊點頭:「是這樣。」
「那小廝又是怎麼回事?」許是之前已經看過胡嬤嬤這張花臉,如今再看,牛老夫人竟有些習慣了,此時更關心的當然是男子溜進內宅的事。
面對牛老夫人的淩厲目光,胡嬤嬤訕訕道:「後來老奴又問過那個婆子,她說是眼花了。」
被那隻該死的貓一抓,她突然清醒了。
假如真的搜到小廝就罷了,是與哪個丫鬟私會,好歹能問出一二。
如今沒搜到人,再堅持說有男子混進內宅,別說三位姑娘,就是兩位太太的名聲都會受損。
這是老夫人絕對不能容忍的。
那個婆子大概也是想明白這一點,等她再問就一口說看錯了。
她當然不願深究。
府上真有不要臉面的丫鬟、小廝有私情,回頭仔細盯著總能找出來,大晚上帶著人在後宅到處搜野男人可是下下策。
「真的是眼花了?」
「是——」
牛老夫人一拍桌子:「混帳東西,這也能眼花!」
胡嬤嬤忍著臉上火辣辣疼痛,不敢吭聲。
好一會兒後,牛老夫人摒退伺候的人,低聲交代:「這些日子盯緊些,看看有沒有不安分的小蹄子。」
「老奴明白。」
汀蘭苑裡,楊氏漸漸坐不住了。
「奶娘,這個時候按說長寧堂那邊已經堵到了人,怎麼沒什麼動靜?」
三姑娘與小廝私會,這樣石破天驚的事能這麼悄無聲息?
出了這種事,老夫人定會把大嫂與她叫到長寧堂去。她已經做好了看大嫂崩潰的準備,卻沒想至今風平浪靜。
「太太莫急,老奴已經打發人去打探了,這就去看看人回來了沒。」
不多時,李嬤嬤返回內室,神色有些古怪。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7-29 07:59 PM
第49章 讓她來
楊氏一見李嬤嬤表情,心中一沉:「怎麼了?」
「出去打聽的人說長寧堂的胡嬤嬤帶人去花園不知道尋什麼,結果在假山那裡被大姑娘養的貓兒撓破了臉。」
楊氏愣了:「沒撞見那個小廝與三姑娘,撞見了大姑娘養的貓兒?」
李嬤嬤點頭:「是。」
楊氏往後靠了靠,留得長長的指甲劃過椅子扶手,面上陰晴變幻:「這麼說,三姑娘接到字條後壓根沒去,而是告訴了大姑娘。」
最終,大姑娘養的貓去了。
楊氏神色凝重起來:「奶娘,你說大姑娘瞧見那個小廝了麼?」
李嬤嬤遲疑:「這恐怕就要找到錢三問一問了。」
「明日你就去問問那個錢三!」
「老奴明白。」
楊氏心中有事,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日神色懨懨去長寧堂請安,遇見褪去病容氣色不錯的尤氏,生出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氣悶。
而她的奶娘李嬤嬤,尋了妥當時機見到了小廝錢三。
面對小廝,李嬤嬤橫眉怒目:「昨晚到底怎麼回事兒?」
小廝苦著臉道:「小的按著您的吩咐一早躲在後院,等入了夜就去假山那裡等著。誰知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離著約定的時間都過了,還是不見三姑娘蹤影。小的尋思著不對勁,就躲進了不遠處的花叢裡,然後就看到一隻貓過來了——」
「一隻貓?」
「對,一隻棕黑紋相間的花貓,挺肥的,許是出來抓老鼠吧。」小廝伸手比劃著花貓體型。
「只有那隻貓,沒別人?」
「沒有,小的看著那隻貓鑽進了假山。」
「之後呢?」
「之後胡嬤嬤就帶人過來了,小的一看這種情況肯定不能出來啊,您說是不?」
李嬤嬤鐵青著臉沒吭聲。
三姑娘沒去當然不能跳出來,沒有捉姦拿雙,誰說得清楚小廝是奔著誰來的。
昨夜的事一旦傳揚出去,就是太太面上都沒光彩,何況二姑娘的暗香居也在園子邊上。
想著這些,李嬤嬤一陣後怕,再看小廝心情由惱怒轉為警惕:「昨晚之事,你給我管好嘴巴!」
小廝手一豎:「小的鐵定管好嘴巴,否則天打雷劈!」
他當然不會說啊,不然汀蘭苑找他麻煩不說,大姑娘還會派那個叫小魚的丫鬟收拾他。
李嬤嬤點點頭,目光沉沉盯著小廝:「這幾日你且先安分待著,隨時聽候吩咐。」
這種見不得人的事,自然參與的人越少越好,錢三這條爛命還是要留著。
小廝一顆緊繃的心攸地鬆了。
大姑娘說得沒錯,真的沒事。
既然如此——
小廝望著李嬤嬤的眼神露出幾分熱切。
李嬤嬤眉頭一擰:「怎麼?」
小廝訕訕一笑,緊張搓手:「小的還欠著不少賭債,就怕賭坊的人來尋小的麻煩,耽誤了太太的正事——」
李嬤嬤臉一黑,咬牙從荷包裡摸出一張銀票丟進小廝手裡:「滾!」
小廝抓著銀票趕緊溜了。
回到楊氏面前,李嬤嬤把情況稟明。
楊氏揉了揉眉心,喃喃道:「這樣看來,先前得到的消息有誤。」
三姑娘對成國公府二公子的情意恐怕沒有幾分。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喜歡人這麼敷衍的嗎?
「太太,接下來該怎麼辦?」
「先緩一緩吧,若有機會再看。」楊氏倚著美人榻,輕撫指尖。
怡馨苑那位會不會因為三姑娘出事大受影響,她並不敢肯定,之所以出手無非是試一試罷了。
成了算意外之喜,不成也沒什麼損失。
她還在閨中的時候,姐妹眾多,能安安穩穩長大並嫁個不錯的人家,靠的可不是運氣,而是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
哪怕可能性只有萬一,只要結果是好的又無風險,便可以一試。
楊氏想緩一緩,馮橙卻不願意。
有些人習慣了損人利己,都忘了有報應這回事了。
天不報,那就讓她來。
「姑娘,您打算怎麼做?」看著神色平和給來福順毛的少女,白露忍不住問。
昨晚在書房門外她聽得明明白白,二太太也太可怕了。
二太太能這般對付三姑娘,有了機會就能對付她家姑娘。
既然如此,還是讓二太太早點倒楣吧。
馮橙雙目微閉,竭力想著前塵之事。
陽光透過雕花窗灑在她面上,把那張臉照得近乎透明。
墨黑的眉,雪白的肌膚。
白露一時看入了神。
明明是不夠健康的面色,姑娘卻好像越來越好看了。
「平春街石頭巷第二戶民宅……」馮橙喃喃,終於想了起來。
「姑娘您說什麼?」
「叫錢三去盯著那戶人家,看看裡面住著什麼人。」
白露有些遲疑:「錢三辦事能靠譜嗎?」
馮橙笑笑:「這種人幹正經事不成,做這些往往不錯。讓小魚對他說,打聽清楚了賞他二兩銀。」
白露覺得不划算,想一想二太太,默默閉了嘴。
錢三沒想到大姑娘這麼快就交代他任務了。
面對小魚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錢三心裡直發毛,態度越發端正:「平春街石頭巷第二戶民宅是吧?沒問題,包在小的身上。」
「要做好。」小魚言簡意賅。
錢三連連點頭:「保證不出岔子。」
見小魚皺眉,錢三心一慌。
看來不能空口說白話。
他手一舉:「若出岔子,就讓我天打雷劈。」
以前向爹娘保證不去賭,這種毒誓他不知發了多少次,如今做來毫無心理負擔。
小魚點點頭,回去覆命。
「他說若出岔子就天打雷劈?」馮橙聽了,神色複雜。
白露撇嘴:「姑娘別把這種話當回事,錢三那種人都是拿發誓當水喝的。」
「這種人確實不少,不過你們莫要學他亂說話。」
見馮橙說得鄭重,白露點點頭。
錢三雖是小廝,卻是那種拿錢混日子的。
他的祖父曾給馮尚書當過隨從,如今雖然不在了,一家人在尚書府也算根深葉茂,府裡管事對他大半時間在外頭胡混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自從小魚來傳話後,他就全心全意盯著那戶民宅。
不出三日,他非但知道了住在那宅子裡的是什麼樣的人,還有了個驚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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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時間:
2020-7-29 08:03 PM
第50章 陸大公子不可能吃醋
與禮部尚書府隔了一條街的清心茶館,馮橙趁著出府玩的時候見了錢三。
「你讓小魚傳話說有驚天發現,那現在說說吧。」佈置簡潔的雅室中,少女手捧茶盞,語氣淡淡。
這般平靜的態度,激起了錢三的上進心。
大姑娘這是不相信他錢三能有驚人發現啊。
不行,他這就說出來讓大姑娘吃驚一下!
「您交代小的盯著那戶人家,小的費了好大的勁兒,可算知道了住在那裡的是什麼人。」
錢三停了一下,見馮橙面上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接話的意思,訕訕接著說:「是一個年輕婦人與一個十來歲的男童。那婦人十分美貌,男童也生得玉雪可愛,二人是一對母子。」
馮橙聽著,微微點頭。
看來沒記錯。
「你的驚人發現是什麼?」
聽馮橙問出這話,錢三飛快環顧左右。
雅室內除了他與大姑娘,便是守在門口處的小魚了。
他不自覺身體前傾,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道:「昨日小的在那附近守著,竟然看到了二老爺!」
錢三所說的二老爺,便是馮橙的二叔。
馮二老爺在工部當差,而平春街正是去工部衙門的必經之路。
若是平時看見馮二老爺,錢三不會多想。
可他又不傻,大姑娘擺明瞭要與汀蘭苑算帳,前腳吩咐他盯著平春街那裡的民宅,後腳他就瞧見二老爺往石頭巷去了,這能沒有貓膩?
他立刻就跟上去了。
「大姑娘您猜怎麼著?」錢三一臉激動,「小的發現二老爺居然進了石頭巷那戶宅子!」
「然後呢?」
「然後?」錢三愣了一下,表情迷茫,「然後小的就回來知會小魚姐姐了啊。」
難道還要他溜進那個宅子?
又沒個狗洞什麼的,他辦不到啊。
「你繼續盯著,摸出我二叔去那邊的規律,還有在那裡待的時間,再來報我。」
「啊,是。」錢三以為任務結束了,沒想到還有後續。
素手伸出,往桌面上輕輕放了一錠銀。
「這是你的辛苦費。」
錢三眼一亮,一邊把銀子拿走,一邊訕笑:「小的為大姑娘辦事是應該的,這怎麼好意思——」
說好了賞他二兩銀,這錠銀能有三兩了。
再想到前幾日汀蘭苑的李嬤嬤甩給他的那張銀票,錢三忽然覺得當個雙面細作也不錯。
等錢三心情美滋滋去了老地方盯梢,才後知後覺想起一個問題:二老爺在平春街石頭巷養外室,大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二老爺與二太太相敬如賓,夫妻和睦,這是府中上下公認的,就連管著家事的二太太都沒發覺二老爺的不對勁,大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怎麼會知道這種隱秘?
嘶——大姑娘好可怕!
錢三突然覺得懷中揣的那錠銀子有些燙手。
要不還回去——這個念頭一起,錢三就覺心口一痛。
不行,到手的銀子還回去這比剜他的肉還難受。
既然捨不得還回去,那就只有更用心替大姑娘盯梢吧。
錢三走後,馮橙沒有立刻離開茶館,而是靜靜喝著茶,任思緒飄遠。
這些年來無論是與各府夫人、太太打交道,還是在母親面前,二嬸最得意的便是與二叔和睦恩愛。
說來也是,就是大房還有三妹這麼一個庶女在,可二叔身邊多少年來連一個通房都沒有。
作為二叔的髮妻,二嬸自然有得意的資本。
可惜她不知道,二叔在石頭巷養的外室連孩子都有九歲了,只比她的次子馮耀小了一歲。
夫妻恩愛的美好假像,要到一年後外室帶著兒子找上門來才被打破。
這一次,就讓暴風雨提前來臨好了。
馮橙飲下最後一口茶,起身離開雅室。
木樓梯稍稍有些陡,扶手一塵不染。
少女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扶著扶手緩緩下樓,與上樓來的少年不期而遇。
陸玄還是一襲黑衣,見到往下走的少女明顯一愣:「馮大姑娘?」
他好像沒有吩咐人去尚書府門前的柳樹上繫帶子吧?
難不成記錯了?
少年望著少女的目光透出幾分遲疑。
馮橙揚唇笑:「這麼巧,遇到了陸大公子。」
原來只是偶遇。
陸玄沉默一瞬,問道:「馮大姑娘來喝茶?」
馮橙頷首:「嗯,來了茶館兩次,覺得這裡的茶水很對胃口,剛剛喝完打算回去了。」
「那馮大姑娘慢走。」陸玄側開身子,請馮橙先行。
馮橙屈了屈膝表示謝意,緩步往下走去。
少年盯著少女漸漸遠去的纖細背影,陷入沉思。
以他與馮大姑娘幾次打交道的瞭解,這丫頭不可能跑來純喝茶。
這是他們約定見面的茶館,他其實是背後東家。
馮大姑娘跑來喝茶,該不是為了遇見他吧?
想到那日少女臨窗目不轉睛的注視,少年耳根微熱的同時,加深了那個猜測:馮大姑娘可能真的暗暗傾慕他。
他可沒那個心思!
少年背挺得筆直,如一株白楊。
卻不知為何,連日來尋找弟弟的疲憊在這茶香縈繞的地方減輕許多。
直到他隨口問跟上來侍候的夥計:「馮大姑娘何時來的?」
夥計對真正的主子可不敢有半點隱瞞,忙道:「來了有半個時辰了,是與一名年輕男子見面。」
陸玄下意識擰眉,一字字問:「年輕男子?」
夥計不知怎麼感到周身冷了些。
莫不是起風了?
可都進夏日了,起風也不會冷啊。
陸玄揚了揚眉梢:「說說具體情況。」
與年輕男子見面……他還真有些好奇了。
「馮大姑娘帶著丫鬟先到的,那名男子上樓時看起來有些拘謹,後來他先離開,從雅室走出來時也是神色恭順。看他穿戴氣質,小的猜測應該是為馮大姑娘辦事的僕從。」
陸玄微微搖頭。
馮大姑娘交代年輕男僕辦事,竟然安排在茶館見面,未免太不謹慎。
這若不是他的茶館,豈不是要傳出閒話去?
陸玄正了臉色,淡淡吩咐:「馮大姑娘今日來茶館的事,不得傳出一個字。」
「小的明白。」夥計忙應了,心中納悶。
這話主子不是早就交代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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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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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31 10:25 PM
第51章 陸玄又犯病了?
馮橙之所以選在清心茶館與錢三見面,自然是因為對陸玄的信任。
曾經,他親手埋葬了她,帶著成為花貓的她回到京城,給了她一個容身之地。
這信任,早已不知不覺融入骨子裡。
晚秋居院中的柳丁樹悄悄謝了白花,馮橙從錢三的陸續稟報裡對馮二老爺去石頭巷的規律有了瞭解。
少則兩日,多則五日,馮二老爺便要往石頭巷去上一回。
去的時間往往是下衙後。
馮二老爺在工部差事不忙,每當要去石頭巷的時候便會提前半個時辰下衙。
從石頭巷離開回到尚書府最多比平常晚上小半個時辰,任誰也不會起疑心。
馮二老爺這把年紀,若沒有馮尚書這麼有本事的老爹,也算是一家頂樑柱,晚回來這麼點時間若還被人猜疑,那才是笑話。
去得還挺勤。
馮橙瞭解到這些後,不由感慨。
看來二叔對養的外室母子挺上心。
也不知二嬸知道真相後,會是什麼滋味呢?
「第一戶,第二戶,第三戶……」馮橙提筆在白紙上勾勒出石頭巷那一片的模樣,喃喃低語。
白露好奇問:「姑娘,那位不是住在石頭巷第二戶嗎,您為何要錢三把巷子那邊所有人家都打聽過來?」
馮橙把筆擱下,抬眸看向白露:「你以為我要引誘二嬸發現二叔養外室?」
白露眨眨眼。
難道不是?
她只要一想二太太知道二老爺養了外室,甚至連孩子都好大了,就覺神清氣爽。
看那毒婦還做不做壞事!
馮橙笑笑,視線不離紙上草圖:「那只是順帶的。」
發現二叔養外室,挨祖父痛駡的是二叔,二嬸就算生氣傷心,那也是占著理兒的人。
她才不會這麼便宜她!
「這一戶前不久退了租,我已經讓錢三悄悄賃下了,就選在這裡吧。」
馮橙有了決定,再次與錢三見面。
「認不認識見了女子便油腔滑調的無賴?」
錢三一愣,下意識否認:「不認識,小的怎麼會認識那種人。」
「不認識?」馮橙揚眉,露出幾分不滿。
錢三忙改口:「太認識了,這種人小的認識好幾個。」
「那好,你找一個手頭緊的人住進去,許諾事成之後給他十兩銀。」
「十兩?」錢三一聲驚呼,「這也太多了。」
馮橙面色古怪勾了勾唇角。
這小廝好奇怪,怎麼比她還心疼她的荷包?
「多與不多,你不必在意,把事情辦好自有你的好處。」
觸到少女冷淡的眼神,錢三連連點頭:「是,小的不在意,不在意。」
說完這些,他看向少女的眼中多了幾分熱切。
大姑娘的錢他不能在意,但他該得的賞賜不能不在意啊。
見小廝如此,馮橙心中冷笑。
這樣的人,胃口果然不能養大了。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甜棗給多了必須打巴掌讓他清醒一下。
馮橙放冷語氣:「手頭緊,賞錢就不從我這兒發了。」
不給了?
錢三一聽,差點沒控制住錯愕與失望交織的表情。
「是啊,不然小魚她們的賞錢就沒有了。」
錢三下意識轉頭,看向小魚。
小魚沒有往這邊看一眼,只面無表情立在那裡,便令錢三汗毛倒豎。
他怎麼把這凶神給忘了!
仿佛一盆冷水澆到頭上,錢三徹底清醒了。
什麼賞錢不賞錢的,保住下面就不錯了。
錢三彎了腰,臉上堆笑:「看大姑娘說的,小的為您辦事那是小的的榮幸,小的可沒想過要您的賞錢。」
馮橙莞爾一笑,悠悠道:「不過可以讓二太太給你發。」
錢三徹底愣了。
「盯著二老爺那麼久,到了你向二太太邀功的時候了。」馮橙唇畔掛著淺笑,說得雲淡風輕。
錢三心頭一凜,腰彎得更低:「請大姑娘吩咐。」
馮橙抿了一口茶,細細交代。
錢三認真聽著,神色不停變換,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再不敢惦記大姑娘的賞錢了!
「好了,你先回吧。」馮橙交代完,喝了口茶潤喉。
錢三猶豫了一下。
「還有事?」
錢三瞄門口一眼,遲疑道:「不知道是不是小的多心,上樓時進來一名黑衣少年,視線一直落在小的身上。大姑娘,該不會是汀蘭苑那邊——」
馮橙已經猜出少年是誰,面不改色道:「汀蘭苑那邊要是發現你不妥當,還會等到現在?你確實多心了,也許人家只是覺得你長得好看。」
錢三嚇得一哆嗦。
若是尚書府的丫鬟姐姐們誇他好看,他還會自得一下,畢竟靠著這張臉從小到大沒少佔便宜,但大姑娘誇——
「呵呵,那是小的多心了。」錢三乾笑著退出雅室。
才走到樓梯處,他又感覺到了那道涼涼視線。
那少年確實在看他!
想到馮橙那番話,小廝下意識摸了一把臉頰,而後飛快離開了茶館。
陸玄起身走上樓梯,正碰到馮橙從雅室中出來。
馮橙微笑:「沒想到又遇到了陸大公子。」
翻窗都翻了兩次了,陸玄自然懶得繞圈子,直接問道:「那是尚書府的下人?」
「是。」
得到肯定回答,少年皺眉:「看起來不是個規矩可靠的。」
剛剛與他對上視線,摸臉的動作總讓他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馮橙莞爾一笑:「可不可靠,要看怎麼用。」
陸玄怔住,望著唇角含笑的少女,心中升起荒謬的熟悉感。
這話若不是從馮大姑娘口中說出來,竟覺得是自己會說的話。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少年眸光轉深,藏起費解:「馮大姑娘還是注意些,那些人能算計你一次,就可能算計第二次。」
「我會的,多謝陸大公子關心。」
陸玄動了動唇,淡淡道:「我只是提醒你。」
馮橙失笑:「那多謝陸大公子提醒。」
這有區別嗎?
不過她還是來福的時候,從沒見陸玄對外人上心。
而一旦被陸玄納入自己人(貓)的範圍——馮橙一想到領到來福面前的那一串母貓,就要昏過去了。
陸玄對她與錢三見面這麼關注,該不會是好當紅娘的毛病又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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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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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31 10:28 PM
第52章 不願信
對於陸玄喜歡當紅娘這個毛病,馮橙陰影猶存,看向他的眼神難免帶出幾分警惕。
陸玄困惑了。
他雖說只是因為追查弟弟失蹤線索與馮大姑娘產生了一些交集,可這番提醒也算好意,馮大姑娘這是什麼眼神?
好像他害她似的。
這個發現令少年有些氣悶。
不過他長到十六歲,並無與小娘子打交道的經驗,或許女孩子就是這麼奇怪?
這般想著,少年又氣順了些,矜持道:「那馮大姑娘慢走,若是有事再聯繫。」
馮橙點點頭,快步走出了茶館。
陸玄重新坐下來,默默喝了一口茶,招來夥計吩咐:「安排人盯著那個與馮大姑娘見面的年輕人,若是那人惹出什麼亂子,及時報我。」
「是。」夥計忍了忍,試探問,「您指的亂子,是給馮大姑娘惹麻煩?」
陸玄看著他,沒說話。
「小的明白了!」夥計趕緊跑了。
等陸玄起身離開,夥計輕輕拍了拍胸口,暗罵自己糊塗。
這麼明顯的事就不該問,這下好了,公子被說破心事,害羞了。
錢三很快就聯繫上了李嬤嬤。
李嬤嬤頗為不悅:「不是讓你安分待著,這邊有事自會聯繫你。」
錢三眼神遊移,表情踟躇:「小的是聽您的吩咐安分待著,就是發現了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李嬤嬤擰眉:「什麼事?」
憑經驗,一旦有人說「不知道該不該說」這種廢話,就沒好事。
但這種事與汀蘭苑有關係的話,就不得不問了。
錢三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小的昨日下午無意中瞧見二老爺進了一條巷中的民宅,等二老爺從那家出來後,小的因為好奇一直盯著,然後發現——」
李嬤嬤心裡咯噔一聲,沉聲問:「發現什麼?」
上衙的時間,巷中的民宅,總是令人第一時間產生不好的猜測。
「小的瞧見一隻皮球從那戶民宅的圍牆內飛了過來,緊跟著那家院門打開,跑出來個十來歲的男童——」
「男童?」李嬤嬤急切打斷錢三的話,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你沒瞧錯?」
錢三笑了:「小的眼神好著呢,那麼大個孩子還能瞧錯了?」
李嬤嬤緩了緩心神,接著問:「之後呢,你還瞧見了什麼?」
「那名男童跑出來不久,就從裡邊追出來一名年輕婦人——」錢三頓了一下,面上帶了感慨,「那婦人生得十分美貌,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李嬤嬤臉色發黑:「那婦人是男童什麼人?」
「那婦人追出來,訓斥男童不該跑出來,男童管她叫娘。」
李嬤嬤沉默了。
錢三打量李嬤嬤表情,小心翼翼道:「您說那美貌婦人與男童該不是二老爺的——」
「住口!」李嬤嬤疾聲厲色,打斷錢三的猜測。
錢三嘴一捂:「小的亂說的,您別生氣!」
李嬤嬤已經聽不進錢三說什麼,整個人捲入了驚濤駭浪的震驚中。
老爺竟然偷偷養外室,連孩子都這麼大了!
還是一個哥兒!
「錢三,你確定沒看錯,老爺真的進了那戶人家?」
錢三哭笑不得:「小的又不傻,沒有把握的事哪能跑來跟您說。」
「那戶民宅在何處?」
「平春街石頭巷。」
李嬤嬤咬了咬牙,強作鎮定吩咐道:「你記著,這件事不得對旁人提起一個字,不然——」
「您放心,小的鐵定不亂說!」
「你先回去吧,這兩日隨時可能找你。」
錢三一口應下,對李嬤嬤露出個訕笑:「小的這幾日手頭有些緊張,您看——」
李嬤嬤表情一瞬扭曲,很想抬手給這貪得無厭的東西一耳光,可想到他的發現到底忍了下來,丟了一角碎銀快步走了。
錢三收好銀子,盯著那道匆匆離去的背影嘖嘖搖頭。
接下來可有好戲看了。
不過誰讓汀蘭苑先得罪了大姑娘呢。
想到大姑娘,錢三隱隱畏懼的同時又生出幾分欽佩。
大姑娘一點沒說錯,二太太果然又給他發錢了。
雖說雙面細作這份差事的風險有點高,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想賺錢怎麼能不擔風險呢。
錢三摸著荷包,心滿意足走了。
比起錢三的美滋滋,李嬤嬤的心情簡直烏雲密佈。
她甚至不知如何向楊氏開口。
「奶娘有事?」瞧出李嬤嬤臉色不對勁,楊氏摒退其他人問道。
李嬤嬤暗暗吸口氣,輕聲道:「太太,老奴有件事向您稟報。」
感覺到李嬤嬤的凝重,楊氏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她在侯府經歷的那些刀光劍影,乳娘給了她很多照應,她對李嬤嬤不但信任,還依賴。
「今日錢三來報,說瞧見老爺在上衙的時間去了平春街石頭巷……」
聽李嬤嬤說到美貌婦人與男童,楊氏面色鐵青:「不可能!」
李嬤嬤不說話了,擔憂望著楊氏。
楊氏眼前陣陣發黑,眩暈襲來,下意識用手撐住桌面。
「太太,您沒事吧?」
楊氏攥了攥拳,長長指甲嵌入掌心帶來的刺痛令她找回了聲音:「那個小廝……沒瞧錯?」
李嬤嬤沉默著,露出心疼神色。
楊氏閉了閉眼。
室內一時死寂般沉默,仿佛連空氣都忘了流動。
半晌後,楊氏緩緩睜開眼睛,眼中風雲暗湧:「這件事不能只聽一個小廝的片面之詞!」
李嬤嬤聽了,暗歎口氣。
說到底,太太是不願相信老爺養了外室。
誰又願意相信呢。
這麼多年來老爺和太太可是出了名的和睦,屋裡連個通房都沒有過。
早年太太有孕的時候老爺曾流露過收個通房的意思,被老太爺聽說了臭駡一頓,從此再沒提過這一茬。
要說起來,當年老太爺能知道老爺想收通房,是太太不著痕跡透露出去的。
老太爺曾有一個婢妾,生下三老爺不久就病死了,從那之後不但自己沒再收過通房,就是兒子有這個意思也會有一頓臭駡等著。
算算那個外室子的年紀,該不會就是在太太懷著三公子時鬧出來的事吧?
「奶娘,平春街那邊,我想讓你親眼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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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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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31 10:29 PM
第53章 眼見為實
儘管對小廝傳來的消息楊氏內心深處已是信了,可不派心腹去看一看如何甘心。
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嬤嬤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李嬤嬤立刻點頭:「老奴這就去辦。」
「奶娘去吧。」
等李嬤嬤退出裡間,楊氏抄起桌上茶盞狠狠擲到了地上。
李嬤嬤聽到裡頭傳來的動靜暗暗歎氣,很快找來錢三吩咐一番:「你繼續去平春街那邊盯著,一旦看到老爺過去立刻來報。」
「行,包在小的身上。」錢三對李嬤嬤來找他早有準備,而接下來如何做,大姑娘已交代過。
李嬤嬤見錢三應得痛快,遞過去一角碎銀:「不可走漏風聲,把事情辦妥當,太太不會虧待你。」
還有這種意外之喜?
錢三忙把銀子接過去,用力拍著胸脯:「您放心,小的知道該怎麼做。」
事情交代完,李嬤嬤懶得再與錢三費口舌,一心等消息。
錢三轉頭就照著馮橙的吩咐安排上了。
這日馮二老爺提前下衙,敲開平春街石頭巷第二戶人家的大門。
開門的是個青衣丫鬟。
馮二老爺養外室一養十來年都沒傳出什麼風聲,離不開他的謹慎。
在他看來,粗使婆子大多嘴碎,不如年紀小些的丫鬟嘴巴牢靠,因而只買了兩個小姑娘伺候外室母子。
今日一進門,馮二老爺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
「哭了?」打量著迎出來的美貌婦人,馮二老爺皺眉問。
外室名叫茜娘,聞言忙搖頭:「沒有,沙子眯了眼。」
馮二老爺掃了丫鬟一眼,板著臉問:「怎麼回事?」
丫鬟正替茜娘義憤填膺呢,男主人這麼一問,自然不會瞞著:「還不是巷子口那戶人家,住進來一個潑皮無賴——」
「阿紅!」茜娘瞪了丫鬟一眼。
「讓她說,到底怎麼回事兒!」一聽潑皮無賴,馮二老爺臉色更沉了。
茜娘咬著唇垂眸不語,漸漸紅了眼圈。
丫鬟一股腦抖落出來:「巷子口的租戶換了人,住進來一個老無賴。那日小公子在院中蹴鞠,不小心把球踢到了外面,小公子推門出去撿球,娘子追出去喊小公子進來,沒想到就被那個老無賴瞧見了——」
「然後呢?」聽到這裡,馮二老爺臉色黑得能滴出墨汁。
丫鬟氣憤道:「當日有人敲門,婢子開門一看,那老無賴站在外頭問能不能借兩頭蒜。婢子一見他眼睛緊往裡瞄就覺得不對勁,立刻便把大門關上了,誰知第二日他又來敲門……」
另一個丫鬟跟著道:「娘子這兩日嚇壞了,夜裡有一點動靜就會驚醒,都是被那老無賴嚇得。」
「他今日也來過?」
「來過。分明就是欺負咱家平時沒有男人——」
「阿紅,不得亂說!」茜娘紅著眼睛斥了一句。
絕色的美人訓起人來也是溫溫柔柔,惹人愛憐。
「爹,您來啦。」從屋中跑出一個玉雪可愛的男童,開心抓住馮二老爺衣袖。
馮二老爺恨不得立刻去找老無賴算帳的心情一緩,對男童露出個笑容:「純哥兒怎麼沒在院子裡玩?」
「兒子在屋中讀書呢,聽到您說話就出來了。」男童仰頭望著馮二老爺,一臉孺慕,「我想爹爹了。」
馮二老爺揉了揉男童頭頂,笑道:「爹也想你了。」
對於這個外室子,馮二老爺心疼且愧疚。
明明是他的骨血,卻因為父親見不得他納妾收通房只能偷偷摸摸養在外頭,還不知道何時能認祖歸宗。
因著這份心思,馮二老爺對這個兒子難免有幾分偏愛,在長子、次子面前的威嚴到了小兒子面前就全化為了慈愛。
「進去再說。」馮二老爺對茜娘低低說一聲,牽著男童的手走進屋中。
一時其樂融融。
等時間差不多了,馮二老爺拍拍男童的肩:「去讀書吧,爹也該走了。」
「兒子送您。」
「不用,過兩日爹就來了,你好好讀書就行。」
茜娘如往常那般送馮二老爺出去,到了院門處停下來。
馮二老爺斂去笑容:「外頭的事你別擔心,我這就去找那個老無賴敲打一番。」
茜娘有些不安:「老爺,您還是別去了吧,您身邊連個跟著的人都沒有,萬一那無賴傷著您怎麼辦?」
馮二老爺冷笑:「那種下三濫最是看人下菜碟,瞧著你一個美貌女子獨居便生出花花腸子,等發現這戶的男主人是個有身份的,比誰老實得都快。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有人惦記他的女人,當然一刻都不能忍。
馮二老爺走到巷子口那處宅子門前,抬手敲門。
很快門開了,一道懶散聲音傳出來:「誰啊?」
門內站著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長得竟還算齊整,眼神透出幾分輕浮。
馮二老爺有些出乎意料。
他以為看到的會是一個形容猥瑣的男子。
這個發現令他越發正了臉色:「我是隔壁的男主人——」
「啊,進來說。」馮二老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男子拉了進去。
等關門聲響起,馮二老爺警惕起來:「你要幹什麼?」
他來茜娘這裡都會提前在馬車中換下官袍,但身上穿的也是錦衣華服,這無賴難道看不出來他身份不一般?
男子笑得客氣:「既然是街坊鄰舍,怎麼能在外頭站著說話,您說是不?」
馮二老爺見男子還算識趣,微鬆口氣。
男子手一伸:「進屋喝口茶吧。」
「不必了。」馮二老爺冷著臉拒絕,「聽伺候內子的丫鬟說你常去借蒜頭,下次若是再缺蒜頭,我給你送一車來,這麼借著多麻煩。」
「那就多謝您了。」男子明顯聽出警告之意,語氣裡透出幾分忐忑。
馮二老爺暗暗點頭。
不是那種混不吝就行,這種無賴就是有色心沒色膽。
不過有這麼個人住隔壁到底膈應,回頭安排人會一會這座宅子的主人,給些好處把這下三濫趕出去。
「那你可要記住了,以後我若再聽到什麼,就不是一個人來找你了。」
馮二老爺警告完,轉身拉開院門走出去。
不遠處的隱蔽角落,李嬤嬤望著從巷口宅子走出來的馮二老爺面色沉沉。
錢三小聲道:「您看,小的沒說錯吧。」
作者:
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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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31 10:31 PM
第54章 收網
李嬤嬤半點眼風都沒分給錢三,目不轉睛盯著馮二老爺離開石頭巷往某個方向走去。
那個方向不遠處的角落停著一輛馬車,正是馮二老爺每日上、下衙所用。
李嬤嬤被錢三帶著過來時,特意確認過。
眼睜睜看著馮二老爺的背影消失,李嬤嬤再也待不下去。
她狠狠盯了眼石頭巷的方向,叮囑錢三:「管好嘴巴,有事自會找你。」
「您放心,小的知道該怎麼做。」
等李嬤嬤快步離開,錢三立刻聯繫上了小魚。
把情況一講,錢三諂笑著邀功:「小魚姐姐,你看小的做的不錯吧,到了大姑娘面前可要給我說幾句好話啊。」
雖說他不敢惦記著,可萬一大姑娘一高興打賞,也不會嫌銀子咬手不是。
小魚面無表情看他一眼:「做不好,我會紮你。」
那意思,做得好才是應該的。
錢三打了個寒顫,險些哭了。
明明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心怎麼這麼狠呢。
這哪是小魚姐姐,分明是魚嬤嬤!
馮橙這邊得到了一切順利的消息,二太太楊氏也等到了李嬤嬤。
「奶娘,怎麼樣?」問出這話時,楊氏一顆心揪緊。
而李嬤嬤的回答註定令她失望:「老奴躲在石頭巷不遠處親眼瞧見了,老爺……確實是從那裡出來的……」
楊氏的臉色瞬間變得雪白,雙手緊緊攥著茶盞:「是哪一戶?」
「石頭巷口那一戶。」
楊氏手中茶盞不停晃動,茶水濺了幾滴出來到手背上,卻恍若未覺。
「瞧見那賤人了嗎?」
李嬤嬤眼中滿是心疼:「老爺一個人出來的。」
楊氏把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放,騰地起身:「他可真是瞞得好!」
她那話多餘問了。
那賤人當然不會送出來。
若非處處謹慎,她如何會當十來年的瞎子、聾子。
虧她以為馮錦南與她父親不一樣,雖也有天下男人都有的色心,生出過納妾的心思,卻在一家之主的老太爺明確表示反對後變得安分。
是她錯了,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
她的生母是父親第九位姨娘,家中庶姐、庶妹就有十多個,她受夠了那樣的環境。
誰知道不讓馮錦南納妾,他就養起了外室,而她像個傻子一樣蒙在鼓裡十來年。
「他……他怎麼能!」到這時,楊氏再無僥倖。
李嬤嬤低聲勸:「太太,老爺已經回府了,想必很快就要到這邊來。您就算心中再惱,也要遮掩一下,莫要讓老爺瞧出形跡來。」
楊氏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輕輕點頭。
到了她這個年紀,什麼情愛不情愛,更多的是被欺瞞的憤怒,是讓她在那些夫人、太太面前為之得意的夫妻和睦竟是假像的惱火。
楊氏剛收拾好情緒,丫鬟便稟報說老爺來了。
馮二老爺很快就走了進來,面上掛著無懈可擊的笑容:「是不是該開飯了?」
楊氏忍下質問的衝動,同樣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正等著老爺呢。」
很快丫鬟們在飯廳擺上晚膳,夫妻對坐,默默用飯。
不知是不是錯覺,馮二老爺覺得今晚氣氛略有些沉悶。
「家裡都還好吧?」
楊氏心頭一緊,不動聲色道:「每日都是老樣子,家裡的事老爺不必擔心。」
「有你操持,我自是不擔心。」馮二老爺隨口贊了一句,繼續吃飯。
楊氏垂眸冷笑。
今日她少說幾句話,馮錦南就主動找話題,讓她怎麼能想到他的心從沒放在汀蘭苑。
可實際上那個野種都有十來歲了,算時間定是當年她懷著小兒子時,他想收通房未果折騰出來的事。
夫妻安安靜靜用了晚飯,馮二老爺略坐了一陣子,便提出去書房。
往日這也是常事,楊氏不會多想,畢竟長子和女兒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老夫老妻沒有整日膩歪在一起的道理。
可現在她只想冷笑。
她只想著孩子們長大了,卻忘了馮錦南如今還不到四十,正是壯年。
睡到外面去了,當然不睡在她這裡了。
楊氏越想越怒,喊來李嬤嬤:「明日我要去瞧瞧那個狐媚子生得什麼模樣。」
李嬤嬤露出不贊同的神色,柔聲道:「太太,您是想讓那對母子站到人前來嗎?老爺瞞了這麼多年固然令人氣惱,那對母子卻也見不得天日。您若是帶人鬧上門去,讓老太爺、老夫人知道了那孩子的存在,老太爺就算再生老爺的氣,那孩子也要被接回來了……」
楊氏抿了抿唇,冷聲道:「奶娘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當然不會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
鬧開了讓那野種成為尚書府公子?她又不是被情愛衝昏頭腦一味衝動的傻子。
「不過我還是想去瞧瞧,總要知道噁心我的人是什麼樣的。」
「那您的意思是——」
「明日就奶娘陪我去,到時候奶娘在外面守著,我裝成進京尋親的找錯了地方,等敲開門藉口喝水看一看那個賤人。」
李嬤嬤一聽,覺得還算妥當。
既然是老爺養在外頭的,那宅子裡不可能有男僕,太太上門沒什麼危險。
何況她就在外頭守著,一旦太太久不出來也有退路。
更重要的,她明白太太心中的窩火。
鬧開了不理智,要是連這麼點念頭都不能滿足,時間久了要憋出病來。
翌日是個不冷不熱的好天氣,天上白雲悠悠,懶散俯視著眾生。
馮橙抱著來福在院中曬太陽。
白露快步走過來,低聲稟報:「姑娘,二太太出門了,果然只帶了李嬤嬤一人。」
馮橙彎眼笑笑,把花貓放下:「那咱們也出門吧。」
一個為了不確定的好處就能出手害人性命的女人,不會那麼衝動打上門去。但楊氏畢竟是個女人,知道夫君養外室還有外室子,不去看看如何甘心。
這樣一來,楊氏十有八九會選擇遮掩身份悄悄去看。
終於到了該收網的時候,她當然也要去看一看啦。
馮橙揚唇,舉步往外走。
「喵——」來福還沒享受夠被順毛的感覺,不甘心跟上來。
馮橙彎腰把它抱起,笑呵呵道:「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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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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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31 10:32 PM
第55章 請君入甕
楊氏與李嬤嬤是坐著馬車出的門,到了平春街附近停下,步行去了石頭巷。
「就是這裡麼?」楊氏隔著帷帽垂下的輕紗,輕聲問。
李嬤嬤站在她身邊,低聲道:「是這裡,就是巷子口那家。」
楊氏立在原處盯了一會兒,讓李嬤嬤去無人注意的角落等著,舉步向那邊走去。
兩側不高不矮的院牆形成一條長巷,明明晴空萬里,巷中依然幽深空寂,牆根生著青苔。
楊氏從沒涉足過這樣的地方,就算不把那外室瞧在眼中,置身此處也有些不適。
好在那宅子在巷口處,不必往裡邊去。
站在黑漆門前,楊氏默默調整了一下心緒,舉手叩門。
咚咚的敲門聲傳進去,裡邊卻遲遲沒有回應。
難道家中無人?
楊氏試探推了一下門,大門竟是虛掩的,一下子就被推開了。
小小的院子乾淨整潔,一條青石子路通往屋門口。牆角立著兩口半人多高的大缸,其中一口缸中臥著蓮花。
清雅素淨,讓人不由猜測住在這裡的是個知情識趣的妙人兒。
「有人嗎?」楊氏立在門外喊了一聲。
回應她的只有風吹葉動沙沙聲。
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難不成還會到處跑?
不過也難說,說不定那賤人在四鄰八舍面前謊稱是正兒八經的妻呢。
這般一想,楊氏的火氣就冒了上來。
又喊了一聲無人應,她跨過門檻往內走去。
「你是誰呀?」身後一道透著輕浮的男聲傳來。
楊氏猛然轉身,就見一名男子從那口沒有浮著蓮花的大缸中跳出來,不懷好意打量著她。
不好!
楊氏心中一咯噔,拔腿便往大門口衝。
可惜已經晚了,男子離著院門更近。
他飛快關上大門,對衝過來的楊氏張開雙臂:「嘿嘿,小娘子既然來了,怎麼就走呢。」
被那雙手束縛住時,楊氏大驚:「放肆,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掙扎間,頭戴的帷帽掉落在地,現出真容。
男子愣了一下,露出笑容:「喲,沒想到是位大嫂。這更好,來都來了,隨弟弟進屋聊聊唄。」
眼見男子摟過來,楊氏正要說一些話震懾對方,大門就被踹開了。
一名婦人旋風般衝進來,照著男子就打了兩個耳刮子:「好啊,我說這些日子你怎麼總不回家,原來是在這裡偷腥呢!」
楊氏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呆了呆,回過神後顧不得撿起地上帷帽就往外跑。
沒想到男子比她跑得更快。
婦人扯著楊氏追了出去,邊追邊喊:「狗男人與狐狸精私會,被老娘撞個正著還想跑,大家快來瞧瞧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啊!」
瞬間從四面八方竄出來一群人,甚至還有提著馬紮的。
當然能這麼及時帶著馬紮是因為本就在牆根、樹下與人聊天,這時派上用場純屬意外之喜。
眨眼間看熱鬧的人就把三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婦人一手抓著男子,一手扯著楊氏,罵得那叫一個酣暢。
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倒也不覺稀奇。
市井之間,漢子亂來被媳婦抓個正著當街痛駡太常見了。
李嬤嬤擠在人群中,急得要吐血。
可這種時候她更不敢上前,一旦被人察覺太太身份就徹底完了。
也有眼尖的好奇道:「你們瞧瞧,那狐狸精的穿戴可好呢。」
楊氏來平春街這邊特意挑了不起眼的衣裳,可再不起眼,落入尋常人眼中也是上好的。
婦人一聽更氣了,先打男人一耳光,再猛揪住楊氏衣襟:「我整日辛苦操勞,狗男人卻拿我辛辛苦苦攢下的銀錢給這狐狸精買好衣裳穿,真是沒法活了——」
看熱鬧的人中,幾個婦人卻不這麼認為,紛紛道:「我瞧著這女子身上穿的是上好綢羅,不是辛苦操勞攢下的錢能買得起的。」
她們可是常逛那些鋪子的,雖然買不起,過過眼癮又不花錢。
混在人群中的錢三趁機捏著嗓子發出女聲:「咦,這女子好像是禮部尚書府的二太太!」
什麼?
錢三這麼一喊,人群頓時沸騰了。
男人被媳婦當街捉姦不算稀奇,可狐狸精是高門大戶的太太就太稀奇了。
這可是十年難遇的大八卦啊!
楊氏被婦人這麼拖到大街上本就羞憤欲絕,讓人喊破身份更是恨不得從地上找條縫鑽進去。
婦人一聽嚇得鬆了手,一臉震驚道:「你真的是尚書府二太太?」
「休得亂說,我只是進京探親的外地人,沒想到當年留的位址換成了你男人,這才產生了誤會。」楊氏總算有了開口的機會,連昏過去都不敢,咬牙解釋道。
「亂說?」婦人一激動忘了畏懼對方可能的身份,「我哪有亂說了,我進去時你們都抱在一起了!」
「那是你男人耍無賴,攔著我不讓走!」楊氏扔下這麼一句,轉身便要離開。
大庭廣眾之下,她解釋再多都沒用,趁早離開這個要命的地方才是首要的。
至於被看熱鬧的人喊出身份,有她剛才那番解釋,回頭再安排人引導一下流言,總有彌補的餘地。
堂堂尚書府的當家太太與一個無賴漢私會,本就令人難以置信。
急切之間,楊氏反而有了幾分冷靜,知道越快脫身越好。
這時一隊官差姍姍來遲,為首官差喝道:「散開,散開,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百姓最不願意與官府的人打交道,呼啦散開一大片。
一道詫異聲音傳來:「二嬸,你怎麼在這裡?」
楊氏僵著身子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不遠處,少女抱著狸花貓,目露疑惑。
楊氏瞬間如墜冰窟。
領頭官差看看熱鬧中心的三人,再看看抱貓少女,覺得情況有些詭異。
「姑娘是?」
馮橙指指停靠在路邊的馬車:「車子到了這裡堵住了,貓兒調皮跳出車窗,我追過來發現嬸嬸在這裡。」
少女看著楊氏,一臉擔心:「二嬸遇到麻煩了嗎?」
楊氏臉色慘白如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馮橙微抬下巴望著官差:「差爺,我們是尚書府的,若有人找我二嬸麻煩,你可要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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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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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2 05:31 PM
第56章 殺人刀
問個清楚?
楊氏仿佛被澆了一盆冰水,從頭頂冷到腳底。
她一個尚書府的當家太太,大庭廣眾之下與一個下三濫糾纏這種事,無論怎麼解釋,沒臉的人都是她。
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至於這對男女,等擺脫麻煩後再收拾不遲!
楊氏勉強對官差扯了扯嘴角:「是個誤會,就不麻煩差爺了。」
見楊氏要走,馮橙揉了揉來福的腦袋,沒有阻攔的意思。
有些事情是解釋不清楚的,只會越描越黑。想必今日之後二嬸就能嘗嘗流言的滋味了,更能嘗嘗「名聲」這把殺人刀的滋味。
「二嬸是一個人嗎?要不坐我的馬車回去吧。」
這種場合,楊氏完全不想看到馮橙這張臉,冷冷道:「不必了。」
就在這時,一個老婦從人群中跌了出來。
馮橙眨眨眼,這次是真的驚訝了:「李嬤嬤?」
她知道李嬤嬤跟著楊氏出了門,可這種時候李嬤嬤出現,這是給楊氏雪上加霜吧?
既然這樣,她就不客氣了。
少女衝著因震驚猛然轉身的楊氏喊:「二嬸,好像是您的奶娘李嬤嬤。」
楊氏看著勉強站穩身子的李嬤嬤猶如五雷轟頂,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走!」
她顧不得多看李嬤嬤,更沒時間思索李嬤嬤的突然出現,快步往前走去。
李嬤嬤急忙追上。
主僕二人來時的馬車停得不算遠,楊氏上了車吩咐車夫立刻回府,慘白著臉看向李嬤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那戶人家是老爺養的外室,為何是個地痞無賴!」
到現在,她都無法相信鬧出了這樣的醜事。
被一個潑婦拽到大街上臭駡,眾目睽睽之下指控她與無賴漢私會,她已經無法想像會面對什麼。
李嬤嬤的臉色比楊氏好不到哪裡去,聲音帶了哽咽:「老奴分明親眼瞧著老爺進了那戶人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那剛才呢?你還出來作甚!」提起這個,楊氏就更恨了。
李嬤嬤欲哭無淚:「老奴瞧著您被那潑婦扯到了大街上,一直不敢露面。後來官差來了,看熱鬧的人往後退了一圈,剛才不知哪個殺千刀的擠了老奴一下,就把老奴從人群裡擠出來了……」
到了這個時候,指責也好,憤怒也罷,全都無濟於事。
楊氏把眼一閉,渾身抖個不停。
馬車向著禮部尚書府的方向駛去,對楊氏主僕來說,卻仿佛奔向一頭張著大嘴的凶獸。
那曾經令她洋洋自得的家,如今變成了躲不開的地獄。
平春街那裡,看熱鬧的人群還捨不得散去。
一個婦人興奮得眼都亮了:「你們看到沒,那個被擠出去的大娘竟然是尚書府二太太的奶娘!」
「瞧著就她們主僕兩個,尚書府的貴人這麼沒排場?」有人提出疑問。
婦人嘴一撇:「這還用說嗎,尚書府的當家太太跑出來見男人能前呼後擁?鐵定是只帶著最信得過的。」
「有道理啊。」
「嘖嘖,這樣的貴人居然如此不檢點……」
「是呀,還讓奶娘把風,真是不知廉恥啊。」
「會不會是誤會?」有不懂流言精髓的人開口。
幾個婦人不約而同啐一口。
「什麼誤會?你忘了一開始那位太太說是外地來尋親的找錯了地方。結果呢,人家是尚書府的二太太!」
「就是啊,從一開始就沒說實話,可見是見不得人的。」
「沒錯,沒錯,要說貴人就是貴人,連藉口都比咱們尋常人會找。」
……
領頭官差衝著人群眼一瞪:「都散了,散了!」
看熱鬧的人群意思著往後退了退,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聊得開心。
領頭官差見此也不好強求。
管天管地,管不著別人聊天啊,尤其又沒涉及天家。
他看向馮橙,儘量使笑容顯得溫和:「馮大姑娘也早些回府吧。」
「多謝差爺,我這就回去了。」少女客氣道謝,面帶憂色。
領頭官差轉頭去尋那對夫婦,卻發現人不見了。
「人呢?」領頭官差問手下。
眾手下面面相覷。
看熱鬧的人中,有人瞧見那對夫婦趁著李嬤嬤出現吸引了大家注意力悄悄溜走,此時沒有開口。
開口了,被官差追究怎麼辦?
其實那對夫婦偷溜時領頭官差瞥見了,現在這麼問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那無賴漢與禮部尚書府的當家太太牽扯到一起,真的帶回衙門怎麼審?
給上峰帶回去這麼大個麻煩,尚書府嫌丟人也不會領情。
到時候左右不是人,裡外不討好。
作為不知道處理了多少起亂子的官差,他自然知道怎麼樣最省心。
而跟著領頭官差時間久了的眾手下當然也心知肚明。
「真是不好意思,一個不注意讓人溜了。」領頭官差對馮橙抱歉笑笑,「馮大姑娘放心,我們這就去找人。」
馮橙微微頷首:「這些事我一個小姑娘也不懂,回頭家中長輩或許還會勞煩各位。」
領頭官差覺得小姑娘挺會說話,拱拱手領著一眾手下離開。
「白露,上車了。」馮橙抱著來福,向停靠在路邊的馬車走去。
人們見沒有熱鬧可瞧,陸陸續續散了。
馬車緩緩啟動,走出十數丈又停下來。
「怎麼停了?」白露揚聲問。
敲擊車壁的咚咚聲傳進來。
馮橙挑起車窗簾往外看,迎上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
「三叔?」
令馬車停下的,是馮橙的三叔馮錦西。
馮橙乾脆鑽出車廂,準備往下跳。
馮錦西伸手扶她,哭笑不得:「當心崴腳。」
「三叔怎麼在這裡?」馮橙十分自然把手放在馮錦西手上,跳下馬車。
馮錦西輕笑:「正好在街上逛,瞧見這邊有熱鬧就過來了。」
「三叔也看到二嬸了?」
「看到了。」說到這裡,馮錦西露出不贊同的神色,「橙兒,你不該露面,平白給自己惹麻煩。」
少女一臉無辜:「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是二嬸。」
「真的不知道?」馮錦西突然眨眨眼。
馮橙一愣,死扛到底:「當然不知道。」
馮錦西掃一眼左右,聲音壓低:「李嬤嬤是我推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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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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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2 05:33 PM
第57章 馮大姑娘身邊又出現了新男人
馮橙眼都瞪圓了。
她還尋思呢,若是李嬤嬤出現在人前就完美了,然後就心想事成了。
原來打瞌睡送枕頭的人是三叔。
看著侄女雙眼睜大的樣子,馮錦西忍不住抬手揉揉她頭頂:「是不是很意外?」
馮橙點頭,納悶道:「三叔為什麼推李嬤嬤?」
馮錦西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哪有主子受苦,下人躲在一邊看熱鬧的,我是成全李嬤嬤一片忠心。」
說完,他看著侄女:「橙兒不會告訴家裡人吧?」
馮橙彎唇:「不會,我覺得三叔說得有道理。」
「我就知道橙兒最懂事。」
聰明又有趣,這麼好的侄女將來不知道便宜了哪個臭小子。
「對了,等回了府,你先不要對老夫人說你二嬸的事。」感慨完,馮錦西叮囑道。
馮橙露出為難神色:「我明明知道卻什麼都不說,有些不合適——」
馮錦西笑呵呵道:「讓叔叔先說啊。」
馮橙一怔,而後對馮錦西露出一個甜甜笑容:「好。」
「走吧,一起回府。」馮錦西晃了一下牽馬繩。
早等得不耐煩的大白馬甩了甩尾巴。
馮橙上了馬車,馮錦西則翻身上馬走在馬車旁,叔侄二人向著尚書府的方向去了。
不遠處的茶館二樓,臨街憑欄處立著個膚白如玉的墨衣少年。
陸玄盯著馬車離開的方向,微微挑眉。
真沒想到,馮大姑娘身邊又出現了新男人。
這個發現令少年內心深處隱隱有些不爽。
倒也不是失落難過什麼的,主要是先前那番猜測顯得他有些自作多情。
他一般很少猜錯的。
這麼一想,少年更不爽了。
「公子——」茶館夥計喊了一聲。
陸玄睇他一眼。
「那個叫錢三的,還盯著嗎?」
陸玄語氣冷淡:「不必了。」
他浪費人手盯了這麼久,原來是馮大姑娘的家務事。
夥計剛要退下,就聽東家悠悠交代:「去查查那個緋衣少年的身份。」
夥計愣了愣。
「怎麼?」
夥計咧嘴笑:「公子,您要是問那個緋衣少年身份就不用查了,小的知道。」
「說。」陸玄覺得夥計廢話有點多。
「那是禮部尚書府的三老爺,偶爾會來咱們茶館喝茶。」
「三老爺?」這個稱呼令陸玄一時沒反應過來。
夥計笑呵呵解釋:「就是馮尚書的小兒子。」
陸玄眸光微閃。
馮尚書的小兒子,那不就是馮大姑娘的小叔叔?
想想剛才那個風華無雙的緋衣少年,陸玄抿了抿唇。
那些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明明該一把鬍子滿臉褶才正常,馮大姑娘的叔叔還真讓人意外。
「公子,那個少年是馮大姑娘的叔叔。」夥計十分體貼補充一句。
陸玄淡淡瞥他一眼。
他不知道馮尚書的兒子是馮大姑娘的叔叔嗎?
這夥計廢話果然多。
不過心情突然好了些許。
陸玄揚起唇角,大步走下茶樓。
夥計扶著欄杆,抬眼望天。
公子的心就如天上的浮雲,完全捉摸不透啊。剛才那麼冷淡看他,結果下樓時嘴角都咧開了。
平春街離著禮部尚書府不算太遠,然而還沒等楊氏與馮橙先後回府,長寧堂那邊就聽到了風聲。
先前花園中鬧出一場動靜,牛老夫人暗暗交代胡嬤嬤盯緊那些丫鬟小廝,看看究竟是哪個不安分。
今日有個丫鬟告假,說是家中老娘病了要回去看一看。
胡嬤嬤得了信,立刻安排人盯上了。
不能白被貓撓花了臉,那場動靜的根源必須找出來。
也是巧了,那丫鬟回家恰好要經過平春街,盯著丫鬟的小廝跟到這裡,發現了二太太……
小廝拔腿飛奔回尚書府,迎面撞見牛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婉書,一把抓住她手腕:「婉書姐姐,出大事了!」
「放肆!」婉書甩開小廝的手,氣得臉都紅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動手動腳?」
若不是認出小廝是胡嬤嬤的侄孫,她一個大耳刮子就呼過去了。
小廝快哭了:「我的婉書姐姐,真的出大事了,快帶我去見老夫人!」
府中下人各有安排,外院小廝若無人領著,連長寧堂的院門都別想進。
「什麼大事啊?」婉書板著臉問。
這番動靜已經引得不少下人駐足。
小廝顧不得這些,急聲道:「二太太當街被人打了!」
「什麼?」婉書顧不得追問,抓著小廝就往長寧堂跑。
牛老夫人正悠閒喝著茶,就見婉書扯著個男僕衝了進來。
「老夫人,出事了——」
牛老夫人面色微沉,把茶盞重重往茶几上一放。
婉書這丫頭素來穩重,今日是怎麼回事兒?
胡嬤嬤認出侄孫,忍不住出聲:「二蛋,你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兒!」
小廝急得跺腳:「姑婆,我也不想啊,可真的出了天大的事!」
「再大的事也要慢慢說,不許這麼沒規矩。」胡嬤嬤斥道。
讓侄孫盯著出門的小丫鬟,難不成那丫鬟打著回娘家的幌子在外頭亂來了?
就算如此,也不該一路大呼小叫,弄得人盡皆知。
這孩子還是不夠穩重。
「說吧。」牛老夫人冷著臉催促。
小廝一路跑來氣喘吁吁,緩了口氣道:「小的路過平春街,瞧見二太太被一個婦人用力扯著,那婦人還拽著一個男人,說——」
「說什麼?」牛老夫人心跳急促,升起不祥的預感。
「說二太太與她男人私會!」
此話一出,屋中就響起齊齊的抽氣聲。
牛老夫人直接碰翻了茶盞,疾聲厲色:「你再說一遍!」
小廝不敢看牛老夫人臉色,鼓起勇氣又說一遍。
「二蛋,你確實沒看錯?」
小廝望著胡嬤嬤,小聲道:「二太太的奶娘李嬤嬤也在呢。」
牛老夫人眼前陣陣發黑,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勉強恢復冷靜:「你聽到、看到了什麼,從頭到尾給我仔細說!」
小廝緩過勁來,口齒伶俐說起來。
等他說完,屋內鴉雀無聲,只有牛老夫人粗重的喘氣聲。
胡嬤嬤嚇得趕緊勸:「老夫人,您冷靜些,可不能氣壞了身子。」
這時一名丫鬟小心翼翼稟報:「老夫人,二太太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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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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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2 05:34 PM
第58章 雞飛狗跳
牛老夫人粗重的喘息聲一停,定定看著進來稟報的丫鬟問:「誰回來了?」
丫鬟被那雙渾濁陰鷙的眼睛盯著,心底寒氣直冒,磕磕絆絆道:「二、二太太回來了。」
「回來得好。」牛老夫人緩緩挺直腰板,聲音竟比先前平靜許多。
只不過她沒發話,丫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老夫人——」胡嬤嬤擔憂喊了一聲。
牛老夫人交代來報信的小廝:「去衙門把老太爺和二老爺都請回來。」
「是。」小廝應了,急忙退了出去。
牛老夫人閉上眼不說話了。
屋中時間仿佛陷入了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牛老夫人終於睜開眼睛:「二太太人呢?」
丫鬟忙道:「還在外頭等著。」
「那就讓她等著,二老爺回來再一起進來。」
丫鬟走出去傳話。
楊氏坐著馬車回來的這一路早就明白這一關難過,卻沒想到連牛老夫人的面都沒見著。
聯想到往長寧堂走來時那些下人的異樣眼神,楊氏一顆心直往下墜。
難不成老夫人已經知道了?
這個猜測令她心中發慌,手腳冰涼。
「老夫人是在歇著麼?」楊氏強笑著問。
丫鬟瞧著楊氏模樣,不由唏噓。
作為管著府中庶務的太太,二太太何時這般與她一個丫鬟說過話。
看來二太太這一關不好過。
「老夫人現在心情不太好,二太太還是等等吧。」
楊氏攥緊了帕子,勉強點頭。
煎熬了約莫兩刻鐘,楊氏就見馮二老爺快步走進來。
她一時愣住,語氣帶了詫異:「老爺?」
馮二老爺匆匆道:「進去吧,聽說家裡有急事。」
楊氏咬了咬牙,抬腳跟上去。
丫鬟稟報道:「老夫人,二老爺、二太太到了,三老爺帶著大姑娘也在外面等著。」
牛老夫人眉頭一皺:「叫三老爺和大姑娘回去。」
這種事情,老三帶著大丫頭來摻和什麼?
就算老二媳婦出了醜,也輪不到老三一個庶子來看笑話。
丫鬟低聲道:「三老爺說二太太出事時他和大姑娘湊巧看到了。」
牛老夫人立刻改變了想法,沉聲道:「把他們也叫進來。」
丫鬟領命而去。
這時馮二老爺已經走進來,身後跟著楊氏。
「母親,家中出了什麼事?」
牛老夫人覺得不對勁:「接到家裡小廝報信了?」
老二回來也太快了些。
馮二老爺解釋道:「有個同僚溜出去喝茶,回來後跟我說咱們府上好像出事了,讓我趕緊回來看看。兒子聽了就往家趕,沒有接到小廝的信兒。」
馮二老爺說完,便覺氣氛有些古怪,想一想被晾在外面的楊氏越發一頭霧水:「母親,到底出了什麼事?」
牛老夫人冷冷掃楊氏一眼:「你問問你媳婦,幹了什麼好事!」
馮二老爺吃驚看向楊氏。
楊氏直接跪了下去:「老夫人,今日的事是一場誤會!」
「誤會?」牛老夫人拍案而起,「這麼說你跑去無賴漢的住處是誤會?你被無賴漢的媳婦當街痛駡也是誤會?」
馮二老爺一臉震驚。
楊氏瘋了麼?
難怪同僚望著他的神色欲言又止,問又不說,只催著他趕緊回家看看。
這是毫無察覺時頭頂長了一片綠,還被滿街的人圍觀了?
不,馬上就是被滿京城的人知道了!
這麼一想,馮二老爺整個人都不好了,指著楊氏怒喝:「賤人,你當真如此做了?」
恰在這時,馮錦西帶著馮橙走了進來。
馮二老爺扭頭吼:「你們來幹什麼,出去!」
這種奇恥大辱,難道要三弟和侄女旁觀?
馮錦西一臉沉重道:「二哥,二嫂被那婦人罵時,小弟也在場。」
馮二老爺表情僵硬看向馮橙。
馮橙同樣一臉沉重:「侄女也在……」
馮二老爺眼一黑。
牛老夫人怒不可遏:「楊氏,你也是兒女不小的人了,竟如此不知檢點——」
「老夫人,兒媳是走錯了地方!」楊氏急急打斷牛老夫人的話。
老夫人再說下去,府中上下那些人的眼神都能把她殺了。
「走錯?」牛老夫人一指跪在一旁的李嬤嬤,「你是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出門只帶著你奶娘?」
「我——」楊氏下意識看向馮二老爺,心中無比糾結。
說出實情,老夫人就會知道那對母子的存在,為了向世人證明她沒有與外面男人牽扯,而是真的走錯地方,定會把那對母子接到尚書府,用那對母子的存在來證實她的清白。
這樣一來,那個外室子就從見不得光的老鼠成了尚書府的公子哥兒。
這讓她如何甘心。
可若是不說,她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今日之事。
一邊是懸崖,一邊是火坑,無論選哪一個都令她心頭滴血。
而馮二老爺正在氣頭上,又沒從頭到尾瞭解情況,一時完全沒想到外室那裡去,此刻看著令他丟臉的妻子眼神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楊氏被那冰冷的眼神刺痛,脫口而出:「因為老爺在外頭養了外室,連孩子都和耀兒差不多大了!」
「什麼?」牛老夫人大為意外,錯愕望著兒子。
馮二老爺吃驚之餘不忘反駁:「你不要胡說八道——」
話未說完一隻鞋子就飛了過來,正中他肩頭。
痛倒算不上太痛,丟臉是真丟臉,馮二老爺含怒看向門口。
馮尚書衝進來,脫下另一隻鞋照著馮二老爺的臉猛抽,邊抽邊罵:「我打死你這個混帳東西,竟敢養外室!」
馮二老爺腦袋都炸了。
他都是能當公爹的人了,當著一屋子人的面,甚至侄女也在,竟被老子拿鞋底抽。
顏面何存吶!
「父親,父親您先別打啊!」還手是不敢還手的,馮二老爺只能一邊躲一邊討饒。
一時間父子二人你打我躲,雞飛狗跳,令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牛老夫人本就憋著一口氣,一見馮尚書回來什麼都不問就拿鞋底把兒子的臉抽成了豬頭,氣得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不好啦,老夫人氣昏了!」胡嬤嬤脫口喊完,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她為什麼要加一個「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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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2 05:36 PM
第59章 惡果
馮尚書抓著鞋子看向昏過去的牛老夫人。
馮二老爺趁機脫身,狼狽揉臉。
「快請大夫來!」胡嬤嬤吩咐一旁丫鬟。
丫鬟急慌慌點頭,就往外衝。
「不必了——」牛老夫人顫了顫眼皮,緩緩睜開眼。
一群人圍上來表示關心。
「扶我起來。」
牛老夫人在胡嬤嬤的服侍下坐直身子,眉頭緊鎖看向馮尚書:「當務之急是要把事情弄清楚,拿鞋底抽人有什麼用!」
馮尚書瞪二兒子一眼,冷笑:「事情要搞清楚,人也要抽。」
牛老夫人沒有與老頭子爭執的心情,緊緊盯著馮二老爺:「外室又是這麼回事兒?」
馮二老爺還想狡辯,就見馮尚書又亮出了鞋底。
「說不說!」
馮二老爺直接放棄了抵抗,訕訕道:「是有這麼回事兒。」
楊氏眼一紅,指甲用力掐著掌心。
這個殺千刀的男人,她真是恨啊!
「什麼時候的事,孩子多大了,那母子二人現在何處?」馮尚書一連三問。
馮二老爺不敢對上老父親的視線,低垂著眼道:「楊氏懷耀兒的時候,孩子如今九歲了,住在平春街石頭巷那裡。」
馮尚書氣個倒仰:「混帳東西,當年我不許你納妾,你竟然立刻在外頭找,你是不是當我是死的?」
馮二老爺不敢吱聲,心裡卻十分不平。
父親還收過一房美妾呢,不然年紀比他小了二十來歲的三弟怎麼來的?
結果那美妾生下三弟不久就沒了。
父親若是傷心,以後自己不納妾就罷了,卻管著他與大哥從此不許再納妾。
大哥屋裡好歹還有個通房,他屋中只有楊氏,時間久了在外頭養上一個外室多麼尋常。
只有父親還把他當個小孩子教訓,也不想想他長子都到了娶妻的年紀。
牛老夫人聽馮二老爺提到石頭巷,問楊氏:「你是得了消息,去尋那對母子的?」
楊氏忍著憤恨點點頭。
馮二老爺看著楊氏,眼底怒火湧動。
他本沒有讓小兒子早早認祖歸宗的念頭,想著等父親百年之後再說。
那也是他的骨血,說不定到那時都娶妻生子了,卻因為見不得人的身份挑不到好岳家。
想到這些他便愧疚,而這惡婦卻連如今這般光景都容不下。
作為枕邊人,楊氏哪裡看不懂馮二老爺的眼神,憋屈得險些噴血。
她明明不想挑破外室母子的存在,卻不得不說出來,這感覺比鈍刀子割肉還難受。
可沒辦法,兩害相權取其輕,說出外室母子的存在總比背負與人私會的名聲強。
「怎麼得來的消息?」牛老夫人再問。
楊氏不由看向李嬤嬤。
李嬤嬤暗暗發愁。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
錢三那種見錢眼開的貨色她太瞭解了,把他推到老夫人面前,挨上一頓打就什麼都招了。
若只有吩咐錢三盯著石頭巷的事也就罷了,偏偏還有花園假山的事。
一旦讓老太爺、老夫人知道太太設計毀三姑娘清白,那太太的處境就更糟了。
李嬤嬤與楊氏剛才一樣,面臨著艱難選擇。
猶豫了一瞬,李嬤嬤以額貼地重重磕了一下:「那日老奴路過石頭巷,無意間發現老爺從那裡出來,老奴悄悄打聽到那邊住著一對母子,便把這件事告訴了太太。太太想看看那對母子什麼樣,若是個好的便求一求老夫人,乾脆把人接回府算了,於是今日帶著老奴過去——」
說到這,李嬤嬤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老奴一時糊塗記錯了地方,害太太誤進了潑皮的住處。都是老奴的錯,太太是無妄之災啊!」
「奶娘!」
李嬤嬤拼命打著自己嘴巴,不停磕頭:「求老夫人饒過太太,要罰就罰老奴吧!」
牛老夫人冷笑:「自然該罰。來人,把這刁奴拖下去,給我重重地打!」
楊氏臉色瞬間慘白:「老夫人,奶娘她年紀大了,受不住打,求您網開一面——」
後面的話被那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李嬤嬤很快被幾個婆子拖出去,外頭傳來慘叫聲。
楊氏對李嬤嬤是有感情的,見求牛老夫人不成,立刻跪爬到馮尚書面前求情:「今日兒媳想去看看那個外室,奶娘只是奉命行事,求您讓人停手吧。」
馮尚書沉著臉吩咐下去:「讓外頭的人停下,把李嬤嬤送回汀蘭苑。」
外面的板子聲停了。
牛老夫人那口氣只出了一半,面上烏雲密佈:「來人,送二太太回汀蘭苑。」
「老夫人——」
牛老夫人冷冷看楊氏一眼:「以後你就在汀蘭苑好好待著吧。」
楊氏雖早就想過牛老夫人的無情,這一刻還是無法接受。
牛老夫人冷笑:「你是不是要說只是誤會?就算接回了那對母子證明你走錯了地方,難道世人就不會揣測那無賴對你做了什麼?」
這番言語猶如利劍,刺入楊氏心口。
她承受不住往後退了一步,面上毫無血色。
牛老夫人盯著她,一字字道:「就算為了輝兒他們著想,你暫時也該少出來見人,免得別人見到你便想起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楊氏用力攥拳,咬牙道:「兒媳知道了。」
看著楊氏步履沉重往外走,牛老夫人暗暗冷笑。
當著這麼多人,尤其是老頭子的面,有些話她不好直說,免得老頭子又和她爭。
楊氏回了汀蘭苑,就別想再踏出汀蘭苑的院門!
至於讓楊氏去死?當然不行。
輝兒馬上就要參加秋闈,若是沒了母親便要守孝三年,而科舉順利踏入仕途後就更不能因為守孝耽誤了前程。
楊氏死不得。
不過活著和活著可不一樣,楊氏害尚書府出了這麼大的醜,自該承擔惡果。
「胡嬤嬤,你隨二老爺一起去石頭巷,接那對母子入府。」
楊氏還沒走出屋門,便聽到了牛老夫人這句吩咐。
怒火從心頭升起,令她險些失控。
到最後,她還是咬著牙忍了下去。
只要她活著,只要熬死了老妖婆,只要孩子們都爭氣,她總有翻身那一日!
楊氏突然轉身,走到馮二老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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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2 05:37 PM
第60章 薄幸
馮二老爺皺眉看著眼神瘮人的楊氏,語氣冷淡:「母親讓你回汀蘭苑,你就先回去把。」
楊氏定定看著相伴了二十載的枕邊人,卻從這個男人眼裡沒有看出一絲內疚。
那種理所當然甚至還覺得自己受了委屈的模樣,與她的父親東川侯沒有區別。
世間薄幸男子,沒有區別。
虧她還心存幻想,以為二人相敬如賓多年,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好歹在老夫人面前替她說句話。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啊。
「就是有件事想不明白,想問問老爺。」
「什麼事?」馮二老爺頂著一張被鞋底抽腫的臉,完全沒有說話的心情。
牛老夫人面色沉沉看過來,想聽聽楊氏說什麼。
一個壞了尚書府名聲的兒媳婦,若敢當眾對她這個婆母有微辭,她就是把人休了也占理。
當然,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走這一步,楊氏畢竟生了二子一女,再怎麼樣她都要為孫子們想想。
「老爺為何從那無賴漢的家裡出來?」楊氏一字字問。
這是她萬分不解之處。
馮二老爺眼神微閃。
原來昨日去那潑皮家,被楊氏的人看到了。
他當然不能把緣由說出來。
要是讓母親知道那下三濫還糾纏過茜娘,定會覺得茜娘招蜂引蝶,已經說好的接茜娘母子進府說不定就有變故。
去母留子,他可捨不得。
馮二老爺清了清喉嚨,一臉正色:「你說笑吧,我都不知道那無賴漢住在何處,怎麼會從他家裡出來?」
這般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楊氏面色頓變:「老爺沒去過那裡?」
「當然沒去過,我與一個下三濫能有什麼關係,你這話問得好奇怪。」
楊氏還待再說,牛老夫人已經聽煩了:「楊氏,你該回房了。」
楊氏暗暗咬牙,明白從馮二老爺這裡問不出來什麼,抬腳往外走。
她走出長寧堂,迎面遇上匆匆趕來的馮梅。
「母親,發生了什麼事?」
楊氏心裡亂糟糟一片,卻不得不打起精神提醒女兒:「大人的事你不要多問,以後規規矩矩,孝敬好你祖父、祖母。」
望著母親蒼白如紙的臉,馮梅聽傻了:「母親,到底怎麼了?」
她在院中練琴,丫鬟跑來說母親出事了,正在長寧堂被祖母問話,嚇得她趕緊趕了過來。
看到母親的樣子,事情似乎比她想得還嚴重。
楊氏看著女兒,露出一絲慘笑:「你父親在外面養了外室,還有一個與你小弟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等會兒就要入府了。」
馮梅大驚,瞬間氣白了臉:「我去問問父親!」
「站住!」楊氏一聲喝,令馮梅停了腳步。
馮梅呆呆望著她。
楊氏走近一步,低聲道:「母親一時大意捲入了麻煩中,恐怕不能護著你了。梅兒,你記著我的話,以後好好孝敬你祖母,替母親照顧好你弟弟。」
「母親——」馮梅被這接二連三的驚人消息震得腦中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楊氏已經走遠了。
她看看楊氏背影,再看看碧瓦飛甍的長寧堂,一跺腳往長寧堂跑去。
馮二老爺正往外走,身後跟著胡嬤嬤。
「姑娘家跑這麼快幹什麼?」看到馮梅提著裙角小跑過來,馮二老爺忍不住斥了一句。
二房只有馮梅一個女孩,也是捧在掌心長大的,突然被父親呵斥,不由紅了眼睛。
不過在她看清馮二老爺臉上的鞋底印後,委屈變為震驚:「父親,您的臉——」
難道是母親氣不過打的?
馮二老爺頓覺難堪:「小孩子不要問大人的事,回你的暗香居去!」
「父親——」馮梅怔怔望著馮二老爺。
馮二老爺覺出語氣重了,但這種時候哪來閒心安慰女兒,抬腳匆匆走了。
這個時候,牛老夫人終於騰出空來問馮錦西與馮橙。
「你們兩個又是怎麼回事?」看到馮錦西那張過分俊俏的臉,牛老夫人就覺刺眼。
她總會想起別人送給老頭子的那個美妾。
殊色芳華,傾國傾城。
那個時候老頭子四十來歲,連孫子都有了,竟然美滋滋收下了。
色迷心竅的老不修!
後來那個禍水死了,留下這麼個長得就不安分的小禍害。
牛老夫人對馮錦西的嫌棄,那是深深堆在心裡的。
馮錦西心知肚明,卻毫不在乎,聞言露出嬉笑:「我與橙兒就是湊巧遇上了。」
「這麼巧?」牛老夫人語氣沉沉。
馮錦西一臉無辜:「也不叫巧吧,兒子每日都上街玩啊。」
牛老夫人嘴角一抽。
華而不實的草包,徒有其表的繡花枕頭,說的就是這個玩意兒。
馮錦西一拉馮橙:「再說當時圍觀的人那麼多,不知多少人跑去看熱鬧,連二哥的同僚溜出去喝茶都聽聞了,我與橙兒遇見有啥稀奇的。」
牛老夫人聽不出漏洞,沉著臉道:「以後你們都少出去。」
她看向馮橙:「特別是你那個丫鬟小魚,每日一大早跑到府外柳樹下舞槍弄棒像什麼樣!」
聽下人回稟,有一次那個小魚一跺腳竄到了樹上,這到底是丫鬟還是猴子?
「孫女也覺得不像樣。小魚就是認死理,非說在長公主府練武時是在柳樹下面,如今來了咱們尚書府,就認定那棵大柳樹了。」馮橙一臉為難,「孫女想著小魚畢竟是長公主賞的,若連這麼點小心願都不滿足,豈不讓人說咱們尚書府苛刻。」
牛老夫人一滯。
馮尚書正等著馮二老爺回來再打一頓,哪想聽這種小事,不耐道:「在那棵柳樹下練武不是挺好的,宵小瞧見了對尚書府還會多些忌憚。」
牛老夫人不吭聲了。
這時丫鬟在門口通傳:「二姑娘來了。」
牛老夫人本想把人打發走,後來一想既然那對母子要進府,馮梅這些小輩早晚要見一見,便點頭讓人進來。
長寧堂這邊等著見那對外室母子,汀蘭苑那邊,楊氏回去後看著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李嬤嬤,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
「奶娘,奶娘你怎麼樣了?」
「老……老奴沒事……」李嬤嬤艱難說完,徹底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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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3 05:45 PM
第61章 楊氏發現中了圈套
「奶娘,奶娘!」楊氏急得大聲呼喚。
李嬤嬤雙目緊閉,毫無反應。
「去請大夫來!」楊氏衝大丫鬟喊。
這個時候府中下人還不確定牛老夫人對二太太的態度,見大丫鬟出去自然無人攔。
大丫鬟才出門就遇上了提著藥箱匆匆趕來的老大夫,忙領著大夫進去。
楊氏有些意外。
丫鬟小聲解釋道:「說是老太爺吩咐的。」
楊氏紅著眼角,心情十分複雜。
哪怕老夫人有老太爺一分慈心,奶娘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等大夫給李嬤嬤檢查過,楊氏忙問:「如何?」
大夫神色凝重:「雖是皮外傷,卻有點重,加上人上了年紀……」
楊氏眼神一緊:「大夫的意思是——」
「老朽先開個方子,仔細調養著吧。」
楊氏心涼了一截。
聽話聽音,奶娘情況恐怕不大好……
這般一想,楊氏眼淚簌簌而落。
她對奶娘的感情,比生母深厚得多。
在那殺人不見血的後院,是奶娘護著她長大的,而她的生母九姨娘就如侯府中一抹淡淡影子,除了悄悄哭泣就不會幹別的了。
等著丫鬟給李嬤嬤上藥的工夫,楊氏仔細想著今日的事。
奶娘親眼看到馮錦南從石頭巷口那戶人家出來,而馮錦南卻說沒有這回事。
比起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她相信的自然是奶娘。
也就是說,馮錦南在撒謊。
他為何撒謊?
楊氏越想,心越冷。
沒想到她到了這個年紀,卻落入這麼簡單的圈套!
那個外室子九歲了,馮錦南迫不及待要那孩子認祖歸宗。他知道老太爺不會同意,便設計把她推出來分擔風雨。
若是以前,就算老太爺知道那對母子的存在,也不會輕易鬆口讓他們進府。現在為了向世人證明她今日事出有因,不得不點頭。
馮錦南謹慎了這麼多年,難怪那個叫錢三的小廝會突然發現他養外室。
這分明是他故意透露的!
不是錢三發現,也會有張三、李三、王三。
他用她的清白當墊腳石,讓那對母子踩著她的脊樑踏入尚書府。
這個男人何其狠毒!
楊氏想明白了一切,恨不得咬下馮二老爺一塊肉來。
長寧堂中氣氛凝重,馮尚書與牛老夫人並排而坐,誰都沒有說話的興致。
馮錦西衝馮橙使了個眼色,試探著開口:「父親,要不我帶橙兒先出去吧。」
二哥的外室有什麼好見的,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帶侄女出去玩。
馮尚書一吹鬍子:「等著!」
馮錦西悄悄翻個白眼,不吭聲了。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把人等到了。
馮二老爺牽著男童走在前,一名美貌婦人跟在後。
牛老夫人第一眼落在男童面上,看到那張與馮二老爺小時候如出一轍的臉,微微鬆口氣。
認回外室子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不說別的,這種養在外頭的女人,如何保證所出孩子的血緣?
還好這孩子長得與老二像,以後就少了那些質疑血脈的閒話。
馮二老爺一見牛老夫人表情,心頭暗喜。
他將來讓幼子認祖歸宗的底氣就是幼子和他長得最像,任誰一看便知道這是他兒子。
母親果然這般反應。
等牛老夫人看向茜娘時,馮二老爺的心提起來。
許是父親曾經收的婢妾太過美貌,母親很反感容貌特別出挑的女子。
當然,自家漂亮女兒、孫女不在此列。
牛老夫人視線落在茜娘面上,冰冷挑剔。
馮二老爺忙把男童推到前邊:「父親、母親,這是純兒,今年九歲了。純兒,快喊祖父、祖母。」
「祖父、祖母。」男童帶了點怯意。
牛老夫人看著男童就像見到了年少時的次子,神色不自覺軟下來:「嗯。」
馮尚書點了點頭,問道:「開始讀書了麼?」
男童小聲道:「在讀《大學》。」
馮尚書挑眉:「現在就開始讀《大學》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還在蒙學階段。
馮二老爺笑道:「純兒像您,自小聰明——」
「你閉嘴!」
一隻鞋子飛過去,砸在馮二老爺臉上。
馮二老爺慘叫一聲,捂著臉震驚看著老父親。
為什麼還沒打完!
男童也呆了。
心目中偉岸如山的父親,被祖父拿鞋子砸了臉……
馮尚書嚴肅著臉看著男童:「會讀書是好的,不過也不能只讀書,在府中可以多與哥哥們玩。」
「孫兒記住了。」男童乖巧點頭。
馮尚書看向馮二老爺:「老二,你記著,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兒子謹遵父親教誨。」
「剩下的事你來安排吧。」馮尚書對牛老夫人微一點頭,一直到走出去也沒看那外室一眼。
馮二老爺訕笑著介紹:「母親,這就是茜娘。」
茜娘跪下來見禮。
牛老夫人居高臨下看一眼,淡淡道:「進了尚書府就要守規矩,若敢興風作浪,府裡可不像外頭無人管著。」
茜娘恭恭敬敬應了。
馮二老爺看向馮錦西。
馮錦西忙擺手:「就不必向弟弟介紹了,我先帶橙兒出去了。」
父親都走了,他還待個鬼。
眼見馮錦西拉著馮橙走了,馮二老爺目光投向一角。
馮梅站在那裡,從始至終都沒開過口。
「梅兒,這是你四弟純兒。他年紀小又剛回家,以後你要多照顧他。」
馮梅很想說這不是我弟弟,我弟弟是馮耀。
可想到先前母親的叮囑,父親的呵斥,這些話不得不咽了下去。
「女兒知道了。」馮梅乖巧應了。
拉著馮橙溜出去的少年回眸看一眼長寧堂,嘴角噙著譏笑:「橙兒,今日的熱鬧好不好看?」
馮橙認真點頭:「好看。」
她一手促成的熱鬧,怎麼會不好看呢。
要問看到楊氏落得這般境地,她有沒有愧疚?抱歉,一丁點都沒有。
想到母親、三妹都因為楊氏的貪婪而死,楊氏落得什麼樣的下場她都覺得活該。
「回晚秋居吧,改天叔叔帶你去遊湖。」馮錦西拍拍馮橙的肩,慢悠悠往前院去了。
馮橙向著晚秋居走去,一眼看到馮桃站在花木旁。
陽光下,少女俏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向她揮手:「大姐,快過來,我等你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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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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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3 05:53 PM
第62章 拒絕
馮橙快步走過去,馮桃自然而然挽住她胳膊。
小姑娘眉眼間的快活毫不遮掩,小聲道:「大姐,我聽說二嬸的事了。」
馮橙揚唇:「消息傳得這麼快啊。」
「這種事哪有傳得慢的。」馮桃笑彎了眼,「看到惡人有惡報,心情原來這麼爽。」
發生花園假山的事後,她只要一想落入圈套的後果就會嚇出一身冷汗。
如今那個害她做噩夢的人倒楣了,可真是神清氣爽。
「不過我還聽說二叔的外室進府了。」小姑娘眉又皺起來,「雖然二嬸罪有應得,可好像便宜了二叔的樣子……」
馮橙往前走著,語氣淡淡:「早晚會進府的。」
無非是提前了一年罷了。
而捲入尚書府這個漩渦的所有人,當大禍臨頭時,有的死去,有的生不如死,沒有一個好結局。
不只是尚書府。
馮橙目光放遠,看著滿園錦繡。
到最後國亡城破,誰不慘呢?
到那時,什麼名聲,什麼規矩,在活著面前都是狗屁。
馮桃走在馮橙身邊,忽然覺得長姐心事重重。
「大姐。」
馮橙收回思緒,看向妹妹。
「大姐,你是不是擔心二嬸察覺錢三被咱們收買了?」
馮橙笑了:「怎麼突然想到那裡去了?」
「不是嗎?二嬸冷靜下來一想,肯定就知道錢三傳給她的訊息有誤。」
「我覺得不會。」
馮桃眨眨眼,滿是不解。
「養著外室一心想讓外室子認祖歸宗的夫君,年少單純來往不多的侄女。二嬸若察覺這是一場陰謀,你覺得她會懷疑哪個?」
「二叔!」馮桃脫口而出。
馮橙頷首:「這次的風波,明面上二叔是最大得利者。在二嬸看來,這便是二叔的動機。」
「大姐,你好厲害。」馮桃目光灼灼,望著長姐。
馮橙抿了抿唇,謙虛道:「也不是很厲害吧。」
只是因為涉及到最在乎的親人,超常發揮一下而已。
「退一步說,就算二嬸真的懷疑到我們頭上,又能如何?」馮橙唇角掛著譏諷,「短時間內祖母都見不得二嬸再出來,二嬸恐怕要與青燈古佛為伴了。」
馮桃沒了擔憂,又問起錢三:「那個小廝也是個麻煩,萬一亂說怎麼辦?」
「汀蘭苑和我們一樣,不想把錢三推到人前來。錢三除非想不開,才會自找麻煩。」
馮桃徹底放下心來,挽著長姐的手說說笑笑往前去了。
錢三是到了快傍晚時才敢回來的。
磨磨蹭蹭一進屋,就迎來一頓罵。
「混帳東西,你是不是又出去賭了?」錢三娘拿著個雞毛撣子,往錢三身上招呼。
錢三一邊躲一邊解釋:「兒子沒去賭,只是不敢回。」
錢三娘拎著雞毛撣子,很是納悶:「為什麼不敢回?」
「兒子在街上遇上一場熱鬧,沒想到熱鬧的主角竟然是二太太!」
錢三娘駭了一跳:「你給我小點聲!」
錢三苦笑:「娘,這事是不是挺嚇人?兒子想著今日府中肯定是一場暴風驟雨,能避開就先避避唄。」
錢三娘把雞毛撣子一扔,沒好氣道:「就算是暴風驟雨也刮不到你身上來。最近少出去惹禍,主子們心情不好,萬一觸了黴頭有你好果子吃。」
錢三胡亂應了,心中依然忐忑不安。
娘真是無知者無畏,他就是那暴風眼啊!
結果第一天過去了,第二天過去了,就連在清雅書院讀書的大公子和二公子聽說家裡出事都趕回來一趟,也沒麻煩找到他頭上。
錢三那顆提著的心徹底放下來,甚至生出一種錯覺:摻和了這麼大的事,不但事了拂衣去,還攢了不少賞錢,他一定是天選之子吧?
之後的發展就如牛老夫人所料,禮部尚書府又一次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就在這波八卦傳得正起勁時,突然一個消息傳出,徹底轉移了人們的關注:失蹤三年的迎月郡主找到了!
原來迎月郡主落入了拐子手中,長公主府與官府三年來鍥而不捨追查,終於找到了拐走迎月郡主的人。
經過審問,才知道迎月郡主早就被他們害死了。
消息傳到牛老夫人耳中,牛老夫人暗暗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淡化一則八卦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出現另一則更大的八卦。
那對夫婦淩遲示眾那日,京城萬人空巷,無數百姓湧去圍觀。
直到很久之後,人們聚在一起還少不得感慨幾句。
感慨迎月郡主的不幸,感慨人販子的可恨與可怕下場,感慨永平長公主府這樣的門第依然避免不了慘事發生。
迎月郡主屬於夭折,長公主府不能正經辦喪,各府大多是女眷過去一趟,表達哀思。
禮部尚書府原是楊氏應酬這些人情往來,如今楊氏只能在汀蘭苑禮佛,牛老夫人決定親自去一趟。
這日牛老夫人換了一件素面暗紋長衣,打發大丫鬟婉書去晚秋居請馮橙過來。
「祖母叫孫女過來有什麼事?」馮橙見過禮,問道。
牛老夫人上下打量著孫女,語氣難得和善:「你回去換一身素淨衣裳,陪我出趟門。」
馮橙面露不解,心中有所猜測。
果然就聽牛老夫人道:「永平長公主痛失愛女,於情於理咱們家都該過去悼念一下。」
「祖母親自去嗎?」
牛老夫人覺得大孫女話有點多,一想長公主府,斥責的話便說不出了。
難怪永平長公主對大丫頭另眼相看,緣由竟出在迎月郡主身上。看到大丫頭,永平長公主定是想到了同樣被拐的女兒。
萬沒想到大丫頭還有這等運氣,被拐明明是毀了一輩子的事,卻機緣巧合得了貴人憐惜。
放在之前,牛老夫人覺得永平長公主對馮橙的青睞並無令人信服的原因,便如水上浮萍,說散就散。
現在不一樣了。
永平長公主很可能把對女兒的疼愛移情到了大孫女身上!
「快回去收拾吧,祖母等著你。」
馮橙站著沒有動。
牛老夫人微微皺眉:「怎麼,莫非沒有合適的衣裳?」
馮橙看著態度和藹的祖母,平靜拒絕:「孫女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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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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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3 06:08 PM
第63章 馮大姑娘掩耳盜鈴
牛老夫人大為意外:「為何?」
馮橙一臉納悶:「這種事情,孫女沒必要去吧?」
除非很親近的關係,未出閣的姑娘鮮少會跟著長輩去弔喪。
牛老夫人被孫女理直氣壯的回答給噎了一下,緩了緩道:「永平長公主很喜歡你,見到你說不定就沒那麼難受了。」
馮橙搖頭:「孫女覺得恰恰相反,永平長公主見到我說不定觸景傷情更難過了,所以孫女還是不去了。」
先前她以說出迎月郡主的下落換來長公主庇護,自問很公平。
但現在要她借著與迎月郡主相似的處境引得長公主另眼相待,利用一位痛失愛女的母親的感情,她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叫你去,哪來這麼多話。」
馮橙堅定搖頭:「我不去。」
「馮橙!」牛老夫人一拍桌子,「我已經管不了你了麼?」
這個死丫頭,真真是氣死她。
「鬧什麼呢?」馮尚書慢悠悠踱步進來。
「老爺不是出門了?」牛老夫人有些意外。
今日正值休沐,馮尚書一早便出門會友喝茶去了。
馮尚書袖子一甩,氣哼哼道:「遇到了成國公那個老匹夫,竟笑我治家不嚴,哪還有喝茶的心情!老二呢?」
與其在外面生氣,不如回來打一頓兒子。
「錦南出去了。」牛老夫人可不想再看到馮尚書拿鞋底抽兒子的情景。
「那你剛剛在說什麼呢,那麼大聲?」
沒等牛老夫人開口,馮橙便快言快語道:「祖母叫我隨她一起去長公主府弔唁,孫女不想去,惹祖母生氣了。」
馮尚書登時一皺眉:「去長公主府弔唁,帶她一個小姑娘幹什麼?」
牛老夫人想說因為永平長公主對孫女另眼相待,若是帶著孫女多往長公主面前湊,尚書府與長公主府說不定就親近起來了。
到那時,自有兒孫的好處。
可她瞭解老頭子,真把原因說出來,老頭子定不給她好臉色。
牛老夫人掃馮橙一眼,淡淡道:「既然不想去,你就回屋吧。」
馮橙屈膝:「孫女告退。」
「既然老二不在家,我再出去溜達溜達。」馮尚書一個轉身也走了。
牛老夫人被祖孫二人氣個倒仰。
「橙兒。」馮尚書對著少女背影喊了一聲。
馮橙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祖父叫我?」
「剛剛你祖母說要帶你去長公主府,你為何不想去?」
馮橙回道:「孫女與迎月郡主一般大,又都遇到了拐子,我覺得這個時候去長公主府不合適。」
她說得坦然,那雙眸子通透如琉璃,明澈純淨。
馮尚書默了默,抬手揉了揉孫女發頂:「橙兒是個好孩子。」
馮橙彎唇笑:「您也是好祖父。」
「橙兒這麼覺得啊?」馮尚書登時高興了。
當長輩的,誰不希望被小輩愛戴呢。
何況這個孫女很對他胃口。
「孫女一直這麼覺得。」馮橙誇完老祖父,話題一轉,「您今日又和成國公打架了啊?」
什麼叫「又」?
馮尚書一聽尷尬了,板著臉道:「祖父怎麼可能打架呢,沒有的事。」
打架是打不過那老匹夫的,罵架還有機會勝出。
馮橙趁機道:「前些日子孫女出事,成國公府二公子也在同一日失蹤,很快就傳出亂七八糟的流言。祖父,您說是不是有人推波助瀾,讓咱們尚書府與成國公府交惡。」
馮尚書眼神微閃:「是誰對橙兒說的?」
他記得大孫女今年剛十五歲,這可不像一個小姑娘能說出來的話。
「沒人對孫女說,是孫女看到的事實。」
「看到的事實?」
「是啊,從發生那件事後,您與成國公不就不和了嗎?」
馮尚書笑了:「小丫頭不要想這麼多,去玩吧。」
馮橙從那張清瘦蒼老的面上瞧不出情緒,只好點頭。
在沉浮官海多年的祖父面前,說太多沒有必要。
「那孫女告退了。」
「去吧,若是以後你祖母再讓你做不願的事,就告訴祖父。」馮尚書笑眯眯道。
馮橙一愣,而後露出甜笑:「多謝祖父。」
能得祖父這句話,倒是意外之喜。
眼看著孫女提著裙擺腳步輕快走了,馮尚書捋了捋鬍鬚。
長子早逝,長媳懦弱,沒想到他們的女兒倒是個眼明心亮的。
眼明心亮少禍端,好事啊。
馮橙回了晚秋居,抱起路過的來福親了一下。
白露掩嘴笑:「姑娘心情真好。」
馮橙覺得白露這話意有所指,瞥她一眼。
白露湊過來,壓低聲音:「姑娘是不是收到了陸大公子的綠絲帶,才這麼高興?」
陸大公子翻了兩次窗,她也想通了。
翻窗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無數次。
既然姑娘不反對,她與其每次心驚肉跳,還不如努力接受。
說不定那就是准姑爺呢。
成國公府大公子,俊俏無雙的美少年——小丫鬟突然有種打了雞血的振奮。
這要真成了她們姑爺,姑娘不吃虧啊!
看著丫鬟隱隱發亮的眼,馮橙嘴角一抽:「你想太多了。」
曾經穩重的大丫鬟,好像變得有些奇怪。
不過聽白露提到綠絲帶,馮橙也有些好奇。
陸玄今日找她,是為了什麼事?
牛老夫人這邊出了門,馮橙帶著小魚也出去了。
清心茶館的雅室內,臨窗而坐的少年看到施施然走來的少女抬頭向視窗看,揚眉示意她快上來。
馮橙輕車熟路上了二樓,留小魚守在門外走進雅室。
「帶著帷帽不熱麼?」陸玄隨口問一句。
馮橙在對面坐了,摘下帷帽坦然道:「是挺熱的。可誰讓我是個女子,生得又不醜,常跑來同一個地方見你總要遮掩一下。「
少年目光下意識落在她面上。
馮大姑娘……確實不醜。
可想到後面的話,陸玄不由皺眉。
什麼遮掩不遮掩,倒像是他們見面會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可他不是馮大姑娘這種自來熟,這話說不出口。
少年瞥一眼桌上帷帽,淡淡道:「馮大姑娘,你這是掩耳盜鈴。」
遮住臉,別人就看不出來她不醜了嗎?
又不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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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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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3 06:10 PM
第64章 分享
馮橙沒忍住,一個白眼甩了過去。
女子出門戴個帷帽再尋常不過,怎麼就掩耳盜鈴了?
陸玄這面冷心熱、嘴硬心軟的性子,看來是改不了了。
她還是來福的時候,親眼看著陸玄為了尋找陸墨奔波,對弟弟失蹤的痛苦和付出明明不比任何人少,卻因為不會表露,到了成國公世子夫人那裡十分的好便只剩了三分。
一個是性子冷淡,行事肆意的長子,一個是體貼懂事,因出色令人羨慕的次子。
一個近在眼前,一個生死不明。
成國公世子夫人的母愛,就這樣一點點扭曲。
罷了,陸玄也怪可憐,就不和他計較了。
陸玄讓對面少女的反應給弄愣了。
她一會兒丟白眼,一會兒目露憐愛,是什麼意思?
嗯,丟白眼大概是因為覺得他剛才的話不中聽。
目露憐愛——少年瞬間挺直了脊背。
他就說馮大姑娘暗暗傾慕他,果然不是錯覺。
面對一個心悅自己,自己似乎也不討厭的姑娘,少年覺得要調整一下態度。
他看著她,揚起的唇角又收回:「想戴也沒什麼。」
也不能態度太好,免得對方誤會。
「哦。」馮橙無言以對。
陸玄想了想,決定減少對方一些擔憂:「我是這間茶館的東家,掌櫃、夥計都是我的人,馮大姑娘來這裡不必擔心他們亂說。」
馮橙詫異看著陸玄。
他這般輕易就把這個秘密告訴她了?
果然不是錯覺,陸玄把她當成自己人了。
之前陸玄救了來福,就把來福收養了,還要操心來福的終身大事。
這次陸玄救了她,就——馮橙下意識繃緊身體。
「陸大公子,還是說說你今日約我見面有什麼事吧。」
陸玄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推過去,不疾不徐問:「永平長公主府的事,馮大姑娘聽說了吧?」
馮橙頷首。
「真沒想到,迎月郡主死於拐子之手。」陸玄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馮橙心念微轉。
看來陸玄今日找她,是與長公主府有關了。
「馮大姑娘。」少年身體突然微微前傾,聲音放低,「那日長公主府賞花宴,你本沒有去,後來長公主府特意來請,是不是與此有關?」
馮橙抿唇。
陸玄還是猜到了。
少年啜了一口茶,目光灼灼看著她:「長公主府能查到迎月郡主的下落,是馮大姑娘提供的線索吧?」
「別亂說。」馮橙下意識否認。
「亂說?」少年挑眉。
他生了一雙很漂亮的眸子,每一分弧度都精緻得恰到好處。
這種過分的精緻讓他少了些煙火氣,擰眉不悅時,冷清清讓人不敢招惹。
好在馮橙看慣了,不動聲色問:「陸大公子怎麼突然問這個?」
陸玄定定看著她,道:「因為我想弄清楚迎月郡主的失蹤與你的出事是不是同一夥人所為。」
馮橙沉默了一瞬,搖頭:「不是我提供的線索。」
她不想騙陸玄,可承認是她提供的線索,就會誤導他。
不管她的出事與迎月郡主的失蹤是不是同一夥人,至少擄走她的人不是那對夫婦。
她能認出那對夫婦,不過是因為提前知道了將來的事。既然陸玄在查,就不能因為她產生先入為主的印象。
陸玄看著她,從那雙純淨如水的眸子中瞧不出端倪。
這與他的判斷有出入。
可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覺,馮大姑娘肯定隱瞞了什麼。
「既然馮大姑娘這麼說,我就信了。」少年神色淡淡。
馮橙有些想笑。
某人明明不信,還很生氣。
「陸大公子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其實馮橙還挺願意與陸玄待在一起,畢竟相處了那麼久。
習慣是件可怕的事。
當成為來福的她死在齊人刀下,心心念念要見的就是陸玄。
然而人與貓不一樣,不可能像貓那般隨心所欲。
走了走了,下次再見。
馮橙準備起身,陸玄一句話讓她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這些日子,長公主府一直在查害死迎月郡主的真凶。」
見她重新坐穩,陸玄心情複雜。
這丫頭對他有所隱瞞,他本來不打算與她分享查來的消息,剛剛見她要走怎麼就脫口而出了?
「害死迎月郡主的真凶不是那對被淩遲的夫婦?」馮橙大感興趣。
難不成迎月郡主的失蹤也有蹊蹺?
這樣的話,難怪陸玄特意來問。
「迎月郡主出現在東城芝麻巷附近,與其說是不幸遇到了拐子,不如說是被人故意送到了拐子面前。這些日子長公主府在調查曾在清雅書院讀書的一名學子,那學子叫楊文,當年向帶著迎月郡主去書院的杜先生請教學問,杜先生便放女兒去玩……」
少年語氣低緩,馮橙聽得認真。
「迎月郡主失蹤後,楊文非常內疚,後來退學回了老家。長公主府派人去尋楊文花了不少時間。」
「人找到了麼?」
陸玄點頭:「找到了。楊文已經娶妻生子,當起了私塾先生。經過反復詢問,他說出一條新線索。」
「什麼線索?」
「楊文說當時他之所以去向杜先生請教學問,是一位同窗給他出了一道難題。那個同窗名叫陶鳴,在那批學子中他與楊文最為出眾,一直互不服氣。就在楊文退學兩個月後,陶鳴去金水河遊玩,失足溺水身亡。」
馮橙蹙眉:「這麼巧?」
陸玄笑笑:「就是這麼巧。如果不是這次去尋楊文聽他無意間提起,任誰也不會把陶鳴與迎月郡主的失蹤聯繫起來。」
「那查出陶鳴的死與迎月郡主失蹤之間的關聯了麼?」
「人死了這麼久,線索暫時斷了,所以長公主府決定先好好安葬迎月郡主,讓她入土為安。」
「原來如此。」馮橙微微點頭,後知後覺想到一個問題,「陸大公子怎麼知道這些?」
陸玄睨她一眼:「馮大姑娘知道情況就好,其他的就不要打聽了。」
「好吧,多謝陸大公子告知,我先回府了。」
這次陸玄沒有攔:「馮大姑娘慢走。」
馮橙走出雅室,帶著小魚往樓梯處走,還沒下樓梯就瞥見馮尚書走進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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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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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3 06:12 PM
第65章 別出聲
馮橙箭步退後,把雅室的門一拉閃身進去。
正看向窗外的少年迅速轉過頭來,面露驚訝:「馮大姑娘怎麼又回來了?」
難怪沒看到馮大姑娘走上街頭。
馮橙扶了扶帷帽,驚魂甫定:「我祖父來了!」
「誰?」
「我祖父。」
陸玄快步走到門口。
「看到你了嗎?」
隔著帷帽垂下的輕紗,馮橙苦笑:「沒有啊,不然我還躲進來幹嘛。」
少年默了默,提醒道:「你好像把丫鬟落外面了。」
這丫頭是不是傻,自己藏起來,忘了貼身丫鬟。
馮橙呆了呆。
她是說少了點什麼,原來把小魚丟外面了。
「我看看。」陸玄示意馮橙往旁邊站,拉開一條門縫。
門外並無小魚蹤影。
「你的丫鬟應該躲起來了。」陸玄把門重新關好。
馮橙鬆了口氣,又有些困惑:「我祖父常來清心茶館?」
印象中,祖父常去的是一家名為雅客軒的茶樓。
「我沒碰見過,許是偶爾會來吧,畢竟茶館離你們尚書府不遠。」
這時門外響起咚咚敲門聲。
馮橙心頭一緊,盯著緊閉的房門。
前不久她還是流言中與成國公府二公子私奔的人,祖父因為那些流言和成國公打了好幾次,要是讓祖父看到她與陸玄在一起——
她瞥了少年一眼,更絕望了。
陸玄還長得與陸墨一模一樣!
「小的來添茶水。」門外傳來夥計的聲音。
「進來。」
茶館夥計推門而入,見自家主子與馮大姑娘都站在門口,明顯愣了一下。
他是來提醒公子馮大姑娘的祖父,馮尚書來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緊張,可他就是替公子緊張。
總覺得一旦被馮尚書看到孫女與公子在一起,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
但是馮大姑娘好像還不知道公子與清心茶館的關係吧?
這麼一想,夥計就糾結了。
那是提醒,還是不提醒呢?
「馮尚書一個人來的?」陸玄問。
夥計一聽,登時反應過來:原來公子已經告訴馮大姑娘他是茶館東家了。
這就不用糾結了。
夥計壓低聲音:「是一個人。」
陸玄:「……」
他還沒慌,這夥計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幹什麼?
「領去雅間了麼?」
二樓設有兩個雅間,馮大姑娘等著馮尚書進了隔壁雅間再離開也不困難。
夥計苦笑:「馮尚書在大堂坐下了。」
陸玄看向馮橙。
一個人坐在大堂喝茶,馮大姑娘的祖父很獨特。
「你先下去吧。」
打發走夥計,陸玄問馮橙:「馮大姑娘要不再坐坐?」
馮橙乾脆把帷帽取下來:「那就再坐坐吧。」
二人相對而坐,因為談完了正事,一時大眼瞪小眼。
沉默縈繞著二人,陸玄漸漸覺得有些不自在。
馮橙其實還挺自在的。
畢竟以前她待在陸玄身邊也不能開口說話,大半時間是陸玄給來福順毛,或是喂來福吃小魚乾。
小魚乾——馮橙情不自禁捏了捏腰間荷包。
不知何時養成的習慣,她會放些小魚乾在荷包裡當零嘴兒。
閑著也是閑著,那就吃點東西吧。
少女熟練摸出一根小魚乾,放入口中。
撒著白芝麻的香辣小魚乾吃起來有滋有味,打發時間最好不過。
自認見過大風大浪處變不驚的少年,這一刻眼神都變了。
馮大姑娘是怎麼做到在他眼前面不改色吃小魚乾的?
還吃獨食!
「咳咳。」少年以拳抵唇,輕咳一聲。
馮橙看他一眼。
少年神色淡淡:「小魚乾沒什麼好吃吧。」
「我覺得很好吃。」馮橙用帕子墊手,又摸出一根。
「比那次的烤魚好吃?」少年又問。
回憶起來,馮大姑娘做的烤魚還不錯,至少比他啃的餅子強不少。
少女細嚼慢嚥把小魚乾吃下,給出負責任的答案:「好吃一百倍。」
那天的烤魚沒有鹽,有的地方還烤糊了,怎麼可能比她的小魚乾還好吃。
「辣嗎?」
「辣。」馮橙微微皺眉。
陸玄今天問題好多,以前喂來福吃小魚乾時,明明是個安靜的美少年。
少年忍無可忍:「我嘗嘗。」
這丫頭一定是故意的!
這麼無聊坐著,樓下還守著她祖父,她居然一個人吃小魚乾,讓他乾看著。
馮橙緩緩摸出一根小魚乾,遞過去。
陸玄伸手接過,瞥她一眼。
瞧著這慢吞吞的樣子就來氣,他還不值一根小魚乾麼?
兩刻鐘後,二人分吃完小魚乾,再次大眼瞪小眼。
夥計又借著添茶的機會稟報消息,不知怎的,一進屋就嗅到淡淡的魚腥氣。
是那種一聞就知道好吃的味道。
夥計視線往少年因為吃香辣小魚乾而變得紅潤的唇上一落,登時驚了。
公子幹了什麼?
他下意識去看馮橙。
陸玄適時開口:「馮尚書走了麼?」
夥計收回視線,忙道:「不但沒走,還來了一個朋友。」
陸玄:「……」
馮橙:「……」
「小的先下去了。」夥計察覺二人心情不是很好,忙溜了。
陸玄看向窗外。
窗外陽光明媚,毫不吝嗇灑進來。
「再坐下去,就要吃午飯了。」
馮橙也愁:「是啊。」
她甚至都懷疑祖父知道她在樓上,故意等她自投羅網了。
再坐下去,用不用午飯不重要,她想去淨房……
這般想著,馮橙深深看對面少年一眼。
他們兩個在一起待的時間久一些,似乎總有個人會尷尬。
「馮大姑娘。」
「嗯?」
陸玄指指窗外,徵詢對方意見:「要不從這兒走吧。」
馮橙眼一亮,忙探頭看了看。
許是快到晌午了,街上竟沒有幾個行人,若是找准機會,是個脫身的好辦法。
「我沒從這麼高跳過,不知道會不會弄出太大動靜。」望著二樓到地面的距離,馮橙稍稍猶豫。
不過想想身體的變化,她又有了自信。
應該問題不大吧——
陸玄神色古怪:「你要自己跳?」
馮橙不解看他。
不然呢?
陸玄起身,再次問道:「同意從這裡離開?」
馮橙點頭。
「別出聲。」隨著少年突然靠近,熟悉的氣息瞬間把她包圍。
少年抱著微愣的少女,俐落從窗子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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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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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7 11:10 AM
第66章 馮輝出事
淡淡的皂香,微暖的懷抱。
落地瞬間馮橙有些恍惚,以為自己還是那隻花貓,當從陸玄身邊走過時,會突然被他一把撈起,摟在懷中揉她腦袋。
攬著她腰的手很快鬆開。
少年微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發什麼呆,還不趕緊走。」
馮橙醒過神來,胡亂看他一眼,匆匆走了。
陸玄看著少女走出數丈後那名叫小魚的丫鬟走過去,這才收回視線,往成國公府的方向去了。
夥計第三次上樓添茶,看著空蕩蕩的雅室目瞪口呆。
公子呢?
馮大姑娘呢?
小夥計左右張望,甚至彎腰看了看桌下,這才確定真的沒人了,只有一個帷帽孤零零留在桌上。
那是馮大姑娘的帷帽吧?
夥計走過去看了看,趕緊把帷帽好好收起。
嗯,等公子來了還給公子。
馮橙回了晚秋居,徹底放鬆下來,不自覺想到陸玄抱著她從二樓跳下的情景。
他這是信不過她能從二樓跳下去?
不過他的身手確實是好的。
「姑娘?」
白露的喚聲令馮橙回神。
「怎麼了?」
白露哭笑不得:「婢子是問您可以擺飯了嗎?」
怎麼覺得姑娘出門回來後魂不守舍的。
「擺飯吧。」馮橙解下系在腰間的荷包遞過去,「換一個。」
白露捏了捏荷包,有些吃驚:「姑娘吃完了啊?」
早上才把荷包裝滿的。
「嗯。」馮橙應一聲,又想到了和她搶小魚乾吃的少年。
陸玄他以前不這樣啊!
白露攥著空空的荷包去吩咐小丫鬟擺飯,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大膽猜測:她懷疑陸大公子吃了姑娘的小魚乾。
轉日。
陽光灑滿庭院,花木沐浴著夏風悠閒搖曳。
馮橙坐在院中搖椅上閉目小憩,身邊擠著一隻日漸圓滾的花貓。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馮橙睜開了眼:「什麼事?」
白露回稟:「前邊傳來消息,說咱們家公子被人打傷了。」
「哪位公子?」馮橙坐直身體。
如今尚書府有四位公子,她的兄長馮豫,二堂兄馮輝,三堂弟馮耀,四堂弟馮純。
馮橙第一反應是馮耀。
馮耀就在康安坊的私塾讀書,因為性子跳脫,年紀又小,與同窗打架不是稀罕事。
當然也可能是馮純。
馮純進府後同樣被送去了康安坊私塾,以他外室子的敏感身份,受人欺負也有可能。
要知道能在康安坊私塾讀書的孩子沒有哪個家世差,加上正是不會掩飾的年紀,因看不起馮純發生欺淩也有可能。
「從清雅書院送回來的,一時沒弄清是大公子還是二公子。」
馮橙霍然起身,撂下一句「去看看」,匆匆趕往前邊。
這個時候尚書府已經因這個消息炸了鍋。
馮橙趕過去時,尤氏早到了。
「母親——」
尤氏抓住馮橙的手,低聲道:「是你二哥受傷了。」
馮橙登時鬆了口氣。
親疏有別,再自然不過的反應。
不過二哥被打這件事,她是來福的時候好像沒有聽說過。
這時馮豫從安置馮輝的屋中走了出來。
牛老夫人立刻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馮豫環視一眼屋內眾人,面色凝重道:「二弟與韓呈碩起了爭執,二人沒控制住打在了一起,二弟被韓呈碩拿硯臺打破了頭……」
「韓首輔家的那個孫子?」牛老夫人一聽,頓覺頭大。
韓家與馮家同住康安坊,兩家算是很熟悉了。可不知為何,兩家孫輩一直合不來。
但就算再合不來,打架打破頭也太離奇了,兩家孩子都在清雅書院讀書,又不是那些地痞混混!
「你二弟素來穩重,怎麼會與韓家小子起爭執?」
馮豫沉默了一下,道:「韓呈碩辱及二嬸——」
牛老夫人氣得一拍桌:「果然是因為這個!」
馮梅匆匆闖了進來,白著臉問:「我二哥怎麼了?」
她來得晚,已經知道受傷的是馮輝。
看著焦急不已的堂妹,馮豫溫聲寬慰:「二妹放心,二弟沒有大礙,就是受了些皮外傷,需要養幾日。」
「二哥在裡面?」
見馮豫點頭,馮梅提著裙擺跑了進去。
牛老夫人皺了皺眉,打發下人去請馮尚書與馮二老爺回來,而後對馮豫道:「等會兒你用過飯,就趕緊回書院吧。」
這段時間尚書府風波不斷,全是難堪事,恐怕要指望長孫秋闈大放異彩,才能去去晦氣。
眼見鄉試在即,牛老夫人當然不願見到長孫耽誤功課。
馮豫道:「送二弟回來時孫兒已經向先生請過假,等明日再回書院。」
牛老夫人還待再說,馮橙歡喜道:「大哥能在家裡住一晚太好了,正好吃些好的補補身體,等科考時能有個好身體應對。」
見妹妹解圍,馮豫不由揚唇。
牛老夫人一聽也有道理,這才沒再催人回去。
沒等太久,馮二老爺與馮尚書先後趕回家。
「家裡又出事了?」馮尚書進屋後,開口就是這麼一句。
牛老夫人忍著心塞把情況講明。
馮尚書沉著臉聽著,眼風掃到馮二老爺,脫下鞋子就擲了過去。
馮二老爺在老父親往他這裡掃時就有了預感,一見鞋子飛來,麻利往旁邊一閃。
鞋子啪嗒落到了地上。
「你還敢躲?」馮尚書撲過去,脫下另一隻鞋劈頭蓋臉教訓起逆子。
馮豫頭一次見祖父這樣,震驚看向妹妹。
馮橙小聲道:「二嬸出事時就是這麼打的,大哥習慣就好。」
馮豫:「……」他整日在書院,好像錯過很多。
「老爺還是說說輝兒的事怎麼解決吧。」牛老夫人忍無可忍開口。
馮尚書重新把鞋子穿好,板著臉道:「等會兒韓家應該會來人賠禮,你到時候應付一下。」
說到這裡,馮尚書又來了氣,指著馮二老爺罵道:「要不是你個混帳,哪來這麼多麼蛾子!」
孫子被人打了,除了等人來賠禮並最終表示原諒,竟做不了更多。
他是可以用管教子孫不嚴為由找韓岩柏麻煩,轉頭韓岩柏就能用同樣的理由彈劾他。
誰讓他兒子養外室,還鬧得人盡皆知呢!
說來說去,還是這個逆子的錯!
直到馮豫拉著馮橙離開長寧堂,還能聽到祖父打兒子的聲音傳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7 11:11 AM
第67章 她活該
馮豫兄妹隨著尤氏回了怡馨苑。
尤氏切切叮囑:「豫兒,你在書院莫要與人交惡,學業上也別有太大壓力,你還年輕呢。」
「母親放心,兒子知道。這些日子兒子一切都好,就是二弟聽了些風雨……」
尤氏想到馮輝,心生同情:「輝兒是不容易。」
說到這裡,她輕歎口氣:「你們二嬸其實也不容易。」
「是啊。」馮豫點頭。
「不是。」馮橙說得乾脆。
馮桃見大姐這麼說了,忙附和:「不是。」
尤氏與馮豫皆愣了一下,看向馮橙。
少女俏臉緊繃,下巴微揚:「她活該。」
馮桃緊跟著點頭:「大姐說得對,她活該。」
尤氏與馮豫面面相覷,一時以為姐妹兩個說胡話。
「橙兒、桃兒,你們二嬸畢竟是長輩,這樣的話以後可不要說了。」尤氏一手牽起一個,無奈提醒。
楊氏是喜歡拔尖,對她這個大嫂也不算周到,但終歸沒有大惡。
活在深宅大院的女人有幾個容易的,就連楊氏這樣管家多年的,因為一個失誤就落得青燈古佛的下場。
說起根由,卻是因為男人養外室。
尤氏內心深處,對楊氏其實是有幾分同情的。
馮橙聽尤氏這麼說,越發覺得選在今日挑明不是壞事。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何況她若不說出真相,母親與兄長連防備之心都沒有。
「母親,我說二嬸活該,並非圖口舌之快,是她真的活該。」
見馮橙語氣認真,馮豫重視起來:「妹妹為何這麼說?」
馮橙一拉馮桃:「還是讓三妹說吧。」
馮桃口齒伶俐說起來龍去脈,最後怒道:「那個小廝都承認了,就是二嬸指使的!」
看著聽傻了的母親與兄長,馮橙冷笑道:「她當嬸嬸的使出這麼惡毒的手段對付三妹,有今日下場是老天開眼,不是活該又是什麼?」
為免嚇到母親與大哥,回擊楊氏的事就不提了。
而這已經足夠尤氏好一陣回不過神來。
馮豫還算鎮定,望著兩個妹妹面露慚愧:「沒想到家裡出了這麼多事,而我這個當大哥的整日在書院抱著書本啃,卻什麼都不知道。」
「大哥別這麼想,你好好讀書也是為了家裡。」
馮桃連連點頭:「大姐說得對。大哥你好好讀書,將來支撐門戶,就沒人敢欺負我們了。」
馮豫抬手刮了一下馮桃鼻子,笑問:「三妹一日要說幾遍‘大姐說得對’?」
馮桃眨眨眼:「我說過嗎?」
馮豫忍不住笑了。
他們雖然早早沒了父親,好在母慈子孝,兄妹友愛。
他要更加努力讀書,早早為母親與妹妹們遮風擋雨。
聽到兒子的笑聲,尤氏這才回神,蒼白著臉問馮橙:「你二嬸真這麼做了?」
「這樣的事,女兒怎麼會冤枉人。」
尤氏怔怔看著女兒,落下淚來。
「母親——」兄妹三人紛紛變色。
尤氏擦了擦眼淚,笑容苦澀:「是母親太沒用了,才讓你們去承擔這些。」
馮橙伸手握住尤氏的手:「母親不必自責,我們已經長大了。」
一樣米養百樣人,不可能每個人都堅強如鐵,精於算計。
母親不擅長這些,但對他們兄妹的疼愛卻是滿滿的,也願意聆聽他們的想法。
比如她說了二嬸的事,母親並沒有覺得她行事出格,不合規矩。
而對她來說,母親的信任與尊重比打著為她好的幌子胡亂替她做主要好得多。
見孩子們面露擔憂,尤氏忙道:「母親沒事。既然你們二嬸是這樣的人,那以後就少與汀蘭苑那邊打交道。」
兄妹三人點頭稱是。
從怡馨苑離開後,馮橙喊住馮豫:「大哥,你能不能去一下我那裡?」
馮豫笑著答應,走進晚秋居,望著牆角的柳丁樹不由感歎:「再過上幾個月,就有柳丁吃了。」
「到時候我摘了柳丁給大哥送去。」馮橙笑呵呵道。
兄妹二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白露端來茶水,識趣避開。
「妹妹叫大哥來,是有話要對我說嗎?」馮豫這麼問時,想到了楊氏。
莫非還有別的事,妹妹不便說給母親聽?
馮橙一開口,卻與馮豫所想差得甚遠:「大哥去清雅書院有三年多了吧?」
馮豫點點頭:「有了。」
「大哥知不知道一個叫陶鳴的學子?」
「陶鳴?」馮豫越發意外了,深深看馮橙一眼,「妹妹怎麼問起這些?」
「大哥先告訴我,知不知道陶鳴這個人。」
妹妹一撒嬌,馮豫頓時沒了脾氣:「是有這麼個人。那時我才去書院不久,陶鳴是當時書院中比較出眾的學生。」
說到這,馮豫神色多了幾分嚴肅:「不過他後來失足落水死了,妹妹怎麼會知道這個人?」
他與陶鳴沒有交集,卻因陶鳴是書院風雲人物,多少知道一些對方情況。
陶鳴出身尋常,按說妹妹沒有什麼途徑能接觸到。尤其這人已經死了三年,卻被妹妹問起,這就更令人費解了。
馮橙卻沒辦法給兄長解惑。
說出原因,必然會把陸玄扯進來,說出陸玄——兄長再開明也會敲她的頭。
她只好再次使出撒嬌大法:「暫時不方便說,以後我再告訴大哥原因行不行?」
「這個暫時是多久?」馮豫笑問。
「大哥——」
「好吧,這次我先不問。」馮豫臉色一正,「但以後再遇到二嬸那樣的事,一定要對大哥說。」
馮橙忙點頭。
「還想問什麼?」
「陶鳴死前有沒有什麼特別言行,或者身邊出現過特別的人?」
馮橙沒有問與陶鳴平時走得近的人有誰這類問題。
陶鳴在清雅書院讀書,而迎月郡主的父親杜先生就是清雅書院的山長。長公主府既然查到陶鳴,這些肯定都掌握了。
而線索斷了,證明暫時沒發現異常。
她問兄長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念頭,兄長記憶力超凡,或許會記得其他人不記得的細節。
馮豫聽了馮橙的話擰眉回憶:「我與陶鳴沒什麼交集,見面頂多點頭之交,要說他有什麼反常言行,那大哥不清楚。」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不過我曾無意間看到一個婢女打扮的小姑娘來找過他,那時只有他們二人在,這算特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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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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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7 11:13 AM
第68章 畫像
婢女打扮的小姑娘?
馮橙心頭一動:「大哥不是說陶鳴家境普通,這個婢女應該不是他家裡人吧?」
「應該不是。在清雅書院讀書的學生,家中打發下人來找的話,都是打發小廝來。」
全是年輕學子的地方,哪有派丫鬟去的。
「聽說陶鳴是在金水河遊玩時失足落水的,去尋他的婢女會不會是金水河上的——」馮橙話未說完,便見馮豫變了臉色。
「妹妹還知道金水河?」
馮橙:「呵呵。」
「少打馬虎眼,你一個小姑娘從哪裡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馮豫真有些生氣了。
金水河是京城人們遊玩消遣的好去處,等入了夜更是脂粉流香,鶯歌燕舞。
陶鳴夜遊金水河溺水,對妹妹這樣的小姑娘來說,完全不適合拿出來討論。
讓他知道是哪個混帳對妹妹說這些,定不輕饒!
馮橙面不改色甩鍋:「聽三叔提過。」
去金水河遊玩對三叔來說是家常便飯,而大哥拿三叔沒轍。
馮豫一聽,果然皺著眉頭不知說什麼好。
若是有個這麼不著調的弟弟,一頓胖揍少不了,可偏偏是他叔……
侄兒打叔叔,那就是笑話了。
「大哥,你還記得那名婢女的長相嗎?」馮橙趕緊轉移話題。
馮豫想了想,起身道:「去書房吧。」
進了西間書房,馮豫掃一眼擺在桌上的筆墨,示意馮橙磨墨。
「大哥要畫畫?」
馮豫謙遜道:「我試試看能不能畫出來,時間有些久了,可能會有出入。」
馮橙快哭了。
都是一個爹娘生的,差別太大了。
大哥不但有著超凡記憶力,還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畫技,這也是大哥能在人才輩出的京城才名遠播的原因。
馮橙守在一旁看兄長在紙上塗抹勾畫,一名十四五歲的婢女漸漸躍然紙上。
馮豫把筆擱下,打量著畫上人物遺憾道:「可惜還是不能把腦海中的形象完全落在紙上。」
筆墨畫出來的人物,終歸有些失真。
「好在這名婢女有些特色,這裡有顆痣。」他說著換了朱筆,在女子眼尾處輕輕一點。
那落於紙上的婢女,瞬間鮮活起來。
「大哥好厲害。」馮橙望著兄長,眸中生輝。
她的哥哥有天資,也有勤奮,苦讀多年隻等著鄉試一飛沖天,卻因為楊氏的算計錯過了這場秋闈。
這一錯過,便要再等到三年後。
可哪還有什麼三年後,隨著尚書府的轟然倒塌,大哥也不在了。
望著近在咫尺的兄長,馮橙有些想哭。
馮豫看看泫然欲泣的妹妹,再看看桌上墨蹟未乾的畫,有些傻眼。
難道因為他畫得太好了,給了妹妹壓力?
馮豫抬手拍拍馮橙肩頭,努力安慰:「妹妹好好練,以後會比大哥畫得還好的。」
馮橙:「……」本來是感傷前塵,大哥這麼一說,真想哭了。
從馮豫這裡得了畫,馮橙思來想去,決定把它交給陸玄。
陶鳴是在金水河出事的,出事前曾有婢女打扮的小姑娘找過他,按常理推測,這名婢女與金水河有關的可能性很大。
金水河上畫舫遊船上千,花娘多得數不過來,這種不起眼的婢女就更多了。
她留著這幅畫沒有多大用處,交給陸玄或許能派上用場。
有了這個決定,馮橙按著先前約定打發人去成國公府送信。
恰好這日陸玄沒有出門,而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整理近來搜集的訊息。
書房門被敲響,傳來來喜的聲音:「公子,有人給您送信來。」
「進來吧。」陸玄揉了揉眉心,身體往椅背上一靠。
來喜推門而入,把一封信交給陸玄。
信上簡簡單單,只寫了見面時間與地點。
看到落款,少年唇角下意識揚起,在小廝詫異的目光中又很快收斂。
「把桌上整理一下。」陸玄交代完,大步走出書房。
來喜一邊整理案上紙張,一邊暗暗納罕。
公子做事時很不喜歡被人打斷,今日因為一封信居然立刻出去了。
這是誰的信啊?
陸玄趕到清心茶館時,馮橙還沒有到。
當然這不怪馮橙不守時,而是還未到約定時間。
夥計顛顛上了茶,衝陸玄露出個邀功的笑:「公子,小的有東西要交給您。」
陸玄掃夥計一眼,面色淡淡。
他想不出能有什麼東西交給他,讓這夥計敢笑得這麼欠揍。
夥計很快打開擺在雅室中的櫃子,拿出一個帷帽:「公子您看,馮大姑娘的帷帽!」
陸玄默了一下,揚眉問:「然後呢?」
就給他看這個?
夥計愣了:「這是馮大姑娘的帷帽啊。」
「金絲做的?」陸玄看了看。
夥計一下子淩亂了。
陸玄皺眉:「既然是馮大姑娘的帷帽,你拿給我做什麼?」
想討賞錢?
夥計:「……」
他錯了還不行,就公子這樣,要是能抱得美人歸他從二樓窗子跳下去!
「放這裡,你退下吧。」
夥計心裡哇涼退了出去。
陸玄這才拿起帷帽,仔細看起來。
看來看去就是一頂普通帷帽,若是落下一個裝滿小魚乾的荷包,還令人驚喜些。
回味起那日嘗到的小魚乾,少年抿了抿唇。
回去後他還起過讓廚房做些小魚乾的念頭,後來一想不就是小魚乾,似乎沒什麼好吃。
那日可能是餓了。
陸玄喝完第二杯茶的時候,外面終於傳來腳步聲。
輕盈俐落,不同於尋常女子。
這是馮大姑娘的腳步聲。
馮橙進來後,便看到陸玄坐在老位置,坐姿那個挺拔。
再然後,就發現了上次落下的帷帽。
「這間雅室沒有別的客人來嗎?」馮橙走過去坐下,隨口問道。
陸玄睨了她一眼。
他開的茶館生意有這麼差?
「夥計收起來了,馮大姑娘以後可別再丟三落四。」少年小小還擊一下。
馮橙詫異:「是因為你抱我跳窗,帷帽才落下的。」
少年那張清俊的臉不受控制熱了一下。
明明是事急從權,她為什麼能臉不紅氣不喘說得那麼奇怪?
陸玄決定說正事:「馮大姑娘今日約我有什麼事?」
馮橙把畫卷放在桌面上,緩緩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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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7 11:14 AM
第69章 她的幸運
展開的畫卷上是一名十四五歲模樣的婢女。
陸玄打量一番,看向馮橙。
馮橙解釋道:「陶鳴出事前,這名婢女曾去書院找過他。」
陸玄面露驚訝:「馮大姑娘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無論是他這邊還是長公主府那邊,這些日子一直圍繞著清雅書院調查,這個線索卻沒進入過視線。
馮橙對陸玄沒打算隱瞞,笑道:「我大哥無意中看到的,說當時只有陶鳴與這婢女兩人,別人不知道也正常。」
陸玄看馮橙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馮大姑娘好像有點得意。
「那這畫像——」
「我大哥畫的。」馮橙揚唇。
陸玄確定了,馮大姑娘就是在得意。
他目光再次落在畫像上,一副漫不經心的語氣:「這種畫像一般都不會太像——」
見對面少女收了笑,不知怎的就轉了話音。
「不過令兄是有名的才子,作的畫還是可以參考的。」
馮橙懶得與口不對心的某人計較,指著畫像道:「反正線索斷了,那就死馬當活馬醫吧。陸大公子試試能不能找到畫上婢女,要是運氣好找到人,說不定會有收穫。」
這話陸玄贊同。
很多繁瑣的調查,都是為了那萬一的可能。也許會做很多次無用功,但只要有一次是有用的,那就值得。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天上掉餡餅的美事。
陸玄仔細把畫像收起,放在手邊:「那我試試吧,若有進展就知會你。」
「好。」把畫像送出去,馮橙也算完成了此次出門的目的。
「馮大姑娘,有件事我很好奇。」
「你說。」
少年點點桌上畫卷:「你為何對迎月郡主的事這麼關心?」
「大概是同病相憐吧。那日若沒有遇到陸大公子,我會與迎月郡主一樣早早死去,至死都不會知道真正害我的人是誰。所以我想為找出害迎月郡主的真凶出些力,也看看與害我的人有沒有關聯。」
少女眉眼平靜,神色坦然。
陸玄看著這樣的她,心中突然生出幾分異樣。
這個喜歡吃小魚乾的女孩子,那日若是就這麼悄無聲息死在荒郊野外——這麼一想,竟有些難受。
還好,她遇見了他。
歡喜如春日的野花,在少年心頭綻放。
悄悄然,洋溢著芬芳。
「馮大姑娘運氣不錯。」少年說這話時沒有笑,不想讓對方察覺他沒來由的好心情。
馮橙卻認真點了點頭,望著那雙清淩淩的眼由衷道:「對啊,遇到陸大公子是我長這麼大運氣最好的一次。」
無論是成為來福,還是做回她自己,遇到陸玄都是她最大的幸運。
能活下去,才有更好的可能。
陸玄默默移開視線。
怎麼突然就認真起來了?
「咳咳,馮大姑娘不必太往心裡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馮橙:「……」
忍住笑後,她反問:「那陸大公子呢?」
「我什麼?」
「陸大公子為何一直在查迎月郡主的事?」
陸玄深深看她一眼,道:「與馮大姑娘理由差不多,查出害迎月郡主的人,或許能有我弟弟的線索。」
「希望陸大公子能早日找到令弟。」
就算陸墨已經不在人世,尋到屍骨也好。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是令至親最痛苦的,永遠都無法放下。
「那我回去了。」馮橙起身,拿起帷帽。
她拿起的是進來時隨手取下的帷帽,先前落下的帷帽還擺在桌上。
看著那孤零零的帷帽,少年默默想:馮大姑娘不方便帶走的話,他勉強收起來也行。
纖纖素手伸出,把那頂帷帽拿起來。
陸玄抬眸,不解看著拿起兩頂帷帽的少女。
馮橙把兩頂帷帽疊起來戴在頭上,整理好雙層面紗沖陸玄擺手:「陸大公子,回見。」
陸玄:「……」
轉眼又是七八日過去,天熱了起來,藏在繁茂枝葉間的蟬鳴令人無端煩躁。
從送出畫像後,馮橙一直沒等到陸玄那邊的消息。
她漸漸不再抱太大希望。
筆墨畫出來的人物有些失真在所難免,何況過去了三年,那婢女容貌沒准有不小改變。
也或者她猜錯了,那名婢女與金水河毫無關聯,陸玄在金水河上找人自然不會有收穫。
甚至還可能人已經離開了京城。
可能性太多了,想找到這個婢女本就是大海撈針。
需要花功夫,更需要一些運氣。
「小魚,快下來吃西瓜。」耳邊傳來白露的喊聲。
西瓜是浸在井水中冰過的,吃起來格外甜。
小魚正在樹上粘知了,聞言俐落跳了下來。
馮錦西走進晚秋居時,看到的就是小魚從樹上往下跳的情景。
他登時驚了:「橙兒,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不用梯子,直接從樹上往下蹦嗎?
「知了有些吵,小魚在粘知了。」
馮錦西更驚了,伸手比劃著:「粘知了不都是站樹下拿長竹竿嗎?」
「小魚會爬樹啊。」
馮錦西頓時無言以對。
大侄女說得有道理。
這時白露已經把西瓜切開了。
馮錦西眼一亮:「好瓜!」
馮橙笑道:「那三叔多吃一點。」
馮錦西接過白露遞來的西瓜吃了一口,有些遺憾:「在這裡吃可惜了。」
「吃西瓜還要講究地方嗎?」馮橙知道小叔叔常常語出驚人,配合問道。
這也是馮錦西喜歡和大侄女玩的一個原因。
侄女多好,不但不會大驚小怪他說什麼,還很貼心。
「遊著湖吹著風吃著甜絲絲的西瓜,豈不美哉?」
他今日來,就是約侄女一起去游湖的。
馮橙也猜到了,笑容更甜:「三叔要帶我去遊湖?」
「是啊,天熱了,在屋子裡待著多悶,橙兒去不去?」
馮橙忙點頭:「去!」
「那趕緊換衣裳吧。」
馮橙回屋換衣裳,馮錦西吃著西瓜等著,不多時就見換好衣裳的侄女抱著一個大西瓜走過來。
馮錦西呆了呆:「這瓜沉不沉?」
「啊,沉!小魚,快把西瓜接走。」
馮錦西神色這才恢復如常。
他就說一定很沉,侄女怎麼可能抱得動。
叔侄二人往外走,馮橙笑盈盈問:「三叔,咱們去哪裡遊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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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7 11:15 AM
第70章 泛舟河上
馮錦西甩開摺扇,笑呵呵道:「就去莫憂湖吧,離得也不遠。」
「莫憂湖?」馮橙蹙眉。
「怎麼,不想去那裡?」馮錦西有些意外。
莫憂湖就在城西,水質清澈,垂柳婆娑,是遊湖的好去處。
馮橙揚唇笑:「三叔,不如我們去金水河吧。」
金水河!
馮錦西因為吃驚忘了搖動摺扇:「橙兒怎麼想去金水河?」
「三叔不是常去嘛。」
馮錦西猛咳嗽兩聲:「橙兒聽誰說的?」
讓他知道哪個亂說話,定要那混帳好看!
馮橙笑盈盈道:「祖父不是常說,三叔再去金水河就打斷你的腿。」
馮錦西:「……」
「三叔喜歡去的地方定然好玩兒。」馮橙拉了拉馮錦西衣袖,「三叔帶我去開開眼界吧。」
「這個——」馮錦西使勁扇了扇摺扇。
現在是白日,帶侄女去金水河玩一玩不是不可以,可要是父親大人知道了——
一股寒氣爬上脊背。
「三叔若是為難——」馮橙咬了咬唇。
馮錦西沒敢吭聲。
要是侄女說他若為難就不去了,那就順著臺階不去了吧,總比冒著被父親打死的生命危險強。
就是稍稍有點對不住侄女……
馮錦西剛升起那麼一絲內疚,就聽大侄女道:「三叔若是為難,那我有機會自己去。」
「不成!」馮錦西差點跳起來。
少年看著比自己小不了兩歲的大侄女,頭疼不已。
「三叔——」少女聲音拉長,眼中閃著希冀。
馮錦西無奈應下來:「就這一回,不許對別人說,也不許自己偷著去」
「知道了。」馮橙乖巧點頭。
馮錦西吩咐白露:「去我那裡找小廝拿兩套未穿過的男裝來。」
等到馮橙與小魚換上男裝,馮錦西仍不忘叮囑:「千萬不要把我帶你去金水河的事傳到你祖父耳中,不然你就會失去我這個叔叔了。」
馮橙忍俊不禁:「三叔放心,我知道。」
白日的金水河波瀾壯闊,浮光躍金。
畫舫遊船來來往往,人們或靠著欄杆,或立在船尾,享受夏日遊河的樂趣。
馮錦西租的是一艘小船,頭戴斗笠的船夫熟練劃著船槳,安安靜靜不打擾客人遊興。
馮橙環顧打量,不由感歎:「三叔,這裡好熱鬧。」
白日裡都有這樣的熱鬧,可想而知到了夜晚有著「不夜天」之稱的金水河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那名婢女倘若真是金水河上的人,想要找到說是大海撈針一點都不誇張。
聽了馮橙的話,馮錦西摺扇一甩,歎道:「這算什麼熱鬧,等到了晚上——」
說到這裡,嚇得趕緊住嘴。
侄女要是讓他晚上帶著過來,那可真是要他的命。
馮橙倒沒有為難叔叔的心思。
白日三叔答應帶她來金水河玩已經不容易,晚上絕對不可能。
對於不可能的事,求也沒用。
先熟悉一下地形,萬一將來有需要,可以自己來嘛。
一陣歌聲隨風傳來,嘹亮悠遠,令人動容。
馮橙聞聲望去,帶著幾分稀奇道:「原來是船夫在唱歌,唱得真好聽。」
一直默默劃槳的船夫一聽不幹了,清清喉嚨,張嘴唱起來。
馮橙微愣,看看大聲唱歌的船夫,再看看馮錦西。
馮錦西朗聲大笑。
一時笑聲伴著歌聲飄遠,驚起停在水面上的飛鳥,也引來或粗獷、或悠揚的歌聲加入。
馮橙微微仰著頭,迎接那撲面而來的陽光與微風。
親人俱在,盛世太平。
這可真是最好的日子。
也因此,把那些魑魅魍魎找出來的心越發堅決。
「橙兒。」
馮橙回神,看向馮錦西。
「金水河好不好玩?」風吹衣衫動,俊俏無雙的少年笑容滿面。
馮錦西不是個糾結的人,既然帶侄女來了,就不再想那些世俗規矩,玩得開心最重要。
馮橙點頭:「不虛此行。」
馮錦西笑得越發燦爛。
馮橙隨意放遠目光,突然發現許多船隻向一個方向遊去,視線下意識追逐,就見那處岸邊已經圍了不少人。
隱約有驚呼聲傳來:「死人了,死人了!」
船夫立刻停下引吭高歌,看向馮錦西。
憑經驗,金水河有熱鬧時這些遊玩的客人都會趕過去看看。
馮錦西脫口而出:「過去看看!」
話說完想到侄女也在船上,他忙改了主意:「算了,不看了。」
好像有死人,嚇著侄女怎麼辦?
啊,好想看熱鬧,又要照顧侄女,他可太難了。
少年遙望著岸邊,滿心遺憾。
「三叔,我們去瞧瞧吧。」
「可能有人溺水,看到會做噩夢的。」
「三叔原來這麼膽小。」馮橙訝然。
馮錦西翻了個白眼:「我怕你做噩夢。」
「我不怕啊。」迎著馮錦西質疑的眼神,馮橙一臉淡定,「我真不怕。」
「那——」馮錦西小小動搖了一下。
有熱鬧瞧,誰不想呢。
馮橙趁熱打鐵:「三叔,來都來了。」
馮錦西一聽,頓覺有道理。
也是,來都來了。
「那就去看看吧,你要是害怕就捂住眼。」
「行。」
馮錦西趕緊指揮著船夫把船劃過去。
岸邊已經圍滿了人。
馮橙看不到裡邊情形,灌了一耳朵議論。
「可惜了,瞧著還挺年輕呢。」
「是呀,不知道是來遊河的小娘子,還是金水河上的姑娘。」
「看穿著不像金水河上的姑娘啊。」
「嘖嘖,看樣子溺死沒多久,這麼熱的天要是在水裡泡久了,還不像個吹了氣的皮球似的。」
「這你也知道?」
「等你在河邊住久了自然就知道了,或者你往家裡水井丟頭死豬試試。」
先前說話的人啐道:「我瘋了麼,往自家井裡丟死豬!」
……
馮橙終於擠進去,看到了躺在河邊的屍體。
那是一具側趴著的女屍,濕漉漉的長髮鋪散在一邊,露出一張青白的臉。
就像人們議論的,女屍泡在水裡的時間應該不會太久,面容還沒發脹到辨認不出來的地步。
而原因也從圍觀之人的口中知道了:兩個朋友來河邊釣魚,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再然後就把女屍拽上來了……
馮橙鼓起勇氣打量女屍,突然眼神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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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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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8 03:40 PM
第71章 無巧不成書
馮橙定定看著那張臉。
女子看起來十七八歲模樣,濕漉漉的衣裳貼在身上,款式是侍女常穿的那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瞧著女屍眼尾有一顆紅痣,且越看那張青白的臉越覺得與畫像神似。
馮橙的心急促跳了幾下。
不會這麼巧吧?
還是她太想找到那名婢女,看花了眼?
這麼想著,馮橙情不自禁向前一步。
馮錦西把人拽回來,一臉震驚:「橙兒,你要幹什麼?」
為什麼他覺得侄女想要撲到屍體上?
「一時看入神了。」
馮錦西面色古怪:「看屍體還能看入神?」
說是嚇住了還讓人好接受些!
馮橙赧然一笑,小聲道:「不知怎的,覺得這女子有些面熟。」
「怎麼可能——」馮錦西下意識反駁,突然頓住。
「三叔怎麼了?」
馮錦西目不轉睛盯著女屍,神色越來越凝重,甚至不由自主向前邁了一步。
馮橙拉住他,哭笑不得:「三叔,再靠近就要讓人注意到你了。」
馮錦西把馮橙拉出人群,語氣透著困惑:「奇怪了,你剛剛那麼一說,我居然也覺得那女子有些面熟。」
馮橙心頭一動。
她說看著女屍面熟,是因為女屍眼尾有一粒紅痣,令她不由想起了那副畫像。
三叔看著女屍面熟——
馮橙眼睛一亮,生出一個令人激動的猜測:三叔有可能見過這名女子,甚至知道對方身份!
「三叔,你是不是認識死去女子?」馮橙壓低聲音問。
馮錦西一怔,緩緩搖頭:「不應該啊。」
他來金水河玩,要看也是看那種出類拔萃的美人兒,相比之下,這女子太普通了些。
「三叔你好好想想。」
這時有人喊道:「官差來了!」
圍觀的人立刻讓開一條通路。
幾名官差走過來,一人蹲下檢查地上女屍,其他人開始找看熱鬧的人問話。
馮錦西拉了拉馮橙,悄聲道:「橙兒,咱們回去吧。」
萬一官差問到他這裡,他倒沒什麼,被父親知道帶侄女來金水河就完了。
馮橙哪裡想走,小聲道:「三叔不好奇這女子的身份和死因嗎?」
「每年金水河都會淹死幾個,沒什麼稀奇。至於身份,看她穿著就是個婢女——」馮錦西語氣一頓,修長手指緩緩摩挲著下巴,「婢女——」
「三叔,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馮錦西收起摺扇一敲腦袋,喃喃道:「我是說怎麼瞧著眼熟呢,原來真的見過!」
他望了一眼女屍所在方向,有些唏噓:「前些日子我與朋友來玩,那朋友說新認識一個花——」
「花娘。」馮橙淡定補充。
這不是浪費時間的時候。
馮錦西見侄女如此淡然,也不再糾結,接著道:「他說新認識的花娘雖然在這金水河上不算出名,卻有一把好嗓子,拉我一起去聽曲兒,這溺水女子是那花娘的婢女。」
「三叔沒認錯?」
若只是見過一面,能記住花娘就不錯了,連花娘的婢女都記住——憑她對三叔的瞭解,不應該啊。
「說來也是巧了,婢女上酒時不小心把酒灑到了我衣裳上,花娘還掏出帕子給我擦酒漬。那可是新裁的夏衣,顏色款式是最讓我滿意的一件,拿帕子能擦乾淨嗎?」
「然後呢?」馮橙心情複雜問。
然後三叔該不會在花娘的服侍下去換衣裳了吧……
啊,她好像懂得太多了。
馮錦西一時忘了同情死去的婢女,一臉心疼道:「然後我就走了啊,最中意的新衣裳被弄髒了,哪還有心情聽曲兒。」
馮橙:「……」
「所以我對這名婢女印象還挺深刻的,倒是花娘長什麼樣子有點模糊了。」
馮橙哭笑不得。
「三叔,你要把女屍身份告訴官差嗎?」
馮錦西猶豫了一下:「應該說一聲。」
無論什麼身份,好歹是一條性命,他若不知道就罷了,知道了卻不吭聲,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可侄女也在,有些難辦。
馮橙明白馮錦西在擔心什麼,忙道:「三叔你去說吧,看熱鬧的人這麼多,我往他們中間一躲,沒人知道咱們是一起來的。」
馮錦西一聽也對,叮囑道:「那讓小魚寸步不離跟著你,等會兒咱們在上船的地方匯合。」
小魚每日在尚書府門外的大柳樹下舞槍弄棒已經成了一景,尚書府上下早就見慣不慣,他自然知道小魚身手好。
馮橙應下來,帶著小魚躲進了看熱鬧的人中。
馮錦西緊了緊手中摺扇,大步走向一名問話的官差。
「公子有事?」見一名身穿錦袍的俊朗少年走過來,官差客氣問了一聲。
來金水河玩的大多非富即貴,自然不好得罪。
馮錦西壓低聲音道:「差爺,這女屍我好像見過。」
官差眼睛一亮:「公子在何處見過?」
「就是叫——」馮錦西一時卡了殼,想了好一陣道,「好像是叫雲謠小築。」
「雲謠小築?」官差凝眉思索,卻想不起來這是什麼地方。
「對,就是這個名字,是金水河上一條畫舫。」
「原來如此。」官差看向少年的眼神有了幾分了然,「那公子知不知道這女子在雲謠小築的身份?」
「雲謠小築有名花娘叫彩雲,這女子是彩雲的婢女。」
「多謝公子告知。不知公子是——」
馮錦西呵呵一笑:「我的身份就沒必要說了吧。」
官差見他挺好說話,客氣道:「目前還不知道女子是如何溺亡的,公子是提供關鍵線索的人,還請告知一下身份。」
馮錦西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是禮部尚書府的,差爺可不要傳揚,不然家父知道了——」
官差一聽,態度越發客氣:「公子放心,小的明白。」
話說完,官差吩咐兩名手下:「你們兩個去打聽一下名為雲謠小築的畫舫,請名叫彩雲的花娘前來認屍。」
兩名衙役領命而去。
圍觀者見還有熱鬧可瞧,更捨不得走了。
馮橙混在人群中聽不到馮錦西說什麼,見有兩名衙役離開,不由心生期待。
希望三叔不要認錯人。
馮橙默默想著,突覺有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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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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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8 03:41 PM
第72章 認屍
馮橙渾身瞬間緊繃起來。
很快傳來少年清朗的聲音:「是我。」
馮橙放鬆下來,偏頭看去。
陸玄在她身側站定,眼底帶著好奇:「馮大姑娘警惕性還挺高。」
這般敏銳的反應,一般都是那些習武多年的人才有的。
不過再想到眼前少女徒手抓魚,他又覺得沒毛病了。
這或許就是馮大姑娘的特別之處吧。
「這麼巧,陸大公子也在。」擔心被看熱鬧的人聽到,馮橙往陸玄身邊靠了靠。
淡到若有若無的香氣鑽入鼻端,陸玄覺得有些好聞,又有些不適。
靠這麼近,不如在茶館裡自在。
少年有些彆扭想著,面不改色道:「馮大姑娘在這裡才是巧。」
這些天來他一直為了尋找畫上婢女奔波,金水河這邊是重中之重,會在這裡有什麼奇怪的。
「去那邊說話吧。」陸玄指指岸邊垂柳。
眼下人們都守在這邊等熱鬧,那倒是個談話的好去處。
馮橙略一遲疑,交代小魚:「三叔若是去上船的地方等我,你就去和他說一聲。」
以她對三叔的瞭解,三叔怎麼也要等花娘來認過屍才會離開,叮囑小魚只是以防萬一。
小魚微微點頭,示意知道了。
二人去了方便談話之處,皆放鬆許多。
「陸大公子看到那溺水女子的模樣了嗎?」
陸玄頷首:「剛才看到了。」
他是聽手下報信說發現了溺死女子才趕過來的,剛剛站在人群中觀察女屍,就見馮大姑娘那個不像叔叔的叔叔走了出去。
常理來說,馮大姑娘不該出現在這裡,哪有當叔叔的帶著侄女逛金水河的。
不過想到馮大姑娘也在關心那名婢女下落,又是白日,或許真來了也有可能。
然後,他就發現了那張熟悉的面龐。
「陸大公子,你覺得溺水女子像不像畫上婢女?」
「有些像。」
馮橙看著岸邊熱鬧處,有些期待:「希望今日沒有白來。」
陸玄默了默。
為什麼他覺得馮大姑娘十分好運?
他整日派人守著這裡都風平浪靜,馮大姑娘一來,就遇到了疑似畫上婢女的溺水女子。
這時人群一陣騷動:「花娘來了!」
陸玄用下巴點了點那個方向,示意馮橙跟上。
二人悄悄混入看熱鬧的人群中,打量走來的花娘。
花娘身姿婀娜,身量高挑,由一名十四五歲的婢女扶著款款走來,身後跟著兩名壯漢。
伸長脖子看熱鬧的人不由發出遺憾的歎氣聲。
臉上怎麼還覆著輕紗呢,看不清真容啊。
花娘到了官差面前,福了福身子:「奴家見過差爺。」
眾目睽睽之下,官差不好仔細打量花娘,嚴肅問道:「可是彩雲小姐?」
花娘稱是。
「麻煩彩雲小姐來看一看這具女屍是否認識。」官差側開身子。
花娘在原地猶豫著,一副恐懼不安的樣子。
「快看看啊。」圍觀者中有人喊道。
花娘鼓了鼓勇氣,看向地上女屍。
看清女屍面容的一瞬間,花娘驚呼出聲:「鶯鶯!」
扶著花娘前來的小丫鬟也大著膽子看過去,小臉頓時變得煞白:「真的是鶯鶯姐!」
似乎是因為認出了人,二人少了幾分膽怯,多了幾分悲痛。
花娘靠近幾步,頻頻擦拭眼角。
小丫鬟也不停用手背抹淚。
官差等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彩雲小姐,確定這是你的婢女鶯鶯?」
花娘輕輕點頭,聲音帶著哽咽:「是鶯鶯沒錯。」
「那彩雲小姐知不知道鶯鶯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花娘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屍,遲疑道:「許是後半夜,或是今早……」
官差皺眉:「鶯鶯是你的婢女,大概從什麼時候起沒見到人,彩雲小姐不知道嗎?」
花娘垂眸道:「我們這些人睡得晚,起床梳洗時就快到晌午了。我昨晚入睡大概在丑初時分,那時候鶯鶯還在。」
丑初時分?這可夠晚的,難怪快晌午才起來。
官差心裡嘀咕一句,問小丫鬟:「你最後見到鶯鶯是什麼時候?」
小丫鬟怯怯道:「也是晚上啊。剛剛差爺們過去時我們還在睡呢,都不知道鶯鶯姐不見了。」
「那鶯鶯有沒有得罪人,或者近來有什麼反常?」官差看著花娘問。
花娘微微蹙眉:「差爺莫非懷疑奴家?」
官差笑笑:「不是這個意思,畢竟一條人命,總要問周全些,彩雲小姐不要多想。」
花娘沉默了一下,道:「鶯鶯大半時間都在我身邊,性子又好,應該沒有得罪人。至於反常——」
官差聽出幾分意思,忙道:「彩雲小姐儘管說,我們會有判斷。」
「這個——」花娘環顧左右,露出為難之色。
官差指指不遠處的垂柳:「彩雲小姐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去那裡說。」
花娘點點頭。
眼睜睜看著官差與花娘往那邊去了,圍觀眾人齊齊歎息。
熱鬧看得好好的,怎麼這樣呢?
這和吃獨食有什麼區別!
人群中,馮橙與陸玄面面相覷。
也是巧了,官差與花娘去的就是他們剛才談話的地方。
柳枝垂下千萬條,恍如綠色簾幕。
官差迫不及待問:「彩雲小姐現在可以說了吧?」
花娘幽幽歎口氣:「鶯鶯最近是遇到了事。前些日子有位姐妹病了,而鶯鶯容貌可人,正是好年紀,媽媽就把主意打到了她頭上。鶯鶯不願意,找我哭訴了好幾次,我也一直求媽媽高抬貴手,但媽媽沒有鬆口的意思——」
說到這裡,花娘潸然淚下:「鶯鶯定是想不開,才投了河……」
官差問到這裡,覺得事情差不多清楚了。
這種金水河上討生活的人,想不開尋短見並不稀奇。
「彩雲小姐,鶯鶯的遺體——」
花娘苦笑:「這就讓人把她的遺體帶走。鶯鶯好歹跟了我這麼久,總要給她體面安葬。」
官差點點頭,走回去示意手下集合:「人是投河自殺的,走了。」
盤問這麼久,幾名衙役早就滿頭大汗,聞言迫不及待收了工。
花娘吩咐兩名壯漢抬走了鶯鶯屍體,留下烏壓壓一群人抓耳撓腮。
到底為啥投河啊,不說清楚就都走了,這不是讓人好奇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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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8 03:42 PM
第73章 夜探畫舫
「馮大姑娘先回去吧,我去向官差打聽一下情況。」陸玄撂下一句話,匆匆向官差離去的方向趕去。
馮橙目光追逐那道玄色背影一瞬,踮腳衝著馮錦西招招手,指了指上船時的方向。
馮錦西會意點頭。
沒過多久,叔侄二人在上船的地方匯合。
「橙兒,咱們回府吧,好端端遊船竟遇到了死人,沒得掃興。」
馮橙很想說她一點不覺得掃興,就這麼回去才不安心,轉而一想還是不為難叔叔了。
「那就回去吧,可惜西瓜放在船上,還沒來得及吃。」
小魚面無表情開口:「姑娘,要婢子把西瓜拿回來嗎?」
馮橙嘴角微抽:「不必了,就當請那老伯吃了。」
小魚這才恢復沉默。
馮錦西有些內疚,寬慰道:「過兩日叔叔帶你去莫憂湖玩,那裡比金水河好玩。」
馮橙莞爾一笑:「今天其實挺開心。坐了船,吹了風,聽船夫唱了好聽的歌,還看到了三叔熱心仗義的樣子。」
「有麼?」馮錦西摸摸鼻尖,心中得意又不好表露出來,「橙兒真的覺得我熱心仗義?」
馮橙認真點頭:「當然。三叔不忍溺水女子被當作無名屍胡亂埋葬,雖與那女子非親非故,還是毫不猶豫站了出來,這難道不算熱心仗義?」
馮錦西登時笑開了花。
還是侄女好啊,隨他來金水河,遇到這種令小姑娘做噩夢的事都能發現他的長處。哪像他老子,只要聽到他與「金水河」三個字沾邊,直接就是一頓抽。
狹隘,來金水河就是吃喝玩樂?明明也能做好事!
叔侄二人說說笑笑回了尚書府。
陸玄找官差瞭解到花娘所說情況,決定夜遊金水河會一會那位叫彩雲的花娘。
轉眼暮色降臨。
金水河上華燈璀璨,絲竹聲聲,半點不受白日有人溺水的影響。
等陸玄帶著小廝來喜上了名為雲謠小築的畫舫,愕然發現這座在金水河上不算出名的畫舫已經擠滿了人。
這些人竟都是來見花娘彩雲的。
來喜小聲嘀咕:「這些人的好奇心可真強啊。」
陸玄拿收攏的摺扇敲了敲來喜腦袋:「少說廢話。」
他們覺得別人好奇心強,別人看他們也一樣。
這時一名風韻猶存的女子走到場中,對著眾人福了福:「感謝諸位公子來給我們彩雲捧場,只是今日來的公子太多,而彩雲只有一個。不如先讓彩雲給諸位公子唱上一曲,到時候哪位公子若想與彩雲喝上一杯,就看各位的誠意了。」
鴇母這麼一說,客人們紛紛應好。
這在那些有著花魁娘子的畫舫裡司空見慣,畢竟花魁難得,誰若想一親芳澤就要看荷包鼓不鼓了。
鴇母也是滿心振奮。
這可是她夢裡才有的情景啊。
雲謠小築的花娘們也是有姿色的,可放在金水河上就不算什麼了,終歸還是少了一個能撐起門面的花魁,無法吸引恩客們競相追逐,一擲千金。
本以為鶯鶯的死很晦氣,萬萬沒想到這些人因為好奇彩雲,把雲謠小築擠得快無處下腳了。
若不能利用好這千載良機,她這麼多年的鴇母白幹了!
就在眾人等得心焦時,一名面帶輕紗的女子由侍女扶著走了出來。
女子身形婀娜,露在外面的一雙眼似泣非泣,正是白日去認屍的花娘彩雲。
眾人一見彩雲,發出不滿的聲音。
「怎麼還蒙著面紗呢?」
「是啊,咱們來就是想見見彩雲小姐的……」
鴇母暗暗冷笑。
她當然知道這些人是為了什麼來的。
是為了彩雲嗎?不,是為了那顆好奇心!
想現在就見到彩雲真容門兒都沒有,至少要等彩雲一展歌喉,讓他們發現彩雲最大的長處再說。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伴著琵琶聲,面帶輕紗的女子一開口,全場便安靜下來。
明明是纏綿哀婉的詞兒,那柔婉嗓音卻透著恰到好處的澄淨。聽著這樣的歌聲,心田仿佛被清泉拂過,整個人都放鬆熨帖下來。
唱歌好聽的人不少,難得的是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特色,而彩雲就把這首被無數花娘傳唱過的《雨霖鈴》唱出了獨特味道。
獨屬於彩雲的味道。
一曲聽罷,掌聲雷動,喝彩聲不停。
彩雲緩緩起身,對著眾人拜了幾拜,隨後抱著琵琶往內走去。
「噯,別走啊——」不少人情急喊道。
若說一開始他們是好奇白日認屍的花娘長什麼樣,現在則對彩雲本人有了興趣。
彩雲回眸望了眾人一眼,還是走了進去,留下鴇母應付場面。
「倒是善於利用。」陸玄低聲嗤笑,吩咐來喜,「你去找那些尋常花娘、打手之類打聽一下彩雲來歷,以及如何安葬的鶯鶯。」
鶯鶯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他想把她找出來時投河自盡。
這真的是巧合?
他不得不懷疑鶯鶯的死有蹊蹺。
而假如是被滅口,證明他這些日子的尋人驚動了對方。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種繁瑣又大範圍的找人,想要避開有心人耳目是不可能的。
打草驚蛇,在大海撈針的時候,把蛇驚出來不見得是壞事。
如今便是如此,鶯鶯找到了,雖然找到的是屍體,卻讓彩雲以及雲謠小築進入了他的視線。
聽著那些毫不掩飾的叫價聲,陸玄毫無反應。
既然這麼多人追捧彩雲,今晚的熱鬧他就不參與了。
終於有人一擲千金得了與美人喝酒的機會,鴇母美滋滋安撫大家:「各位公子別急,若喜歡我們彩雲,明晚再來呀。」
「那不是又要等一天。」
鴇母眼珠一轉,笑道:「或者公子們有興致,可以讓彩雲陪著遊船。」
對一個人的好奇心很快就會退的,誰知道彩雲的歌喉最終會留住多少人。
必須趁熱打鐵多賺點。
只是白日遊玩,樂意參與的人就少了,陸玄報了個價格,輕輕鬆鬆得到了明天白日與彩雲遊船的機會。
離開雲謠小築,陸玄問來喜:「問出什麼了嗎?」
來喜點點頭:「打聽到彩雲的一些情況,還問到了鶯鶯的埋葬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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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8 03:43 PM
第74章 一點都不怕
少年迎著皎皎月色,淡淡道:「先說說彩雲的情況吧。」
「彩雲今年十九歲,是四年前來的雲謠小築,靠著一把好嗓子成了雲謠小築的行首,至於來歷,有個花娘說彩雲來時說是走投無路的孤女,算是自賣自身。」
「那鶯鶯呢?」
「鶯鶯是七八歲的時候被爹娘賣到船上的,比彩雲還早來好幾年。因為年紀小,一直做雜活,後來被分到彩雲身邊服侍她。」
陸玄微微點頭。
這樣看來,至少一開始彩雲與鶯鶯之間是沒有關係的。
「鶯鶯葬在何處?」
「公子您看到那座土山沒?」來喜遙遙一指。
借著皎潔月光,能看到離金水河不算遠處有座不高的山,夜色籠罩下仿佛陷入沉睡的龐然怪物。
來喜解釋道:「這些金水河上的花娘風光時萬人追捧,落魄時卻淒涼無比,甚至死後連一口薄棺都沒有,所以她們共同出錢買下了那座荒山當做墳地,好使這些命苦女子死去後不至於被丟到亂葬崗上,鶯鶯就埋在那裡。」
「去看看。」
「啊?」來喜聲音都變了調。
陸玄睨他一眼:「怎麼,害怕?」
來喜身板一挺,拍著胸脯道:「公子說笑了,小的長這麼大都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那就走吧。」陸玄率先往墳山走去。
金水河的浮華熱鬧漸漸遠離,夜裡的墳山黑漆漆一片,偶爾會有咕咕的鳥叫聲傳來,越發顯得幽靜陰森。
來喜提心吊膽往前走,面上裝得滿不在乎。
「公子,好像就是這裡了。」
稀疏月光難以驅散山林中的幽黑,好在眼睛適應了這樣的光線,一個個鼓起的墳包看得分明。
來喜倒吸一口冷氣:「嘶,真多啊!」
粗粗望去,幾十個墳包是有的。
「公子,只有少數墳前立著碑,大多都沒有,鶯鶯一個婢女恐怕也沒有立碑。」來喜望著滿眼墳頭,開始發愁。
黑燈瞎火又沒有碑,這還怎麼找啊?
陸玄卻不急:「看一看哪個墳前有新燃盡的紙灰。」
就算只是伺候花娘的婢女,死後沒有立碑,紙錢總有人燒。
二人開始仔細找起來。
過了一會兒,來喜壓低聲音猛揮手:「公子,這裡!」
陸玄快步走過去,果然見那墳前有不少灰燼,還有未完全燃盡的紙錢壓在土下。
再觀察泥土顏色,能確定是新起的墳。
「你再去別的墳前看看。」為了以防萬一,陸玄吩咐道。
來喜把幾十個墳包都看過來,返回陸玄身邊:「小的都看過了,只有這一座新墳。」
陸玄蹲下身來撚了撚泥土,下定決心:「挖吧。」
「挖?」來喜臉色一變,「挖啥?」
陸玄看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挖墳,看看是不是鶯鶯。」
來喜快哭了:「公子,咱們沒有趁手工具啊。」
半夜三更在一片墳頭裡挖屍體,這是堂堂成國公府大公子的小廝該幹的事嗎?
「剛剛過來時我發現山林不遠處有一片村落,那些農戶家中定然有鋤頭等物,你去借兩把來。」
借?
來喜不確定看著自家公子。
「記得多放些錢。」陸玄淡淡補充。
來喜頓時明白了「借」的意思。
「快點去,我在這裡等你。」說到這,少年揚眉,「或者你留在這裡,我去借。」
來喜飛快跑了。
少了一個人,山林中似乎越發靜了,靜到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突然傳來鴉叫聲,一隻烏鴉展翅從枝頭飛向茫茫夜空。
陸玄靠樹等著來喜,靜靜仰望著月朗星稀的夜空,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馮橙。
馮大姑娘回去後,定然一直惦記著鶯鶯的死因。
那丫頭好奇心重,說不定一晚上都睡不著。
這麼一想,倒是有些同情了。
少年在這沒有旁人的幽靜林間任由思緒放遠。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的村子傳來急促的犬吠聲。
陸玄收回思緒望向那裡,神色一瞬扭曲。
來喜這個混帳,辦事一點不靠譜!
不多時,來喜扛著兩把鋤頭氣喘吁吁趕來。
「太驚險了,沒想到那家養了一條賊凶的大狗。」
「那家主人出來查看了?」
「小的離開時聽到了腳步聲。」來喜表情訕訕。
那狗太可惡了,三更半夜叫這麼大聲。
陸玄再次望向那邊,發現乍然亮起的燈光又熄滅了,犬吠聲也停了。
「應該是發現了小的留下的銀子。」來喜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陸玄不再廢話,從來喜手中接過一把鋤頭開始挖墳。
主僕二人配合下,新起的墳很快被挖開,現出黑漆漆的棺材。
陸玄放下鋤頭,親自把棺蓋起開,露出躺在裡面的女屍。
來喜捂著嘴湊過去看,發現棺中女屍赫然就是白日溺水的鶯鶯。
「公子,沒找錯!」
陸玄點點頭。
只要鶯鶯真的被埋在這裡,自然能找到。
「公子,那之後咱們做什麼?」
總不會把這女屍背到國公府去吧——
陸玄深深看來喜一眼。
來喜險些跪下去,這一刻深恨自己的聰明。
「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找人來。」陸玄交代一句,大步離去。
來喜站在墳頭間,聽著偶爾的鴉叫,看著黑漆棺材中面容青白的女屍,兩眼淚汪汪。
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他背著女屍回國公府呢,好歹有公子在身邊。
時間緩緩流逝著,對翹首盼著陸玄回來的小廝來說,度日如年不過如此。
「回來吧,回來吧,公子趕快回來吧。」來喜在墳間來回踱步,無意識碎碎念。
他嚇得心肝抖,又控制不住去瞄棺中女屍。
剛才還覺得山林裡黑漆漆什麼都看不清,現在怎麼覺得月光這麼皎潔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女屍看起來與白日從水裡撈出來時有些不一樣。
那張青白的臉好像更腫脹了,表情也不同了……
來喜打了個哆嗦,輕輕拍了一下臉:胡思亂想什麼,怎麼能自己嚇自己呢!
對,他一點都不怕,他長這麼大就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等等!
來喜腳下猛地一停,汗毛豎起望著棺材的方向,對上一雙綠瑩瑩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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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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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8 03:57 PM
第75章 親切感
到底是跟在陸玄身邊的小廝,對上那雙綠油油的眼睛,來喜雖然很想放聲尖叫,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他用雙手捂著嘴巴倉惶後退,退了幾步後又忍著恐懼小心翼翼往前走。
公子對死去的鶯鶯可重視得很,既然留他守在這裡,他就要負責啊。
嚶嚶嚶,公子你怎麼還不回來!
來喜眼含熱淚,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他要看看那雙浮在黑棺上空的綠眼睛是怎麼回事。
咦,綠眼睛好像不是浮在黑棺上空。
來喜走近些,瞧出隱約輪廓。
那是什麼——
這個念頭剛閃過,就見綠眼睛向他衝來。
「來喜?」一聲帶著驚訝的輕喊,拉回了小廝瀕臨崩潰的理智。
「是誰在裝神弄鬼!」來喜色厲內荏問。
那雙綠眼睛從來喜身邊跑過,他這才看清原來是一隻花貓。
那是一隻棕黑紋相間的花貓,難怪踩在棺材蓋上仿佛隱去了身形,讓人只看到一雙綠眼睛。
花貓跑出一段距離,一躍而起。
黑暗中走出一名抱著花貓的黑衣少年。
不對,是兩名。
走在後面的黑衣少年表情冷漠,眉眼微垂,手中不知提著什麼。
來喜莫名覺得走在後面的少年有幾分眼熟。
「你是誰,為什麼認識我?」壓下這荒唐的念頭,來喜厲聲問抱貓少年。
既然是人,那就沒什麼好怕了,他也是練過的。
馮橙見把來喜嚇壞了,聲音放柔:「那日我與你家公子在清心茶館見面,我見過你。」
與公子在清心茶館見面?
來喜不由認真打量少年。
月光皎潔,他看到了一張漂亮得過分的蒼白面龐。
來喜打了個寒顫。
該不會是撞見了鬼吧?
好看?鬼想變多好看就能變多好看,他才不上當!
來喜戒備著攥緊匕首。
馮橙笑笑:「對了,那日我戴著帷帽,你認不出也正常,小魚你總該記得吧?」
見抱貓少年指向身邊少年,來喜仔細看了一眼。
天呢,這少年原來拎著兩把鏟子,他們想幹什麼?
來喜震驚之餘,咦了一聲:「好像是見過。啊,你不是那位小娘子的丫鬟嗎!」
小魚面無表情點頭。
來喜猛地轉頭,看向馮橙:「那你是——」
馮橙淡定接話:「與你家公子在茶樓見面的小娘子。」
來喜:「……」
別怪他失聲,這樣的小娘子他沒見過!
緩了好一會兒,來喜才想起來問:「姑娘為何來這種地方?」
「你家公子呢?」馮橙反問。
「公子找人去了。」來喜看著馮橙,還惦著先前的問題。
馮橙笑道:「我來這裡的目的與你家公子一樣。」
「挖屍?」來喜險些跳起來,看著馮橙的眼神都變了。
曾幾何時,他以為公子鐵樹開花,還暗戳戳盼著公子早點娶上媳婦。
現在他由衷覺得公子需要好好考慮一下。
婚姻大事,要慎重啊!
馮橙沒再接來喜的話,快步走到挖開的墳包處,壯著膽子打量棺中女屍。
是白日見過的鶯鶯沒錯。
她回去後怎麼都無法安心,思來想去,乾脆來試一試。
沒想到陸玄與她想到了一處。
「公子,您回來了!」來喜發現一道熟悉身影,迫不及待迎上去。
陸玄大步往這邊走著,身邊跟著兩名男子。
這個距離,他看不清馮橙與小魚的面容,只發現除了來喜還多了兩個人。
陸玄不由困惑
他離開一趟,帶回來兩個人就罷了,為何來喜這裡也多了兩個?
等走近幾步,少年終於認出那兩個人是誰。
那一瞬,陸玄神色十分複雜,特別是留意到小魚拎著鏟子後。
馮大姑娘就不能留在家裡,讓他好好同情一下嗎?
她一個小姑娘,竟然帶著丫鬟帶著鏟子還帶著貓,三更半夜來挖屍!
等等,更重要的是馮大姑娘怎麼會知道鶯鶯埋在這裡?
「林兄,拜託了。」
隨著陸玄前來的兩名男子中,年輕的那個笑道:「咱們之間客氣什麼。」
趁著兩名男子檢查鶯鶯屍體的時候,陸玄走到馮橙面前,低聲道:「跟我來。」
馮橙抱著來福,跟著陸玄去了不遠處樹下。
「你怎麼會來?」陸玄壓低聲音問。
「在家閑著也是閑著,與其東想西想,不如來尋找答案。」
陸玄一滯。
這回答可真理直氣壯。
「馮大姑娘怎麼知道鶯鶯埋在此處?」陸玄不曾發覺,他一連兩問語氣越來越差。
馮橙卻察覺到了,頓時生出古怪的親切感。
她還是來福的時候,哪裡甘心當一隻真正的貓,為了知道想知道的訊息要麼偷偷跟著陸玄,要麼自己偷溜出去。
被陸玄發現時,他就是這般問她。
有些氣惱,有些無奈,更多的是掩藏在這些情緒之下的關心。
陸玄對自己人(貓)特別愛操心,這一點從沒變過。
也因此,少年語氣雖不好,馮橙不但不覺得生氣,還突然生出撲過去的衝動。
曾經惹陸玄生氣時,撲過去用鬍鬚蹭蹭他手背,生氣的少年就氣不下去了。
馮橙擰了自己一下,恢復清醒。
她已經不是來福,也沒有鬍鬚了,剛剛的念頭太危險了!
陸玄留意到少女擰自己的動作,眼神微妙:「馮大姑娘不必如此——」
回答不出就算了啊,擰自己何必呢?
馮橙悄悄翻了個白眼,低聲解釋:「我問了我三叔。」
「你三叔?」
「是啊,我說鶯鶯太可憐啦,聽說這樣的人死後只能一卷草席埋了。三叔就告訴我金水河的人若是沒了,會葬在附近土山上。」
陸玄嘴角微抽:「令叔知道得真多。」
少女彎唇笑:「主要是來得多。」
陸玄想一想馮錦西的模樣,微微抿唇。
果然叔叔不像叔叔的樣子。
「對了,陸大公子怎麼知道鶯鶯埋在此處的?」
陸玄呼吸一窒。
這丫頭問題怎麼這麼多!
見對方眼巴巴等著答案,少年一臉淡然:「哦,晚上去了雲謠小築,打聽到的。」
「原來陸大公子去見彩雲了。」
陸玄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女,從那冷白如玉的面上瞧不出什麼情緒。
「嗯。」少年若無其事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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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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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9 03:56 PM
第76章 收穫
「彩雲長得好看嗎?」
陸玄皺眉:「一直蒙著皂紗,看不出來。馮大姑娘為何關心這個?」
現在要查的重點難道不是彩雲與學子陶鳴之間的關聯麼,她長得好不好看有什麼要緊?
馮橙詫異看陸玄一眼:「這不是順便就問到了。」
陸玄略一沉吟:「馮大姑娘若是好奇彩雲長相,明日有時間的話可以與我一起來金水河遊船。」
「陸大公子約了彩雲?」
陸玄頷首:「嗯。」
「那好啊。」馮橙笑盈盈應下。
「走吧,去那邊看看。」陸玄往鶯鶯的墳頭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裡兩個人正忙碌著,來喜用陸玄帶回來的黑布圍住燈光,以防有人無意間往土山這邊瞧發現異常。
馮橙低聲問:「陸大公子帶來的是什麼人啊?」
「年輕的那個姓林,是刑部查案的好手,年長的那個是名仵作。請他們過來看看鶯鶯的死有沒有蹊蹺。」
白日官差雖來過,可那些人是個什麼水準就不必說了。
再者每到這個時節總有人溺水,或是尋短見,或是意外失足,人們發現溺水的屍體報官後,若查不出身份,便由官府把屍體送去義莊安置。
沒有明顯外傷的溺死者,誰會費心查呢。
「等會兒若是問起,我就說你們都是我的手下。」走過去時,陸玄低聲道。
馮橙點點頭,示意明白。
隨著走近,屍體散發出的特有氣味越發濃郁。
「林兄,查得怎麼樣?」陸玄開口問。
姓林的年輕人走過來,分出眼風看了看馮橙,道:「沒有外傷,不過小腿處有不太明顯的擦傷。另外,老王從屍體中檢出了藥物殘留。」
「藥物?」陸玄挑眉,沒想到還有這種意外收穫。
「對,老王利用一種藥粉可以檢測出來屍體內有無藥物殘留。如果有,滴入溶了藥粉的水中後顏色會發生變化……」林姓男子簡單解釋了一下,「是老王多年摸索研究出來的,具體就不說了,總之女屍生前應該服用了某種藥物——」
「應該是迷藥。」散發著獨特味道的老王走過來,接話道。
陸玄雖覺這味道十分不友好,面上卻半點不露:「這是不是說明女子是服用了迷藥後被人丟入水中的?」
老王點點頭:「可以這麼說,畢竟昏睡的人不可能自己跳進水裡。」
「今晚勞煩你們了。」陸玄拱手。
老王忙側開身:「公子折煞小民了。」
在大魏,仵作是賤業,老王雖是一等一的仵作,卻不敢受陸玄這一禮。
林姓男子與陸玄是朋友,態度就隨意多了:「接下來陸兄如何打算?若沒有別的安排,我要把這女屍帶回去,好好查一查這樁命案。」
一個溺死者查出體內有迷藥,這就是凶案,那他就要管一管了。
「這女子的身份我知道,不過暫時還請林兄不要打草驚蛇,我還有別的安排。」
聽陸玄這麼說,林姓男子很給面子答應下來。
陸玄又道:「這麼熱的天屍體無法久放,為了留住證據將來與人對質,回頭我送些冰過去。」
林姓男子一笑:「這樣當然好,我正發愁呢。」
夏日的冰塊金貴得很,他可用不起。
「那就趁著天還未亮把屍體運走吧。來喜——」
來喜雙眼含淚望著陸玄:「公子——」
公子您好好看看啊,小的還是個眉清目秀的孩子!
面對無助的小廝,少年面無表情:「又不是讓你直接背屍,不是有棺材麼。」
「小的一個人背不動啊。」
小魚一聲不吭走向黑棺。
來喜一看,險些跳起來,追過去連聲道:「我來,我來!」
要是讓小魚背動了,不顯得他太無用了。
最後二人合作,抬著棺材離開了山林。
路上黑漆漆的,連金水河上的絲竹聲都歇了,好在京城沒有宵禁的規矩,一行人順利把裝著鶯鶯屍體的棺材弄了回去。
林姓男子難掩疲憊:「陸兄,那我先等你那邊的安排。」
「今夜辛苦了。」陸玄道了謝,與林姓男子告別。
走到岔路口,馮橙停下來:「陸大公子,我們也在這裡分開吧。」
「我送你回府。」
「不用,這個時候遇不到人,再說還有小魚和來福。」
想想小魚的身手,陸玄沒再堅持:「那明日我在老地方等你。」
「好。」
目送馮橙遠去,陸玄轉過身:「走吧。」
來喜終於忍不住問:「公子,來福是誰啊?我怎麼瞧著只有馮大姑娘與小魚兩個人?」
陸玄看來喜一眼,唇角微揚:「來福是那隻花貓。」
來喜:「……」
緩了一下,小廝神色複雜問:「公子,馮大姑娘那隻貓……該不會是您取的名兒吧?」
少年語氣淡淡:「我怎麼可能給一隻貓取這種名兒。再說,那是馮大姑娘的貓。」
「呵呵,這也太巧了。」來喜乾笑,不知說什麼好。
忽然覺得「來喜」這個名字沒法要了。
「公子,您是不是對馮大姑娘說過小的叫來喜?」想到山林中那聲熟絡的喚,來喜有些感動。
公子還會特意告訴馮大姑娘他的名字,這說明他在公子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得還高呢。
陸玄淡淡瞥小廝一眼:「你想得太多了。」
眼見少年大步往前走,來喜急忙追上去。
嗐,公子還不承認。
晚秋居中,白露已經等得望眼欲穿,總算等到了馮橙回來。
「什麼味道?」白露動了動鼻子,一臉嫌棄看著小魚,「小魚,你不會是掉臭水溝了吧?」
等等,姑娘和來福好像也不香了。
白露正疑心,小魚平靜解釋:「屍臭。」
「什麼?」白露急忙捂住嘴,堵住尖叫。
「去打水吧,我們都要洗一洗。」馮橙困意襲來,吩咐白露。
沐浴更衣後,馮橙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猶不忘叮囑白露:「白天還要出門,到時間記得叫醒我。」
「是。」白露應了,問起另一件事,「那早上長寧堂的請安姑娘還去嗎?」
「不去了,就說我身體不舒坦……」話沒說完,少女已經呼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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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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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9 03:59 PM
第77章 開門見山
陽光灑滿了閨房,白露挽起雨過天青色的幔帳,俯身輕喊:「姑娘,該起了。」
馮橙翻了個身,背對著侍女繼續睡。
白露無奈笑笑,聲音微微抬高:「姑娘,該起了,您不是還要出門嗎?」
「什麼時辰了?」馮橙猛然坐起,睡眼朦朧問。
「巳初時分了。」
少女眼神漸漸恢復清明,打著呵氣下了床榻。
離著約定的時間還早,不急。
陸玄挺體貼,知道金水河上的人起得晚,約彩雲的時間也晚,便宜了她多睡一會兒。
一番洗漱,馮橙帶著小魚準備出門。
白露有些不安:「早上才去長寧堂說您身子不適,您這時出門的話,若是傳到老夫人耳裡恐怕不太好。」
馮橙蹙眉:「說得也是,那就翻牆出去吧。」
「翻牆?」白露以為聽錯了。
雖說昨夜姑娘就是翻牆進來的,可那是大半夜,青天白日姑娘把「翻牆」說得這麼雲淡風輕合適嗎?
「正好不用到外面再換男裝了。」
眼見俐落換了男裝的自家姑娘往外走,白露死死拽著她衣袖:「姑娘,萬一讓人看見怎麼辦!」
「園中花木繁茂,方便遮掩身形。後門出去就是一條小巷,平時少有人走,我和小魚從那邊翻出去。」
白露依然抓著馮橙衣袖不放:「姑娘,婢子還是擔心被發現——」
萬一被發現呢?事情總有個萬一不是。
「被發現——」馮橙認真想了想後果,「祖母鮮少出長寧堂,二嬸在禮佛,母親與三妹發現了肯定站我這邊,只有二妹有些麻煩,不過昨日祖母不是答應她今日去萬福寺上香,恐怕等我回府她還沒回來呢。」
白露暈乎乎聽著,竟覺得自己在瞎操心。
「萬一被下人發現呢?」
馮橙笑笑:「丫鬟婆子更不必擔心,到時候你抱著來福守在那裡,見誰往那邊走就放來福,對方就留意不到別的了。」
白露險些哭了。
姑娘想得太「周全」了。
這個時候,負責庭院灑掃的下人早已幹完了活,離著各院去大廚房領午膳又還早,園中鮮少見到下人經過。
眼見馮橙與小魚順利翻過牆頭,白露大大鬆了口氣。
可算是沒出意外。
「白露姐姐,你怎麼在這裡?」
一道聲音響起,白露立刻感覺到懷中花貓蠢蠢欲動。
現在不用撲啊!
白露死死抱緊來福,沖說話的小丫鬟笑笑:「我在遛貓呢。」
小丫鬟吃驚看了扭動身體的花貓一眼:「原來貓還需要遛啊?」
「是呢,來福吃得多,精力好,需要遛一遛。」
「喵?」
感覺到懷中花貓的不悅,白露忙道:「好了,不和你說了,來福等急了。」
「白露姐姐慢走。」
白露回頭看了一眼笑容甜美的小丫鬟,暗鬆口氣。
這丫頭可不知道自己多幸運,再早來那麼一會兒,來福就要撲她臉上了。
馮橙與小魚落在偏僻的長巷中,大大方方往外走去。
長巷的出口就是繁華街道,街上行人來來往往,無人留意這樣隨處可見的巷子。
馮橙隨意掃了眼四周,揚起的唇角突然凝住。
糟了,是三叔!
「小魚,換個方向走。」馮橙鎮定轉身,快步往前走。
小魚默默跟上。
馮錦西往那個方向掃了一眼,面露狐疑。
怎麼瞧著往那邊走的那道背影挺熟悉?
嗯,估計是哪個朋友吧。
馮錦西很快拋開疑惑,走進了尚書府。
馮橙在清心茶館與陸玄匯合,一起前往金水河。
遊船早已準備好了,是一座中等畫舫,比起昨日馮橙坐的那隻小船要寬敞氣派多了。
趁著來喜去雲謠小築接人,馮橙談起昨夜的發現:「陸大公子,我有個問題想不通。」
「等會兒人來了,就不要叫我陸大公子了。」陸玄提醒道。
馮橙想了想,試探問:「陸兄?」
「嗯。」陸玄點點頭,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少女追到窗邊急急喊的那聲「陸玄」。
「陸玄」好像比「陸兄」更好聽。
「那陸大公子可以叫我‘馮兄’。」
「你剛剛不是說有問題想不通麼?」少年無奈扯了扯唇角。
一個稱呼而已,怎麼覺得她還挺雀躍?
「假如害死鶯鶯的是彩雲,她為何不直接推人下水,還要用迷藥?畢竟在金水河上推人下水很方便。」
陸玄顯然考慮過這個問題,道:「或許鶯鶯水性好,落水後淹不死。哪怕不會水,落入水中難免掙扎呼救,萬一引來旁人就暴露了。保險起見,在她失去意識後把人丟入水裡最穩妥。」
馮橙不由點頭:「陸兄說得有道理。」
少年輕咳一聲:「稍作分析便知道了。」
這也不值當誇讚。
馮橙深深看他一眼。
某人的得意都要撲出來了,可惜沒有尾巴。
陸玄意識到這樣有打擊人家小姑娘的嫌疑,忙轉移話題:「馮兄昨日睡得還好吧?」
話一出口,又尷尬了。
對面坐的畢竟不是真的「馮兄」,討論睡覺這個問題不大合適。
好在這時來喜終於領著彩雲上了畫舫,揚聲道:「公子,彩雲小姐到了。」
陸玄暗鬆口氣,臉上笑意不由真了幾分:「請過來吧。」
來喜瞧在眼中,想翻白眼。
公子您還假戲真做了是不,見到花娘笑成那樣,有沒有考慮過與您有著共同愛好的小娘子的心情?
「這是我們公子。」到了近前,來喜對彩雲道。
彩雲面上依然覆著皂紗,對著陸玄福了福:「奴家見過公子。」
說罷她一雙美目從馮橙面上掃過,眸中疑惑一閃而逝。
「坐。」陸玄沒有向彩雲介紹馮橙的意思,衝她冷淡點頭。
彩雲在不遠處的錦凳坐下來。
「彩雲小姐可以把面紗取下了嗎?」
彩雲柔順點頭,取下皂紗,露出一張清麗可人的面龐。
少年面無表情盯著那張臉。
彩雲一時不知該害羞還是若無其事,正糾結著,就聽少年涼涼問:「彩雲小姐認識陶鳴嗎?」
在花娘愣住的瞬間,陸玄淡淡補充:「在清雅書院讀書的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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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抓人
彩雲表情僵硬了一瞬,恢復如常:「公子在說什麼,奴家怎麼聽不懂?」
陸玄定定看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中盛滿冷光:「彩雲小姐如果不記得在清雅書院讀書的陶鳴,那在金水河溺水身亡的陶鳴呢?」
彩雲臉色一白,強笑道:「奴家真不知道公子提到的陶鳴是誰。如果公子不是叫奴家陪您遊河的,那奴家就回去了。」
見她起身,少年手腕一甩,一柄匕首插在她腳邊船板上。
馮橙一驚。
這個威脅人的方式有點危險啊,要是把船板紮漏了怎麼辦?
鳧水這個技能她還沒掌握。
彩雲立在原地,錯愕望著陸玄:「公子這是什麼意思?即便奴家只是個花娘,殺人也是犯法的。」
「殺人確實犯法,所以你才不敢承認認識陶鳴?」陸玄淡淡問。
「公子不要亂說,奴家怎麼可能殺人呢!」
少年伸手入懷取出折起的畫卷,打開後擺在桌几上:「看一看。」
彩雲遲疑往前走了兩步,待看到畫上女子,瞳孔猛地一縮。
那畫上女子,赫然是昨日死去的鶯鶯!
不,還是有些不一樣。
彩雲仔細打量,發覺畫上鶯鶯多了幾分稚氣。
「這是——」她驚疑不定望著陸玄。
陸玄冷冷道:「陶鳴溺水身亡之前,你的侍女鶯鶯去清雅書院找過他。」
他懶得賣關子。
就算耐著心思與彩雲熟悉起來,想問個明白終究還是要攤開了說。
再說,他等得,鶯鶯的屍體可等不得。
彩雲因為太過震驚,愣住了。
她怎麼都沒想到,三年前鶯鶯去找陶鳴不但被人看見了,還畫了下來。
陸玄留意著彩雲表情變化,揚唇一笑:「現在彩雲小姐還要告訴我不知道陶鳴是誰嗎?」
彩雲垂眸猶豫了片刻,終於點頭承認:「如公子所說,我確實知道陶鳴。」
「願聞其詳。」少年往後一仰,懶懶靠著椅背。
馮橙也懶懶靠著椅背,從食盒中摸了條糖漬橙皮吃。
彩雲沉默了一瞬,蒼白著臉道:「我雖知道陶鳴,但與他接觸不多,真正和他熟悉的……是鶯鶯。」
陸玄挑眉:「彩雲小姐說明白點。」
彩雲苦笑:「是這樣,陶鳴有一次隨著朋友來雲謠小築玩,那是我們第一次見。他好像家境不是很好,並不怎麼往我跟前湊,後來又隨朋友來了幾次,不知怎麼就和鶯鶯熟悉了……」
馮橙聽著彩雲的講述,吃下第二條糖漬橙皮。
來找花娘玩,喜歡上了花娘的丫鬟?
這故事可與話本子上的不一樣。
彩雲繼續說著:「後來我發現鶯鶯與陶鳴之間有了情意,對她偶爾去清雅書院找陶鳴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陶鳴溺水身亡的消息傳來後,鶯鶯很是傷心,她昨日投河自盡恐怕也是因為媽媽逼她接客,覺得對不起死去的情郎……」
說到這裡,彩雲抬手拭淚。
美人垂淚,惹人憐惜。
少年卻面無表情:「那你剛才為何否認認識陶鳴?」
彩雲一頓,咬唇解釋:「陶鳴三年前溺水身亡,鶯鶯昨日投河自盡,他們二人都死了,奴家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鶯鶯真的是投河自盡麼?」少年似笑非笑問。
彩雲臉色一變:「公子這是何意?」
「隨便問問。」陸玄見馮橙吃得有滋有味,也從食盒裡撿起一條糖漬橙皮慢慢吃著。
彩雲委屈不已:「公子難道以為鶯鶯是被奴家害的?公子盡可以去打聽,前幾日媽媽一直逼鶯鶯接客,鶯鶯定是一時想不開才尋了短見。若說是奴家害的,奴家有什麼理由呢?」
「是啊,什麼理由?」少年反問。
彩雲臉色十分難看,咬牙道:「沒有理由,所以與奴家無關。公子若是不信,大可請官府去查。」
陸玄彎唇笑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那看來是我想多了。」
彩雲暗鬆口氣,屈了屈膝:「公子若是沒有別的要問,奴家就告退了。」
陸玄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發出一聲輕響:「彩雲小姐是不是忘了為什麼來的?」
彩雲一怔。
「來都來了,我銀子也花了,彩雲小姐難道連一首小曲兒都不唱就要走?」
彩雲險些控制不住表情。
「二位公子想聽什麼?」平復了一下情緒,彩雲強笑著問。
「馮兄想聽什麼?」陸玄問馮橙。
馮橙呆了呆。
她怎麼知道花娘都會唱什麼。
陸玄很快反應過來:馮大姑娘不知道。
嗯,其實他也不知道。
少年若無其事對彩雲道:「就那首《雨霖鈴》吧。」
琵琶聲響,哀婉幽怨的歌聲漸漸傳開。
就在彩雲撥弄絲弦唱歌的時候,來喜悄悄吩咐人去給林姓男子傳信。
林姓男子接到信後,立刻領人趕往金水河。
白日的金水河雖有畫舫遊船來往,卻少了晚上特有的旖旎熱鬧,那名為雲謠小築的畫舫更是安安靜靜。
隨著一隊官差到來,立刻打破了這份寧靜。
「不知大人有何貴幹?」得到信兒的鴇母笑容滿面迎出來,心中卻泛起了嘀咕。
莫不是為了鶯鶯的事吧?
不應該啊,鶯鶯一個尋短見的短命鬼值當這麼多官差過來?
「鶯鶯是雲謠小築的人吧?」林姓男子問。
鴇母一聽果然是因為鶯鶯,倒不算緊張,笑著稱是。
「你是這裡主事的?」
「是。」鴇母這時候覺得不大對勁了。
林姓男子神色淡淡:「那就請你隨我們走一趟,對了,還有鶯鶯服侍的那位花娘,也請她出來。」
眼見兩名衙役上前來,鴇母急了:「這是怎麼回事啊?大人,您能不能說清楚——」
「鶯鶯並非自殺,而是被人謀害。這是命案,勞煩你與花娘彩雲去一趟衙門。」
「不可能,鶯鶯一個婢女,誰會殺她啊!」鴇母一萬個不信。
林姓男子懶得再解釋,冷冷問道:「那名花娘呢?」
「彩雲陪客人游河去了。」鴇母下意識回答。
林姓男子衝屬下揮手:「先把她帶走。」
「大人,大人您不能這麼做啊——」
鴇母不斷掙扎著,突然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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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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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9 04:00 PM
第79章 分開審訊
彩雲臉色雪白望著鴇母:「媽媽,發生什麼事了?」
「你是彩雲?」未等鴇母開口,林姓男子問。
「我是,你們——」
「一起帶走。」林姓男子淡淡吩咐一聲,大步往前走去。
立刻有兩名衙役上來去拉彩雲。
「媽媽,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鴇母這才找回聲音:「彩雲吶,這些差爺非說鶯鶯是被謀害的,鶯鶯是服侍你的丫鬟,你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彩雲心中一沉,立時想到了那位陸公子的話。
那位陸公子才懷疑過她,她剛回來便遇到了來抓人的官差,這一切定然不是巧合!
她這般想著,面上一臉無助:「我也不知道啊,鶯鶯不是投河自盡的嗎?」
鴇母使出千斤墜身子往下沉:「大人怎麼能隨便抓人呢?大人可能不知道,韓首輔家的公子很喜歡我們彩雲,今晚說好要過來的。」
林姓男子微微挑眉:「韓首輔家的公子?」
「沒錯。」鴇母頓覺腰杆直了。
林姓男子衝畫舫上一名小丫鬟招手。
小丫鬟怯怯走過來,不明所以。
「今晚韓首輔家的公子若來這裡找彩雲,就請他去刑部衙門找,我林嘯在那裡等著。」
鴇母頓時驚了。
這位過分年輕的大人是什麼來歷啊,竟連韓首輔家的公子都不懼?
一名衙役忍不住道:「媽媽還是省省吧,我們大人也不是嚇大的。」
鴇母雙眼翻白,就要暈過去。
「暈了會被拖著走。」那衙役再次提醒。
鴇母:「……」
被帶到衙門後,令鴇母與彩雲沒想到的是,二人竟被分開關了起來。
審問鴇母時,在場除了林嘯,還有陸玄。
「昨日鶯鶯的屍體被發現,人們都說是你把她逼死的。」林嘯平靜開口。
鴇母激動啐了一口:「呸,誰嘴裡亂噴馬糞呢!」
「這麼說的人很多,說你逼迫鶯鶯接客。」
鴇母一滯,激動的表情轉為訕訕:「花船上的事兒,怎麼能叫逼呢?」
花船是什麼地方?本就是青樓妓館,裝什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再說,大人不是說鶯鶯是被人謀害的嗎,那可與奴家無關了。」鴇母想到被帶到這裡的原因,底氣又足了起來。
林嘯眸光微閃。
看鴇母的反應,應當不是害鶯鶯的兇手。
他緊緊盯著鴇母:「那你說說,誰最可能害鶯鶯?」
鴇母張嘴要說,突然反應過來:「大人,昨日鶯鶯的屍體被撈上來時已經有差爺檢查過,連一點外傷都沒有,您憑什麼說她是被謀害的?」
林嘯餘光掃一眼陸玄,面不改色道:「昨夜有人去盜鶯鶯的墳,被人發現報官,本官出於習慣命仵作驗屍,發現鶯鶯體內有迷藥殘留——」
「迷藥?」鴇母大驚,「這都能查出來?」
林嘯看她一眼,語氣冷淡:「害怕了?」
鴇母忙搖頭:「人又不是奴家殺的,奴家怕什麼?奴家是太吃驚了。」
「鶯鶯體內查出迷藥,證明她死於謀殺。本官問你的話若膽敢隱瞞,以重罪論處,你可明白?」
鴇母驚懼點頭。
「那你便說說鶯鶯與誰有矛盾,與誰走得近。」
鴇母擰眉思索:「沒聽說與誰有矛盾呀,她一個婢女能與人有什麼矛盾,又不是想當行首的花娘。至於與誰走得近——」
鴇母下意識看了看林嘯,面帶遲疑。
林嘯面無表情看著她。
鴇母心想:這年輕人簡直是個沒有感情的木頭。
「鶯鶯是彩雲的婢女,當然與彩雲以及另一個服侍彩雲的小丫鬟走得近。不過這不能代表什麼吧,彩雲平時待鶯鶯很不錯,完全沒有理由害她。」
「根據鶯鶯的大致死亡時間,她是最具有行兇條件的人。」
「你什麼時候動的讓鶯鶯接客的心思?」一直默默不語的陸玄突然開口問。
鴇母看了陸玄一眼,咦了一聲:「公子,咱們是不是見過?」
林嘯震驚看著陸玄。
「哎呀,您不是今日約了彩雲遊湖的那位富家公子嘛!」
林嘯:?
「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少年面如冰雪,令鴇母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原來這位也是查案的大人。
「就幾日前吧。船上有個花娘病了,奴家想挑選一個新人,誰想到那丫頭倔得狠,死活不願意。大人您說說,花娘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不比當個伺候人的丫頭強,我能害她嗎?」
陸玄耐心聽完鴇母的抱怨,再問:「鶯鶯容貌不算出挑,論年紀也不小了,你為何選中了她?」
「我們鶯鶯也是個可人的丫頭。」鴇母下意識反駁,隨後愣住。
鶯鶯當然不醜,即便是個丫鬟,她也不可能買個醜的放花船上。可真要說起來,鶯鶯的姿色在雲謠小築只算中等。
還有這位大人提到的,鶯鶯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以培養新人來看,其實年紀有些大了。
那她當時怎麼選中鶯鶯了呢?
鴇母努力回憶著,突然目露驚恐:「奴家想起來了,是彩雲!」
陸玄與林嘯對視一眼,等著鴇母繼續說。
「奴家無意中聽到彩雲對曉燕,哦,就是她的另一個丫鬟感歎,說鶯鶯性情討喜,容貌可人,一直伺候她可惜了。若是當年那位公子還在,說不定早就給鶯鶯贖身了。」
說到這裡,鴇母神情變得很複雜:「奴家當時一聽,就想到了挑選新人這件頭疼事上。一個跟在花娘身邊的小丫鬟竟能引來某位公子垂青,說明這丫頭有潛力,培養好了說不定能大放異彩呢。奴家就是動了這個念頭,選中了鶯鶯……」
寒意竄上脊背,令她臉色越發難看。
不著痕跡引導她選中鶯鶯,而鶯鶯並不願意,鶯鶯死後人們便會以為鶯鶯是被她逼得尋了短見。
如果猜測是真的,彩雲也太可怕了!
鴇母雙腿發軟,遍體生寒,想一想曾經訓斥彩雲的情景,忽然覺得能平安活到現在太不容易了。
陸玄見沒什麼可問了,衝林嘯微微點頭。
林嘯會意,吩咐手下看好鴇母,隨陸玄一起去見關在另一處的彩雲。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9 04:01 PM
第80章 開口
昏暗的牢房中,彩雲安安靜靜垂著頭,讓人看不清面上表情。
聽到腳步聲她很快抬頭,當看到走在林嘯身邊的黑衣少年時,面露錯愕。
所謂的陸公子,竟然是官府中人!
「彩雲小姐說說害鶯鶯的原因吧。」
陸玄開門見山一句話,令彩雲臉色驟變。
與他一起過來的林嘯並未出聲,把審訊節奏交給好友。
受害者屍體是好友挖出來的,花船是好友逛的,花娘是好友約的。論對這個案子的熟悉,當然是好友。
「奴家現在是不是該叫您陸大人?」彩雲定定望著陸玄問。
陸玄語氣冷漠:「隨意你叫什麼,請回答問題。」
彩雲緩緩綻出一抹苦笑:「陸大人是不是對奴家有偏見?想來也是,今日在畫舫上陪著您的那位朋友是位姑娘吧,您又怎麼會是流連金水河的人……」
林嘯震驚望著好友。
「不要說這麼多廢話。」
彩雲抿了抿唇,紅了眼圈:「奴家早就說過了,鶯鶯服侍奴家多年,奴家一直待她如姐妹,有什麼理由害她呢?鶯鶯分明是不願接客才投河自盡,陸大人卻逼著奴家承認是殺人兇手,莫非奴家有得罪大人之處?」
陸玄冷笑:「莫要高抬自己,你還沒機會得罪我。彩雲小姐巧舌如簧,可惜卻不知道仵作在鶯鶯屍體中發現了迷藥殘留。」
彩雲面色大變。
這一刻,所有的鎮定都變得不堪一擊。
她之所以處變不驚,就是篤定無人能發現鶯鶯的死是謀殺。
明明是溺死而毫無外傷的人,為何會引起這位陸大人的懷疑,進而從鶯鶯屍體中查出了迷藥?
是與……清雅書院的陶鳴有關?
彩雲心跳急促,手心濕漉漉全是冷汗。
少年冷清的聲音再次響起,落入彩雲耳裡全成了刮骨刀:「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鶯鶯是昏迷後被丟入水中的。昨天白日彩雲小姐對官差說臨睡前還見過鶯鶯,你的另一個丫鬟曉燕也是一樣說法。鶯鶯作為近身服侍你的丫鬟,那個時候誰最有機會下手,不用我再多說吧?」
「我沒有害鶯鶯的動機!再說,與我睡在一處的除了鶯鶯還有曉燕!」
「不,你有。」
彩雲望著面如冰雪的少年,心往下墜。
「彩雲小姐可能忘了一句話,事出反常必有妖。鶯鶯從七八歲被賣到雲謠小築到十七歲死去,一直做的都是丫鬟活計,突然被鴇母選中接客總有個原因。就在剛剛,鴇母已經承認是聽了你的誘導,才挑中了鶯鶯!」
聽陸玄講完鴇母那番話,彩雲強撐著反駁:「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明明只是感歎鶯鶯時運不濟,怎麼能想到會勾起媽媽那番心思。」
「好一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條線指向你可以說是巧合,兩條線、三條線指向你,彩雲小姐不要把別人當傻子。」
一直沒說話的林嘯適時開口:「彩雲小姐,從查案來說,有了這些線索已經可以給你定罪了。」
彩雲面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
她自然知道的。
別說有這些線索,多少案子只憑推測便可以定案了。
「動機呢,我有什麼害鶯鶯的理由?」彩雲不甘掙扎。
陸玄平靜道:「因為清雅書院的陶鳴。」
彩雲眼神一緊。
少年挑眉嗤笑:「彩雲小姐不會真以為那番話能糊弄人吧?陶鳴家境尋常不假,可他卻是清雅書院出類拔萃的人物,師長寄予厚望,同窗敬佩簇擁,金榜題名指日可待。這樣的人會見了你一個在金水河不算拔尖的花娘心存自卑不敢靠近,退而求其次喜歡上你的小丫鬟?」
瞭解到陶鳴與楊文互不服氣對方,足夠讓他知道陶鳴此人心存傲氣,絕不是那種因為家境尋常自卑諾諾之人。
彩雲依然不服:「照大人這麼說,男子喜歡一個女子就只看身份、容貌這些?」
陸玄笑笑:「以娶妻為目的當然不會只看這些表面,但彩雲小姐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男子去金水河消遣,不看哪個花娘好不好看,彈琵琶好不好聽,看誰老實勤快嗎?」
這番話毫不留情,令彩雲面上一陣紅一陣白。
陸玄盯著彩雲,冷冷道:「與陶鳴有交集的是你,鶯鶯作為你的丫鬟,是給你們傳話的人。」
「好,就算如此,我害鶯鶯做什麼?」被步步緊逼,彩雲無法再辯解與陶鳴的關係。
「因為陶鳴的溺水與你有關!而你害陶鳴,與迎月郡主的失蹤有關!」
此話一出,彩雲渾身一顫,林嘯亦是吃了一驚。
好友追查的竟然是連環案,甚至還牽連到迎月郡主的失蹤?
陸玄目不轉睛盯著彩雲:「知道你和陶鳴過往的只有鶯鶯,當你察覺有人在尋找鶯鶯,怕鶯鶯暴露了你的秘密,於是選擇借刀殺人。彩雲小姐,我說得可對?」
彩雲臉色慘白,呼吸加重:「奴家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麼。」
「殺害鶯鶯是死罪,承認謀害陶鳴也不會死上第二次。彩雲小姐可以不說,但我既然查到這裡,還會繼續查下去,就是把金水河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出真相。」
這番話猶如重錘擊在彩雲心頭,徹底擊碎了她的心防。
她垂著頭,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許久後終於緩緩抬起頭來,顫抖著唇道:「我說……」
陸玄與林嘯對視一眼,揚了揚唇角。
陰暗潮濕的牢房裡,響起女子幽幽聲音:「三年前我與陶公子結識,他很欣賞我的歌聲,但因為秋闈在即,不想傳出與歌妓來往過密的名聲,所以我們一直暗中來往,負責傳信的便是鶯鶯。不料有一日,一位來過雲謠小築幾次的客人突然讓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彩雲掙扎一瞬,道:「他讓我把一道難題講給陶公子聽,並設法讓陶公子在某個時候以這道難題挑釁一位叫楊文的清雅書院學子。」
「那時你既然與陶鳴關係不錯,為何會替一位來了幾次的客人辦事?」
彩雲面上閃過尷尬,頓了一下道:「那位客人許以重金,我很難不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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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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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0 08:09 PM
第81章 別著急
對於彩雲給出的理由,陸玄不置可否,繼續聽她說下去。
「我按著那位客人的吩咐與陶公子約定好這件事,等到有一日那位客人來找我說可以行動了,便打發鶯鶯去給陶公子傳信,然後……」彩雲沉默了片刻,接著道,「然後沒過兩日,便聽說了迎月郡主失蹤的消息。」
當年長公主府為了尋找迎月郡主幾乎把京城都翻了過來,連金水河這樣的地方都沒放過。
所謂的名聲、流言,對長公主府來說都是狗屁,什麼都不如把迎月郡主尋回來重要。
也因此,迎月郡主失蹤一事在京城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們茶餘飯後議論了許多天才平息。
「當時我害怕極了,總疑心迎月郡主的失蹤與那位客人交代的事情有關。陶公子也起了懷疑來找我質問,那段時間他陸陸續續來過幾次,我越來越難以應付。有一日那位客人又來了,他讓我——」
四目注視下,彩雲白著臉緩緩道:「他讓我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陶鳴溺水那日是去了一家叫紅杏閣的畫舫,並沒有去雲謠小築,講講你是如何動手的。」陸玄淡淡道。
彩雲越發心驚,不料對方竟瞭解這麼多,話已經說到這裡,自然沒必要再隱瞞。
她牽了牽唇角,笑意透著苦澀:「那晚紅杏閣有位清倌初次待客,去了很多客人,我與陶公子約好在那裡見面。」
「等一下。」林嘯打斷彩雲的話,面露狐疑,「彩雲小姐女喬裝打扮去的?」
彩雲點頭:「我裝扮成一名普通書生去的。」
「你是雲謠小築的花娘,與陶鳴約在紅杏閣見面,他不覺得奇怪嗎?」
「我對他說我讓他挑釁楊文的原因與紅杏閣有關,他若想知道這些日子一直追問的答案,我在紅杏閣告訴他,他聽了自然答應了。」
林嘯嘴角微抽。
這女子太可怕了,簡直把那書生吃得死死的。
「我們分開去的,當日去的客人很多,像我們這種穿戴尋常的自然無人留意。喝了幾杯酒後我叫陶公子去外頭船欄邊說話,那時人們都在廳中熱鬧,我就找准機會把他推了下去……」彩雲回憶著往事,面色蒼白。
「即便是乘人不備,你一個弱女子把一名男子推入水中也不容易吧?」林嘯再次提出疑問。
彩雲垂眸道:「陶公子個子不高,人也很瘦,喝了幾杯酒後有了酒意,得手並不困難。」
林嘯看向陸玄。
陸玄微微點頭。
他打聽到的情況,陶鳴體型特徵確實如此。
「據我得來的消息,陶鳴酒量不怎麼樣,那時他既已對你起了疑心,相約見面不急著把事情問清楚,還有心思喝酒?」
彩雲眼神古怪看陸玄一眼:「我與陶公子畢竟有一段情分在,引著他喝幾杯酒又有何難?」
這位冷漠如霜的少年大人,該不會還不懂風月之事吧?
陸玄擰眉看向林嘯,眼裡透著詢問:真有這麼蠢的男人嗎?
林嘯面無表情與小夥伴對視。
他怎麼知道!
氣氛尷尬了一瞬,陸玄若無其事接著問:「事後你如何脫身?」
「那就更簡單了。等他沉下去後我喊了一聲‘有人落水了’,趁人們聚過來時悄悄離開了紅杏閣。」
「那位客人是什麼人?」
彩雲搖頭:「奴家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
彩雲無奈道:「來雲謠小築這種地方,並不是所有客人都會自報家門。」
「那人讓你辦了這麼大的事,你卻說絲毫不知道那人身份。彩雲小姐,我要懷疑你坦白的誠意了。」陸玄語帶警告。
彩雲蹙了蹙眉,竭力回憶著:「那位客人好像是一位行商,每年留在京城的時間不長。他自稱朱老爺……對了,有一次在畫舫上遇到熟人,奴家聽那人叫他成業兄……」
「彩雲小姐這不是知道挺多的。」少年似笑非笑。
彩雲又氣又恨,抿了唇不吭聲了。
「林兄,你若有想問的就繼續審,我去查查那個人。」
眼見少年快步走出去,彩雲下意識鬆口氣,轉而想到將要面臨的命運,神色黯然。
陸玄離開刑部衙門,直接去了清心茶館。
馮橙已經等得望眼欲穿,一見少年出現險些撲過去。
「怎麼樣?」
看著少女強行止住的身體,陸玄微微挑眉。
以他習武多年的經驗判斷,剛剛馮大姑娘的動作是想撲過來吧?
撲進他懷裡?
發現這一點,少年猶豫了。
馮大姑娘這樣會不會太直接了些?
他們還沒那麼熟,如果她真的這麼做,那他怎麼辦?
「陸大公子怎麼不說話?」見陸玄不知想什麼想入了神,馮橙開口催促。
陸玄回神,不動聲色道:「彩雲承認殺害了鶯鶯,還承認殺害了陶鳴,並供出是一位叫朱成業的客人指使她這麼做的。」
馮橙面露驚喜:「竟然問出這麼多?」
「嗯。」少年矜持點頭。
「難怪陸大公子說你那位林姓好友是刑部查案的好手,審問還真是順利——」馮橙說著說著,發現對方臉色有些不對勁。
以她對某人的瞭解——明白了,誇錯了!
馮橙語氣一轉:「不過還是幸虧了陸大公子,迎月郡主失蹤三年都毫無線索,陸大公子一插手便有了進展……」
靜靜聽馮橙誇完,少年心裡舒服了,矜持著道:「現在這個朱成業是關鍵,我這就著手調查。馮大姑娘就不要在茶館乾等了,早些回府吧。」
馮橙當然知道出門太久不合適,在這乾等著也沒意義,遂點點頭。
「有了進展,我會聯繫你。」少年清清喉嚨,以若無其事的口吻道,「馮大姑娘也不要太著急。」
擁抱什麼的,他覺得還太早了吧。
眼見少年快步走了,馮橙陷入了沉思:讓她不要太著急是什麼意思?
是覺得她對找出迎月郡主失蹤真相過於急切了嗎?
算了,不想了。
對於這等小事,馮橙並不會較真,從荷包裡摸出一根小魚乾吃下,拍了拍手:「小魚,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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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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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0 08:10 PM
第82章 這個侄女沒法要了
長而窄的巷子,因為兩側高高的圍牆擋去了大半陽光,越發顯得幽靜。
馮橙帶著小魚大大方方走在其中,一直走到適合翻牆處,沒有遇到一個人。
這種高門大戶的後巷主要方便夜香郎來往,時間久了難免有些味道,平日自然少有人走。
「小魚,你先上。」
小魚微一點頭,腳下一蹬身子躍起,雙手便攀住了牆頭,隨後俐落翻了過去。
馮橙緊隨其後翻牆而入,輕盈落地後保持了一瞬下蹲姿勢,感覺到面前陰影緩緩抬頭。
「三叔?」
馮錦西臉色發黑,把大侄女拽起來:「你跟我過來!」
瞧瞧他發現了什麼!
回府時他瞧見一道有些熟悉的背影,以為是哪位朋友,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走著走著,他終於想到了:府外看到的那人穿的衣裳他也有這麼一件啊,而他把那套衣裳給了大侄女。
再想想那道背影的身形——
馮錦西越琢磨越可疑,乾脆去了晚秋居,結果沒見到人。
那時候,他非但不覺得放心,反而生出果然猜中的感覺。
他以前溜出去的時候,也是這麼交代小廝的!
拉著馮橙在一株玉蘭樹下站定,馮錦西咬牙切齒:「你那個大丫鬟白露還說你身體不舒坦正睡著,結果你給我從牆頭跳下來?」
他可不是被忽悠大的,心裡存了懷疑後怎麼可能相信一個丫鬟的話,可問過門人後,得知大姑娘確實沒出門。
門人不知道大姑娘出門,貼身丫鬟說大姑娘在睡,而他看到了疑似大侄女的背影。
略一琢磨,馮錦西就溜達到這裡來了。
偶爾沒那麼方便正大光明出去的時候,他就是從這裡出去的。
隱在花木中享著蔭涼這麼守株待兔等著,果然等到了人。
先是小魚從牆頭跳了下來,接著大侄女從牆頭跳了下來。
馮錦西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他從這裡溜出去也不是翻牆頭啊,不是不想,牆太高。
看著氣急敗壞的叔叔,馮橙眨眨眼:「三叔怎麼在這兒?」
「就是等你的!」對從小玩到大的侄女,馮錦西沒什麼不可說。
往馮橙身上一掃,馮錦西又怒了:「還有你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
少年頓了一下,捶胸頓足:「你竟然一個人女扮男裝去金水河!」
這侄女沒法要了啊!
馮橙拉了拉少年衣袖:「三叔,你別生氣,那下次還是咱們一起去。」
馮錦西:「……」
「還有你!」不忍心狠狠訓斥大侄女,馮錦西扭頭呵斥小魚,「大姑娘做這種事,你身為丫鬟就該攔著,怎麼能助紂為虐呢?」
馮橙嘴角一抽,忍無可忍道:「三叔,‘助紂為虐」不是這麼用的,小魚頂多叫言聽計從,你的小廝不也這樣嗎?」
馮錦西一滯,黑著臉道:「我們能一樣嗎?總之以後不許女扮男裝去逛金水河,真以為那些眼尖的鴇母、花娘看不出來?」
「知道了。」馮橙乖巧答應。
馮錦西狐疑看著她:「真的?」
「真的。」
馮錦西還是信不過,忍著氣道:「罷了,以後你再想去,還是我帶你去。」
堵不如疏,與其讓這丫頭陰奉陽違回頭惹出亂子來,還不如有他看著。
「好。」馮橙嫣然一笑。
「趕緊回去換衣裳!」馮錦西覺得多看大侄女一眼都糟心,背著手走了。
這一瞬,肆意不羈的少年突然體會到了老父親每次拎著鞋子揍他的心情。
馮橙帶著小魚一進晚秋居,白露就哭了。
「姑娘,您都不知道婢子怎麼提心吊膽熬過來的。剛才三老爺來了,幸虧婢子機靈謊稱您不舒服正睡著,這才把三老爺哄走……」
耐心聽大丫鬟訴過苦,馮橙微微頷首:「做得好,今日辛苦你了。」
三叔的事還是不對白露說了,免得打擊她信心,下次再有這種事應付起來會心虛。
素來面無表情的小魚難得露出幾分驚訝,看看馮橙,再看看白露,最後當然什麼都沒提。
白露盼到自家姑娘回來總算大大鬆口氣,手腳麻利伺候馮橙洗漱更衣去了。
接下來晚秋居風平浪靜,就如庭院中靜悄悄搖曳著青澀果實的柳丁樹。
陸玄經過一番費心查找,終於找到了那位朱老爺家。
「公子,就是這家。」來喜指著不遠處的一戶人家道。
陸玄注視了片刻,抬腳走過去。
來喜上前叩門。
等了那麼一會兒,門才被緩緩拉開,一位老僕模樣的人警惕問道:「找誰?」
「這裡是朱老爺家吧?」來喜客氣問。
老僕點頭:「你們有事嗎?」
來喜笑道:「我們公子找朱老爺有事。」
「我們老爺不在!」老僕臉色微變,就要關門。
來喜伸手抵住門,冷了臉色:「我們公子是刑部的,找你們老爺是因為一樁案子,老伯還是不要糊弄我們。」
尋常人家最忌憚官府,一聽來喜這麼說,老奴面上有了畏懼:「二位稍等,小民去報給主家。」
很快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露面,把陸玄請進廳中。
「不知大人來找我們老爺有什麼事?」婦人看起來神色憔悴,弱不勝衣。
陸玄略一沉吟,道:「有樁案子你們老爺是目擊證人,所以來問一問,大嫂不必緊張。」
婦人聽了卻更緊張了:「什麼案子?我們老爺怎麼可能是目擊者呢?」
「案子還在調查,不便透露詳情,大嫂把朱老爺請出來就好。」
婦人雙手緊緊攥著帕子,身體亦是僵硬緊繃,一副緊張不安的模樣:「敢問大人,這是什麼時候的案子?」
陸玄微微擰眉:「大嫂莫非有什麼為難之處?還是怕給尊夫惹麻煩?」
從進門就神色溫和的少年突然神色轉冷,如名刀出鞘,令人心悸。
婦人心一慌,面色白了幾分。
「大嫂最好說清楚。如若不然,下次來造訪的就不只我們兩個了。」陸玄淡淡道。
在少年冷淡的眼神注視下,婦人下意識掃了一眼門口,終於哽咽開口:「大人,我們老爺……已經過世快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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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0 08:11 PM
第83章 她撒謊
陸玄眸光閃了閃,有了幾分驚訝。
過世不足一年,可這婦人卻不是未亡人的打扮。
「大嫂說尊夫已經過世,可剛剛我們找來時,門人卻說老爺不在。」少年提出疑點。
婦人雙目垂淚:「婆母年事已高,長期臥病,怕她老人家受到刺激,所以把老爺的死訊瞞了下來。」
「外人似乎也不知道尊夫過世的消息。」
婦人抿了一下唇角,對陸玄露出苦笑:「不瞞大人,我與老爺只有一女,如今不過十來歲。倘若被老家那些族人得知老爺去世的消息鬧過來,婆母受不住不說,我們母女恐怕要被那些人生吞活剝……」
這個世道便是如此,身為頂樑柱的男人若是走得早,孤兒寡母就難過了。留下的是兒子還稍微好些,若是個女兒,想守住家產難比登天。
「老爺是個行商,在京城與南邊兩頭跑,一年裡總有大半時間不在京城,至於老家就更少回去了,這也讓小婦人瞞下老爺的死訊有了方便。」婦人說著,拿帕子拭淚。
「大嫂難道準備一直瞞下去?」
婦人慘笑:「好歹要等奉養婆母百年,女兒順利出嫁,再把消息放出去。」
「尊夫的死訊,難道沒有一個外人知曉?」
婦人遲疑了一下。
陸玄並不催促,靜靜等她開口。
片刻後,婦人道:「老爺有個好友,當時老爺的死訊就是他帶回來的,所以他知道。」
「說說尊夫的死因,還有那個朋友的身份。」
婦人流著淚道:「老爺去年從南邊回京的路上遇到了響馬,被那些歹人給害了。他的朋友叫汪景,也是個行商,有時候會與老爺結伴南下。」
「這個汪景,目前可在京城?」
「應該在的。」婦人點了一下頭,「前些日子他來探望過我們。」
似是擔心給汪景惹麻煩,又怕眼前大人懷疑她的清白,婦人猶豫著道:「大人,汪景與我們老爺交情好,在老爺走後對我們孤兒寡母多有照料,他是個好人——」
「大嫂不必擔心,我不會冤枉好人的,勞煩你說一下汪景的住址。」
婦人說出一個位址,陸玄起了身:「今日打擾大嫂了,尊夫過世的事我們不會隨便傳揚。」
「多謝大人。」婦人慌忙起身相送。
「大嫂留步。」陸玄客氣一聲,抬腳往外走。
婦人所說是否為真,自然還要查證,眼下要做的是去見一見那個汪景。
陸玄才走到廳門處,一個女童就跑了進來:「娘——」
見到陸玄二人,女童猛然停下,無措看向母親。
婦人忙把女童一拉,數落道:「這麼大了還是這麼毛毛躁躁,冒犯了貴人怎麼辦?」
婦人拉著女童向陸玄賠罪。
「大嫂不必這麼緊張。」陸玄溫聲安撫一句,繼續往外走。
身後傳來女童委屈的聲音:「娘,我是買到了祖母會喜歡的壽禮,才著急告訴您的。」
「那也不能沒有女孩子家的樣子。」婦人摸摸女兒的頭。
陸玄腳步一頓,轉身折回。
「大人?」婦人緊張且意外,不明白這位年輕的大人怎麼又回來了,不由握緊女兒的手。
陸玄視線從女童面上一掠而過,問婦人:「老太太的壽辰要到了嗎?」
婦人更詫異了,困惑對方為何問這個。
見少年神色認真,她點了點頭:「是的,婆母的壽辰馬上就到了,昨日還在念叨老爺怎麼還不回來。」
「以往老太太壽辰,尊夫會在京城嗎?」
「這是當然,老爺就是再忙,每年這個時候也會陪著婆母過的。」
陸玄神色越發認真:「老太太的壽辰是哪一日?」
婦人雖一頭霧水,還是很快回答了這個問題:「兩日後就是了。」
兩日後是五月初二。
陸玄面色徹底沉了下去。
三年前的五月初二,正是迎月郡主失蹤的日子!
而審問彩雲時她是怎麼說的?
她說那日朱老爺過來了,讓她行動,於是她打發鶯鶯去給陶鳴送信。
接下來的事就不用多說了,陶鳴以那道難題挑釁了楊文,楊文去向杜山長請教學問,杜山長便放女兒在書院中玩。
再然後迎月郡主就失蹤了,三年後終於有了音訊,卻已是一副白骨。
五月初二既然是朱成業母親的壽辰,朱成業會陪在母親身邊,又怎麼會去金水河見彩雲?
陸玄眸光沉沉,心中冷笑。
事情到這裡很明白了,要麼眼前婦人在撒謊,要麼彩雲在撒謊,而稍加推測便知道撒謊的是誰。
朱家在京城不是一兩年,老太太過壽四鄰八舍總有耳聞,甚至前來做客,那麼老太太壽辰是哪一日一打聽便能知道,婦人扯這種謊就是自尋麻煩。
撒謊的是彩雲!
陸玄一想彩雲又是崩潰又是恐懼的樣子,竟有些佩服了。
誰能想到看起來心防被徹底擊潰的一個花娘,到了那個時候還在扯謊呢。
只可惜運氣差了些,看起來萬無一失的謊言,偏偏動手的那日與朱成業母親的壽辰是同一日。
不,不應該說是運氣差,而是天網恢恢。
「那我知道了,多謝大嫂告知。」
陸玄大步離開朱家,沒有急著去審問彩雲,還是按著先前打算找到了汪景家。
「老爺不在家。」開門的僕人回道。
「去哪了?」陸玄懶得浪費時間,亮明身份。
刑部的身份還是很管用的,僕人立刻老實說了。
原來汪景去了金水河。
少年望著悠悠白雲,輕歎口氣。
看來又要去金水河了。
問過汪景常去的幾家畫舫,不出意外雲謠小築正在其中。
陸玄帶著來喜毫不耽擱趕到金水河,最終在一家名為聚芳樓的畫舫找到了汪景。
「你們是什麼人啊?」汪景昨夜壓根就沒回家,也算是金水河的常客了。
陸玄亮了一下腰牌,在對方神色驟變之時,淡淡問:「是在這裡談,還是隨我回衙門?」
「這裡談,這裡談。」汪景點頭哈腰,姿態放得極低。
他這種行商是賺了點錢,可在官老爺們面前,那是大氣都不敢出的。
「你與朱成業是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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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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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0 08:46 PM
第84章 彩雲的身份
汪景登時心中打鼓。
這位大人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承不承認是好友,要看為什麼問啊。
看出汪景的糾結,陸玄冷笑:「今日能找到你,自是瞭解到一些情況,若不老實回答便想想後果。」
一句威脅立刻讓汪景老實了。
他與朱成業關係不錯,這不是秘密,一打聽就知道了。
那還是老實承認吧。
「小民與朱兄關係是不錯——」汪景說著,緊張看著一臉冷漠的少年。
「朱成業過世的消息,你對誰提過?」
汪景臉色變了變。
這位大人連朱成業過世的事都知道了?
還好他剛才識趣。
捏了一把冷汗,汪景提心吊膽道:「除了朱兄的家人,小民沒有對旁人提過。」
見少年眼神一冷,他忙解釋:「這是朱家嫂嫂的要求,她擔心孤女寡母守不住家業。」
這話倒是與朱成業妻子的話對上了。
陸玄卻不信汪景沒有對其他人提起過,緊盯著對方的眼神仿佛淬了冰:「你再仔細想想。這件事關係重大,若有疏漏被我以後查出,那就是抄家掉腦袋的下場!」
汪景一聽,險些哭了,兩股戰戰道:「大人容小民再想想,再想想……」
他皺著眉,時而撓一下頭,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
「啊,小民想起來了!」
陸玄靜靜等著。
汪景拍著腦袋道:「小民有一次來金水河玩,好像對一個花娘說了。」
「好像?」陸玄挑眉。
汪景哭喪著臉道:「小民那次喝得有點多,記憶有些模糊,不確定到底說過沒有。」
「那個花娘是誰,你總能確定吧?」
「這個自然記得,是雲謠小築的行首,名叫彩雲。」
陸玄眯了眯眼,語氣微沉:「這就對了。」
「是那賤人亂說了?」汪景一愣,臉色大變,「前兩日金水河不是還發現了死人,那賤人去認屍了。大人,是不是那賤人犯了什麼事?」
一個妓子,竟然連累他!
「你問題太多了。」陸玄淡淡道。
汪景打了一下嘴巴:「大人見諒,小民一時激動!」
「你還記得這件事發生在什麼時候嗎?」
汪景仔細想了想,道:「具體哪一日小民實在記不清了,約莫半月前吧。」
只要在京城,他十日裡有八日會來金水河快活,哪能記這麼清楚。
陸玄微微點頭。
他問這個也不需要知道具體時間,有個大概時間段便足夠了。
也就是說,彩雲知道朱成業過世的消息還不到一個月。
「說說那日具體情形,能記得多少說多少。」
汪景回憶了一下,遲疑著道:「小民如往常那樣去雲謠小築點了彩雲陪我喝酒,後來喝多了,模糊記得彩雲感歎命運淒苦,小民就說哪怕原本生活富足的人也可能一個變故就身陷絕境……」
聽汪景講完,陸玄涼涼警告:「今日之事,管好你的嘴。若讓我聽到什麼風聲,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因為喝多了酒。」
「小民明白,小民明白。」
陸玄不再耽擱,趕往刑部衙門。
「找到那個朱老爺了?」一見陸玄,林嘯便問道。
「找到了。那個花娘現在如何?」
「就那樣,在牢房裡從早發呆到晚。」
「帶到審訊室,再審一審。」
林嘯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彩雲還有問題?」
陸玄頷首,甚是滿意好友的敏銳。
林嘯吩咐手下去牢房提人,一邊往審訊室走一邊感歎:「一個花娘麼蛾子還挺多。」
那日全程旁觀好友審問,看那花娘反應分明崩潰了,竟然還有隱瞞?
一進審訊室,陰森恐怖的感覺便把人包圍。
那血跡斑斑的牆壁,泛著冷光的刑具,無一不昭示著被帶到這裡的犯人會遭遇多麼可怕的事。
彩雲拖著腳鐐被帶進來時,便是這種感覺。
陰暗潮濕隨時可見老鼠從眼前跑過的牢房已經令人難以忍受,可到了這裡,才知道什麼是人間煉獄。
「彩雲小姐,我們又見面了。」黑衣的少年與這黑暗的地方有種詭異的協調,眸中滿是淡漠。
他的語氣更淡漠,透著刻骨涼意。
彩雲扯了扯唇角,沒有吭聲。
「朱成業找到了,不過他死了。」
「死了?」彩雲面露驚訝。
陸玄嗤笑:「彩雲小姐真是偽裝高手。」
「大人這話什麼意思?」
「朱成業是死了,但他的好友汪景還活著。大概半個月前汪景去雲謠小築點了你陪酒,喝多後無意中對你透露了朱成業的死訊。」陸玄說著話,緊盯彩雲反應。
彩雲垂眸靜了一瞬,纖長濃密的羽睫輕顫:「奴家確實偶然聽說了朱老爺死訊,想著捏著我天大把柄的人死了其實很慶倖,又怕大人懷疑朱老爺的死與奴家有干係,所以就沒提。」
陸玄冷笑:「不,你之所以沒提,是心存僥倖想著我找不到此人,或是找到朱家也沒問出朱成業死訊。退一步說,即便我找到了,問出了,回來問你,你也沒有損失。彩雲小姐,我說的可對?」
彩雲垂首不語。
「彩雲小姐還是說說為何把朱成業一個不相干的人扯進來吧。」
彩雲猛然抬頭。
陸玄揚唇輕笑:「那日你被帶來衙門問話,被問得退無可退,於是想到了汪景無意間提到的這件事,恰好朱成業來過幾次雲謠小築,你就把他塑造成了幕後黑手。不得不說你很聰明,誰能與死人對質呢?」
彩雲眸光微閃,委屈道:「正如大人所說,誰能與死人對質。不能因為朱老爺死了,您就說這一切都是奴家的謊言吧?」
陸玄嗤笑:「死人無法開口,活人卻還記得。你說三年前朱老爺來找你的那日,他妻子清楚記得他在家中,因為那一日是他母親的壽辰。可惜彩雲小姐把謊言編織得天衣無縫,運氣卻差了些。」
記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記住三年前的某日做了什麼,彩雲就是因為這個才敢扯謊。
彩雲臉色一白,徹底變了臉色。
林嘯看著彩雲,吃驚不已。
這女子不當細作,可惜了啊!
短暫的沉默後,陸玄淡淡開口:「彩雲小姐,你真正的身份,不是一個花娘吧?」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10 08:49 PM
第85章 還有同夥
彩雲瞳孔驟然一縮。
陸玄定定看著她,語調淡漠:「那日審問你時,當我指出你借刀殺人,是害死陶鳴的真正兇手,你承認後自稱發生了變化。」
彩雲眼中閃過茫然。
林嘯則陷入回憶。
「你開始自稱‘我’,而之前你一直自稱的是‘奴家’。」
「這又如何?」彩雲雖震驚少年的細心,卻依然想不出這有什麼問題。
陸玄笑笑:「說明你在我步步緊逼之下心慌意亂承認殺害陶鳴時,潛意識對自己的身份是否定的。那個時候的你面對真相被揭穿,內心深處忘了把自己當成金水河上的花娘,後來漸漸冷靜,才把這個身份想了起來,自稱又換回了‘奴家’。」
彩雲聽著少年的話,如墜寒窟。
林嘯更是驚得忘了反應。
他這個好友出身成國公府,去年在刑部隨便掛了個閒職,本以為只是好玩,沒想到論洞察力猶在他之上。
「彩雲小姐說一說吧,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奴家就是個花娘而已——」
「用刑吧。」陸玄懶得再問下去,對林嘯道。
如果面對的是一個精心培養的細作,而不是迎客賣笑的花娘,不用刑對方是不會老實的。
林嘯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喊了屬下進來用刑。
燒紅的烙鐵一下下落在彩雲身上,伴隨著陣陣聲嘶力竭的慘叫,飄出一股令人作嘔的焦糊味道。
而作為冷眼旁觀的陸玄與林嘯,從頭到尾都保持著平靜模樣。
彩雲很快叫啞了嗓子,劇痛不斷衝擊著她的抵抗力。
可真的太疼了。
那通紅的烙鐵落下來,仿佛不是烙在身體上,而是烙在她心尖,烙在她靈魂上。
等那烙鐵抬起,硬生生帶走皮肉,那種痛更是令人魂飛天外。
那兩個人卻猶如沒有情緒的惡鬼,就這麼冷冷看著她。
一下下,無邊無際,熬不到頭。
彩雲以為自己要死了,可下一次烙鐵落下,劇痛依舊傳來,她依舊活著。
那是望不到頭的煉獄。
「我說!」
隨著一聲嘶啞的喊,林嘯示意屬下停手。
烙鐵沒有再落下,劇痛沒有再傳來,這一刻彩雲哭了。
她不知道是哭終於不用再承受這非人的折磨,還是哭自己的不爭氣。
「你們先退下。」林嘯揮揮手。
兩名屬下退了出去。
隨著門開又合攏,那股令人不適的氣味似乎散了一些。
森然的審訊室裡,膚白如玉的少年輕笑:「彩雲小姐早早這樣,又何必受苦,倒顯得我們不懂憐香惜玉了。」
林嘯神色古怪。
這話說的,好像他們懂憐香惜玉似的。
彩雲垂著頭,仿佛岸上垂死的魚,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我……我本是齊人……」
陸玄與林嘯對視一眼,聽她繼續說。
「十多年前,齊魏邊境起了亂子,大魏領兵平亂的正是永平長公主……我的父母親人全都死於魏軍刀劍之下,我對永平長公主恨之入骨,四年前來到了大魏京城……」
女子聲音幽幽,恍若鬼魅。
「你恨永平長公主,便對她的女兒動手?」
彩雲笑了一下,笑容虛弱又狠毒:「毀了迎月郡主就是對永平長公主最大的報復。母債子償,天經地義!」
「那說說你的同伴吧。」
陸玄一句話,令幾乎失去生機的彩雲眼裡又有了波動。
她看著他,死死咬唇:「我沒有同伴!」
少年唇角微彎,笑意涼薄:「迎月郡主是在清雅書院失蹤的。能知道杜山長那日帶女兒去玩,還能把迎月郡主帶出書院,彩雲小姐莫非有神仙手段?」
彩雲咬著唇不說話。
「或者彩雲小姐還想嘗嘗烙鐵的滋味?」
彩雲渾身一震,臉色雪白。
那滋味……她確實怕了。
沉默了一瞬,彩雲認命開口:「我還有個哥哥,在清雅書院打雜。我們兄妹來到京城就是為了找永平長公主報仇,長公主府難進,我便來了金水河當花娘,哥哥則找機會進了清雅書院。」
她流著淚說起迎月郡主的失蹤:「我們留意著一切機會,發現杜山長有時會帶迎月郡主來書院玩,便設了這個局……」
「那日杜山長雖然被人拖住,可還有侍女陪著迎月郡主,你兄長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劫走了迎月郡主?」
彩雲蒼白的面上不自覺露出幾分自得:「那日似乎老天都在助我們,迎月郡主竟與侍女玩起了捉迷藏。清雅書院依山而建,我哥哥熟悉地形,身手又好,悄悄劫走一個小女孩又有何難。而等侍女發覺不對勁去稟報杜山長,開始大範圍找人時,我哥哥早已把事情辦好回到了書院,無人懷疑到他身上……」
陸玄靜靜聽完,道:「你們運氣不錯。」
彩雲苦笑:「是啊,運氣不錯。本來我哥哥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沒想到迎月郡主一個人藏了起來,讓他劫走迎月郡主的過程沒有鬧出絲毫動靜。只可惜三年後的今日,我們兄妹遇到了你。」
聽了這話,陸玄面無表情,甚至更冷漠了些:「我還有個問題。」
彩雲下意識繃緊身體。
這個少年每一次提問,都讓她陷入更糟的境地,對此她已經有了陰影。
「你們兄妹二人究竟是報私仇,還是貴國精心培養的細作呢?」
彩雲驀地瞪大了眼睛,面色慘白如鬼。
「看來還是要繼續用刑。」陸玄懶得再看彩雲,側頭對林嘯道,「去清雅書院抓人吧,到時候分開審問,看還能不能問出什麼來。」
有了明確目標,一番佈置之下,順利從清雅書院帶回了彩雲兄長。
接下來用刑拷問不必細說,彩雲兄長承認與妹妹配合劫走迎月郡主的事後,任憑如何拷打也不承認是齊國細作,最終沒熬過死在了牢中。
剩下奄奄一息的彩雲,也一直沒承認。
「陸兄,審問的事到這裡可以了。」牢房外,林嘯輕聲道。
事關永平長公主,兩個犯人若是都死了就麻煩了,審到這裡到了知會長公主府的時候。
如果這兄妹二人真是細作,之後如何處置也不是他們能左右的。
陸玄自然明白這一點,道:「我親自去一趟長公主府。」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11 05:30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0-8-11 06:06 PM 編輯
第86章 終於等到
長公主府中總是那麼靜,仿佛烏雲遮蔽了陽光盤旋在上空,久久不散。
牡丹園中的牡丹悄悄謝了,又給這份令人壓抑的靜平添了幾分淒涼。
女官翠姑走到永平長公主身邊,輕聲稟報:「殿下,陸大公子來了。」
「明日就是五月初二了。」望著衰敗的牡丹園,永平長公主喃喃,仿佛沒有聽到翠姑的稟報。
翠姑垂眸掩去哀痛,沒敢接話。
「五月初二,是靈兒失蹤的日子。」
也是靈兒被人害死封在牆裡的日子。
永平長公主只要一想,便五內俱焚。
「殿下,您節哀——」
「本宮沒辦法節哀!」永平長公主用力折斷一枝殘花,面罩冰雪,「只要一想到真正害死靈兒的人逍遙法外,本宮如何節哀?」
「殿下,雖然晚了三年,但害死郡主的那兩個拐子終於被千刀萬剮,相信幕後真凶也一定會被找到的。」翠姑柔聲勸。
她的殿下,曾那般意氣風發,是令叛軍敵國聞之色變的女將軍。
可自從郡主失蹤,殿下的精氣神就垮了,隨之垮掉的還有因為南征北戰早就舊傷無數的身體。
對於女官的勸慰,永平長公主只是笑笑,轉而問道:「你剛剛說誰來了?」
「陸大公子來了。」
「是陸玄啊,請他過來。」
女官很快去領人。
陸玄走在殘花滿枝的牡丹園中,神色不覺多了幾分凝重。
迎月郡主比他小不了多少,小時候也是常見的,哪想到會是這般命運。
遙遙望見一道弱不勝衣的背影,陸玄暗歎口氣,加快了腳步。
「殿下,陸大公子到了。」
陸玄抱拳見禮:「見過殿下。」
永平長公主轉過身來,看著眉眼清俊的少年,神色有了幾分柔軟:「你這孩子,跟本宮客氣什麼。」
陸玄於習武上很有天分,永平長公主愛惜良才,在他年幼時曾指點過武藝。
真要說起來,二人有師徒之實。
奈何永平長公主是手握兵權的實權公主,成國公是追隨太祖打天下的從龍之臣,兩家不宜走得太近,這層師徒關係就有意淡化了。
但在永平長公主心裡,對陸玄到底是不同的。
「有事麼?」
「小侄近來一直圍著清雅書院調查,目前有了些進展……」
陸玄從無意得知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找過陶鳴講起,講到前幾日金水河上出現了一具女屍,再講到雲謠小築的花娘彩雲,在清雅書院打雜的彩雲兄長……
永平長公主靜靜聽著,隨著少年低緩平靜的講述,神色不斷變化。
「目前就是這樣。」陸玄說完,等著永平長公主反應。
永平長公主用力握著拳,面上還算平靜:「也就是說,這兄妹二人很可能是齊國細作?」
「彩雲兄妹只承認是報家仇,不承認是齊國精心培養的細作。」
永平長公主冷笑:「一對父母早喪的兄妹能有這般本事?他們把大魏人當傻子嗎?」
陸玄沒有吭聲。
不管是不是把大魏人當傻子,承認與不承認大不一樣,而這就不是他可以參與干涉的了。
就是永平長公主,因為涉及到了齊國,也不可能隨便處置彩雲。
「走吧,帶我去見見那個彩雲。」永平長公主往外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什麼,側頭問走在身邊的少年,「你如何得知那名溺水身亡的婢女三年前找過陶鳴?」
自從抓到那對拐子夫婦,長公主府就沒放鬆過追查,卻在查到陶鳴這裡斷了線索。
沒想到陶鳴之死的背後還有這麼多算計,而能查出這些,那名婢女顯然是關鍵。
陸玄略一遲疑,道:「此事多虧了禮部尚書府的大姑娘。」
永平長公主一怔,面上帶出驚訝:「馮大姑娘?」
對於馮大姑娘,她印象尤其深刻。
她的女兒是因為馮大姑娘才找到的,而馮大姑娘與靈兒一樣落入過拐子手中。
對這樣一個女孩子,心生好感幾乎是肯定的事。
可不想面對這個女孩子,也是真的。
馮大姑娘太容易讓她想到靈兒了,而只要想到靈兒慘死卻連真凶都找不出,她就痛不欲生。
現在,她忽然又想見一見馮大姑娘了。
「馮大姑娘與兄長聊天時偶然提到這件事,她兄長想起曾無意中看到那個婢女去找陶鳴,這才有了後來的調查……」陸玄揀著能說的對永平長公主解釋道。
永平長公主默默聽完,看著俊眉修目的少年眼神詫異:「馮大姑娘又是怎麼知道查到了陶鳴身上?」
陸玄默了默,老老實實道:「小侄告訴她的。」
「哦?」
少年以拳抵唇,輕咳一聲,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馮大姑娘從歹人手中逃脫後遇到了小侄,是小侄帶她回的京城,所以我們還算熟絡。」
永平長公主往前走著,語氣聽不出情緒:「倒沒聽說這個傳聞。」
陸玄神色轉冷:「那時二弟與馮大姑娘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自是不好提起這些。」
「原來如此。」永平長公主解了疑惑不再多言,急急趕往刑部衙門。
刑部那邊,林嘯正等著。
而隨著永平長公主的到來,刑部左右侍郎等人都被驚動,一起相迎。
與此同時,圍繞迎月郡主失蹤一案的所有調查都被寫成摺子,由刑部尚書帶著匆匆進宮面聖。
關係到齊國,這就是天大的事了,沒人膽敢瞞下。
甚至前往宮中的時候,刑部尚書心中是怨念的:屬下怎麼這麼不省心呢,背著他亂查什麼,查來查去居然查到了北齊頭上。
這不是要把天捅個窟窿嘛!
面對一群出來相迎的刑部官員,永平長公主開門見山:「人在哪兒,本宮要見一見。」
楊侍郎給林嘯使了個眼色。
林嘯拱手道:「殿下請隨卑職來。」
厚重的牢門被打開,永平長公主大步走了進去,很快就看到了因受刑而傷痕累累的彩雲。
「你就是害了迎月的齊女?」
冷硬的聲音在昏暗的牢房中響起,彩雲努力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猶如冰塑的面龐。
是永平長公主!
彩雲不由睜大了眼。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11 05:34 PM
第87章 離心
刑部一眾官員等在外面,出乎意料的是沒等多久永平長公主就走了出來。
「殿下——」
永平長公主對楊侍郎微微點頭,明明還算平靜的聲音,卻有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緊繃:「今日勞煩了,請楊大人把犯人看好。」
楊侍郎忙應下:「這是自然,殿下請放心。」
永平長公主大步從楊侍郎身側走過,很快上了停靠在衙門外的馬車。
眼睜睜望著華蓋馬車遠去,幾名官員竊竊私語。
「長公主該不會要進宮吧?」
「定然是進宮去了。這個事若往大了鬧,可就麻煩了……」
「各位——」楊侍郎開口,表情嚴肅,「既然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各位可不要隨意傳揚,要清楚這其中的厲害。」
幾名官員紛紛拱手:「大人放心,我等自然明白。」
謀害迎月郡主的居然是一對齊人兄妹,這要鬧大了,很有可能引起兩國紛爭。
想到齊軍鐵蹄,幾名官員暗暗膽寒。
太平日子過慣了,誰想起戰亂呢,何況那是以勇猛著稱的齊人啊!
不提刑部眾官員的心思,永平長公主吩咐車夫直奔皇城。
馬車在寬闊的青石路上疾行,皇城很快到了。
永平長公主下了馬車,眼神幽深望著朱紅宮牆片刻,大步往內走去。
「皇上,永平長公主求見。」內侍劉喜向慶春帝稟報。
慶春帝剛從刑部尚書那裡得知了迎月郡主的事,聽聞永平長公主來了不由頭疼。
雖然有些怵頭,人卻不得不見。
「請進來。」
不多時,永平長公主快步走了進來。
慶春帝起身相迎:「皇姐來了,快坐。」
永平長公主沒有坐,直接問道:「皇上知道迎月的事了麼?」
今日去刑部沒見到刑部尚書竇士奇,他顯然是進宮來了。
永平長公主問得這麼直接,慶春帝無法回避,點頭道:「聽說了。皇姐還是先坐,咱們坐著說話。」
永平長公主這才坐下,平靜問慶春帝:「皇上怎麼想?」
慶春帝頓覺壓力。
他還是個孩童的時候,父親只是一方大員,後來世道亂了群雄逐鹿,他們家才得了這天下。
那時他只有十幾歲,懵懵懂懂便成了太子。轉年父皇突然病逝,在他還沒適應太子身份的時候就又成了新皇。
大魏新建,他又年少,遠有北齊虎視眈眈,近有前朝餘孽四處作亂,是阿姐披起戰袍,與幾名老臣一起替他穩住了江山。
說這麼多隻想表達一件事:他是從小被阿姐揍大的。
哪怕後來當了太子,當了皇上,直到如今坐了龍椅二十多年,面對阿姐時還是難以拿出帝王的威嚴。
「我真沒想到迎月的失蹤竟有這樣的隱情。皇姐,是弟弟對不住你啊。」慶春帝真情實意長歎。
「我想問的,是那對齊人兄妹。」永平長公主直視著慶春帝的眼,緩緩道。
與那雙深如幽潭的眼睛對視,慶春帝很想苦笑。
阿姐問的哪裡是那對齊人兄妹,而是他對齊國的態度。
可他能有什麼態度?
大魏建國還不到三十載,也就是這十來年才安穩太平些,如何能與驍勇善戰的齊軍抗衡?
「皇姐,我聽說那對兄妹的父母親人死於十多年前的那場戰事——」
永平長公主打斷慶春帝的話:「皇上認為他們只是為父母報仇?」
慶春帝一滯。
「那個齊女面對刑部審訊狡詐如狐,她的兄長更是身手高強,身受酷刑卻到死都沒有承認是齊國細作。皇上,這樣一對兄妹若說沒有經過專門培養,絕不可能!」
慶春帝訕訕:「那樣的酷刑誰扛得住……也可能真是私仇,而非寧死不屈。」
永平長公主冷笑:「是啊,普通人如何扛得住那般酷刑,常理來說應該屈打成招!」
慶春帝頓時詞窮。
永平長公主就這麼看著慶春帝,等了很久,心漸漸涼了:「皇上,迎月是不是白死了?」
那是她的獨女,也是眼前帝王唯一的嫡親外甥女。
迎月的死,兇手絕不是那對齊人兄妹,而是對大魏虎視眈眈的北齊!
慶春帝不敢看永平長公主的眼睛,卻又不願移開視線顯得心虛。
他沉默了許久,語氣帶了哀求:「阿姐。」
永平長公主握攏的手輕輕抖了一下。
「阿姐,大魏經不起戰事了。齊人素來彪悍,當初咱們家打下這江山,若非齊國那時正陷入內鬥無暇他顧,恐怕——」
「十多年前齊軍騷擾搶奪我大魏百姓,越過邊境作亂,我領兵與齊軍作戰,輸了麼?」永平長公主淡淡反問。
慶春帝面露尷尬:「阿姐贏了。」
「是啊,我贏了。」永平長公主死死攥著拳,望著越發陌生的弟弟,「那皇上怕什麼呢?」
慶春帝眼神沉了沉,溫聲勸道:「阿姐,一旦起了戰事,百姓日子就難過了,不知多少人會失去父親、丈夫、兒子。你說呢?」
永平長公主沉默了。
她沉默,不是因為慶春帝把百姓提出來,讓她因憐惜百姓不敢挑起戰事。
齊人猶如餓著肚子的豺狼,而大魏就是一塊肥肉,難道因為大魏裝聾作啞就能讓豺狼收起爪牙嗎?
不,他們只會咬得更狠,到那時百姓才是真的苦。
當豺狼亮出爪牙試探時,狠狠迎擊才會讓它夾著尾巴逃走。
將士流血在所難免,卻是為了保護更多的人。
她沉默,是因為確定了皇上的心思。
她眼前的這個人啊,是大魏帝王,而不再單純是她的弟弟。
許久後,永平長公主輕聲道:「皇上說得是,那我回去了。」
「阿姐,我送你。」
永平長公主回眸看著鬢邊已經有了白髮的幼弟,微笑道:「你送我讓人瞧了像什麼樣子,就不必了。」
出了宮門,永平長公主沒再去刑部,而是直接回了長公主府。
翠姑見永平長公主臉色有些不對,心揪了起來:「殿下,您沒事吧?」
「沒事——」永平長公主才開口,一股腥甜湧上,噴出一口血來。
「殿下!」翠姑駭得魂飛魄散。
永平長公主擺擺手,道:「去叫杜念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11 05:35 PM
第88章 陸玄看起來不開心
杜念接到消息說永平長公主要見他時,既驚且喜。
每到女兒失蹤日子前後,是妻子最不願意見到他的時候,他只有遠遠躲起來,讓她好受些。
杜念匆匆趕了回去,見到的是一張過於蒼白的面龐。
「永平,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永平長公主一抬手,女官翠姑帶著其他侍女退了出去。
她定定望著杜念:「杜念,害靈兒的幕後真凶找到了。」
「是誰?」問這話時,杜念聲音顫抖。
從那對拐子夫婦查到清雅書院的學子陶鳴,他一直都是清楚的。
昨日刑部來書院悄悄抓人,他也知道。
他幾乎一夜沒合眼,就是在想是不是找到害死女兒的人了。
「是北齊。」
儘管彩雲兄妹沒有招認,刑部官員不敢承認,慶春帝不願承認,可她再清楚不過,靈兒不是死於私人恩怨,而是國與國之間的鬥爭。
杜念沉默良久,輕聲問:「皇上知道了吧?」
永平長公主點了點頭,對早已變得陌生的弟弟不願多言。
這一次杜念沉默更久,久到在窗沿蹦跳的雀兒不耐煩展翅飛走,輕歎道:「終歸要教出有血性的讀書人。」
武將征戰四方,而往往能改變推進朝政的是文臣。
永平長公主牽了牽唇,看不出是對這話的贊同還是諷刺。
她只恨如今病骨支離,無力提刀,再不能像十幾年前那樣痛痛快快斬下齊軍的腦袋。
夫妻二人沉默著。
又有雀兒落在窗沿蹦跳,不知是先前那隻,還是換了新雀。
「杜念,明日就是五月初二了。」永平長公主幽幽道。
杜念嘴唇翕動,不敢說什麼。
「明日……我們一起去給靈兒燒紙吧。」
杜念以為聽錯了,不敢置信望著永平長公主。
永平長公主垂下眼簾,不再吭聲。
「好……好……」杜念顫抖著伸出手,把妻子擁入懷中。
一滴淚從永平長公主眼角悄然滾落。
靈兒不是死於一場意外,而是落入了精心編織的大網。
她該怨的,又怎麼能是與她同樣承受喪女之痛的丈夫。
轉日,天陰。
在迎月郡主忌日這一天,又發生了一件令京城百姓矚目的事:皇上追封迎月郡主為迎月公主,一應規制與嫡公主同。
人們不由感歎皇上對永平長公主的看重。
清心茶館裡,馮橙聽陸玄講完,輕歎口氣。
「這樣說來,迎月郡主……迎月公主出事竟是因為齊國的算計。」
而她和陸墨的「私奔」,是吳王一方的謀劃。
大魏還真是內憂外患,也難怪沒過兩年就被齊軍攻破了京城。
見少女托著腮陷入沉思,陸玄問:「馮大姑娘在想什麼?」
在他面前,竟然說走神就走神。
馮橙回神,面不改色道:「我在想,迎月公主的死是不是不了了之了?」
陸玄嘴角掛著譏笑:「不然呢?」
想一想那位的決定,他就替長公主憋屈。
「那永平長公主定然很傷心。」馮橙幽幽歎口氣。
陸玄沉默了一瞬。
也許是窗外的雲過於沉沉,也許是眼前的姑娘於不知不覺中熟稔,他突然有了述說的念頭。
「永平長公主年輕時南征北戰,最好的年華幾乎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她嫁人時已經二十多歲了,到了三十來歲才生下迎月公主……」
為了弟弟的江山與百姓安寧耽誤了嫁人,耽誤了生子,最後唯一的女兒死了,卻只能接受女兒追封公主這樣可笑的安撫。
怎麼會不傷心呢?
少年聲音低沉說著,眸中涼涼。
馮橙聽得認真,心情複雜。
這些話,她是來福的時候沒有從陸玄口中聽到過。
那時那對拐子夫婦雖然落得與如今一樣的下場,但對迎月郡主失蹤的調查到了清雅書院學子陶鳴那裡就止步了。
花娘彩雲從未進入過關心這件事的人們的視線。
所以,她的努力還是有意義的吧。
儘管她量小力微,只要竭盡全力,那些糟糕的事就有變好的可能。
想著這些,馮橙心情好了許多。
不過——
她看了看眼神冷清的少年,微微蹙眉。
陸玄看起來心情不好。
心情差的時候,吃點好吃的就會好多了。
馮橙從荷包中摸出一根小魚乾遞過去:「陸大公子,要不要吃小魚乾?」
少年視線下移,落在寸長的小魚乾上。
怎麼又是小魚乾?
「這次是五香味的。」少女笑呵呵道。
少年下意識皺眉,一副嫌棄的模樣。
無論什麼味道,不還是小魚乾。
見對方不情不願的樣子,馮橙也不強求:「陸大公子不喜歡就算了。」
她說著,順手把小魚乾丟入口中。
少年墨玉般的眸子微微睜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請他吃小魚乾,他連一個字還沒說,她竟然自己吃了。
自己吃了!
眼睜睜看著少女又摸出一根小魚乾吃下,少年重重咳嗽一聲。
馮橙拿帕子擦擦嘴角,看著他。
「五香味的和香辣味的哪個好吃?」少年一本正經問。
少女認真思考了一下,道:「各有各的好吃。」
「那……我嘗嘗。」
沒過多久,二人分吃完一荷包小魚乾,茶水喝了兩壺,準備各回各家。
「迎月公主的事情暫時就這樣了,鄉試的事還有一段時間,最近我應該沒什麼事與馮大姑娘聯繫了。」
馮橙點點頭:「好。」
陸玄默了默,補充一句:「馮大姑娘若有事,還是可以找我。」
「好。」
少年擰眉,深深看少女一眼。
除了「好」,她就不會說別的了?
「那就這樣吧。」少年淡淡道。
「陸大公子回見。」馮橙擺擺手,頭也不回走了。
陸玄:「……」
回了晚秋居,馮橙換下外出的衣裳,揉了一會兒來福,癱在美人榻上準備睡個回籠覺。
白露收拾衣裳時照例要換荷包。
姑娘習慣在荷包裡裝些小魚乾方便隨時吃,而無論荷包還是小魚乾每日都要及時換過。
捏了捏空空的荷包,白露終於忍不住偷偷問小魚:「小魚,你吃姑娘的小魚乾了嗎?」
小魚面無表情看著對方。
她想到自己的名字,還想吃小魚乾嗎?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11 05:37 PM
第89章 蒼蠅
相處久了,白露對這寡言少語會耍刀的小姑娘多少有些瞭解。
看來不是了。
今日姑娘出門去見陸大公子了,不是小魚的話——白露捂住了嘴,掩飾吃驚。
看來她那次懷疑得沒錯,姑娘的小魚乾真的是陸大公子吃的!
想想那個眉目清俊的少年吃小魚乾,白露完全無法想像。
不過——這也算與姑娘有共同愛好了吧?
白露不確定地想。
馮橙窩在美人榻上正昏昏欲睡,被白露喊醒了。
費勁睜開朦朧睡眼,少女伸手撈貓撈了個空,迷迷糊糊問:「怎麼了?」
迎月郡主的事告一段落,就仿佛卸下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難免讓人放鬆片刻。
「太太那邊來人請您過去,說是舅太太帶著表姑娘過來了。」白露說這話時,語氣藏著幾分不滿。
姑娘可是被表姑娘拉著去看猴戲時失蹤的。
如今姑娘雖然平安回來,被拐的影響也因為得了永平長公主青睞降到最低,可只要想想姑娘萬一回不來,她就恨不得給表姑娘一個白眼。
還有蒹葭的死——想到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妹,白露更是心痛。
她是遷怒表姑娘沒錯,可她最重要的主子與最親近的姐妹都受到了傷害,還不允許她暗暗遷怒一下嗎?
馮橙一聽舅母許氏帶著表姐尤含玉過來,亦是眉頭一皺。
這段時間尤含玉陸陸續續送過幾次帖子,要麼請她去尤府玩,要麼說過來做客,都被她以身體不適為由給推了。
不想見尤含玉,一是沒這個閒工夫,二是壓根不想見到那張臉。
一家三口都參與了害她與尚書府,有什麼可見的呢?
而尤含玉巴巴盼著見她,那點心思再明白不過:這是還惦記著裁雲坊那條裙子呢。
從小到大,只要一起逛街買東西,有她的就會有尤含玉的。那次還是尤含玉頭一回落空,如何不抓心撓肺惦記著。
打量著馮橙神色,白露試探提議:「姑娘,要不還是推說您身體不適?」
馮橙搖頭:「都找到母親那裡去了,那就去見見吧。」
她不願見尤含玉,只是不想看到蒼蠅在眼前煩,而不是怕了對方。
既然蒼蠅執意往眼前飛,那就拍死好了。
「取套見客的衣裳來。」馮橙懶懶吩咐完,下了美人榻趿著鞋子走至窗前。
天還是陰沉沉的,窗外芭蕉綠得沉悶。
腳下有什麼在蹭,馮橙低下頭,發現是來福。
她彎腰把花貓抱起,笑著問:「來福,要不要隨我去見客?」
「喵——」來福很給面子應了一聲。
換好衣裳,馮橙抱著來福前往怡馨苑,一出門便遇到了馮桃。
「大姐,你是要去母親那裡嗎?」
馮橙點頭。
「那一起啊。」馮桃湊過來,習慣去挽馮橙手臂,卻發現因為大姐抱著貓無從下手。
這貓真討厭啊。
與那雙綠瑩瑩的眼睛對上的瞬間,小姑娘默默想。
「喵!」看起來老實溫順的肥貓突然呲牙叫了一聲。
馮桃駭得後退一步,而後翻了個白眼:「大姐,來福越來越厲害了。」
哪有這麼凶的貓啊!
馮橙笑著捋捋來福的毛:「來福還是很乖的,三妹不招惹它就好。」
來福微微仰頭,算是接受了表揚。
一直留意花貓的馮桃越發吃驚:「大姐,這貓兒好像聽得懂你的話。」
她被大姐表揚時,也是這個得意勁兒。
這麼一想,小姑娘看花貓越發不順眼了。
姐妹二人說笑間怡馨苑到了,才走到門口就聽裡面一陣笑傳來。
是舅太太許氏的笑聲。
馮桃微微撇嘴,小聲嘀咕:「每次聽到都像老母雞咯咯咯。」
馮橙耳朵尖,聽了這話強行控制著才沒笑出聲。
「大姑娘、三姑娘到了。」揚聲稟報的丫鬟差點走調,直到姐妹二人進了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剛剛好像聽到了老母雞什麼的,一定是聽錯了吧。
許氏沒等馮橙見禮,就熱情衝她招手:「橙兒快過來坐。」
馮橙走過去,冷淡問好。
許氏本想拉住外甥女的手以示親熱,看著馮橙懷中花貓只好作罷。
「橙兒怎麼這麼久沒去家裡了,家裡人都惦記你呢。特別是你表姐,一日要念個幾回。」許氏嗔怪中透著親昵。
馮橙靜靜看著許氏,不由感歎知人知面不知心。
若不是連蠱惑舅舅的人都查了出來,誰能想到態度這麼熱絡的人有一副蛇蠍心腸。
「橙兒,怎麼不叫人。」尤氏見女兒不吭聲,提醒道。
馮橙又看向母親。
二嬸的事她選擇直截了當對母親說出來,但舅舅一家的所為,暫時還不能對母親透露。
她要舅舅一家付出應有的代價,而母親無論是支持她,還是不忍舅舅一家受難,與舅母相處時難免露出端倪。
馮橙緩緩露出一個笑容:「舅母來了。」
這時尤含玉開了口:「表妹,我幾次打發人來送帖子都聽說你身體不舒服,現在好些了麼?」
尤氏一聽,不由看了女兒一眼。
馮橙掩口打了個呵氣,笑道:「是啊,總覺得困倦乏力,就懶得動。」
「原來這樣。」尤含玉眼神微閃,有些失望。
已經進了五月,再不去買那條錦裙就過季了。
原本有那麼一段時間尤含玉不願見到馮橙,那件事到底讓她有些心虛,但時間一久,心態就發生了變化。
反正表妹好端端回來了,又毫不知情,她總不能一輩子避著表妹吧。
明白女兒的想法,許氏笑道:「小姑娘就該多活動,不然越躺越沒精神。」
尤氏一聽有道理,提議道:「橙兒、桃兒,你們與含玉一起出去逛逛吧。」
馮桃暗暗撇嘴。
她才不想與尤含玉一起逛。
馮橙不動聲色拒絕:「天陰著,萬一在外頭下了雨就麻煩了,不如我帶表姐去逛逛花園吧。」
「好啊。」尤含玉儘管心中不願,卻笑著站了起來。
「去玩吧。」尤氏笑看著表姐妹三人。
馮橙衝尤含玉露出一個微笑:「走吧,表姐。」
尤含玉點點頭,習慣性伸出手,就見一道黑影迎面撲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11 08:51 PM
第90章 釋然的胡嬤嬤
那黑影速度太快了,還沒等尤含玉反應過來,就撲到她臉上一頓猛撓。
劇痛襲來,尤含玉放聲慘叫:「啊——」
這叫聲委實慘烈了些,驚得屋外簷下的燕子紛紛飛走。
「來福,快停下!」隨著尤含玉的慘叫,馮橙急切的喊聲後知後覺響起。
來福這才從尤含玉身上跳下來,扭頭看了看呆若木雞的眾人,大搖大擺走了。
許氏如夢初醒撲到女兒身邊,焦急問道:「含玉,你怎麼樣了?」
尤含玉捂著臉痛哭:「我的臉,我的臉!」
尤氏驚魂甫定,顫聲吩咐丫鬟:「快、快去請大夫來!」
大丫鬟紅鸞忙不迭往外跑,路過馮桃身邊時如刮了一陣風。
馮桃醒過神,望著掩面痛哭的尤含玉,緩緩眨了眨眼睛。
如果她剛才沒有看錯,尤含玉是想挽大姐胳膊吧?
對比一下尤含玉這麼做的下場,再想想來怡馨苑路上的自己——
感謝來福不撓之恩!
一陣兵荒馬亂,終於等到了提著藥箱匆匆趕來的大夫。
「還請姑娘把手放下來。」
尤含玉哭著放下了手,露出一張被撓花的臉蛋。
「嘶——」屋中頓時響起抽氣聲。
許氏更是白眼一翻,險些暈過去:「含玉,我的含玉啊!」
那張大花臉真的是她如花似玉的女兒嗎?
尤含玉一見許氏反應更慌了:「我的臉,我的臉毀容了嗎?」
大夫忙阻止她去摸臉的行為:「姑娘不可再碰觸傷口,否則傷勢有可能更嚴重。」
一句話嚇得尤含玉動也不敢動,只能默默流淚。
淚水滑過撓痕,更覺火辣辣得疼。
這一刻,她恨不得把那隻該死的貓碎屍萬段。
大夫給尤含玉仔細檢查過,暗暗歎息:好好一個小姑娘,怎麼被抓成這樣呢?
「大夫,我女兒怎麼樣?」許氏緊張問。
大夫斟酌道:「姑娘的傷勢看著雖可怖,塗上好藥仔細調養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眾人剛松一口氣,就聽大夫語氣一轉:「就是額頭上一道抓痕有些深——」
「大夫,你的意思是——」
大夫看著臉色難看的許氏,頓了一下道:「可能需要比較久的時間才能淡化疤痕。」
許氏白眼一翻,栽倒在尤含玉所躺的床榻上。
「弟妹!」尤氏白著臉驚呼。
馮橙忙道:「大夫,快給我舅母看看吧。」
「這位太太只是情緒過於激動昏厥,這倒好辦。」大夫說著摸出一根銀針,俐落紮了許氏一下。
許氏悠悠轉醒,短暫的迷茫後急忙抓住老大夫衣袖:「大夫,救救我女兒,我女兒還沒出閣呢,可不能臉上落疤啊!」
大夫尷尬拽出衣袖,提醒道:「這種外傷恢復如何,關鍵看有沒有上好藥膏。」
這裡是尚書府,想來是不缺好藥的。
「上好的藥膏——」許氏猛然看向尤氏,「大姐,你可不能看著含玉這樣啊!」
尤氏正滿心內疚,聞言忙寬慰道:「我這裡還有兩瓶雲霜膏,這就讓丫鬟取來。」
「可是作為貢品的雲霜膏?」大夫問道。
尤氏點頭:「正是。」
大夫不由點頭:「那可是祛疤聖品。」
至於額頭那處傷痕會不會落疤,就要看這姑娘的造化了。
等大夫給尤含玉處理好傷口離開,許氏抽出帕子拭淚:「大姐,那隻貓也太野了些,這次是含玉出事也就罷了,將來若是傷了哪位貴人,豈不給家裡招禍。」
尤氏後怕不已,愧疚道:「來福本是一隻野貓,性子是野了些。」
許氏眼中冷厲一閃而過,勸道:「既然是隻野貓,怎麼好養在府中呢。」
「來福救了我的命。」馮橙淡淡開口。
許氏此刻對馮橙恨得牙癢,面上卻不好表露:「救了橙兒的命當然是天大功勞,但那隻貓野性難馴,天天在你身邊終歸不妥。」
馮橙一臉困惑:「說來也怪,來福從進了尚書府至今,除了表姐只撓傷過一人,就是長寧堂的胡嬤嬤。」
「老夫人身邊的人?」許氏一聽更驚了。
抓傷了尚書夫人身邊的嬤嬤,竟然還不打死了事?
「是啊,因為胡嬤嬤想摸我的胸,來福護主才撓了她。」
許氏:?
尤含玉:?
少女越發納悶:「不瞞舅母,來福有些靈氣,撓的是對我心存歹意的人,今日怎麼會傷害表姐呢?」
此話一出,許氏與尤含玉皆心頭一緊。
世上當真有這樣的靈貓?
想到傳聞說馮大姑娘能從拐子手中脫困就是仗著那隻野貓,許氏不得不信了幾分。
至於尤含玉,更是一陣心驚膽戰。
剛剛往外走時,因為逛裁雲坊的心願落空,她正在心中罵馮橙——那貓兒該不會這麼有靈氣吧?
「橙兒可別亂想,你表姐從小都是把你當親妹妹看待的。」許氏此刻顧不得心疼女兒了,忙安撫起外甥女。
本想著處置了那隻貓為女兒出氣,現在看來還是謹慎些,萬一讓尤氏懷疑起那日馮橙被拐與含玉有關就得不償失了。
馮橙微笑:「是啊,我也一直把表姐當親姐姐待的。」
尤氏見許氏不準備追究,心中鬆口氣的同時到底過意不去,送母女二人離開時大包小包往馬車上搬了不少好東西。
馮桃悄悄與馮橙咬耳朵:「不知道的還以為來尚書府打秋風呢,也不嫌寒磣。」
「可不就是打秋風麼。」馮橙眼神微冷,面無表情道。
馮桃一愣,而後露出大大笑臉:「大姐,我還以為你沒發現呢。」
馮橙笑笑,沒再說什麼。
就是以前她也是知道的啊,不過是想著那是母親的親人罷了。
嗯,今日拍了蒼蠅,可以得很長一段時間清淨了,回頭多喂來福一根小魚乾。
怡馨苑這邊鬧出的動靜很快傳到了長寧堂那裡。
「不像樣子。」牛老夫人說了一句,就把這事丟到了腦後。
撓的又不是她這邊的親戚。
何況想一想尤家那破落戶,居然有些暢快。
而被來福撓過兩次的胡嬤嬤下意識摸了摸老臉,不知怎地竟有些釋然。
原來大姑娘養的那隻小畜生還是無差別攻擊咧。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12 09:01 PM
第91章 比蒼蠅還噁心的
過了兩日,尤氏帶著馮橙去尤府看望尤含玉。
馬車上,尤氏溫聲叮囑:「見了你表姐向她好好道個歉,那日太慌忙沒顧上。」
「嗯。」馮橙從善如流應了,閉目靠著車壁養神。
尤氏想著那日的事,心情有些沉重:「橙兒,你該不會真覺得你表姐有歹意吧?」
馮橙睜開眼看著難掩擔憂的母親,試探問:「如果是呢?」
「怎麼會。」尤氏牽起馮橙的手,「你們表姐妹素來和睦,那次你舅母還說你表姐的親事讓我幫忙留意呢。」
這些年隨著公爹步步高升,娘家對她多有依仗,這種情況下娘家人怎麼會對橙兒不好?
這不合常理。
「母親答應了?」馮橙一聽,怒火湧上心頭。
一邊害尚書府,一邊又想借著尚書府攀高枝兒,人竟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尤氏苦笑:「母親是守寡之人,張羅這些不大方便,就婉拒了。」
女兒的終身大事她還發愁呢,哪裡幫得上娘家侄女。
馮橙暗鬆口氣,直言不諱道:「母親就該拒絕。」
「橙兒——」
「母親您想,替人張羅親事,嫁過去後若是婆母慈善、夫君體貼也就罷了,若是過得不好,豈不要怪到你頭上?」
尤氏忍俊不禁:「橙兒真是長大了,想得如此周到。」
笑完,又在心中歎口氣。
女兒如此懂事,卻被薛家退了親……
一時車廂內沉默下來。
尤府知道尤氏要過來,早就打發人在外頭守著,一見尚書府的馬車出現在視線中,忙進去稟報。
這一次是許氏帶著兒子尤含章出來相迎。
尤氏下了馬車,見到侄兒目露欣慰:「有些日子沒見,含章長高了。」
尤含章飛快皺了一下眉,拱手見禮:「侄兒給姑姑請安。」
他都十七了,當著表妹的面,姑姑這話怎麼像是哄孩子。
「含章功課很忙吧?」面對侄兒,尤氏難免話多了些。
「馬上就要秋闈了,自是忙了些。」尤含章規矩回道。
許氏笑著接話:「今日正好含章休息,總算能陪大姐和橙兒吃頓飯。」
尤含章目光落在馮橙面上,矜持問好:「表妹。」
馮橙屈了屈膝,算是回禮。
許氏看著表兄妹二人的互動,微微揚了揚唇角。
「含玉怎麼樣了?」尤氏邊往裡走,邊問道。
許氏神色一暗,歎道:「姑娘家傷了臉,心情難免差些,躲在屋中不願見人呢。」
尤氏聽了越發慚愧,拉著馮橙道:「那日之後,我與橙兒都惦記著含玉,這不今日橙兒就催著我帶她來看表姐了。」
說話間到了堂屋。
尤老夫人拉著馮橙說了一陣子話,尤氏提出去看尤含玉。
「小姑娘都愛美,傷了臉不願見人呢。你當姑姑的就不必過去了,讓含章陪著他表妹去看看就是了。」
「我挺惦記含玉的——」尤氏猶豫著。
馮橙開口:「母親,我去看表姐吧,您多陪外祖母說說話。」
「是呢,讓他們小孩子去吧,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尤老夫人不以為然道。
孫女傷了臉當然不是小事,但人是在女兒婆家受的傷,揪著不放於誰都沒有好處。
「含章,帶你表妹去吧。」許氏沖兒子點點頭。
「就不必勞煩表哥了。」馮橙婉拒。
尤老夫人笑呵呵道:「一起去吧,你們表兄妹也許久沒見了,難得說說話。」
馮橙不再多言,從尤老夫人這裡離開後,輕車熟路往尤含玉住處走去。
尤含章見馮橙沒有等他的意思,皺了皺眉,揚聲喊:「表妹——」
馮橙放緩腳步,向追上來的尤含章投以詢問的目光。
「表妹走慢些。」
馮橙不置可否點點頭。
瞧著表妹不像聽進去的樣子,尤含章擰眉道:「表妹,姑娘家還是穩重些好。」
馮橙乾脆停下腳步,不解看著他。
「我知道表妹聽了這話會不痛快,但我是為你好——」
馮橙忍不住笑了:「表哥,你說這話不覺得奇怪嗎?」
「怎麼?」尤含章不解其意。
「你剛剛叫我什麼?」
「表妹啊。」尤含章越發糊塗了。
據說遭了大難的人往往會性情大變,表妹果然與以前不一樣了。
少女唇角彎出諷刺的弧度:「表哥也知道我只是你表妹,連親妹妹都不是,你用管教女兒的口吻來與我說話,不覺得失禮嗎?」
一個科舉作弊的人,哪來的臉在她面前裝道貌岸然?
尤含章登時變了臉色:「表妹,你怎麼如此說話?」
馮橙理了理垂落的碎髮:「哦,我不知道說錯了什麼。是我不是你表妹,還是你沒有多管閒事?」
以為見到尤含玉就夠噁心了,沒想到還有更噁心的。
「表妹!」尤含章震怒望著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
馮橙揚眉,靜靜看著他。
尤含章掃一眼跟在後面的白露,放低聲音:「表妹出事後被退親,心情不好很正常,但你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啊!」
破罐子破摔?就因為她走快了些?
馮橙險些氣笑了。
尤含章看著神情古怪的少女,咳嗽一聲:「等我過了秋闈便讓母親向祖母提出,請她同意我們的親事。」
「什麼?」
「表妹你放心吧,雖然你名聲有瑕,但我還是願意包容的,只是以後你要改改性子——」
「等一下。」馮橙從震驚中回神,「你剛剛說請外祖母答應我們的親事?」
尤含章矜持笑笑:「雖然表妹退過親,但我並不嫌棄……」
馮橙懶得聽廢話,直截了當問:「所以你剛剛那番自以為是的教育,是以即將成為我未婚夫的身份?」
尤含章面色微紅,不贊同道:「表妹,你一個姑娘家說話太直接了,現在離咱們定親還早——」
馮橙忍無可忍飛起一腳,把尤含章踹出一丈遠。
現在終於知道什麼比蒼蠅還噁心了。
糟了,姑娘在表公子家把表公子踹飛了!
白露條件反射掩口,堵住到嘴邊的尖叫。
路過的尤家侍女聽到動靜趕過來,看著摔在地上的尤含章急慌慌問:「公子您怎麼了?」
白露放下手,鎮定道:「你家公子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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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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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2 09:15 PM
第92章 臉大
在尤家,被寄予厚望的尤含章可是全家人的寶貝,特別是秋闈眼看著就要到了,就是咳嗽一聲都會牽動眾人心弦。
侍女忙把尤含章扶起來,臉色嚇得發白:「公子,您沒事吧?」
尤含章無暇理會侍女,仿佛見了鬼般直愣愣看著馮橙。
剛剛他是怎麼飛出去的?
好像是表妹踹的——不可能!
他是沙包嗎,表妹這種嬌滴滴的姑娘一腳能踹飛?
看著狼狽呆滯的尤含章,馮橙依然火氣難消,冷著臉道:「白露,我們走!」
眼見少女拂袖而去,去的還不是尤含玉閨房的方向,尤含章如夢初醒喊了一聲。
馮橙頭也不回,快步往前去了。
尤含章氣急:「太不像樣了,太不像樣了!」
「公子——」並沒看到自家公子被踹飛的那一幕,侍女滿心疑惑。
公子是與表姑娘鬧了不愉快嗎?
尤含章覺得丟了大臉,嫌棄侍女多嘴,推開她去追馮橙。
今日必須要表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不然以後豈不騎到他頭上去?
尤含玉那邊,一早知道馮橙會過來,正等著。
塗了兩日雲霜膏,臉上撓痕瞧著沒那麼可怖了,可她的心情依然糟糕頂透。
有哪個女孩子對容顏不重視呢,哪怕落下的疤痕肉眼難辨,都難以忍受。
馮橙定是被姑母帶來向她道歉的,到時候她可要出口氣才行。
這麼多年礙於家世懸殊,她不得不捧著馮橙,如今受了天大的委屈,總不能一味忍氣吞聲了。
尤含玉等來等去不見人,打發丫鬟去前邊打探。
不多時丫鬟回來稟報:「表姑娘走到半路又回去了。」
尤含玉氣個倒仰。
這個目中無人的死丫頭,對她這個表姐壓根沒有半點尊重。以前還裝出善良大方的模樣,現在終於露出高人一等的嘴臉了!
尤含玉實在氣不過,揚手砸了一個茶杯。
丫鬟哎呀一聲:「姑娘別砸了,這套粉彩茶具可是您最喜歡的呀。」
尤含玉回神,看著地上摔得粉粹的心愛茶杯,登時胸悶氣短更難受了。
馮橙冷著臉越走越快,白露發現不對勁,忍不住提醒:「姑娘,您去的不是老夫人那邊。」
「你去和太太說一聲,就說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先乘馬車走了。」
白露吃了一驚:「姑娘,這樣合適麼?」
「哪裡不合適?」
白露小聲道:「表公子挨了踹定然會去老夫人那裡告狀,到時候您不在,表公子還不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她還想作證表公子是自己跌倒的呢,與她們姑娘一點關係都沒有。
馮橙冷笑:「無妨,隨便他說。」
若不是與薛繁山退了親,她還不知道尤含章有這個心思。
有這個心思也沒什麼,可用施捨的口吻跑她面前來說,一副她占了大便宜的語氣,那就沒法忍了。
這些年來母親的寬厚,她的不計較,大概給了某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錯覺。
「就算尤含章說我無禮,舅母他們又能怎樣呢?」馮橙不屑彎了彎唇角。
正好讓某些人打消噁心人的心思。
白露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姑娘說得對啊,表現太好反而讓那些不要臉的人得寸進尺。剛剛表公子那番話她可聽見了,別說姑娘了,她都想上去給一腳。
還讓她們姑娘改改性子,呸,哪來的臉大的玩意兒!
白露得了囑咐,快步去了尤老夫人住處。
尤含章先一步到了。
說笑聲一停,尤老夫人慈愛問道:「怎麼一個人回來了,不是陪你表妹去了含玉那裡?」
「表妹沒回來嗎?」尤含章沉著臉問。
尤老夫人覺出不對勁,看了看尤氏與許氏,道:「你表妹沒回來啊。含章,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尤含章板著臉道:「走到半路上表妹突然不去妹妹那裡,一個人轉身走了。」
尤老夫人瞠目結舌:「好端端怎麼不去了?」
尤氏更是吃驚:「橙兒一個人走了?」
「侄兒以為表妹回了祖母這邊,所以趕回來看看,沒想到表妹不在。」尤含章淡淡道。
想娶表妹的心思他只對母親提過,母親答應等秋闈後對祖母說,現在自然不能對祖母說出表妹耍性子的原因。
但他儘管對表妹有意,卻不能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哪有女子這樣沒規矩的!
這時白露到了。
尤氏忙問:「你們姑娘呢?」
白露福了福身子:「太太,姑娘突然想起有急事先走了,命婢子來跟您說一聲。」
「有急事?」尤氏不由擔心,「姑娘有什麼急事?」
「姑娘沒說。」
尤氏坐不住了:「母親,橙兒一個人回去我有些不放心,想回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兒。」
「去吧。」儘管覺得外孫女行事不妥,尤老夫人面上卻半點不露。
外孫女是尚書府的姑娘,真有什麼不妥當自有尚書夫人管束,她說太多就是討嫌了。
尤氏又向許氏道歉:「弟妹,今日真是對不住,改日我再帶橙兒來看含玉。」
許氏壓著不滿,笑得客氣:「大姐快回去看看橙兒有什麼事吧,突然走了讓人怪擔心的。對了,橙兒是坐尚書府的馬車走的吧,那大姐坐咱們家的馬車回去吧。」
尤氏顧不得推辭,點了點頭。
回去的馬車上,尤氏再問白露:「姑娘真的沒說什麼事就走了?」
白露這才道:「太太,姑娘其實是被表公子氣走的。」
「與含章生氣?」尤氏大為意外。
侄兒從小埋頭讀書,她都不記得有調皮搗蛋的時候,表兄妹兩個竟還能鬧起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白露可沒打算給尤含章瞞著,斟酌著語氣道:「表公子說等鄉試後會請尤老夫人答應他與姑娘的親事,讓姑娘別擔心名聲有瑕,只要姑娘以後規規矩矩,他不會嫌棄的。」
白露說得平靜,心裡恨不得把尤含章打成豬頭。
尤氏徹底聽愣了。
侄子與女兒的親事?
「表公子突然就對姑娘說這些?」
「也不是突然。大概是見姑娘走得快,不合規矩吧。」白露抿了抿嘴道。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12 09:15 PM
第93章 心情不好就吃燒雞
尤氏從沒想過,有一日她的怒火會被「規矩」這個詞勾起來。
她曾經也覺得女子規矩安分才是常態,可自從女兒從拐子手中逃回來,想法就發生了變化。
人先能活著,才能去想規矩,而不是反過來被規矩逼死。
橙兒失蹤的那兩日,她曾無數次跪地祈禱:只要女兒能平安回來,無論變成什麼樣她都不在乎。
她慶倖女兒沒有因為出事變得鬱鬱寡歡,可現在她聽到了什麼?
她最親近的娘家人,面上那般親熱周到,心中卻看低她的女兒,現在竟要施捨橙兒親事。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尤氏怎能不惱。
瞧著尤氏臉色,白露暗暗暢快,嘴上卻道:「姑娘叮囑婢子不許亂說,都是婢子多嘴,給太太添堵了。」
「你只是把實情告訴我,怎麼是亂說。」尤氏一聽,心疼女兒懂事的同時對侄兒更添惱火。
枯燥的車輪轉動聲傳入耳中,使得不算寬敞的車廂越發顯得憋悶。
尤氏掀起車窗簾一角,輕輕籲了口氣。
罷了,娘家侄兒既是這般想橙兒,以後就少回尤府吧。至於侄女在尚書府受了委屈,回頭送些小姑娘喜歡的玩意兒過去就是了。
馮橙離開尤府,在回尚書府的路上喊了停。
街邊一杆青旗招展,題著「陶然齋」三個大字。
這是一家在京城頗有名氣的酒肆,其中最出名的便是燒雞。
馮橙吃過多次陶然齋的燒雞,或是大哥帶回家給她,或是三叔帶回家給她,但走進陶然齋大門卻是當來福的時候。
是陸玄帶她去的。
那時候一人一貓,陸玄面前擺著一隻燒雞,她面前擺著一隻白煮雞。
她伸出爪子到陸玄盤子裡想撕下一條燒雞嘗嘗,就會被陸玄毫不留情拍回去。
那是她最想重新做人的時候。
當貓竟然不能痛快吃陶然齋的燒雞!
吩咐車夫等在外頭,馮橙大大方方走進陶然齋。
一名夥計迎上來,笑呵呵問:「姑娘幾位?」
「一位。」
夥計愣了一下,很快笑著道:「咱們酒肆的雅間滿了,不知姑娘——」
他還是頭一次見一個小娘子來酒肆,瞧著還是位大家閨秀。
馮橙隨手一指窗邊:「無妨,坐個靠窗的清淨位子就行。」
若是以前,沒有雅間她就走了,不,她壓根不會一個人走進酒肆。
現在想想,那些顧慮不過是自尋煩惱,想吃燒雞時能吃到才是最實在的。
「哦,姑娘這邊請。」夥計壓下詫異,把馮橙領到一處靠窗的桌邊。
馮橙坐下來,熟練吩咐夥計:「來一隻燒雞,一壺梅子酒。」
夥計更驚了。
這小娘子怎麼像來過好多次似的。
當然,再吃驚也要好好招呼客人。
「您稍等。」
夥計麻利擦了擦桌子跑去後堂,沒等多久一隻燒雞、一壺梅子酒就擺上了桌。
油潤發亮的燒雞香氣濃郁,立時就勾起了人的饞蟲。
馮橙吩咐夥計:「取一條軟巾來。」
跟著陸玄來時她知道這家酒肆會準備打濕的軟巾給客人用,不過提供的是雅間,要額外加錢。
陸玄也是事多,要軟巾還要兩條,一條自己用,一條強行給她擦爪子。
她是一隻貓啊,吃東西擦爪子幹什麼!
「姑娘,軟巾要額外加錢——」
馮橙淡淡嗯了一聲。
夥計忙取了一條雪白軟巾來。
馮橙接過軟巾把手仔細擦乾淨,開始吃燒雞。
酥香軟爛、肥而不膩的燒雞一入口,她就不由點了點頭,很想歎氣。
燒雞可真香啊!
雞就該燒著吃、烤著吃、炸著吃、燉著吃,白水煮的能吃嗎?
還好她現在沒有當貓兒時的煩惱了,心情不好就能來陶然齋吃燒雞。
少女吃一口燒雞,喝一口梅子酒,只覺再大的煩惱都可以往後放一放。
「前幾日辛苦林兄了。」一身黑衣的少年走出雅間,與身旁青衣男子說話。
青衣男子正是林嘯,聞言笑道:「陸兄與我客氣什麼,我做的都是分內事,論出力你比我還多些。不過陸兄如果下次還請我吃燒雞,那我還會來的。」
「陸兄今日若沒吃夠,明日忙完咱們再來——」陸玄唇邊笑意突然凝固,停在樓梯上望著某處。
林嘯順著視線看過去,不由揚眉。
臨窗坐著的那個美滋滋吃燒雞的姑娘好像見過的。
他看看並沒發現二人的少女,再看看愣住的好友,腦子飛快轉動之下突然睜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
難怪那姑娘看著面熟,她分明就是那天晚上出現在墳頭的那個少年!
等等,陸玄當時說那少年是他手下來著——
「陸兄——」
林嘯剛開口,就被陸玄用力一拽轉了方向。
「林兄,我突然想起有東西落在了雅間。我回去找找,你先走吧。」
瞧著少年竭力擋住那個方向,林嘯忍笑點頭:「那陸兄快去找找吧,重要的東西必須撿回來,明日咱們還一起吃燒雞啊。」
原來跑來吃燒雞不僅能滿足口腹之欲,還有這等好處。
盯著林嘯走出酒肆,陸玄大步走了過去。
「馮大姑娘怎麼在這裡?」
少年微冷低沉的聲音響起,馮橙緩緩抬頭,目露錯愕:「陸玄?」
陸玄?
再次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少女口中喊出,少年揚了揚眉梢。
自那日見過一面,他還以為短期內不會再見到馮大姑娘,誰想到她竟然一個人跑來吃燒雞!
難不成是吃獨食太慚愧,以至於突然見到他連稱呼都叫錯了?
最初的驚訝後,馮橙拿軟巾擦擦嘴角,隨口問道:「陸大公子一個人來吃燒雞?」
陸玄滯了滯,道:「和朋友來的。」
聽了這回答,馮橙心情突然有些複雜。
原來能陪陸玄來陶然齋吃燒雞的不只來福呢。
「馮大姑娘一個人?」
「是啊。」馮橙點頭。
少年視線下移落在一堆雞骨頭上,陷入了沉默。
一個人吃得還真不少呢。
馮橙想不到某人正腹誹她飯量大,客套問道:「陸大公子再吃點麼?」
陸玄微微點頭,一屁股坐了下來。
既然馮大姑娘誠意邀請,那就勉強再吃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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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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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2 09:16 PM
第94章 埋下一根刺
見陸玄毫不客氣坐下了,看看被吃了大半的燒雞,馮橙喊來夥計再上一隻。
陸玄其實已經吃飽了,坐下來不過是給馮大姑娘一個面子而已,只夾了一隻雞翅膀慢慢吃。
二人吃得差不多了,捧著清茗閒聊。
「馮大姑娘怎麼有閒情雅致一個人來陶然齋?」
馮橙懶得提在尤家的噁心事,笑道:「路過這裡突然想吃燒雞,所以就進來了。」
陸玄莞爾。
想吃就吃,馮大姑娘這種心態不錯。
「陸大公子這幾日還忙嗎?」
「算不上太忙。」陸玄喝了口茶,隨口道。
迎月郡主的事情告一段落,他這幾日精力一部分放在尋找弟弟上,一部分則放在盯緊翰林院那名姓戚的學士上。
「根據慣例,順天鄉試的考官任命要到八月才出來,那個事情急不來。」
科舉關乎朝廷選拔棟樑之才,歷來都是大事,為了保證公平在防止舞弊上有不少手段。
比如鄉試考官只能由京官擔任,各省考官任命時間並不一樣,路程遠的在四月下旬就要選派,路途近的到了七月才選派,至於順天鄉試就在京城舉行,任命時間就更晚了,慣例到八月才會決定人選。
防的就是太早定下考官,給了一些人打通關節的時間。
聽了陸玄的話,馮橙輕歎口氣:「可惜我在這件事上出不了什麼力。」
看著有些喪氣的少女,陸玄不知怎的生出揉一揉她腦袋的念頭。
少年抬了抬手,又默默放下。
不能揉,男女授受不親。
陸玄想了想,安慰道:「我這邊盯著呢,如果有情況會告訴你。」
又怕對方誤會他太熱心,少年補充道:「畢竟此事一開始是馮大姑娘提供的線索。」
雖然少年的安慰彆彆扭扭,馮橙還是被安慰到了,誠心道謝:「那就多謝陸大公子了。」
「不謝。」少年啜了一口茶,悄然揚唇。
想想在陶然齋耽擱了不短時間,馮橙問:「陸大公子吃好了嗎?」
陸玄微微點頭。
「那就結帳吧,我也該回府了。」馮橙招來夥計,「給我打包兩隻燒雞,結帳。」
「好嘞。」夥計熱情應下,餘光掃了身姿挺拔的少年一眼。
少年面無表情看過來。
夥計頭皮一緊,趕忙走了,進了後堂才敢搖頭。
那位公子長得倒是俊朗,怎麼讓人家小姑娘請吃燒雞呢?
馮橙提著打包好的燒雞走出酒肆,與陸玄道別後上了停靠在路邊的馬車。
目送馬車遠去,少年悄悄揉了揉肚子。
好像吃撐了……
回到尚書府,馮橙吩咐白露把一隻燒雞送去長夏居,提著另一隻燒雞去了尤氏那裡。
「橙兒怎麼才回來?」見到女兒,尤氏那顆心才算放下來。
「路過陶然齋突然想吃燒雞了。」馮橙揚了揚手,「還給母親與三妹帶了回來。」
尤氏一方面感動女兒的孝順,一方面又擔心女兒的安全,嗔道:「想吃陶然齋的燒雞,隨便打發人去買回來就是了,一個人在酒肆吃哪裡方便。」
馮橙沉默了一瞬,道:「但女兒還沒在酒肆裡吃過燒雞。」
尤氏頓了一下,抬手輕輕理了理少女柔軟的髮:「橙兒以後再想吃,母親帶你去。」
放在別人家,太太帶著女兒去逛銀樓、脂粉鋪順便在外面用個飯不算什麼,而她因為早早守寡,覺得不好拋頭露面,這方面虧欠女兒許多。
想想女兒一個人在酒肆吃燒雞的情景,尤氏不由心疼。
「橙兒,今日你表哥惹你生氣了?」
馮橙皺眉:「白露跟您說的?」
「是母親問她的。你素來乖巧懂事,再急的事也不會招呼不打就走。」
馮橙心中冷笑。
可不是麼,因為兩家相差懸殊,她素來注意這些,唯恐讓外祖家的人感到怠慢。
可能就是這樣,他們才覺得她與母親好算計,甚至讓尤含章生出娶了退過親的她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錯覺。
「女兒以後不想再提他。」
白露會對母親透露,自然是她示意的。
沒有確鑿證據之下,一股腦說出舅舅一家的狼子野心太過冒險,那就試探著一步步來。
聽馮橙這麼說,尤氏有些難受。
娘家侄兒讓她惱怒不假,可女兒與娘家疏遠也是她不願見到的。
「你表哥想法是混帳了些,如今你們表兄妹都大了,以後少接觸就是。不過你外祖母疼你的心是真的,不要因為這件事與你外祖母疏遠了。」
馮橙自然不會傻得與母親討論外祖母是不是真心疼她的問題,笑盈盈道:「女兒知道外祖母疼我,表哥要是真敢讓舅母去和外祖母提我們的親事,外祖母定會把他們一頓臭駡。」
她先說了這話,倘若舅母真的去和外祖母提,就看外祖母的反應會不會讓母親失望了。
尤氏欣慰笑了:「我就知道橙兒是個懂事的。」
「母親,您嘗嘗女兒帶回來的燒雞,我先回晚秋居了。」
「去吧。」
馮橙回到晚秋居,立刻吩咐小魚去找錢三。
「姑娘有什麼事吩咐小的?」錢三恭恭敬敬問。
不敢不恭敬,只要一想汀蘭苑那位如今的處境,他就覺得恭敬得還不夠。
「這次找你,是要你盯著一個人。」
之前錢三辦的事讓馮橙還算滿意,想來想去,這件事還是交給他合適。
「不知姑娘要小的盯著哪個?」
「我舅舅。」
「啊?」錢三聽傻了,下意識揉揉耳朵。
大姑娘讓他盯著親舅舅?
馮橙面色微沉:「怎麼?」
錢三心頭一凜,忙拍拍胸脯:「姑娘放心交給小的就是,無論是找出令舅的外室,還是其他,小的手到擒來。」
馮橙嘴角微抽:「沒讓你盯那些。」
「那您是——」
「把他常去的地方,常打交道的人記下來就是了,若有什麼反常也要及時稟報。」
錢三一聽這比上次的事還簡單,毫不猶豫應下來,一直到離開還在納悶大姑娘如此安排的目的。
那可是親舅舅,總不會害大姑娘吧,哪有外甥女悄悄派人盯著舅舅的。
問題是再好奇也不敢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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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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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2 09:17 PM
第95章 著急的表哥
尤氏離開尤家後,許氏把兒子叫過去問情況。
「你表妹去看你妹妹,半路上就那麼走了?當時就沒對你說什麼?」
「嗯。」尤含章悶悶點頭。
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定終身可不合規矩,對表妹說的那些話他當然不好意思對母親提。
「這也太無禮了。」許氏臉色沉下來,越想越不快,「那日你說表妹不錯,娘就猶豫,畢竟是退過親的。如今看來,你表妹的性子也沒那麼乖巧,那就更該慎重了。」
她猶豫,不是因為馮橙退過親。
兒子一心讀書,心思單純,她卻是明白的。
那可是尚書府的姑娘,別說退過親了,就是再嫁都輪不到他們這等人家。
之所以拿馮橙退過親說事,是驚覺兒子對表妹有意,怕他以後被媳婦拿捏住罷了。
她猶豫的是對付尚書府的那方勢力。
轉念一想,這些高官鬥來鬥去再正常不過,堂堂禮部尚書哪會那麼容易出事。
正是因為馮橙退了親,又有著姻親關係,尤家才有與尚書府結親的可能。
她便答應了兒子等秋闈後去和老夫人提。
大姑姐是個麵團性子,只要老夫人開了口,沒有拒絕的道理。
就是現在指出馮橙性子不好也不是打消了結親的念頭,而是讓兒子知道對方缺點,以後在出身高門的表妹面前不至於矮一頭。
尤含章一聽,不由急了:「母親,表妹還算懂事。」
印象中表妹溫柔有禮,還很愛笑,那日可能是撞邪了。
對,就是撞邪,不然怎麼會把他一個大男人踢飛?
嘶——若是如此,那要給表妹驅邪啊!
現在他們只是表兄妹,想做個什麼多有不便,為了表妹安危著想,看來親事要早點定下。
若表妹只是因為出事變了性情,他也有立場好好管束。
瞧著兒子的急切,許氏臉一板:「來外祖家做客,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這叫懂事?」
「母親,表妹可能真的有急事。」這個時候,尤含章開始後悔沒替表妹遮掩了。
「行了,娘知道你的心思,你且好好讀書,一切等秋闈後再說。」許氏適可而止,給兒子吃了顆定心丸。
尤含章正為表妹可能中邪的事著急,這顆定心丸可吃不下。
「母親,您能不能先請祖母探探姑母的口風?」
許氏皺眉:「含章,秋闈在即,這個時候提這些可不合適。」
秋闈之後兒子一個舉人身份跑不了,到時候向尚書府提親也有底氣。
「兒子就想知道姑母的意思,至於談親事,當然是等秋闈之後再說。」
見許氏還猶豫,尤含章再道:「母親,有這麼個事懸著,兒子的心總靜不下來。」
許氏只好點了頭。
雖說有貴人的許諾,可到時候答卷的還是兒子,要是太差也難辦。
過了兩日,許氏趁著尤老夫人心情好,試探著道:「老夫人,咱們含章都十七了,過了秋闈親事也該考慮了。那日兒媳與老爺商量,覺得含章的終身大事還是要您來把關。」
聽許氏這麼說,尤老夫人心中頗為受用,嘴上卻道:「含章的親事有你們當父母的做主就是了。」
許氏笑笑:「老爺一個大男人哪裡瞭解誰家姑娘不錯。至於兒媳,接觸的要麼是娘家侄女,要麼是姐妹家的外甥女——」
尤老夫人一聽就皺了眉。
不是說兒媳提到的那些小姑娘不好,可含章的親姑母是尚書府的太太,難道含章要娶那些小門小戶的閨女?
「也是兒媳圈子窄了,不怕老夫人笑話,在兒媳眼裡最好的就是表姑娘了。」
尤含章並非只有姑家表妹,可在尤家提到表姑娘,家裡上下想到的只有一位:尚書府的大姑娘。
尤老夫人聽了許氏這話,微微眯眼。
聽話聽音,她自然明白兒媳的意思,這是看中橙兒了?
「橙兒是尚書府的姑娘。」
許氏見尤老夫人反應不大,笑道:「也是瞧著含章與他表妹青梅竹馬。以前表姑娘親事在身,自是不敢想,只能可惜兩個孩子沒緣分,如今想想若能親上加親就再好不過了……」
尤老夫人眸光微閃。
親上加親的念頭,這麼多年來她從沒想過,實在是兩家門第差得大了些。
不過現在確實不一樣了。
橙兒出了那麼一樁事,要是向女兒提一提,未嘗不可能。
女兒她是瞭解的,橙兒落入拐子手中要是真遇到什麼難堪事,女兒第一個就受不住,哪還會若無其事帶著橙兒回娘家。
「老夫人要不要問問姐姐的意思,含章畢竟不小了,姐姐若是覺得不合適,咱們再好好打探有沒有合適的姑娘。」
尤老夫人沉吟一番,含糊道:「再說吧。」
問是要問的,但不能把話說滿。
回頭女兒若是不願意,就對兒媳說她考慮後覺得不合適,免得姑嫂起嫌隙。
尤老夫人被許氏說動了心思,趁兒媳帶著孫女去萬福寺上香的時候,以身體不舒坦為藉口打發人去請尤氏。
尤氏急慌慌趕來,滿眼擔心:「母親,您哪裡不舒服?」
尤老夫人靠著床頭屏風,揉了揉太陽穴:「不知怎麼就一陣陣頭暈。」
「請大夫來看了嗎?」
「請過了,大夫說沒有大礙。」
「女兒知道一個太醫還不錯,要不請來給您瞧瞧。」
「請什麼太醫,人上了年紀就這樣,哪有沒個頭疼腦熱的。」尤老夫人看著女兒,輕歎口氣,「就是不舒坦的時候啊,便忍不住想我還沒看到含章娶妻,橙兒出閣呢。」
尤氏一怔,突然就想到女兒那番話:表哥要是真敢讓舅母去和外祖母提我們的親事,外祖母定會把他們一頓臭駡。
可母親現在對她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尤氏心裡一陣不舒服,暗暗寬慰自己:定是她想多了,母親這話不過有感而發。
「咳咳。」尤老夫人咳嗽兩聲,「元娘,你覺得含章與橙兒兩個孩子怎麼樣?」
尤氏看著目露期待的母親,一顆心沉了下去。
所以不是她多想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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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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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8:35 PM
第96章 不願
尤老夫人察覺尤氏神情不對,問道:「怎麼了?」
尤氏按住那顆下沉的心,勉強笑笑:「就是突然聽您提到橙兒的親事,有些意外。」
尤老夫人歎口氣:「我知道你是因為薛家退親的事煩心。奈何世情如此,人們一時議論是難免的,好在咱們都知道橙兒的好。」
尤氏抿了抿唇,沒吭聲。
尤老夫人一時摸不透尤氏心思,笑道:「橙兒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全家都疼她自不必說。她與含章如今都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紀,我尋思著若能親上加親就再好不過了。」
尤氏垂著眼簾,依然不吭聲。
「元娘,你究竟怎麼想,與母親還不能說麼?」尤老夫人有些煩躁了。
女兒什麼都好,就是性子不夠爽利。
又沉默了片刻,尤氏終於開了口:「想要親上加親不知是母親的意思,還是弟弟、弟妹的意思?」
「我當然盼著橙兒嫁進來,至於你弟弟兩口子,更是求之不得。」
「這麼說,是弟妹看中了橙兒?」
尤老夫人雖覺尤氏語氣有些怪異,卻沒多想,笑著道:「她啊,滿心滿眼就看著橙兒好。」
尤氏的心徹底墜到了穀底。
女兒與侄兒起了嫌隙,她擔心女兒與母親疏遠還特意勸過。
想想橙兒當時說的話,再聽聽母親現在說的,就仿佛一個耳光重重甩在臉上,令她火辣辣臉疼。
「怎麼,你覺得尤家門檻低了?」端詳著尤氏臉色,尤老夫人皺起眉頭。
雖說做好尤氏不願意的打算,可真被女兒拒絕,尤老夫人心中還是難免惱火。
在老太太看來,兩家是有差距,可外孫女退過親,孫兒讀書用功是個好孩子,親上加親又不必擔心受婆家磋磨,女兒竟連考慮都沒有就不願意?
尤氏當然是不願的,不但不願,還因為馮橙那番話罕有對母親生了幾分不滿。
但直接拒絕的話又說不出口。
好在性子柔弱也有柔弱的好處,尤氏略一猶豫道:「不瞞母親,婆婆說過橙兒的親事以後由她做主,女兒不必管。」
一番話說得理所當然,令尤老夫人聽得心堵。
「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你到底是橙兒的親娘,難道橙兒親事全由著她祖母?」
尤氏笑笑:「婆婆是二品誥命,來往皆是貴夫人,為橙兒謀劃親事比我一個守寡之人強多了。」
尤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可看著麵團般的女兒又無可奈何。
「母親若是好些了,女兒就先回去了。自從妯娌養病,婆婆把一些家事交到女兒手裡,倒是不如以往得閒。」
「回去吧。」尤老夫人懶得再看尤氏。
回去的馬車上,尤氏徹底沉了臉色,靠著車壁渾身發冷。
倘若娘家待橙兒如珠似寶,這門親事不是不能考慮。
她不願意,不是覺得娘家門檻低了,而是侄兒把女兒看低了。
夫君還在的時候,待她很是不錯,畫眉之樂常有,婆母為難她時更是多有維護。
饒是如此,常居深宅之中,她也沒少因為婆母的挑剔受委屈。
侄兒還沒有與女兒成為夫婦就已經把女兒看低,等過了蜜裡調油的那幾年,還能指望他替女兒遮風擋雨嗎?
尤氏是軟弱,卻不糊塗。
女兒與娘家侄兒的親事絕不能答應。
她的橙兒,正是因為遭了那麼大的磨難,才更要找個會疼惜她的人。
回到府中的尤氏越想越不是滋味,不知不覺走到了晚秋居。
晚秋居中蟬聲陣陣,尤氏才踏進院門就聽到笑聲傳來。
「小魚姐姐,那裡有一隻,就在你左上邊!」
尤氏定睛一看,那個叫小魚的丫鬟正踩在樹上抓知,了,兩個小丫鬟站在樹下湊熱鬧。
不遠處一把躺椅微微搖著,杏色衫子的少女躺在上面,身邊擠著一隻肥貓。
陽光透過枝葉疏疏灑下,溫柔落在少女白皙的面龐上,亦落在睡得正香的花貓身上。
一人一貓,很是溫馨。
尤氏瞧著這一幕,不知為何想要落淚。
白露正給馮橙打著扇,瞧見尤氏忙喊道:「太太來了。」
躺椅上的少女驀地睜眼,看向院門處。
尤氏走了過來,看著女兒額頭沁出的細密汗珠,嗔道:「怎麼不在屋中睡,外頭太陽這麼大。」
馮橙站起身來,衝尤氏揚唇一笑:「沒睡,看小魚抓知了呢。」
尤氏掃一眼樹上的小丫鬟,一陣心驚肉跳。
還好女兒乖巧,只是看看。
「母親不是出門了,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沒有什麼事就回來了。」望著笑靨如花的女兒,尤氏實在無法把尤老夫人那些話說出口。
好在她拒絕了,無論是母親還是弟媳,總不可能對橙兒一個小姑娘說什麼。
「母親沒事吧?」馮橙打量尤氏反應,再想想她今日去處,心中一動。
不會吧,她才悄悄埋了根刺在母親心裡,外祖家就有行動了?
這也太爭氣了!
馮橙精神一振,面上半點不露:「母親出門也沒叫我,女兒只知道您去了外祖家,莫不是外祖母身體不舒服?」
「你外祖母好著呢,別擔心。」看看一臉關心的女兒,再想想一心為侄兒打算的母親,尤氏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聽尤氏這麼說,馮橙如釋重負:「那就好,不然母親該著急了。」
「橙兒——」尤氏眼睛發酸,想要落淚。
「您怎麼了?」
尤氏把淚意壓回去,攬住女兒的肩:「母親就是突然想你了。」
馮橙靜了一瞬,擁住尤氏。
她也想母親。
無論母親堅強還是柔弱,都是她的母親。
「母親。」
「嗯?」尤氏鬆開手,看著笑意淺淺的少女。
「吃西瓜嗎?在井水中浸過的又甜又冰涼的西瓜。」
話題轉得太快了些,尤氏先是一怔,而後笑著點頭:「好。」
「白露,去切西瓜。小魚,別抓知了了,下來吃西瓜,大家人人有份。」
小魚直接從樹上蹦了下來。
兩個小丫鬟一聽有西瓜吃,歡喜不已。
晚秋居的人熱熱鬧鬧吃著西瓜,長寧堂那邊的大丫鬟婉書過來了。
「大姑娘,老夫人請您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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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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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3 08:43 PM
第97章 一年好景君須記
院中一靜,吃著西瓜的幾人紛紛看向馮橙。
馮橙拿帕子擦擦嘴角:「母親,那我去長寧堂看看。」
「去吧,母親也該回去了。」
母女二人一同走出晚秋居,熱氣便撲面而來,到了路口處一個回了怡馨苑,一個由婉書陪著往長寧堂去了。
長寧堂中很安靜,連蟬鳴聲都無。
立在門外的丫鬟一見馮橙過來,忙挑起簾子:「大姑娘到了。」
馮橙走進去,屈膝向牛老夫人問好。
牛老夫人面帶笑意問:「在屋中做什麼呢?」
「吃西瓜。」馮橙如實道。
牛老夫人抽了一下嘴角。
吃西瓜當然不是什麼錯處,可隨口說個彈琴、繡花是不是更好聽點兒?
有心數落幾句,可偏偏這丫頭運氣好。
牛老夫人移開手,露出一張精美帖子:「這是長公主府送來的,看看吧。」
大丫鬟婉書把帖子奉給馮橙。
馮橙接過看了,原來是請她去長公主府做客的帖子。
「回帖已經交由長公主府的人帶回去了,等會兒那邊就會來馬車接你。」牛老夫人淡淡道。
馮橙抿了抿唇,語氣平靜道:「祖母,您應該先打發人去問問孫女有沒有事。」
牛老夫人聽了心生不快:「你今日又沒出門,能有什麼事?」
馮橙聽出牛老夫人的不悅,不為所動:「不管孫女有沒有事,總該先問過我。若是我身體不適,豈不是要對長公主府出爾反爾?」
牛老夫人被噎了一下,有些下不來台,沉著臉道:「你還要教祖母行事不成?」
「孫女不敢。」馮橙屈了屈膝,待直起身子時突然一晃。
「大姑娘!」婉書一驚,忙去扶她。
馮橙抬手扶額:「突然有些頭暈。啊,不會是病了吧?」
別說是牛老夫人,就連婉書都快控制不住表情了。
大姑娘裝得太浮誇了吧?
牛老夫人黑著臉想罵,可視線落在少女過於白皙的面上,到嘴邊的斥責又默默咽了下去。
也不知大丫頭怎麼回事,這臉色就沒個紅潤的時候,真要去了長公主府說自己病了,讓永平長公主怎麼想她這個當祖母的?
接了帖子就巴巴把生了病的孫女送過去?
顯得過於奉承不說,多心的還會擔心被過了病氣。
看著大孫女嬌弱扶額的模樣,牛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死丫頭,竟敢明晃晃威脅她!
可令她憋悶的是還不得不接受這個威脅。
「婉書,給大姑娘倒杯茶來。」
「我想喝蜜水。」
牛老夫人壓著惱火,衝婉書點頭:「給大姑娘調一杯蜜水來。」
不多時,馮橙坐著小杌子喝上了蜜水。
「可好些了?」
馮橙衝牛老夫人甜甜一笑:「好多了。」
她是看明白了,乖巧懂事得不來祖母的真心疼愛。
在祖母心中,家族名聲利益才是首位,乖巧的孫女不過是錦上添花。當這朵花影響了祖母真正在意的那些東西,把花折了就是了。
既然如此,她何不讓自己活得舒服些。
反正不管祖母如何惱怒,只要長公主府請的是她,那祖母就會給她蜜水喝。
少女唇邊掛著若有若無的譏笑,垂眸又啜了一口蜜水。
「那就好。」牛老夫人點點頭,忍著怒道,「門人不懂事,把你的帖子送到了長寧堂來,下次讓人直接送到晚秋居去。」
馮橙見好就收,笑盈盈道:「多謝祖母。」
「回去換身衣裳吧,出門做客不可失了尚書府的禮數。」
等馮橙換好外出的衣裳,長公主府來接她的馬車也到了。
兩府同在西城,路程遠不到哪裡去,馮橙只不過在車中打了個盹兒,長公主府便到了。
在外等著她的是女官翠姑。
「馮大姑娘一路辛苦了。」
馮橙福了福身子,客氣問好。
翠姑笑著解釋:「是殿下惦記馮大姑娘了,就想見一見。」
「我知道了,多謝姑姑提點。」
看著安安靜靜走在身邊的少女,翠姑忍不住多說兩句:「馮大姑娘不必緊張,說來也是大姑娘與殿下投緣,才令殿下時時想起。」
世人不清楚害死郡主的真凶,她卻是知道的。而能揪出幕後黑手,少不了馮大姑娘的功勞。
只此一點,她就不由對眼前少女好感大增。
說話間就到了牡丹園。
牡丹院中草木蔥蔥,唯獨牡丹花早已謝了。涼亭中一道纖影獨坐,顯得孤單落寞。
馮橙望見那道弱不勝衣的身影,心中歎氣。
曾經威懾四方的長公主,因為獨生愛女的失蹤垮掉了身體,後來終於尋到迎月郡主骸骨,卻遲遲查不出幕後黑手。
這般拖了沒多久,永平長公主便鬱鬱而終。
長公主的夫君杜先生辭去清雅書院山長,時常提著酒壺枯坐在永平長公主墳前。有一日許是喝多了,就在墳前睡著了。
那是個寒冷的冬日,杜先生這一睡再沒有醒來。
想著那些慘烈的事,少女下頦微揚,迎著六月的陽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如今長公主知道了幕後真凶,結果會不一樣了吧?
對幕後真凶憤怒也好,無力也罷,終歸比尋不到一個結果要強得多。
解開了那個心結,長公主或許就不會鬱鬱而終,杜先生也不會醉酒而亡。
「馮大姑娘?」見馮橙突然駐足,翠姑輕輕喊了一聲。
馮橙收回思緒,隨著翠姑快步走進涼亭。
「殿下,馮大姑娘到了。」
永平長公主轉過身來,擺了擺手。
翠姑默默退出涼亭。
「臣女見過殿下。」馮橙微微屈膝。
穿著緗色裙衫的少女,仿佛滿園蔥綠中唯一的鮮花,嬌妍清麗,令人移不開眼睛。
永平長公主凝視了少女一瞬,輕聲道:「馮大姑娘,來這裡坐。」
馮橙道了謝,大大方方在永平長公主對面坐下。
「本宮記得馮大姑娘閨名馮橙,沒有記錯吧?」
「勞殿下記掛,臣女閨名一個‘橙’字。」
「馮橙——」永平長公主頷首,「是個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可有什麼寓意麼?」
「臣女的名字是先父起的,取自‘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這句詩。」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13 08:51 PM
第98章 婉拒
聽少女平靜解釋名字的來歷,永平長公主的心仿佛被調皮的蜂子輕輕蟄了一下。
都說秋日淒涼,馮大姑娘的父親卻從這句詩中挑了字給女兒取名。在一位父親心裡,女兒來到之時,便是這一年中最美好的風光了。
那一定是位很疼愛女兒的父親,可對眼前小姑娘來說已是「先父」。
「馮大姑娘是秋日生的?」
馮橙點頭:「臣女生在秋末。」
這也是她的住處晚秋居的由來。
「秋末啊。」永平長公主想到了女兒,喃喃道,「迎月是仲秋生的。」
馮橙動了動唇,沒有開口勸。
對一位失去獨女的母親而言,這些勸慰太蒼白。
「馮大姑娘今年十五歲了吧?」
「是。」
「與迎月一般大呢。」永平長公主看著雪膚花貌的少女,仿佛看到了及笄的女兒。
迎月若是長到十五歲,也會像馮大姑娘一樣好看吧?
永平長公主一時想出了神。
馮橙靜靜坐著,沒有打擾對方。
守在涼亭外的翠姑隔著亭角垂下的輕紗往內看,悄悄抹了抹酸澀的眼角。
不知是不是錯覺,殿下與馮大姑娘相處時好像有了精神氣。
永平長公主出神的時間有些久,久到風把輕紗吹起,不耐煩吹動她的裙擺,這才回過神來。
對面的少女眉眼沉靜,既沒有不耐煩,亦沒有緊張忐忑。
就仿佛本該如此。
永平長公主脫口而出:「馮大姑娘可願做我的義女?」
馮橙愣了一下,望著永平長公主一時忘了說話。
永平長公主也愣了。
她不明白剛剛為何問出那句話,明明在請馮大姑娘過來時,她就是聽著令人煩躁的蟬鳴想見一見這個小姑娘而已。
迎月性子活潑,到了炎炎夏日會偷偷爬到樹上捉知了。
她其實是知道的,但並不想太過約束女兒。
在她看來,年少時快活一些,當長大後不得不面對人生風雨,能從這些美好的回憶中汲取勇氣與力量。
那時的她,何曾想到女兒永遠不會長大了呢。
問出這話後,永平長公主其實有些遲疑。
她認馮大姑娘為義女,是為了滿足自己重新擁有女兒的自私,迎月會怪她嗎?
好像有些衝動了。
在對面少女沉默時,這個念頭從永平長公主心中一閃而過。
而馮橙因為過於吃驚愣了好一會兒後,終於回神。
「臣女感激殿下的厚愛。」她起身對著永平長公主福了福,「只是這樣的大事臣女無法決定,需要與家人商議。」
她頓了一下,還是坦然道:「也要看家母的想法。」
如果認永平長公主為義母會讓母親不安,那她便不願這樣做。
世上比母親身份高貴,強大能幹的人不計其數,可別人再好,都不是父親吟誦「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時,擁著繈褓中的她微笑聆聽的那個婦人。
聽了馮橙的回答,永平長公主有些鬆口氣,又有些遺憾。
她一時理不清複雜的心情,歉然道:「這樣的大事確實不該隨口說說,是本宮思慮不周了。」
馮橙亦鬆了口氣。
能借著永平長公主的另眼相待讓她在家中不至於如履薄冰便足夠,至於攀龍附鳳的心思,她並沒有。
「夏日炎炎,馮大姑娘在家中一般做什麼?」
這種話題對馮橙來說就輕鬆多了。
她笑著回答:「偶爾會出門玩,在家中時都是隨便打發時間,近來喜歡看小魚爬到樹上捉知了。」
永平長公主心頭微動,不由問道:「馮大姑娘會捉知了麼?」
「也會捉,不過不能讓家母知道。」
永平長公主笑起來。
翠姑聽到亭中飄出來的笑聲,默默擦了擦眼角。
永平長公主留馮橙吃了茶點水果,命翠姑親自把人送到馬車上。
馬車要駛動的時候,翠姑喊了一聲:「馮大姑娘。」
車窗簾挑起,露出一張俏臉。
「姑姑還有事?」
「今日多謝你了。」
馮橙不解,靜靜看著車外女官。
「殿下許久沒有這般開懷了,或許過幾日還會請馮大姑娘來玩。」
馮橙莞爾一笑:「姑姑客氣,能令殿下開懷,是我的榮幸。」
翠姑注視著馬車遠去,這才回去稟報。
永平長公主沉默半晌,突然道:「剛剛本宮想認馮大姑娘為義女。」
翠姑愣了一下,而後笑道:「那是好事啊,馮大姑娘嫺靜乖巧——」
「她婉拒了。」
這次翠姑真的愣住了:「馮大姑娘不願意?」
這一刻,她只有震驚,連在她心中無人能及的殿下被人拒絕的不滿都忘了生出。
馮大姑娘竟然拒絕做殿下的義女?
「也不算不願意,但她顧慮她的母親。大概是怕成了本宮的義女,她母親會患得患失吧。」永平長公主笑笑。
「殿下別生氣,馮大姑娘還小,不懂事——」
永平長公主淡淡打斷翠姑的話:「不,本宮反而更覺得她是個好孩子。」
想一想若是迎月不跟她說一聲就認了別人當義母,她也會不高興的。
「馮大姑娘也是秋日生的,比迎月小一個來月……」永平長公主喃喃說了一句,起身離開了牡丹園。
接下來天兒越發熱,好似蒸籠籠罩著京城。
馮橙整日窩在晚秋居,隔上三五日便會有長公主府的馬車來接她去玩。
牛老夫人瞧在眼裡,對時不時出門的孫女不再約束。
不知不覺中,七月就過了大半。
這日馮橙去了清心茶館,聽錢三稟報消息。
「坐。」馮橙指指對面椅子。
錢三規矩坐下,滿臉堆笑。
「說說有什麼消息吧。」馮橙倒了一杯涼茶遞過去。
錢三把涼茶咕咚咕咚喝了,忙道:「小的最近發現有個人與舅老爺走得很近,覺得有些異常,所以來跟您說一聲。」
「什麼異常?」
「上個月的時候舅老爺與那人一起喝酒,那人對舅老爺還不怎麼客氣,可就在前幾日突然周到起來,幾乎日日叫著舅老爺喝酒。小的琢磨著舅老爺也沒啥讓人可圖的,居然還有人獻殷勤,這肯定有問題啊,就趕緊來向大姑娘稟報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0-8-13 08:52 PM
第99章 那一塊瓜皮
錢三說完,緩緩反應過來:他對大姑娘說舅老爺沒啥讓人可圖的,會不會有點不合適?
好在對面少女聽了,面上並沒露出不滿,而是直接問道:「這個人是誰?」
「小的聽舅老爺稱呼對方歐陽兄。」
在京城,複姓歐陽的人不多,奈何馮橙對尤大舅那些酒友毫無瞭解,自然不知道錢三提到的歐陽兄是何人。
但不知為何,她又隱隱有些熟悉,似是在什麼地方聽過。
「這人的姓名你知道麼?」
「小的還沒來得及打探。」錢三忍不住訴苦,「天太熱了,舅老爺打交道的人又多,小的盯得頭暈眼花,一發現異常立刻來向姑娘稟報了。」
這麼熱的天整日盯梢,也就他錢三能辦到了。
說到這,他又忍不住羨慕尤大舅。
舅老爺那是什麼神仙日子啊,日上三竿出了門就尋個小館子喝酒,能從晌午喝到晚,中間都不帶歇的。
他也想這樣,日上三竿出了門就去賭坊,從晌午賭到晚,然後帶著鼓鼓的荷包回家。
「辛苦了,拿去喝茶。」馮橙把一角銀子放在錢三面前。
「這怎麼好意思,為姑娘辦事不是應該的麼。」錢三飛快把銀子揣入袖中,眉開眼笑。
「你儘快把那人的情況打探清楚,及時報我。」
「姑娘交給小的就是。」
馮橙端起茶杯:「去吧。」
錢三美滋滋離開,走出大堂迎面遇見一個少年,腳步一頓。
這黑衣少年他見過啊,當時還一直看他來著。
對了,大姑娘說是因為這少年覺得他好看。
覺得他好看麼?錢三下意識摸臉。
陸玄面無表情看錢三一眼。
這個尚書府的小廝莫不是有病?
說起來,整個尚書府除了馮大姑娘,似乎都有點不正常。
少年晃過這個念頭時,是想到了祖父。
明明兩家誤會都弄清楚了,祖父與馮尚書居然又打了一架。
這當然是馮尚書不正常。
堂堂禮部尚書,與曾經砍敵人腦袋如砍西瓜的祖父打架,不是不正常是什麼?
陸玄大步走進清心茶館,直奔二樓雅室。
雅室外果然站著那名叫小魚的婢女。
陸玄直接敲門:「是我。」
馮橙從二樓視窗早就看到了陸玄與錢三的偶遇,對於陸玄會出現在她面前毫不意外。
「進來。」
門很快拉開,黑衣少年大步走了過來。
「陸大公子今日怎麼有空來喝茶?」馮橙熟稔搭話。
陸玄坐下,看著眼前明顯用過的茶杯擰眉:「這是那個小廝喝過的?」
「是啊。」
少年面色微沉,語氣冷淡:「馮大姑娘倒是不講尊卑。」
一個男僕坐在姑娘對面喝茶,怎麼想那個情景都覺得不該。
「畢竟為我做事,這麼熱的天總要給杯涼茶喝。」馮橙捧著茶杯,又問起陸玄過來的原因。
「出門辦事,口渴了正好路過。」少年給出解釋,深深看她一眼。
這丫頭哪來這麼多為什麼,還自來熟連著問兩遍。
馮橙拿起一隻未用過的杯子,倒了涼茶遞過去:「這麼熱的天,出門辦事確實辛苦。」
陸玄幾口把涼茶飲盡,淡淡道:「所以馮大姑娘還是少出門。我聽說有戶人家的女兒出去玩,中了暑氣熱死了。」
馮橙:「……」
雖然知道陸玄不會亂說,可這種提醒她一點不想聽。
這時門外傳來聲音:「公子,小的切了一盤西瓜,您二位要不要嘗嘗?」
「進來。」
夥計走進來,把一大盤切得均勻的西瓜擺在二人面前。
「後院井水裡浸了大半日,吃著最是涼爽可口。」夥計笑嘻嘻道。
陸玄頷首,示意夥計可以出去了。
「那您二位慢用。」夥計走出房門,搖了搖頭。
每次公子與馮大姑娘聚過,他就聞著雅室裡有一股不屬於茶館的香味,經過仔細觀察推測,終於發現了原因:公子竟然吃人家姑娘的零嘴兒。
發現真相後,他就震驚了:怎麼能每次約會都吃人家姑娘的呢!
那盤甜甜涼涼的西瓜,就是他替公子找回的面子。
陸玄想想這麼熱的天馮大姑娘應該不會隨身帶著小魚乾了,拿起一片西瓜遞過去。
「多謝。」馮橙毫不忸怩啃起了西瓜。
也就是一刻鐘的工夫,二人面前就只剩了一堆瓜皮。
涼茶是喝不下了,馮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提出告辭。
每次見面後一方先離開,也算二人間的默契。
一出茶館,熱浪便撲面而來。
清心茶館離著尚書府不算遠,馮橙是走著來的,這時候有些後悔了
茶館夥計追出來:「馮大姑娘。」
馮橙回頭看他。
夥計手中拿著一把竹傘:「這是公子讓小的拿給您的,可以遮日頭。」
「替我謝過陸大公子。」馮橙示意小魚把竹傘接過,抬眸看了一眼二樓窗子。
窗邊並不見那道熟悉身影。
少女忍不住彎唇。
她相信傘是陸玄讓拿過來的,但「可以遮日頭」這個話定是茶館夥計補充的。
不過說沒說關心話有什麼關係呢,她有傘可以遮陽了,可比帷帽管用許多。
一隻手伸出,把青竹傘遞到馮橙面前。
小魚面無表情問:「您要自己打傘,還是婢子來?」
本來這話不該問,當然是當丫鬟的來撐傘,可姑娘一直盯著她手中傘,像是要搶過去。
那她還是問問吧。
「我來吧。」馮橙莞爾,剛把傘接過就聽一道詫異聲音響起。
「表妹?」
她緩緩轉頭,便見尤含章沉著臉大步走過來。
「這麼巧,遇到了表哥。」少女微微一笑,雖然很想用手中竹傘敲尤含章的頭,還是默默忍住了。
不能敲,萬一敲壞了無法參加科舉,就沒辦法抓到他作弊了。
看著盈盈淺笑的表妹,尤含章卻滿心不悅。
他偶然路過,無意間瞥見停在茶館外的少女有些眼熟,再聽聲音,不是表妹是誰?
「表妹怎麼會在這裡?」
聽出尤含章的不悅,馮橙毫不在意:「天熱,來喝茶。」
「一個人?」
「帶著小魚。」馮橙覺得耐心快沒了。
「表妹,你一個大家閨秀怎麼獨自跑來喝茶,就不怕別人瞧見了議論?」
尤含章義正言辭之際,一塊瓜皮從二樓窗子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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