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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 -【盛唐日月】《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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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8 08:05 PM
標題:
酒徒 -【盛唐日月】《連載中》
【書名】:
盛唐日月
【作者】:
酒徒
【內容簡介】: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 張潛坐在一塊石頭上,滿臉迷茫。但是,很快他就不迷茫了,因為狼已經朝著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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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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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8 08:13 PM
引子? 三大終極哲學問題和唯一的答案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據說這三個問題,曾經困擾了柏拉圖整整一生。
然而,這三個所謂的西方哲學終極疑問,今天困擾了考研狗張潛連五分鐘都不到,就被他參了個通透。。
一頭青灰色的野狼,穿過齊膝深的雜草,悄悄地向他摸了過來!
為什麼在二十一世紀的大學城附近,居然還有野狼這種生物,張潛想不明白。
正如三分鐘之前,他同樣想不明白,自己不過是走路時看了幾眼手機,竟然會在大學城的附近迷了路。
但是,在看到了野狼眼睛那一瞬間,他卻清醒知道,如果自己繼續蹲在老樹下琢磨自己的身份和來處,可以保證,自己的下一個去處肯定是野狼的肚子!
身體如同被電到了一般,騰空跳起。左臂本能地摸向身後的樹幹,同時右手奮力揮舞,「去,去,去,滾開,滾開啊!」一連串帶著戰慄的聲音,從他喉嚨中噴射而出,冷汗順著額頭鬢角淋漓而下。
「東打一下,西戳一下,動物未必需要尖牙……」薛之謙的《動物世界》,很應景地在他的右掌心響起。
華為手機方便性不是吹出來的,預先設定好的晃動即打開默認音樂播放功能,也的確有效。但是,此時此刻,張潛寧願自己手裡拿的是一部陶瓷殼某米,至少後者著急時能當磚頭來用。
雙腳落地,被樹葉和野草滑了一個踉蹌。好在左手及時在樹幹上得到了支撐,才沒讓張潛摔了個仰面朝天。
「東打一下,西戳一下,動物未必需要尖牙……」手機的聲音被自動放到了最大,讓人欲哭無淚。
野狼顯然也被這古怪的聲音給嚇了一大跳,停止了繼續向張潛迫近。緊跟著,前腿伏低,後腿緊蹬地面,整個身體彎成了弓形。
「去,去,去,滾開,滾開啊!」張潛的聲音裡已經帶上哭腔,手臂繼續機械地揮舞,
兩條大腿上的肌肉在腎上腺的刺激下,一條條綳緊,微微顫慄。
論身長,他足足是野狼的一倍半。論體重,他足足是野狼的三倍。在動物世界,這樣的體型差距,足以給他帶來碾壓性優勢。然而,在人類的野獸的對峙中,卻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知道是適應了手機裡的歌聲,還是聽出了張潛聲音裡的孱弱,野狼又開始慢慢向前挪動,十五米,十米,五米……,停止前進,前腿左右交替橫向跨步,碩大的頭顱如同鏟車般緊貼著地面,兩眼緊盯著張潛的喉結,亮晶晶的口水順著牙齒的邊緣滴滴下墜。
「系統開啓!」忽然間福靈心至,張潛嘴裡大聲吩咐!
走路看手機都能走入陌生的世界,他懷疑自己穿越了,而隨身附帶的系統,正是穿越者的福利之一。
眼前沒有任何彈窗出現,傍晚的陽光無比明媚。北溫帶特有的青蒿、鴿子花和蒲柳,在初秋的微風中輕輕搖曳。
「老爺爺救我!」翻轉右手,用手機屏幕對準狼的眼睛,他繼續大聲高呼,期待著奇跡的出現。
傳說中穿越者必帶的老爺爺沒有出現,右手大拇指卻不小心碰到了手機的屏幕,薛之謙的歌聲戛然而止。
野狼停止移動,前腿伏得更低,身體再度綳成了一張弓,三角形的眼睛裡,冒出兩道幽綠的光芒。
「哢!」張潛嘴裡發出一聲大喝,果斷使出最後的絕招。擰腰,全身發力,繞過樹幹,所有動作宛若行雲流水,雙腿交替快如風車。
「救命啊——」
雜草,大樹,山岩迅速被他甩在了身後。
野狼楞了楞,張開四條腿兒緊追不捨。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一章 誰說知識不是力量
「系統開啓!」
「老爺爺救我!」
「救命啊——」
一人一狼,在傍晚的夕照下,你追我趕,驚起鳥雀無數。
「系統系統,趕快開啓!」
「老爺爺快出來!」
「救命啊——」
……
依舊沒有系統框,傳說中的老爺爺也依舊沒有出現,人的腳步聲越來越沉重,呼吸聲也宛若風箱。
「老天爺,我日你祖宗!」
五分鐘後,求救聲變成了咒駡聲。
張潛確信自己真的穿越了。
不是因為腳下越來越崎嶇的山路,也不是因為周圍遠比二十一世紀長安大學城附近茂密的植被。
而是因為,剛才足足狂奔了一千五百多米,他沿途竟然沒找到一塊磚頭,一片兒爛瓦,一個人影兒!
這絕不是二十一世紀的長安大學城,也不可能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類社會。
二十一世紀的長安大學城雖然位置偏僻了一點兒,傍晚的時候,正在約會和走在去約會路上的學姐、學弟們卻如過江之鯽。
二十一世紀的人類社會雖然衛生習慣大為進步,可草叢中殘磚斷瓦卻仍然俯首可及。
而現在,他卻找不到任何同類相救,也找不到任何趁手的磚瓦來自衛。
他甚至連一個塑料袋兒,一張廢紙片兒都沒在沿途中發現,更甭說昔日在草叢中散步,唯恐避之不及的杜蕾斯和占士邦。
而從小長在孤兒院,靠著好心人周濟才上了大學的他,到現在為止還沒用過最後那兩樣東西。
為了讓自己活出個人樣子來,他自打懂事兒那天起,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學習上。長大之後更是一邊讀書,一邊做家教,沒有時間,也沒錢財去做任何「離經叛道」的事情。
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大錯事,就是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結果,十分鐘之前,當他從手機上抬起頭,就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老天爺,我日你祖宗——」悲憤地叫聲,繼續在曠野之中回蕩。繼之,則是愈發粗重的喘息聲。
因為是孤兒的緣故,張潛從小兒就不敢生病,所以一直在努力鍛煉身體。在考上大學,找到第一份兼職家庭教師工作之後,他更是注意營養的均衡和身體的健康。所以,雖然看起來又高又壯,身上卻沒多少肥肉。
對於一個孤兒來說,高大强壯的外表,可以讓他少受很多欺負。
對於一個大學生,發達靈活的四肢,也能讓他在結束了兼職家教返回校園的路上,避免很多沒必要的麻煩。
這也是他遲遲還沒葬身狼口的原因之一。當然,也不能排除身後那頭惡狼,在故意「遛」他,以便耗盡獵物的體力,在自己發起最後一擊時,避免遭受垂死反撲。
無論原因是什麼,結局似乎都早已注定。
在狂奔的三千多米之後,張潛跑不動了。
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腰部的肌肉又酸又痛,頭上,臉上,手臂上,汗水匯流成溪,眼睛和喉嚨卻幹得厲害,彷彿有兩團火在燒。
「賊老天,我日你祖宗——」嘴巴裡發出一聲沙啞的悲鳴,張潛一個箭步跨向山路旁的岩石。
那是他在近五百米內,能找到的最大遮蔽物。高三米,寬四米,足以保證他不會遭到來自背後的進攻。岩石下,幾塊因為風化而脫落的石頭,還有可能挖出來當做武器用。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英明無比,當他用後背靠上岩石,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抄起了一塊兒香瓜大小的石頭,那只對它一直緊追不捨的野狼,畏懼地停住了腳步。
三千米的狂奔,幾乎榨乾了張潛的體力。對於野狼來說,同樣也不輕鬆。
拱起的狼軀隱約在戰慄,張大的狼口裡,呼吸聲同樣沉重如風箱。而鮮紅色的狼舌頭,自打四隻爪子停下來之後,就拖在嘴外邊。口水或者是汗水的東西,沿著舌頭邊緣,淅淅瀝瀝淌個不停。
「去,去!」張潛努力揮舞了兩下緊握石塊的左手,同時用右腳快速踢向附近的另外幾塊兒石頭。
野狼受到驚嚇,迅速向側面躲閃,動作遠不及先前靈活。但是,觀察到這個細節的張潛,心中卻湧不起半點兒喜悅。
右腳尖處傳來的痛楚,讓他清醒地意識到,老天爺再次玩弄了他。除了手中這塊兒之外,周圍其餘幾塊兒適合充當武器的石頭,都遠比暴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大。除非此刻手中有一把鐵鍬,否則,他根本沒辦法將這幾塊兒石頭挖出來充當武器,對面的野狼,也不會給他足夠的時間徒手去挖!
而如果此刻手中有一把鐵鍬的話,他又何至於被逼得如此狼狽?
經歷了最初的慌亂,緊張和絕望之後,此時此刻,張潛的身體雖然疲憊不堪,精神狀態反倒比先前改善了許多。
換句話說,身為孤兒的他,神經遠比同齡人粗大。基本上已經能夠接受穿越這一現實,並且下定了決心,要跟野狼拼個你死我活。
「反正,拼輸了,也不過是葬身狼腹,不會有人為我傷心,也不會有人記得我!」趁著野狼正在恢復體力,未發動進攻之前,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將手機塞進了隨身書包。
這部華為是他攢了四個月的錢,才買下的,用來砸狼的腦袋,實在可惜。而留下它,萬一將來被別人撿了去,說不定還能成為他曾經存在的見證。雖然從出生那天起,他的存在就沒幾個人在乎過。
手指關節處,傳來一股紙張特有的觸感。是書包裡的《冰與火之歌》第七卷英文版。天可憐見,剛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居然沒想起來,將如此沉重的書本兒丟掉。
事實上,即便想得起來,他也未必捨得丟。
這本書,是他輾轉托了小半個月人情,今天下午才從終於一位海歸留學生那裡借到手。之所以借原版,倒不是因為他的英語有多好,而是因為這本書兩個月前才面世,中譯版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如果按照馬丁大神最初的設定,這一卷,不該叫《春曉的夢想》,而是該叫《奔狼的時代》。剎那間,張潛再度被刺激得熱淚滾滾。
如果早知道借一本《奔狼的時代》會遇到狼,他就該借那本《國王的寶藏》。說不定,剛剛穿越過來就等撿到一座金庫,然後買一座巨大的莊園,娶上十七八個老婆,從此過上沒羞沒臊的紈絝生活……
「賊老天!」咬著牙發出一聲詛咒,他將手機塞進書頁中間,然後又快速蹲身,抓了一把碎石頭片兒,塞進書包。
野狼被這個動作刺激向後退了幾步,嘴裡發出一串低沉的咆哮聲。與狗一樣,狼對彎腰撿石頭的動作,也很警惕。這也許自於他們血脈中的遺傳,畢竟,這東西從遠古時代,就跟靈長類發生衝突,雖然贏多輸少,但也被後者用石頭和水果一次次砸得頭破血流。
「賊老天!」發現野狼沒有趁著自己彎腰時發起進攻,張潛右手揮舞了幾下石塊,隨即再度快速蹲身,將更多的碎石頭片兒塞進書包。
「咕咕咕……」被張潛連續下蹲撿石頭片兒,卻引而不發的舉動激怒,野狼嘴裡又發出一串低沉的咆哮。隨即,後腿猛然發力,身體騰空而起,半空中,雪白的牙齒寒光閃爍。
「滾!」張潛果斷將右手中石塊向野狼砸了過去,卻砸了一個空。野狼的進攻是虛招,目的就是試探他的反應速度和反抗能力。而現在,他唯一的石塊,也脫了手。
「嗷嗷嗷——」欺騙得手的野狼,嘴裡發出一聲得意地長嚎。兩條前腿交替橫向跨步,尋找最佳進攻角度和時機。
下一個瞬間,它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壓低身體,四條爪子交替快速後撤。
張潛丟掉了石塊,卻把書包背帶抓在了手裡。而書包本身則被那本《春曉的夢想》和碎石片兒所塞滿,變成了一把大號兒流星錘。
義烏産的冒牌書包,比正品還結實。《春曉的夢想》,印刷精美,用紙講究,分量也足夠沉重。先前把書包當做武器,唯一欠缺的就是硬度。而剛剛倉促塞進去的碎石頭片兒,恰好可以彌補這份缺陷!
「來啊,咬我,來咬我啊!」將大號「流星錘」淩空甩兩兩圈兒,張潛囂張地沖著野狼叫嚷。這一刻,宛若一隻憤怒的小鳥!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8 08:19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章 嘿嘿, 幸好這個故事老子看過
「咕嚕嚕,咕嚕嚕……」野狼又快速向後退了兩步,咆哮聲低沉且煩躁。
以它的智力,顯然想不明白,獵物手中為何會突然多出一件武器來,並且武器的攻擊力還讓它感覺如此凶險?
「來啊,咬我,來咬我啊!」見野狼被逼得連連後退,張潛盯著它的眼睛,叫喊聲愈發囂張。
能不能成功用書包將野狼的頭砸爛,他不知道。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不把野狼嚇退,就只能做野狼的食物。
而幼年和少年時在孤兒院的生存經驗,也在心中清楚地告訴他,想要嚇退那些欺負你的壞種,你只能比表現得壞種更凶,更惡,哪怕心裡再怕,也必須咬著牙根兒死撐。否則,等待你的,肯定是一頓胖揍,和連續數日甚至數月的羞辱!
「咕嚕嚕,咕嚕嚕……」野狼摸不清張潛的底細,咆哮著將目光移向左側的樹林,同時四爪交替,繼續緩緩後退。
狼要放棄了!眼睛裡的觀察結果,令張潛剎那間喜出望外。然而,還沒等他將緊綳著的神經約略放鬆,眼前忽然就是一花。那頭野狼竟然斜著向前跳出了五六米遠,隨即再度騰空而起,血盆大口從側前方直奔他的脖頸動脈!
「啊——」張潛嘴裡發出不受控制地尖叫,閉上眼睛,右手掄起書包,在本能的控制下向前亂揮。
狼的跳動軌跡是一條折線,所以第一下肯定砸在了空處,閃得他身體一個踉蹌。腥臭的味道撲鼻而至,熏得他胃腸一陣翻滾。緊跟著,刺痛伴著帆布的撕裂聲,瞬間從大腿傳遍全身。
野狼也咬空了,因為他踉蹌的緣故。但是,狼的一隻前爪,卻落在了他的左側大腿上。結實的牛仔褲,瞬間被狼爪扯出三條長長的裂口,鮮血順著碎布的邊緣迅速滲出。
「啊——」在疼痛的刺激下,張潛的慘叫聲撕心裂肺。本能地再度揮動右臂,他將書包掄了個圈子,朝著身前奮力砸下,「砰!」重物與肉體的撞擊聲,令人心裡瞬間湧起一股報復的快意。野狼的悲鳴聲緊跟著響起,瞬間傳遍整個曠野,「嗚——」
「啊——,啊——」張潛繼續大叫,右臂揮舞著書包在身前亂砸。灌木,野草被砸得東倒西歪,野狼的悲鳴聲卻越來越遠。
「啊——」他强迫自己把眼睛睜開,觀察戰局。野狼已經退到了十五米開外,一條前腿痛苦地縮卷在胸前,鼻孔,嘴角等處,血跡宛然。
但是,這畜生卻遲遲不肯離去,用另外三條腿兒支撐著身體,站立草叢中,抬頭望著他,兩隻幽綠的眼睛裡寫滿了仇恨。
「滾,快滾!」張潛掙扎著向前走了幾步,書包如流星錘般在身前揮舞。大腿上的傷口受到扯動,刺痛頓時將他扯了一個踉蹌。
不敢繼續向野狼靠近,他蹣跚後退,再度用後背倚上岩石。隨即,强撐著檢查大腿上的傷口。
因為不是什麼國際名牌的緣故,牛仔褲的帆布結實得令人驚嘆,竟然替他擋住了狼爪的大部分攻擊!腿上的傷口主要來自狼爪尖部的撕扯,看起來非常可怕,但入肉卻不太深,至少,不像是扯到了皮膚下的大血管。
「呸呸!」張潛毫不猶豫地朝著傷口吐了兩口吐沫,然後扯了一片樹葉,將吐沫迅速抹勻。
經驗同樣來自小時候跟人打架,在得不到及時消毒的情況下,吐沫至少能讓傷口化膿的機會降低一半兒。雖然,雖然這樣做,會令人感覺非常噁心。
狼既感覺不到噁心,也沒趁張潛處理傷口的時候發動第二輪進攻。這畜生先前挨了一記「流星錘」,對書包的威力心有餘悸。然而,對血食的渴望,又令它不願就此放棄。所以,戀戀不捨地蹲在十五米外,懷著恨意用舌頭舔拭受傷的右側前腿。
「這畜生需要回復體力!」始終用眼角餘光觀測著惡狼的張潛,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斷。剛剛吃了一次輕敵的大虧,他不敢再期待對手知難而退。只能背靠著岩石,努力調整呼吸,活動手臂。以便搶在惡狼發起下一次進攻之前,盡可能地恢復體力。
一分鐘,狼沒有表現出進攻的動作。
兩分鐘,狼繼續舔受傷的前腿。
三分鐘,狼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但注意力還是在受傷的前腿上,彷彿前腿的狼毛裡藏著巧克力或者味精。
四分鐘……
五分鐘……
更長時間,狼半坐於距離岩石十五米外,舉著右側前腿,添得如醉如痴。兩隻眼睛裡不再有任何凶光,喉嚨中甚至隱約已經響起了呼嚕聲。
「睡著了?」張潛眉頭緊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緊跟著,背後寒毛根根直竪!
聊齋志異裡的屠戶和狼的故事!從初中課本,迅速跳回到他的腦海。「……其一犬坐於前。久之,目似瞑,意暇甚……」
幸虧這個故事老子看過!顧不得傷口騰疼,張潛的身體像裝了彈簧一般,一躍而起。三步兩步飛奔到惡狼面前,手中書包在半空中掄成一架風車,朝著狼頭狠狠砸下。
「砰!」狼頭與重物撞擊聲,令人血脈賁張!
那畜生裝逼裝過了頭,終遭報應。被砸得向左側滾出兩米多遠,四腳朝天,悲鳴不斷。
「去死,去死!去死!」張潛不敢對惡狼報以絲毫憐憫,追上去,繼續揮動書包猛砸。一公斤重的圖書,外加一公斤多的碎石片,在帆布書包的包裹下,反復捶擊狼的腦袋和前胸。「砰,砰,砰,砰砰……」
「嗚嗚嗚,嗷嗷,嗚嗚嗚嗚嗚——」悲鳴聲凄厲急促,宛若詛咒。惡狼幾次想要爬起來,發起反擊。卻都被張潛奮力砸翻在地。很快,鮮血從狼的鼻孔,嘴巴和眼睛裡湧了出來,迅速染紅了地上的秋草。狼的兩條前腿也徹底折斷,碎骨刺破狼皮,紅中透白。
「嗚嗚嗚,嗷嗷,嗚……」悲鳴聲越來越低,最後戛然而止。
「去死!」唯恐惡狼又在裝死騙人,張潛抬起自己沒受傷的右腿,重重踩在了狼的胸骨處。「哢嚓!」骨頭碎裂聲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朵,他卻沒感到半點輕鬆。猛地回過頭,揮舞著書包,直奔先前依托的岩石。
一頭體型比先前那頭略小的惡狼,恰好從岩石後繞了過來,半途中後腿發力,淩空撲向他的肩膀!
與最初那招一模一樣,只要前爪能搭在張潛的肩膀上,狼的牙齒就可以將他的喉嚨和動脈一並咬成兩段。然而,以野狼的智商,絕對想像不到的是,張潛在跟上一頭野狼拼命過程中,已經拼出了一些經驗。
猛然停住腳步,他右手將書包掄圓,身體借著奔跑的慣性快速旋轉。腿部,腰部,手臂等處的所有力氣,都彙聚在了書包上,「砰——」
書包正中狼的左耳朵根部,砸得畜生在半空中折了半個圈子,重重地落在雜草叢中。張潛毫不猶豫地追過去,强忍著腿部傷口的刺痛和腦袋的眩暈,再度掄圓了書包,「砰,砰,砰砰……」
「嗚嗚嗚——」「砰!」
「嗚——」「砰!」
「嗚嗚——」「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惡狼的悲鳴聲,重物和血肉之軀的撞擊聲,伴著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在腎上腺的强烈刺激下,張潛的四肢和身體,變得格外協調,格外敏捷。幾乎每一記重擊,都準確地落在了狼的腦袋和軀幹上,任惡狼如何翻滾,躲閃,掙扎,都無濟於事!
「嗚嗚!」「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嗚嗚!」「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嗚嗚……」
悲鳴聲,越來越弱,漸漸變聲了乞憐聲。第二頭惡狼放棄了掙扎,四蹄朝天,向他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這是犬類動物投降的標準動作,張潛在紀錄片裡,曾經看到過。然而,他卻不敢將自己揮舞書包的動作絲毫放緩。
「砰,砰,砰,砰砰……」
「呼哧,呼哧,呼哧……」
「嗚……」
書包和血肉之軀的撞擊聲,伴著張潛沉重的呼吸聲,連綿不斷。惡狼的悲鳴聲徹底消失,第二頭惡狼的四肢縮卷在一起,頭歪在一旁,全身上下血肉模糊。
掙扎著抬起右腿,張潛用盡全身力氣,一腳踩碎了狼的胸骨。然後丟下第二頭惡狼的屍體,跌跌撞撞地奔向岩石背後。
半風化岩石背後,一個巨大的土洞,直奔地下。如果剛才不是他反應及時,土洞被打通之際,兩頭惡狼就會對他發起前後夾擊。
「怪不得剛才老子跑了那麼遠,都沒將狼甩掉!」一隻手扶著岩石,彎下腰,他大喘特喘。
很明顯,最開始,就有兩頭惡狼盯上了他。追逐之時,兩狼輪流上陣,消耗他的體力。而他,卻是孤身一人,且沒膽子回頭檢視身後。
「幸虧老子初中時背過古文!」危機解除,慶幸和疲倦結伴而至。
「嚇任##%*&……!」隱約有人聲順著晚風傳來,卻不是熟悉的漢語。
正如電視劇中所描述,援兵總是在戰鬥結束之後「及時」趕來。
扭過頭,張潛向聲音來處張望。
來者有七八個之多,還騎著馬,一個個打扮很是怪異,確是如假包換的人類!
他心情一鬆,眼前陣陣發黑,渾身上下的力氣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8 08:2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章 連說都不會話了
「歹勢無肛&¥#!(大師勿慌)」馬背上,有人大叫,聽聲音與漢語非常類似,但是,張潛卻一個字都沒聽懂。
脫力造成的眩暈,讓他也沒辦法仔細去琢磨對方究竟在說什麼。踉蹌半步,用左手掙扎著扶住了一棵老榆樹。
老榆樹粗糙的樹皮,磨擦著他的手掌,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但是,同時也有效地減緩了他栽倒的速度,至少,阻止了他的臉直接跟地面發生接觸。
「歹勢無缸&¥#!,我嘚忒地&&¥@……」(大師勿慌,我等特地前來相救)
「人虎,人路,幹死趙唯,以發昂#@#……」(任五,任六,檢視周圍,以防…)救兵繼續大喊著靠近,動作極為乾脆利落。半途中,有兩人策馬脫離隊伍,一左一右朝山道兩側的草叢和樹林展開搜索。
「嘿!」用盡僅剩的一點力氣,張潛朝樹根處推了一把,將自己的腦袋和上半身反轉四十五度,從狗啃屎的姿勢變成葛優癱。
依舊很狼狽,但至少,讓他能夠抬起頭來,給救兵一個禮貌性地笑容。
「我沒……」回應只說了兩個字,就卡在了張潛的喉嚨裡。張潛的兩隻眼睛,瞬間不受控制地瞪了滾圓,一顆心也像灌了水銀般,不停地向下墜,向下墜,向下墜,一直墜入萬丈深淵!
「老天爺,你沒長眼睛啊!老子不過是走路看了一眼手機!」悲鳴聲,從腦海裡響起。這一刻,張潛知道自己的的確確穿越了!
雖然在這之前,他心裡頭隱約已經有了準備,但看到救兵們身上穿著的那一瞬間,他依舊被打擊得失魂落魄!
姍姍來遲的救兵,一共有八位。都騎著馬,但彼此之間的等級差距,卻一目了然。
其中只有兩人頭上帶著模樣古怪的圓帽,一黑,一青。其餘六位,則全都在腦袋上頂了一塊灰撲撲的布頭巾。
布頭巾之下,是沾滿了塵土的頭髮,像包子般纏成了一個髻子,中央還插橫插著一根油脂麻花的木頭棍兒。
兩位帶圓帽者身穿土黃色長袍,而其餘六位,則全是一身灰青長褂和灰青長褲。
兩帶圓帽者,各自蹬著一雙半高幫靴子,而其餘六位,則清一色的腳穿布鞋。並且布鞋的樣式非常醜陋,比張潛在大三暑假期間去青海鄉下支教時看到的老棉鞋還要醜陋一倍!
……
「歹勢安炰!(大師安好)」還沒等他看得更多,黑色圓帽雙手胸前合抱,再度向他發出了問候。
「啊,啊,沒事,我沒事!」張潛的魂魄,迅速被對方的話語和動作拉回。
雙臂用力支撐地面,他掙扎著將身體坐直了些,大聲用漢語回應,也不管剛才對方問的到底是什麼,聽不聽得懂。
對方說話時,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輕輕合抱。這是抱拳禮,抱拳禮!標準的中國古代人打招呼的禮節!
張潛以前在電視劇裡看到過!上高中期間,有一年瘟疫流行,社會上還有人試圖推廣過這一禮節,以避免握手時傳播病毒!
這讓他一直下墜的心臟,終於跟深淵的底部發生了接觸。沒有一萬丈深,撐死了也就兩三千丈而已。
雖然穿越了,至少他還在中國,在地球上,碰到的也應該是漢人。沒有穿越到與自己毫無關聯的外星球,沒有遇到獵頭部落和食人族!
「歹勢磕缹受夯……」見張潛的舉止終於正常了一些,黑圓帽兒從馬背上低下頭,一邊打量著張潛身上的衣服,一邊繼續大聲詢問。
依舊是雞同鴨講,但是此人的表情和動作,卻讓張潛相信他對自己沒有惡意。又掙扎著將身體坐直了一些,張潛將自己的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輕輕合抱,「沒事兒!多謝!」
黑圓帽兒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但是,卻看清楚了他的抱拳禮。風塵僕僕地臉上,立刻綻放出了友善的笑容,「¥@#歹勢¥#@##&%¥……」
這句話,不是對著張潛說的,而是對著他身邊的藍圓帽和那些布頭巾。話音落下,除了那兩名策馬沿著山路擔任警戒任務者之外,其餘所有人,全都跳下了坐騎,三步並做兩步來到張潛身邊,合夥去攙他起身。
「沒事兒,我沒事兒。脫力了,休息一會兒就好!」很不習慣被人照顧的感覺,張潛紅著臉擺手。然而,他的話,布頭巾們可能一個字都聽不懂。只管攙腋窩的攙腋窩,扶後背的扶後背,將他硬生生從地上拖了起來。
「嘶——」動作太急扯到了大腿上的傷口,張潛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聲音,比先前所有客氣話都好使。布頭巾們立刻放緩了動作。那個頭戴藍色圓帽的傢伙,則一人三步兩步奔向他自己的坐騎。轉身的瞬間,圓帽後露出兩隻短短的帽翅,上下跳動,宛若兩隻兔子耳朵。
「噗……」張潛强忍著沒有笑出聲音,趕緊將目光從藍圓帽的後腦勺上,轉向身邊的布頭巾。
布頭巾們身上的灰青長褂,全都是右衽,長度超過了膝蓋。這個發現,又讓他的心又踏實了不少。
作為文科生,孔老夫子那句「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張潛可記得清清楚楚。這倒不是因為他有什麼皇漢情節,而是腦子裡僅有的那點兒歷史常識告訴他,在古代,農耕文明食物更充足,生活習慣更衛生,得了病後好歹有中藥,而不是簡單的放血或者跳大神兒。
然而,總計過了不到二十秒功夫,他就開心不起來了。
藍圓帽從馬鞍下取出一個葫蘆,揪開塞子,隨即將一種土灰色的粉末倒滿了他自己的左手心。
就在張潛好奇那些土灰色粉末到底是什麼東西的時候,藍圓帽已經重新塞好了葫蘆,三步並做兩步又奔回了他身邊,低下頭,朝灰色粉末上狠狠吐了兩口唾沫,「呸呸!」,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吐沫與灰色粉末的混合物,抹在了他的傷口上!
「啊——」張潛大叫著躲閃,眼前再度陣陣發黑。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對方的舉動。
躲閃無效!四個布頭巾攙扶著他,足以抵消他剛剛恢復出來的那點兒力氣。下一個瞬間,藥粉的清香和口臭味道,同時鑽入了他的鼻孔。
「他在給我上藥,他在給我上藥!他是出自一番好心,一番好心!古代地廣人稀,沒傳染病,沒傳染病!不能打醫生,打醫生的生孩子沒屁眼兒!」張潛在心中努力安撫自己,以避免自己將拳頭舉起來,砸在替自己敷藥之人的臉上。
「?傷@#*&……%!」好心的藍圓帽郎中,絲毫不知道自己的鼻子,差點就被患者砸扁。用髒兮兮的手指在張潛的三道傷口上各自摸了一下,大聲做出判斷。
「沒事兒,真的沒事兒,皮外傷,皮外傷!」張潛被摸得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扯開嗓子大聲强調。
藍圓帽郎中聽不懂他的話,也沒注意去聽。目光痴痴地落在他的傷口附近,不肯挪動分毫。
「您歇會兒,我自己來,自己來!」張潛怕他再用新花樣給自己「處理」傷口,趕緊將聲音壓低了幾分,用祈求的口吻跟對方商量。
藍圓帽郎中對他的祈求聲,仍然充耳不聞,再度緩緩伸出手,用髒兮兮的手指,在傷口附近輕輕撫摸,彷彿在撫摸一件兒無價之寶。
「完了,遇到變態了!老天爺,我跟你究竟有多大的仇?!」雖然跟對方的手指,還隔著一層牛仔褲,更多的雞皮疙瘩,卻從張潛身上一排排冒出。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將全身上下僅剩的一點兒力量,集中在左腿,同時用膝蓋悄悄瞄準「變態郎中」的鼻子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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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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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09:23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章 穿來穿去,還在原地
「嗯,嗯,嗯哼!」就在張潛準備用膝蓋給藍圓帽兒重重一擊的時候,黑圓帽兒忽然大聲咳嗽了起來。
一連串的咳嗽聲,立刻挽救了藍圓帽郎中的鼻子。後者迅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將手迅速從張潛的大腿傷口附近挪開,訕訕抱拳,「#&%%¥#!」
「算了!」張潛能看出對方是想要表達歉意,悻然搖頭。隨即,用力晃了晃身體,將骼膊從四位「布頭巾」手裡掙脫。彎下腰,拾起自己的書包。
無論剛才藍圓帽的行為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不想再跟此人發生瓜葛了。眼下他初來乍到,人地兩生。萬一對方真的像他先前猜測的那樣,有什麼特殊嗜好,他可是哭都來不及!
也不怪張潛敏感,身為一個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他這輩子接觸過的惡意,遠超過同齡人的想像。如果不是憑著這份敏感,一次次提前躲過了那些人面獸心者的窺探,他也許早就落入了某個怪蜀黍的魔掌。
「歹勢¥%#@!」敏銳地感覺到了他的羞惱,藍圓帽郎中臉上的表情愈發尷尬。雙手抱拳,再度大聲補充。
張潛皺著眉頭看了此人一眼,將書包放下,拱手向周圍所有人致意,「多謝各位仗義援手,在下還有點兒急事,先走一步!各位再見!」
說罷,將裝滿石片的書包拎起來,踉蹌而行。唯恐走得慢了,那藍圓帽再弄出什麼新花樣來。
「歹勢#%¥#¥#¥!」藍圓帽見狀大急,連忙伸手攔了一下,高聲解釋。
「你想幹什麼?」張潛被這個動作,刺激得寒毛倒竪。猛地站穩身體,橫眉怒目,手臂和腰桿等處的肌肉瞬間又綳了個緊緊。
仍舊未從脫力狀態恢復過來,但他卻不能坐以待斃!如果對方繼續糾纏不清的話,拼著被「布頭巾」們打死,他也要像先前砸惡狼一樣,用裝滿石片和書籍的書包,砸爛藍圓帽兒的腦袋。
「歹勢#%¥#¥#¥!」藍圓帽被張潛的動作嚇了一大跳,擺著手快速閃避。同時,紅著臉大聲解釋。「#%¥#¥#¥!#%¥#¥#¥!」
他的話,張潛聽不懂,也懶得去聽。搖了搖頭,拔腿便走。那藍圓帽兒再度想要阻攔,卻唯恐造成更大的誤會,急得扎煞著兩手,大叫不止:「歹勢#%¥#¥#¥!」
「歹勢#¥#¥!#%¥#!」黑圓帽旁觀者清,知道這樣下去,雙方之間的誤會肯定越來越深。跳下坐騎,從馬鞍下取出一個圓鼓鼓的皮袋子,雙手遞到了張潛面前。
「給我的,什麼東西?」張潛本能地伸手去接,同時大聲發問。
「睡覺,睡覺!」黑圓帽大聲解釋,隨即,將手舉起來,放在嘴邊,仰頭做倒灌狀。
「睡覺?怎麼不睡你老子去!」張潛眉頭緊皺,怒目圓睜。隨即,就明白了,自己誤解了黑圓帽的好意。袋子裡裝的是水,或者是一種飲品,反正,打開看看就能知道究竟。
將書包放在腳邊,他遲疑著解開捆綁袋子口的繩索,先朝著自己大腿上的濕乎乎藥粉看了一眼,猶豫了再三,最終,仰起頭,將袋子口舉到了嘴巴旁,輕輕抿了一小口。。
袋子裡的液體與他的舌頭和喉嚨發生接觸,無聲地滾入了食道和胃。
略微有些餿,隱約好像還帶著一點點兒甜。張潛楞了楞,又輕輕喝了一小口。有股糧食發酵的味道,迅速湧入他的鼻孔。同時,一股柔和的暖意,緩緩從胃部湧起。
不是睡覺,是水酒!這該死的當地發音!
不對,也不能算水酒,頂多只能算作醪糟!
張潛在以前喝過的任何醪糟,都比眼下這一袋兒濃得多。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感覺自己喝到了玉液瓊漿!
由黍米釀制的醪糟,含糖量,遠遠超過酒精。
而他剛剛脫了力,此時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補充糖分!
感激地看了黑圓帽一眼,張潛果斷將嘴巴張大,對著皮袋子鯨吞虹吸!
三五口下肚,他的腿就不再哆嗦。七八口喝過,他的手臂就恢復了一小半兒力氣。當小半袋子醪糟落入他的肚子裡,他的胸膛不再發澀,頭皮不再發麻,腰桿也漸漸開始挺直。
「歹勢侯#&……%!」豪爽的喝醪糟舉動,為他搏得了個滿堂彩,也迅速拉近了他與衆人的距離。
「歹勢,歹勢!」藍圓帽也趁機湊上前,先用手揪起他自己大腿上的褲子表面,用手反復搓動。然後又指了指張潛的大腿傷口附近,紅著臉挑起大拇指,「見識,寨個!」
「你說的是牛仔褲的布料」張潛能看懂大拇指上挑是什麼意思,目光遲疑著掃向了自己大腿上的傷口附近,剎那間,恍然大悟。
自己真的冤枉藍圓帽了!此人剛才感興趣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大腿,而是大腿上的牛仔褲。更準確的說,是製造牛仔褲的帆布!
換做藍圓帽等人身上的衣服,恐怕落在狼爪之下,早就被撕成了布條。而自己身上的牛仔褲,卻只被撕破了三條口子,並且有效阻擋住了狼爪的大部分攻擊力!
「寨個,寨個!」藍圓帽郎中終於洗清了「罪名」,高興得手舞足蹈。
「牛仔褲,放牛娃穿的褲子,帆布的!」心中對冤枉了好人深感內疚,張潛笑著將皮口袋交還給黑圓帽兒,指著自己的牛仔褲,大聲解釋。
「堅實!」黑圓帽笑著挑起大拇指,對牛仔褲的結實程度表示贊嘆。對張潛話語裡的其他內容,卻好似充耳不聞。
「放牛用的,所以叫牛仔!」既然已經弄清楚了藍圓帽不是個「死雞」,張潛也就不著急跟衆人分道揚鑣了。蹲下身,抓起一塊石頭,龍飛鳳舞地畫了一個牧童和一頭牛。然後,先指著牧童身上的褲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牛仔褲,大聲解釋,「放牛,放牛穿的,結實!」
「堅實!」兩位圓帽和衆布頭巾們,終於明白他話語中的第一個詞,齊齊挑起了大拇指。
「帆!」張潛大受鼓舞,再接再厲,在地上畫出了一隻帆船,指著船帆,又揪起牛子褲上的布料,「帆布!」
「翻帛!」衆人做恍然狀,滿臉欣慰。
「我,在下!」張潛又畫了個手指指向自己胸口的小人兒,然後做同樣動作。「我!在下!」
「惡!」衆人手指各自胸口,齊聲糾正。「寨下!」
「你!」張潛越來越有信心,又畫了個小人,手指指向對面另外一個同類。
「汝!」衆人伸手指了指張潛,齊聲糾正,聲音裡透著如假包換的興奮。
「我,張潛!」有了開頭,接下來雙方之間的交流,肯定會越來越順利。懷著無比的信心,張潛再度將手指指向自己。
「歹勢!」衆人後退半步,齊齊向他抱拳。
「歹勢,不是!」張潛急得連連擺手,再度努力介紹自己的名姓,「歹勢,不,張潛!」
「歹勢!」衆人再度向他抱拳,堅決不肯重複他的名字。
「你才歹勢,你們全家都是歹勢!」張潛急得在肚子裡裡大駡,卻拿衆人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歹勢#&……%!」見張潛不再堅持,衆人還以為他承認了「歹勢」的叫法,好生得意,嘴裡立刻冒出了一連串當地語言。
「老天爺!」張潛急得捶胸頓足,痛不欲生。
這恐怕是有史以來,最悲催的一次穿越,沒有老爺爺,沒有系統,甚至連當地的話都不會說!老天爺,你乾脆打個雷劈死我算了!
「轟隆!」遠處傳來一聲悶雷!
要下雨了,落日之前的太陽雨。山那邊烏雲翻滾,大夥的頭頂上卻還是藍天如碧。
「老天爺,我日你祖宗!」受到雷聲的刺激,一股不服輸的勁頭,迅速從張潛心中湧起。大聲咒駡了一句,他蹲下身,抓起一塊石頭當筆,在地上奮筆疾書「在下,我,張潛!」
「&……%¥¥#!」布頭巾們大吃一驚,叫嚷著紛紛後退,同時將目光齊齊看向黑圓帽。
頭戴黑色古怪圓帽子的人,則大步上前,蹲身,望著地上的字,滿臉詫異,「歹勢#%¥¥?」
迅速意識到這樣交流,是捨近求遠。此人撿起另外一塊石頭,蹲在張潛的對面奮筆疾書,一個個,全是如假包換的繁體,「大師識字?殘體字?大師名諱是張潛,抑或法號?在下長安任琮,這廂有禮了!」(註1)
能交流,就好,哪怕對方寫的是繁體字,並且比常見的繁體字,還多了不少筆劃!
剎那間,張潛幸福得幾乎要蹦起來!
强壓住放聲大笑的衝動,他以石為筆,繼續奮筆疾書,「在下不是大師,在下姓張,名潛。多謝任兄仗義援手!」
「不是大師?張兄的頭髮?」任琮廢了好大力氣,才連猜帶蒙地,將張潛所寫的內容弄清楚。斟酌了一下,緩緩用繁體字回應。「在下多嘴了,張兄見諒。張兄不必多禮,在下來得太慢了,沒幫上任何忙,不敢居功!」
「請問任兄,此地是哪?」張潛對繁體字的辨識能力,遠遠强於任琮對簡體字的辨識能力。待對方剛一寫完,就立刻將話頭切回自己急需知道的主題。
「此地,當然是山陰鄉。張兄莫非失了路?」因為內容簡短,任琮這次辨識得快,回答得也快。(註2)
「山陰鄉?山陰可是山北的意思?在下的確失了路,不知道此刻身在何處!」汲取先前的教訓,張潛儘量將句子寫的短,並且儘量模仿學過的古文。
「山陰當然是山北!其實此地的路很好找。張兄向東折上三四百步,便可以看到香積寺的山門!子午道就在山門之下。兄台走到路中央,就能看到長安!」被張潛所寫的話,弄得滿頭霧水,任琮寫出來的字,明顯變得潦草。
「香積寺?怎麼可能?!老天爺,你玩夠了沒有!」張潛大叫著站起身,舉目四望,滿臉難以置信!
穿來穿去,自己居然還在香積寺邊上!
這裡,就是長安大學城(西安南大學城)的位置!
老天爺,你還是打個雷劈死我算了!
註1:殘體字,即簡化字。從魏晉時,古人為了書寫方便,就將一部分字進行了非正式簡化。稱為殘體字。
註2:失路,即迷路。
註3:香積寺建於唐初,地勢當年相對高聳。寺廟規模也堪稱宏大。在古代可作為明顯的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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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09:3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章 耳光治療痰迷心竅,這是偏方
「張兄,張兄你#¥@¥!」
「歹勢!歹勢!」
「歹勢#¥&!」
「苦也!歹勢#@¥%……」
……
被張潛瘋狂的舉動,給嚇了一大跳。任琮和布頭巾們,伸手扶住他,用力搖晃。
心神被亂哄哄的聲音,從九天之外拉回,張潛淚眼婆娑地四下張望。隨即,就感到一股酒意上湧,天旋地轉。本能地雙手抱頭,軟軟地蹲了下去!
今天的打擊,來得太多,太急,也太為沉重。遠遠超過了他的精神承受力!
想當年,張潛之所以拿著比一本線高出足足三十分的成績,卻報考了陝西師範大學,一方面是因為看中了師範類專業可以減免學費,另外一方面,看中的就是該校的新區在距離終南山不遠的長安大學城。
誰料報到道之後才明白,什麼叫望山跑死馬。長安大學城號稱背靠終南山,實際上距離終南山開車都得走一個半小時!倒是大名鼎鼎的香積寺,就在大學城邊上。出了大學城後一個屁就能崩到!
而剛才,任琮卻告訴他,此刻他正在香積寺附近!某座山的山北!
這豈不是與長安大學城的位置,一模一樣!
敢情穿來穿去,他其實還在原地,只是時間不知道向前推移了幾百年,還是上千年?!
看過熊孩子怎麼禍害昆蟲麼?
找個裝可樂或者雪碧的玻璃瓶子,瓶口抹上薄薄的一層香油,瓶子裡裝三分之二冷水,然後瓶口朝上放在陽光下。
用不了多久,就有貪吃的昆蟲聞著香油味道飛來,在瓶口附近爬來爬去。
然後,就會有昆蟲不斷失足滑落進瓶子裡,在冷水中拼命掙扎,直到被活活淹死。
而現在,張潛感覺自己就是一隻倒楣的昆蟲。只是因為走路時看了幾眼手機,就掉進了熊孩子老天爺設下的陷阱。
而他想要從瓶子裡爬出去,重新自由的飛翔,卻難比登天!
「任全,大師怎麼了?」
「任全,你趕緊給張家仁兄看看,他怎麼了?」
「任全……」
一陣噪噪切切的聲音,圍著張潛響起,他依舊半句都聽不懂。卻是任琮和他手下布頭巾們,見他雙手抱頭,痛苦不堪的模樣,心生不忍,催促先前朝他傷口上敷藥的那個「郎中」出手相助。
「應該是大喜大悲之下,動了痰氣!痰迷心竅!」頭上戴著藍色圓帽的家將任全,伸手在張潛脖子上按了按,用只有後者聽不懂的話大聲說道。
「大喜大悲?大師悲從何來?!狼不都被他給打死了麼?咱們如果想要搶了他的狼皮,早動手了,又何必等到現在?」一名留著絡腮鬍子的布頭巾朝張潛看了兩眼,對任全的醫術水平深表懷疑。
「你沒聽說麼,大師先前失了路,現在少郎君幫他找到了!」不待任全回應,另外一名臉上有疤的布頭巾,已經搶著替他做出了「合理」解釋。
「失路,失路的人多了,幾曾見到有誰得了失心瘋?!」絡腮鬍子明顯有當杠精的潛質,立刻將頭扭向疤瘌臉,大聲反駁。
「這不簡單麼?大師肯定不是一般人!你們難道沒還沒發現,大師的穿戴,皆是吾等以前從來都沒見過?!」疤瘌臉得意地仰起頭,高深莫測地補充。(註1:這句話用古漢語說,應該是:大師非常人也,爾等莫非眼盲乎?大師身上所著……。那樣寫,讀起來就太累了。所以筆者直接轉為現代漢語。下同)
這句話,立刻引得周圍同伴頻頻點頭。
從第一眼看到張潛,他們其實就發現了對方的穿著打扮異乎與常人。但是一則因為雙方之間關係陌生,二來,他們的少東家任琮還沒開口,所以,大夥都默契地沒提這個茬兒。
而現在,疤瘌臉將默契給打破了,衆人立刻就失去了顧忌了。你一言,我一語,壓低了聲音對張潛品頭論足。反正,他們都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張大師肯定都聽不懂。
「別一口一個大師了,張小郎君說,他不是大師!」
「不是大師他怎麼頭髮那麼短?!」
「是大師,他怎麼沒穿袈裟,上身只著了一件裡衣?!」
「那不是裡衣,你見過誰的裡衣,用料如大師身上那麼光鮮順滑?」
「即便不是大師,也絕非一般人。誰的褌(褲子)能擋住惡狼傾力一抓?」
「大師剛才不是說了麼,那是帆布,放牛娃穿的!」
「大師說了你就信?比豬都蠢,大師那是謙虛!你看渭河上的行船,哪家船帆用過同樣的布料?」
「噓,小聲,任全說了,大師痰迷心竅!受不得刺激!」
「還說我?你的聲音比誰都大!」
……
「行了,別吵了!」被周圍亂哄哄的聲音,吵得頭大如鬥。任琮猛地揮了下手臂,命令所有人閉嘴,「任全,可有辦法給大師醫治?!」
「難,非常難!」先前一直沒有參與爭論的家將任全,搖搖頭,滿臉凝重,「秘方上說,用丹砂煆服,可緩解痰症。可眼下咱們手頭沒有丹砂,莊子裡肯定也沒有。」
「這有何難?去城裡買,馬上!」任琮顯然出身於大戶人家,花起錢來毫不猶豫。
任全想了想,繼續輕輕搖頭,「少郎君!馬上城門就要關了,現在去長安城裡買也來不及。而耽擱到明天,大師的心竅,就可能徹底被痰氣所堵塞,從此……」
「說那麼多幹什麼,任五,任六,你們兩個,馬上去城裡買丹砂!」任琮聽得好生心焦,不待任全囉嗦完,就果斷作出了決定。「買到之後,找郭家二郎幫忙,不惜任何代價將丹砂送出城來!任全,還需要什麼藥材,你一並說給他們兩個!」
「是!」兩名騎著馬沿山路警戒的布頭巾,齊聲答應。原來,他們的名字不是「人五,人陸」,而是,任五,任六!
「少郎君,且慢!」家將任全卻不肯聽憑自家少主人胡鬧,皺著眉頭大聲勸阻,「長安城內前幾天剛剛經歷了一場大亂,太子被廢,數百人身首異處。這時候違反宵禁,深夜翻越城牆……」
「我說了,不惜任何代價。」任琮看了他一眼,再度低聲打斷,「你莫非忘記了,咱們今日進山是為何而來?任某尋訪名師多年,所遇到的不是騙子,就是瘋子。今日幸得李道長指點,安排與高人相遇,若是再失之交臂,豈不抱憾終生?!」
「這……」任全本能地想提醒對方,李道長就是個騙子!然而,想到自家少郎君任琮這些年來為了尋找高人所付出的代價,又嘆息著將話咽回了肚子裡。
長安城白雲觀的李道長,也許是個騙子。然而,自家少郎君任琮尋訪高人的心思,卻絲毫沒有作假。
自打八歲時起,少東家任琮就沉迷於各種奇聞異事無法自拔,每天都巴不得自己也能像傳說中的那樣,拜在世外高人門下,成為一個可飛來飛去,千里取人性命的劍仙。這些年來,為此吃盡了各種苦頭,花費了無數金錢,卻矢志不渝。
好歹老東家任瓊生財有道,每年除了田莊的進項之外,還能從長安城內的商鋪裡,收穫大筆利潤。否則,家裡即便有一座金山,也不夠少郎君糟蹋!
而今天,少郎君得到李淳風後人的指點,說終南山內或可遇到高人。立刻點齊了心腹家丁,風馳電掣般殺進山來。大夥原本抱著出門遊玩的心態,陪他一起胡鬧。誰料才到了山腳下,就遇到了「張大師」!
比起以往少東家花大價錢請回家的騙子,眼下被痰迷心竅的張潛大師,少了幾分仙風道骨,年齡也太小了些。然而,正如先前疤瘌臉等人所議論,張大師的穿著打扮,卻是大夥這輩子都沒見過,甚至聽都沒聽說過的。
雖然,張大師謙虛,說他本人身上那條褌(褲子),乃是船帆所做。可作為任府的資深家將,任全這輩子隨著家族的商隊走南闖北,卻從沒見過若誰家船帆是用同樣的料子所做。更何況,那褌上的針線之細密,遠超過世間任何巧手裁縫所能!(廢話,縫紉機縫的。)
事實上,若論對張潛觀察之細細,任全超過了在場所有人,包括一心尋找高人拜師的少東家任琮!否則,他也不至於差點被張潛誤會成「死雞」!
「任全,還需要哪幾味藥材,趕緊跟任五交代清楚!」見家將任全好半晌都既不說話,也不執行自己的命令,任琮的少爺脾氣立刻犯了,皺著眉頭沉聲催促。
「是,少郎君!」藍圓帽任全楞了楞,迅速從沉思中收回了心神。「屬下不是有意耽擱,屬下剛才想到了另外一個秘方!」
又迅速打量了幾眼張潛身上模樣古怪但乾淨順滑的裡衣(襯衫)和材料世間難尋的腰帶(人造革的),他把心一橫,快速向前湊了兩步,壓低了聲音,在任琮耳畔說道:「少郎君,丹砂雖然對症,但進城出城總需要時間,並且還有可能給府上招來麻煩。屬下還記得另外一個偏方,對痰症同樣有效,甚至有可能藥到病除!」
「那你不早說!」任琮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低聲催促,「趕緊著!張兄肯定不是凡人。以往那些騙子,見了面就胡吹大氣,唯恐本少爺不信。唯獨張兄,巴不得我把他當成尋常人!」
「此方,只有少郎君出手,才有效果!」任全扭頭又看了一眼雙手抱著腦袋痛不欲生的張潛,將聲音壓得更低,「偏方上說,痰迷心竅之症,在發病初時,找人抽他一記大耳光,就能收到奇效。張大師剛剛發病,少東家您現在出手正好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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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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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09:39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章 高人,你考驗我?
「當真?」任琮聽得將信將疑,將自己的左右兩隻手放在眼前,反復端詳。
「真,十足的真!」家將任全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前年左家莊的五少郎,被痰迷了心竅,如同只猴子般四處亂鑽,就是被他舅父張主簿,用兩記大耳光抽醒的。從那之後,據說再也沒犯過!」
「嗯——」任琮低聲沉吟,猶豫不決。
左家莊小五的事情,他隱約曾經聽過幾耳朵。的確是犯過痰症,也的確是被他舅父,萬年縣的張主簿狠狠抽了倆大耳光才給救了回來。但是,有關此事,鄉間卻始終流傳著另外一種說法。
據謠傳,那左小五看中了牛家二姑娘,色膽包天,半夜偷偷去鑽人家閨房。不料卻被牛家的家丁給抓了現形,想要扭送官府法辦。虧了他舅父張主簿出馬說和,才用十畝天字號好田了結了這場風流官司。
所謂痰迷心竅,是他舅父為了給他脫罪找的說辭。那兩記大耳光,則是為了幫他爺娘出氣,順便讓他這個敗家子長點兒記性。
「少郎君,此事耽誤不得!」見任琮遲遲下不了決心,家將任全果斷提醒。「痰症就怕拖,拖得越久,治起來越麻煩。萬一大師就此迷失了心神,少郎君可又錯過了一樁大好機緣!」
「是啊,少郎君,該出手是便出手!」
「少郎君,救人要緊,別管那麼多!」
疤瘌臉任七和絡腮鬍子任四兩個,互相看了看,雙雙湊上前,小聲催促。
在他們兩個看來,打耳光是否能真的治好痰迷心竅,並不要緊。反正打不死人,一記不行,就多打幾次,一直打到掌燈時分,城門徹底關閉才好。而不打張大師耳光的話,任五和任六兩個,今夜就得違反官府的宵禁命令,冒險翻越長安城的城牆!
雖然長安城的朱二郎,是有名的手眼通天,以往不止一次半夜送人出入。可以往是以往,眼下是眼下。以往太子還住在東宮,跟皇后兩個,還子孝母慈。而眼下,卻是太子卻被皇后逼得自殺謝罪,與東宮有牽扯的官員全都抄家的抄家,掉腦袋的掉腦袋,一個都沒剩下。
這種時候,再翻越長安城的城牆玩,不是找死又是什麼?萬一被巡夜的兵丁逮住,當做廢太子的同黨,然後順藤摸瓜,任家上下的男丁,包括奴僕在內,恐怕個個在劫難逃!
「少郎君,屬下覺得不妨試試任全的辦法!」聰明人不止任七和任四,任五也不願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賭上全莊子男丁的性命,牽著馬走過來,小聲幫腔。
「那就試試?」被家將和家丁們,勸得耳朵發軟,任琮搓了搓手,小聲嘀咕。
「試試,少郎君,別猶豫了。你越猶豫,大師越不容易醒過來!」衆家丁齊聲給任琮鼓勁兒,唯恐他再想起進城買藥的茬兒來。
「那就試試,大師,張兄,任某得罪了!」任琮被鼓動得熱血上頭,用左手狠狠攥了下右手捏起的拳頭,旋即,將右臂高高地揚起。
然而,沒等手臂揮落,他就又泄了氣。悄悄向後退了兩步,小聲跟任全商量,「要不,你來。你懂得醫術,下手肯定比我準。而我,萬一打得重了,大師清醒後不肯收我為徒,就又錯過了一場機緣!」
「少郎君您……」被任琮的慫樣,氣得連連跺腳,任全低聲抱怨。然而,想到對方對修行的痴迷,他又不忍心把話說得太重。只好將頭轉向衆人當中面相最凶惡的疤瘌臉任七,低聲吩咐,「小七,你去!」
「我?好勒!」任七痛快地答應了一聲,擼骼膊挽袖子躍躍欲試。然而,才將袖口挽到一半兒,他卻又飛速倒退而回,「少郎君,還是你來為好。大師識文斷字,又生得白白嫩嫩,一看就是位貴人。屬下連自己名字都不認得,這一巴掌打下去,早晚會遭天譴!」
「你個瓜慫!」任琮氣得飛起一腳,將任七踹了個大屁墩兒,「平時那份虎嗤勁兒都哪裡去了?!關鍵時刻,居然連個娘們都不如!」
「少郎君,貴賤有別,貴賤有別!」任七爬起來,一邊訕笑著後退,一邊作揖求饒,「就張大師這長相,這份白淨勁兒,長安城內有幾家能找得出來?少郎君打他,那是治病,他醒來之後肯定不會跟少郎君計較。而在下打他,就是以下犯上。萬一張大師認真起來……」
「滾!沒膽子,就滾一邊兒去!」任琮知道對方說得是實話,無可奈何地呵斥。
長安城內,自打大唐高祖那會兒起,等級和秩序就極為分明,尋常人輕易不敢逾越。而小張大師身上的穿戴,皆世間罕見之物。人又長得白淨貴氣,還能寫得一手好字。即便不是出身於大富大貴之家,也應該屬官宦或者地方名門之後。
身為奴僕的任七動手打他的耳光,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都有以下犯上之嫌。過後小張大師不追究還則罷了,若是追究,任七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而任琮雖然身為少東家,在這種事上,也不好給任七求情。除非,除非他自己豁出去跟小張大師翻臉,不再指望從對方那裡學到任何東西!
想到此節,任琮也不再指望手下人替自己代勞了。任七沒膽子打張大師耳光,任四,任五,任六也是一樣。至於任全,雖然地位稍高一點兒,打了同樣是以下犯上。
將左右手互相握幾下,任琮咬緊牙關,再度將右骼膊高高地揚起。正準備對著張潛的左臉狠狠抽下去,卻赫然發現,對方竟緩緩抬起了頭,雙目之中,不再帶有半點兒迷茫。
「大師,張兄,你好了?!」剎那間,任琮喜出望外。趕緊收起骼膊,滿臉討好地大聲詢問。
問過之後,他才又意識到,自己的話,對方未必聽得懂。趕緊又蹲了下去,抓起石頭龍飛鳳舞,「張兄,方才何故失魂落魄?急煞任某了!」
「沒事兒!」張潛强笑著向任琮抱了抱拳,然後再度撿起石子,緩緩寫道。「先前酒喝得稍急,在下失態了,還請任兄見諒!」
這一行字,用詞未必準確,但意思卻表達得足夠清楚。任琮看到後,愈發確定他的痰症已經好轉,無須自己再冒險打他的耳光,頓時覺得全身上下一片輕鬆。抓緊石子,快速補充,「無妨,張兄客氣了!山雨欲來,張兄可願與任某結伴下山。任某家的莊子,就在香積寺西北五里遠。」
剛一見面兒就拜師,肯定太唐突了,被「高人」拒絕的可能性也極大。所以,任琮故意留了個心眼兒,先把「張大師」請到自家莊子裡,好酒好肉伺候起來。等對方對自己有了好感,再提拜師的事情,屆時,想必能夠水到渠成!
然而,非常遺憾的是,如此誠心的邀請,竟被對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只見後者又笑了笑,用殘體字,在地上緩緩寫道:「初次謀面,不便叨擾,任兄勿怪!在下還想請教一事。今夕是何年?哪位聖人當政?」
這是張潛能從他自己學過的古文和古詩詞裡,找到的最恰當的語言。熟料想搜腸刮肚地寫出來後,卻讓任琮好生失望。半晌,才非常用力地寫道:「是神龍三年,也景隆元年。當朝聖人,諱顯!大師,晚輩那是誠心相邀,萬望大師勿嫌寒舍簡陋!」
也不怪任琮少爺脾氣發作,從小到大,他聽說過迷路的,卻沒聽說過迷年的。
放眼大唐,除了嶺南山中蠻,其餘人等,即便不知道今年的年號改做了景隆,也知道神龍三年這個年號,根本不可能有人對這兩個年號都一無所知,更不可能有人不知道當今皇帝乃是李顯。
「顯?當今國號為何?」張潛絲毫沒有察覺到任琮情緒的不對,强壓著心中的震驚和失望,繼續用石頭寫字諮詢。
他剛才之所以能壓制住了酒意,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是因為堅信自己的知識面足夠寬,文科功底也足夠好。哪怕到了古代,也能得足夠精彩。
如果眼下是宋代,他說不定能考一名小官做,與蘇軾,柳永等人把酒言歡。如果眼下是漢代,他說不定也能給霍去病當個軍師,或者跟賈誼談談經濟之道。如果眼下是唐初,那當然最好,貞觀之治,四姨賓服,跟魏征談談反腐倡廉,跟秦瓊探探健康養生……
然而,他卻萬萬沒想到,任琮給出的答案裡,竟然是兩個完全陌生的年號,神龍和景龍。這是什麼土鱉年號?眼下執政的狗屁顯皇帝又是誰?沒有蘇軾,沒有霍去病,沒有魏征,也沒有李白、杜甫,這狗屁穿越,還有什麼滋味?!
『裝,你繼續裝!小爺今天就跟你耗上了,哪怕你學那黃石公!大不了,小爺就做張良去給你撿鞋子!』被張潛木然冰冷的態度,氣得怒火中燒,任琮一邊腹誹,一邊執拗地咬緊牙關堅持寫字做答:「國號,唐!皇帝陛下,乃高宗陛下第七子。事母至孝,曾禪位於太后。兩年半之前,太后年邁,想起聖上的孝舉,又重新傳位於陛下!大師,山雨欲來,還是去晚輩莊上稍事躲避為好。」(註2:唐中宗李顯曾經被武則天所廢,後來武則天晚年,又改了主意,傳位給他。景隆元年,即公元707)
『大唐?我明白了,原來是他!』剎那間,張潛恍然大悟,隨即,慚愧得無地自容。
作為一名文科生,自己居然沒記住唐中宗李顯的年號!還好意思問到底當今國號為何?真是丟死人了!好在自己已經穿越了,出再大的醜,都不會被歷史老師知道。
想到這兒,張潛心中隱約竟湧起一縷慶幸。抓緊石頭,在地上快速回應,「多謝任兄相邀,但張某今天著實不便打擾。長安不大,你我後會有期!」
寫罷,投石於地,又解開書包,將裡邊的碎石片盡數抖出。站起身,大步踏上向東的山路!
狗屁事母至孝,唐中宗是被他媽逼著讓位的,古人撒起謊來真不臉紅。
狗屁又想起兒子的孝順舉動,那是被形勢所迫,無奈之下的選擇好不好?!
自己雖然不記得神龍是誰的年號,但歷史大方向卻還隱約記得。
眼下唐中宗都第二次當皇帝了,開元盛世還遠嗎?
大唐,我來了!李白,杜甫,張老師來打你們手掌心了!誰讓你們寫那麼多詩,讓老子從小背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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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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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09:46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章? 最怕不過自己騙自己
「張大師,你就這樣走了?!」還等著張潛繼續考驗自己,卻不料對方說走就走,任琮阻攔不及,氣得一蹦老高。
除了「張大師」三個字之外,張潛聽不懂他其餘任何言辭。回頭笑著抱了抱拳,繼續大步流星地往積香寺方向而去。
「大師……」任琮又氣又急,站在原地連連跺腳。
以往他請回家的那些高人,雖然事實證明全都是騙子,從沒傳授給過他任何絕技。但至少看在錢財和美食的面子上,會想方設法哄他開心。而今天這位張大師倒是好,居然連考驗他的心情都沒有,問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後,拔腿就走。
「少郎君,這位張大師絕對非同一般!」就在任琮猶豫著是否跳上坐騎追上去,先將張大師痛打一頓出氣的時候,家將任全忽然低下頭,在他耳朵邊上小聲提醒。
「廢話!」任琮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立刻找到了發泄目標。冷冷地將頭避開,低聲咆哮,「這廝當然古怪,還用你說?!有失路的,哪有連年月都迷失了的?!這廝分明是在考驗,分明是在戲弄任某!這廝,這廝也忒不知道好歹!任全,你給我追上去,先狠狠給他一個教訓!管他高人不高人,任某今天拼著不拜師學藝了,也要先出了這口惡氣!」
「少郎君,少郎君息怒!息怒啊!」聽任琮越說越不像話,家將任全趕緊伸手拉住了他的骼膊,「屬下說他非同一般,不是說他迷失了年月,也不是說他故意冷落少郎君。屬下是說,是說他非但穿著打扮都非同尋常,行徑也異乎於常人。」
「廢話,正常人怎麼會如此無禮?任某聽到叫喊聲,立刻冒險前來相救,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任某?!」任琮依舊氣得滿臉通紅,但叫嚷聲卻小了許多,也沒有采取更多的動作。
「少郎君請聽我把話說完!」唯恐任琮惹是生非,家將任全用拉住他骼膊的那只手用力晃了晃,快速補充,「他手裡那件東西,不是獨門兵器,只是一件包裹,縫著帶子包裹。裡邊原來應該放的是一本書,碎石頭都是臨陣塞進去的!」
「那又怎麼樣,他想不被狼吃掉,肯定得找點硬東西塞進包裹裡邊!」不明白任全的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任琮沖著他翻了翻眼皮,氣哼哼地回應。
「狼被砸死了,兩頭。包裹皮兒卻完好無損。裡邊的書,好像也沒有爛掉!」家將任全的觀察能力,比任琮這個闊少爺强出得多,繼續耐著心思小聲提醒,「剛才大師往地上倒石頭的時候,屬下偷偷朝他的包裹裡看了一眼,裡邊還有許多夾層,每個夾層的口子上,都用成排的金釘兒封著,那金釘兒每一個卻只有螞蟻大小,彼此之間毫厘不差!」(金屬拉煉兒)
唯恐自家少郎君聽不明白,他一邊手,一邊用另外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劃「金釘兒」的模樣。
然而,他這番努力,大半數都白打了水漂兒。那闊少任琮絲毫沒覺得,螞蟻大小,彼此之間毫厘不差的成排金釘兒,有多難得。反而將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他的第一句話上,「那包裹真的沒有絲毫破損,你可看清楚了?」
「少郎君,屬下保護老爺走南闖北那麼多年,這雙眼睛就沒看錯過東西!」不滿任琮懷疑自己的能力,任全紅著臉大聲提醒。
闊少任琮,卻完全忽視了他的羞惱,將雙手一拍,大笑著說道:「我知道了,那包裹是一件寶物!表面上用來裝東西掩人耳目,實際上卻是一件奇門兵刃!」
「少郎君!」任全被氣得哭笑不得,卻無法否認自家少郎君的話有道理。咬了咬牙,主動托出自己想表達的真正意思,「那金釘兒即便不是純金打造,能做成螞蟻大小,彼此之間毫厘不差,也是極為難得。而裡邊縫著好幾排金釘兒的包裹,大師卻只用來裝書和砸狼頭,大師平素所過的日子,又是何等豪奢?!說是揮金如土,也不為過。還有,大師即便不食葷腥,那兩頭狼的狼皮,剝下來隨便硝上一硝,也能換數百個通寶。但是,大師連看都沒看,直接丟在了野地裡!」
「廢話,用金釘子做包裹夾袋扣絆兒的人,又豈會看上兩張狼皮?!」任琮肚子裡的怒氣,剎那間煙消雲散,轉頭看著張潛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快速打起了算盤。
如果張大師從小就揮金如土的話,看不上他任琮的那點「誠意」,也情有可原。畢竟,任家在長安城附近,只能算是殷實。家中雖然既有田莊,也開著商號,卻既沒出過什麼名士,又沒出過什麼高官。
而傳說中那些高人,都是輕易不會與凡夫俗子發生瓜葛。並且本事越大,眼光越是高高在上。
想到這兒,張大師先前拒絕他的邀請,揚長而去的行為,也就不算冒犯了。俗話說,鳳凰非梧桐不棲。他任琮請不到大師,只能怪自己誠意不夠,自己家的莊子難入大師法眼。
可就這樣錯過拜師於高人門下的機會,任琮又怎麼可能甘心?正搜腸刮肚地想著,能拿出什麼來打動「張大師」,耳畔卻又響起了家將任全蒼蠅般的絮叨,「還有,少郎君。即便是屬下,想要殺死兩頭狼,也必須用兵器不可。那張大師,卻只用包裹就把狼給砸死了。他骼膊上的力氣,恐怕整個任家莊,都找不到對手!」
「我說過,那件包裹是一件寶物!」任琮正急著琢磨如何才能拜師學藝,不耐煩地數落,「你說這些,有什麼用?大師走了,連考驗的機會都不屑給我!」
「這……」任全被數落得面紅耳赤,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補充,「可少郎君,剛才你也沒提拜師之事啊!屬下以為,大師未必是不屑考驗你,而是不屑,不想與我等為伍!」
「那還不一樣?!」任琮跺了跺腳,委屈得兩眼含淚。
他表面看上去長得頗為老成,實際上,卻只有十八歲出頭(古人算虛歲)。所以,初次被人拒之門外,難免灰心喪氣。而那家將任全,卻是個老江湖,見自家少郎君如此難過,立刻小心翼翼地安慰,「不一樣,他拒絕了去莊上做客,卻沒拒絕跟你同行。少郎君帶著我等跟上去,別再提做客的事情,只算是順路,然後隨機應變。依屬下觀察,小張大師雖然身份神秘,卻不是個難打交道的人,待人接物也略顯生澀。屬下如果判斷沒錯,他極有可能是初次離開山門。這種時候,少郎君如果能夠主動給他提供一些幫助的話,對他來說,就是雪中送炭!」
「對,少郎君,好女就怕賴漢子磨!」
「別胡扯,那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
任五,任六等布頭巾,也紛紛湊上前,七嘴八舌地給任琮出主意。
人最怕自己騙自己。二十一世紀的很多電話和網路詐騙,根本不怎麼高明。可架不住有些人,自己主動替騙子補全所有漏洞,攔都攔不住。
放在八世紀的唐朝,道理也是一樣。張潛行為和話語,都跟高人搭不上邊兒。可架不住任琮求高人指點心切,而他身上的那些穿戴和隨身物品,又樣樣都是任琮見所未見。
於是乎,在從被拒之門外的打擊下緩過精神之後,闊少爺任琮大步流星向張潛追了過去。代步的坐騎,則丟個了任五,任六兩個去照顧,唯恐自己騎了馬匹後,會顯得高高在上,引發高人的不快!
「把小張大師請回去,即便他不是高人,將他身上的那些穿戴和隨身物品的産地弄清楚,對任家來說,也是大功一件!若是能找到工匠仿製出來,家裡頭的生意,肯定還能再上一個臺階!」看著自家少郎君任琮那虔誠的背影,家將任全長長出了口氣,滿臉欣慰。「說不定莊主念在我勞苦功高的份上,立刻免了我的苦差,調我去長安城裡做個掌櫃!」
陪著任琮找了這麼多年高人,他早就累了,倦了。任五,任六,任七等,也是一樣!
「嘎嘎,嘎嘎,嘎嘎……」幾隻烏鴉,覓食歸來,在衆人頭頂飛過。一邊叫,一邊丟下數團鳥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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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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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09:5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章 書上說的全是騙人的
「歹勢,歹勢,你才是歹勢,你們全家都是歹勢!」就在任琮絞盡腦汁,琢磨該如何做,才能給高人留下好感的時候,他眼中的高人張潛,卻毫無形象地用腳踢著山路兩旁的土坷垃,低聲唾駡。
先前果斷拒絕了任琮的邀請,選擇跟對方分道揚鑣,張潛可不是因為劇烈運動後喝了大量醪糟,酒精上頭,做事欠缺理智。
更不是因為,心神受到劇烈刺激之後,方寸大亂,行事狂悖。
他之所以選擇迅速跟對方分開,乃是因為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對一夥陌生人的防範之心。
初來大唐,舉目無親,又是位於荒郊野外,理智告訴他,絕對不能把安危寄托於一群陌生人的道德水準上。
雖然那夥陌生人,是聽到他的呼救聲而來,並且還好心給他的傷口敷了藥,請他喝了醪糟。可誰又能保證,那夥陌生人的邀請沒有包含任何禍心?
況且他張潛又有何德何能,初次相遇,就被一位大唐朝的公子哥,待為上賓?
俗話說,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是以,先前任琮等人表現得越是熱情,張潛的心裡就越不踏實。
這種不踏實,與他個人的成長經歷,有著極大個關係。也有一部分,來自於他對於任琮等人的謹慎觀察。
他不止一次發現,那個頭戴藍色圓帽的邋遢郎中,在偷偷盯著自己看。從頭到腳,每一件衣服,甚至連書包,皮帶,和鞋帶兒,都沒放過!
那種目光絕對不止是好奇,還隱約透著一股子拼命掩飾的貪婪。彷彿隨時想要將他的衣服剝光,讓他赤條條地走在夕照裡一般。
特別是在他清空書包的時候,藍圓帽兒邋遢郎中,簡直恨不得將腦袋鑽進書包裡頭。而當時他的書包裡,直接能被此人看到的,只有那本表面上沾滿了碎石和泥土的《冰與火之歌》,還是英文原版。
張潛不相信一個唐朝江湖郎中,能看得懂二十一世紀的英文。他的歷史老師死得再早,也不會告訴他,早在唐朝,絲綢之路已經連通到了英國!更何況,古代英語與現代英語差別之大,絲毫不亞於文言文和普通話!
既然確信邋遢郎中看不懂英語,張潛就更不放心與此人同行了。雖然他書包裡沒啥值錢的東西,並且拿著書包砸野狼時,那些東西還都可能已經破碎。可那些東西,無論哪一件,都是他曾經在二十一世紀存在過的見證。
當初買的時候都不值幾個錢,現在對他來說,卻件件價值連城!
想到書包裡的物品可能被狼的腦袋咯壞,張潛心中猛地就是一抽。回頭看看四下無人,趕緊停住腳步,將書包打開,借著傍晚的餘光小心檢視。
《冰與火之歌》的封面和封底兒全完蛋了,緊鄰著封面兒和封底兒各有十幾頁書紙,也被石頭磨得千瘡百孔。但是,拜書的厚度所賜,夾在書頁中央的華為手機,居然只是在屏幕左下角裂了細細的一條線,不影響除了與網路有關之外的其餘任何正常功能。
這讓張潛緊綳起來的神經,立刻放鬆了不少。隨即快速拉開一道拉鍊,滿懷希望地在兩道帶著海綿夾層之間,翻出了太陽能充電器。
電池板居然沒碎!只是塑料殼子癟了,將內部的印刷電路路板給露了出來,但印刷電路線路板也完好無損!
發自內心的巨大喜悅,讓他熱淚盈眶。輕輕抽了抽鼻子,他繼續滿懷希望地拉開另外一個暗包,將裡邊的東西快速掏了出來。
幸運好像倒此為止了,用來上晚自習補充能量的巧克力餅乾,已經碎成了一包餅乾渣兒。用來保護眼睛的墨鏡,也碎成了一堆兒塑料和玻璃。
咬著牙撕開塑料包裝,他將餅乾渣兒全都倒進口中,然後不甘心地摸向書包裡的下一個儲物空間。錢包還在,裡邊除了幾張紅紅綠綠的人民幣之外,還有兩張儲蓄卡。儲蓄卡也沒斷,裡還存著學校定期打給他的困難補助,問題是,在大唐,他到哪去找ATM機?在大唐朝,再多的人民幣,跟廢紙又有什麼區別?
『好歹留著是個念想。』不忍心將人民幣和儲蓄卡扔掉,輕輕嘆了口氣,他收好錢包,將手摸向下一個暗兜兒。一把只有小拇指頭大小的義烏産瑞士軍刀,一小瓶兒晚自習趕蚊子用的風油精。還有,還有一板萬能神藥百服寧,又名撲熱息痛。兩板昨天求了校醫半小時,才給開出來的頭孢!
前兩者完好無損,後兩者雖然全都被壓扁了,倒是不影響療效。
嘆息著將除了餅乾包裝紙外的其餘所有物件,各自放回原來的位置。他合上書包,再次檢查自己全身上下。
一件混紡襯衫,一件兒純棉背心兒,一條人造革皮帶,一條內褲,一條被狼抓破了的牛仔褲,一雙旅遊鞋,還有,還有,一塊義烏産的高仿綠水鬼勞力士!
這些,就是他的全部家當,接下來,他就必須憑著這些東西,在大唐立足,並且努力活出一個人樣!
「老天爺,你早告訴我一聲,好歹我也帶上玉米,辣椒和土豆兒種子!」從小就學會了不哭鼻子抹淚兒,苦笑著嘀咕了一句,張潛背好被狼血染紅的書包,再度邁開腳步。
張潛記得任琮說過,香積寺就在附近,山門正對著的,就是子午道。
子午道可以直達長安城,而長安城作為大唐的首善之都,附近的百姓,見慣了世界各地的來客,應該不至於拒絕教他說幾句唐言。
事實證明,他太一廂情願了。
兩分鐘後,他的雙腳才踏過上香積寺的臺階,寺院的大門,「咣當」一聲,就關上了。緊跟著,清脆悠揚的鐘聲,就在寺院裡響起,伴著裊裊青煙和郎朗誦經之聲,向他宣告非請勿擾。
「什麼做派啊,我又不是來蹭齋飯的!」隱約覺得鼻尖兒發痛,張潛低聲咒駡著轉身離去。
生氣歸生氣,他卻不覺得有多失望。如果和尚們熱情好客,歷史上就不會留下那句,「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闍黎飯後鐘」了。他隱約記得,詩句裡涉及的吝嗇和尚,就是唐朝的。只是寺廟不在長安附近。
偷偷在肚子裡,對天下僧侶大肆鄙夷了一番,張潛踏上子午道。沿著道路走到不到兩里,他就看到了幾戶人家。
第一戶,沒等他走到家門口兒,就匆匆忙忙關上了柴門,動作比香積寺的和尚還要利索。第二戶人家,他敲了好半天院門,裡邊都寂靜無聲。第三戶人家的門,倒是虛掩著,然而他剛剛在門口停住腳步,手指還沒等碰到門板,一頭毛驢大小的看家狗,就從裡邊竄了出來!
「別咬,我不是壞人!」沒力氣跟狗再打一架,張潛掉頭就跑。一口氣兒跑出了半里多遠,才終於把看家犬給甩在了身後。
「媽的,說好的豐年留客足雞豚呢?說好的把酒話桑麻呢?說好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呢?騙人的,書上說的全是騙人的!」雙手扶著膝蓋邊喘邊駡,張潛又一次欲哭無淚。
沒人給他回應,只有連綿的狗叫聲,響徹曠野。「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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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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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0:03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章 辦證嗎,唐朝的
『媽的,早知道唐朝人如此刻薄,當初不如冒險跟姓任的多聊一會兒了。好歹問清楚,李隆基現在做什麼,家門口朝哪邊開!』接連幾次閉門羹吃過,還差點挨了狗咬,張潛忍不住偷偷後悔。
姓任的那夥人雖然熱情有些過了度,但迄今為止,尚未表現出任何惡意。而從積香寺開始一路走下來,張潛沿途遇到的所有人,卻都將他當做了瘟神。兩相比較,姓任的那幫傢伙,立刻變得可愛了許多。
但是剛才走得那麼瀟灑,現在回頭,張潛卻有些抹不開面子。就在他喘息著直起腰,準備繼續到下一家農戶那裡碰碰運氣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歹勢,歹勢……」
「我不是大師,我先前跟你說過!」張潛聽得好生煩躁,扭過頭大聲糾正,目光所及處,卻看到了任琮那滿是汗水的臉。
沒有帶那些跟班兒,任琮這次是隻身一個。也沒騎馬,略顯肥胖的雙腿,倒騰得飛快。唯恐張潛不搭理自己,一邊跑,他還一邊拼命搖晃手中的皮袋子,「歹勢,睡,睡!」
「謝謝!」有了上次經驗,張潛已經知道皮口袋裡裝的是醪糟。心中立刻湧起了幾分感動,笑著迎上前,伸手接過任琮專程送來的皮袋子,解開繩索鯨吞虹吸。
粟米釀制的醪糟,還是隱約帶著一股子餿味兒,但落在張潛嘴裡,卻比先前更為甘甜。而在他喝醪糟的時候,任琮就站在旁邊開心地看著,一對肉肉的眼泡彎成了兩隻月牙兒,彷彿自己也喝過了一般。
「這小胖子應該不是壞人!」張潛防範心比同齡人重,卻非冷血動物。見任琮跑得渾身上下直冒熱氣兒,趕緊停了下來,用手在皮袋子口處抹了抹,笑著遞了過去,「汝,也喝點兒!」
「不,不——」任琮沒太聽明白張潛的話,卻看懂了他的動作,連忙訕訕地擺手。然而,最終卻沒承受住口渴的煎熬和對方的堅持,謙讓了幾次之後,笑著接過皮口袋,嘴對嘴兒大喝特喝。
兩個剛跑完了步的青年,對付一袋子醪糟,當然毫不費力。三分鐘之後,皮口袋就徹底被清空了,張潛和任琮二人之間的關係,也被拉近了許多。
「他們呢,還有你的馬?」抬頭向四周望了望,漸起的暮色中,卻沒看到那個討厭的邋遢郎中和其餘布頭巾,張潛笑著詢問。
任琮依舊沒聽太懂,隨著他的目光向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回答,「五雷藤,菜地乃這五雷藤!」
「唉——」張潛急得連連搖頭,只好又蹲下來,用石子在地上寫道:「其他人呢,你的馬哪裡去了?」
這句話不符合唐代語法,一部分詞匯也來自唐朝之後。但是,任琮反復琢磨了兩遍,還是勉强弄懂了他想表達的意思。訕訕笑了笑,也蹲在地上,用石子緩緩寫道:「笨,驚擾大師,遠處,跟!」
『原來在遠處跟著。』再度從任琮的話語裡,感覺到了善意。張潛笑了笑,迅速糾正,「不是大師,我姓張!」
『好吧,你說不是就不是。』任琮看了張潛光禿禿的腦袋和怪異的打扮,心中暗道。手下,卻繼續筆走龍蛇,「此地,名為五里亭。朱雀門,不遠。兄可是去長安。快,城門,關閉在即!」
沒有任何標點符號,但是,他卻小心地將詞與詞之間,句子與句子之間,都拉開了不同的距離。張潛一看之下,迅速就明白了什麼意思。趕緊丟下石塊兒,起身,拱手,「長安,先走!」
「吾與兄,同路!」任琮也迅速站起身,主動邁步走到了前頭。
明知道他不可能真的跟自己同路,張潛卻無法再拒絕他的好意。只好快步跟上來,笑著點頭,「多謝任兄。」
知道他聽不懂自己的話,任琮輕輕擺擺手,隨即繼續抓緊時間趕路。然而,才走了七八步,又覺得這樣走下去,實在沒把握搶在長安城門關閉之前,將張大師送進城內。趕緊又停了下來,用石頭在地上寫道:「馬,騎?」
「不會!」張潛乾脆利落的擺手。
這個肢體語言,任琮能看得懂,無可奈何的站起身,繼續咬著牙加速前行,不一會兒,就又走得大汗淋漓。
張潛見他身胖體虛,於心不忍。乾脆停下腳步,一邊說,一邊用石子在地上寫道,「我走路,你騎馬,讓他們把馬給你送過來!」
「同,同行!」任琮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倔强地搖頭。
這回,他沒蹲下寫字,張潛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主動放慢了腳步。
小胖子任琮,瞬間也發現,其實二人不用寫字,也有希望做一些簡單的交談,頓時高興得忘了疲憊。一邊走,一邊用手比劃著問道:「歹勢,張兄,傀庚?」
「傀庚?」張潛楞了楞,但是沒費多大力氣,就明白了「傀」,其實是「貴」,笑著回答,「二十一,不,二十二了,按照你們這裡的算法。」
唯恐任琮聽不懂,他特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劃了兩個二,一反一正。
任琮聽懂了,也看懂了,高興的手舞足蹈,「吾,十八。吾幼,汝長!」
這句話,張潛直接就聽明白了,於是微笑著點頭。
任琮大受鼓舞,再度比比劃劃,「吾,長安。張兄,何處?」
張潛被問得心中一痛,抬頭四下看了看,臉上又浮現了幾分惆悵,「吾,石——,不,河間。」
「河間?」任琮又楞了楞,很是懷疑,河間的口音,居然跟長安有如此大的區別?然而,他卻沒勇氣對高人表示懷疑。猶豫了一下,主動岔向了另外一個話題。
這小胖子是存了要拜師於高人門下的念頭,沒話找話,以便跟張潛將關係拉近。而張潛,也希望能通過交談,儘快學幾句唐言。所以,二人倒是不謀而合,一路上,能比劃清楚的就比劃,不能比劃清楚地就蹲下寫字,越聊,越是順暢投機。
畢竟比任琮大四歲,又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張潛在交談中,儘量回避自己的來歷。小胖子任琮幾次詢問,都被他以「很遠」,「不便相告」等話,給含混了過去。結果,越是如此,越讓任琮感到高深莫測,崇拜得幾乎兩眼火花亂冒。
而對於自己急需要瞭解的知識,張潛則儘量問得簡單直接。小胖子任琮幾度被問得心生疑慮,覺得即便是高人,也不該如此缺乏常識。然而,轉念一想,這也許是高人對自己的一種考驗,便又把自己騙了過去,老老實實地有問必答,知無不言。
如此一來二去,再對照腦子裡僅剩的那些歷史知識進行猜測,張潛總算對當前的大唐,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也終於知道了,為何先前積香寺的和尚和沿途百姓們,像防賊一樣防著自己。、
原來,就在不久之前,長安城內,發生了一場血案。太子李重俊忽然被麾下心腹「劫持」,帶領三百心腹,殺進了宰相武三思的府邸,將後者大卸八塊。隨即,逆賊們又「挾裹」著太子衝擊了皇宮。
只可惜,區區三百人,力量實在不夠看。結果,皇帝陛下出面一聲斷喝,三百「逆賊」就做鳥獸散。
太子李重俊,則被「少許」逆賊「挾裹」著逃到了終南山下。先是求饒,被韋后拒絕,然後幡然悔悟,懷著對父親和韋皇后的歉意,尋了個機會,自掛東南枝。
皇帝乃聖明天子,韋后也「心懷慈悲」,當然不會牽連無辜。只是在城裡稍稍懲戒了一下餘孽,順便派人到終南山接回了太子的屍體。即便如此,在「接回」太子屍體的時候,御林軍難免要和逆賊們做上一場。
結果,城裡血流的好像有點兒多。城外,則不知道多少人,就在終南山附近喪了命,血腥味道好些日子方才散去。
山腳下剛剛死了很多人,長安城的公子王孫們,自然不會再到積香寺附近觀賞秋色。山裡頭的野獸們,則被血腥味道,全給誘惑了出來。
張潛早不迷路,晚不迷路,偏偏在血腥味道剛剛散盡沒幾天,就在終南山腳迷了路,吃慣了人肉的惡狼不追他,還能追誰?
而收留逆賊餘黨,乃是滅族之罪。積香寺的和尚和附近的農戶跟他張潛一非親二非故,不將他扭送官府,已經是最大的善意了。怎麼可能還讓他進家門,好飯好菜招待?
「張兄,莫管太多!」見張潛臉色越來越凝重,小胖子任琮明知道高人不該對凡俗之事,産生如此巨大的反應,依舊非常好心地提醒。
經過先前的磕磕巴巴,張潛跟他的交流已經順暢了許多,笑了笑,輕輕點頭,「吾知。吾不管。多謝任兄提醒!」
「張兄,客氣!」任琮笑著搖頭,繼續東拉西扯。
既然長安城剛剛血流成河,這個節骨眼上趕過去,似乎就不太理智了。張潛原本還想問一問小胖子:是否知道有個叫李隆基的傢伙?眼下此人在做什麼?門下是人才濟濟,還是無人看好?然而,轉念一想自己現在這樣子,即便投奔到李隆基麾下,最大可能也是個炮灰,便又果斷選擇了放棄。
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任琮聊著,忽然間,卻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座哨卡。趕往長安的百姓,無論乘車的,騎馬的,還是挑著擔子的,全都規規矩地在哨卡前排成了兩條長隊,一左,一右。
「這是在查幹什麼?太子餘孽?」張潛楞了楞,本能地停住了腳步,遙遙眺望。
暮色中,他看到左側騎馬、乘車和頭戴各色帶兔子耳朵圓帽的人,紛紛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片,展示給哨卡中的官吏核驗。右側挑著擔子,或者沒挑擔子,頭上卻包著布頭巾的人,則揚起臉,被站在哨卡前的幾位老漢,一一確認。(註:兔子耳朵,唐代帽子後邊有兩個翅膀。)
「張兄,度牒,度牒,快!」唯恐耽擱時間太長,誤了進城,任琮拉著張潛的手,一邊繞過隊伍向哨卡前湊,一邊低聲催促,「熟人,行方便!」
「度牒?」雖然明白任琮是準備帶自己去加塞兒,可張潛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需要度牒,皺著眉頭再度停住了腳步。
「度牒,張兄無?」任琮遲疑著上下打量張潛,好半晌,才確信對方不是在故意裝傻。跺了跺腳,用古怪的唐音低聲補充,「過所,張兄,過所,核驗!」
「過所?」張潛已經能將少數唐音與二十一世紀漢語發音對照,卻不明白過所指的是什麼,猶豫著輕輕搖頭。
「無,果真?」任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壓低了聲音追問。
到現在,他真的有些懷疑,張潛並非什麼高人了!
傳說中的高人,要麼是和尚,要麼是道士。但是,張潛卻沒有和尚和道士所必須的度牒!
沒有度牒也罷,畢竟傳說中,還有許多隱士,平素隱藏於鄉野,偶爾才出來轉兩圈兒,尋找有緣的弟子傳授絕技!可張大高人,卻好像連出行所必須憑藉「過所」都沒有!
沒有當地官府開具的過所,又不是和尚道士,他怎麼可能從河間來到長安?
沿途,他又是怎麼過的關卡,怎麼住的客棧?
恐怕沒等離開家鄉二十里,就得被小吏攔住,繩捆索綁押送回鄉,然後再被裡長們用鞭子將屁股抽個稀爛!
「果真!」張潛被問得心裡發慌,沉著臉,用力點頭。
到現在,他終於明白過所是什麼東西了!那玩意,就是明朝的路引。天啊,武俠小說真是害死人吶!大俠們走南闖北,可是誰都沒帶過那東西!
『天,好在還沒到長安城門口兒!這裡只是第一道路檢!』說時遲,那時快,搶在被關卡的士兵和官吏注意之前,任琮拉起張潛,轉身就走,「張兄好膽!命不惜哉?!」(張兄膽子真大,你不要命了?!)
「去何處?」張潛也意識到,拿不出過所來,自己今天恐怕會遇到大麻煩,不敢掙扎,任由任琮拉著自己迅速遠離關卡。
「走!」這個時候,任琮也不管張潛到底是不是高人了,保證他不被官府抓起,拖累自己全家才是正經。
回頭看了看,他果斷將快走變成了小跑,「去吾家。過所,吾與兄謀之!」(去我家,過所,我幫你想辦法!)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8 10:1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十章 任盈盈嗎,我哥們兒是令狐沖
「雜種,沒爹沒娘的狗雜種!王倩的樂高肯定是你偷的!趕快認罪!」一群小霸王將七歲的張潛堵在教學樓後,揮動柳條亂抽。他揮舞著書包拼命抵抗,大腿處依舊被接連抽中,每一下都痛徹心扉。
腳下忽然被人使了個絆子,他仰面朝天栽倒,衆霸王歡呼著一擁而上。就在此時,一個般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幹啥呢?幹啥呢這是?信不信我去找你們家長?!」
小霸王們一哄而散,下一刻,孤兒院的院長劉姨走到了張潛的身邊,輕輕將他扶了起來,順手拍去他身上的泥土,「行了,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
「姨,我不是狗雜種!」
「不是!」
「我爸我媽呢?他們為啥不要我了?」
「沒人會捨得扔掉自己的孩子,他們估計是不小心才把你弄丟了。現在正急著滿世界找你呢?你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做研究生,做博士。哪天他們能在電視上看到你了,就自己找過來了!」院長劉姨的話總是那麼有道理,那麼溫暖,溫暖得如同止咳糖漿,讓他很快就收起了眼淚。
一陣風吹過,院長忽然消失不見。
傳達室的張大爺,忽然沖到十七歲的張潛面前,將一隻舊奧派手機塞到他的手裡,「你姨媽在醫院,她想看看你。你這小子,怎麼這麼沒心沒肺?看她都病成什麼樣子了?!」
「姨媽?」遲疑著看向手機,屏幕出現了院長那憔悴的面孔。四周圍一片雪白,宛若初秋早晨的濃霧。
將手機丟還給張大爺,他奔向一輛自行車,跳上去,風馳電掣。
醫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一頭狼忽然從側面沖了過來,朝著他的大腿張開了血淋淋的大口。
自行車倒地。
醫院如多米諾骨牌一般在他眼前崩塌,然後被風像紙片般吹走。
一張照片被風托著在他面前飛過,正是生病之前的劉姨,慈眉善目,短髮齊肩膀。然而,照片的周圍,卻印著一個扎眼的黑框。
「劉姨——」張潛大叫著伸手去,照片卻在他手指處破碎,化作漫天落英。
惡狼撲過來,對著他張開血盆大口。
「啊——」張潛大叫著坐起,睜開眼睛。
惡狼、自行車、漫天落英都消失不見,入眼的,只有被晨曦照亮的四壁,和古銅色的雕花木窗。
瀲灩的陽光,透過一層薄薄的麻布窗紙,照進室內,在古銅色的木地板上,留下一張漂亮的畫卷。
「唉——」嘆息著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張潛翻身下床,將腳伸向兩片不分左右的木屐。
已經是來唐朝第五天了,大腿上被惡狼抓出來的傷口,也已經結了痂,他卻依舊在與上大學時一模一樣的噩夢中驚醒。
小時候被同學欺負的經歷,中學時失去唯一親人的經歷,像老樹上的疤痕一樣,印在他的心臟上。不能去想,一想起來心口就又悶又痛。也無法忘記,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走入他的夢中,一次次揭開傷口,讓他的心臟鮮血淋漓。
「如果不是穿越到了唐朝,而是六年前多好!」努力活動了一下發澀的筋骨,張潛一廂情願地想。
那樣的話,他就能多陪伴劉姨幾天,甚至還有機會,催劉姨提前去動手術,而不是非要等著他和另外幾個孤兒參加完高考。結果,沒等到他們走進考場那一天,劉姨,這個全世界最善良,最美麗的女子,就香消玉殞!
有股熱辣辣的東西,不受控制地湧上了他的眼角。努力抽抽鼻子,他將眼淚抽回肚子裡,然後開始整理身上的衣服。
劉姨教導過他,男子漢流汗流血不流淚。教導過他,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要活得堅强。教導過他,凡事求人不如求己。教導過他,無論身在何處,都別忘記做人的尊嚴,挺胸抬頭。
張潛不會忘記這些,因為他知道,冥冥中,劉姨一直在看著他。哪怕是他穿越了時光,來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
「歹勢醒了!」一個糯糯的聲音,忽然從門口響起,打斷了他的憂傷與遺憾。
緊跟著,有個一米四五左右,鵝蛋臉少女邁著小碎步沖了進來,先沖他行了個禮,然後手腳麻利地將一件熨燙得整整齊齊的長袍抖開,服侍他更衣。
「我不是大師!」終究屬於華夏語系,學起來遠比英語容易,短短五天裡,張潛已經可以用唐言跟當地人做一些基本交流。掙扎著向後退了半步,他低聲糾正。「不要叫我大師。還有,衣服放在床上就好,我自己穿!」
「是,鹹濕(仙師)!」鵝蛋臉少女溫順地改口,卻不肯停下手,先將外袍替他扯平,然後又幫他繫上一條鑲嵌著琥珀和琉璃的腰帶。
「也不是仙師!叫我張先生,或者張少郎都好。」不敢用手將少女推開,張潛紅著臉繼續糾正,「其他就放下吧,我自己來!」
「婢子不敢!婢子是少郎君指派給歹勢的。能伺候歹勢,是婢子的福分!」少女毫無芥蒂地跪下去,一邊解釋,一邊信手拿起洗淨烘乾的布襪子,「歹勢請坐,婢子伺候歹勢著足衣!」
青年男子早晨起床時的自然反應,還遲遲沒有消退,正對著少女的額頭。一股罪惡感,立刻湧上張潛的腦海。劈手搶過布襪,他面紅耳赤地橫跨了半步,大聲强調,「放下,放下,我自己來。都說幾遍了,我不是什麼大師,只是借住在莊子上的客人!」
「鹹濕恕罪,鹹濕恕罪!」鵝蛋臉少女還以為自己叫錯了稱呼,才讓貴客如此惱怒,嚇得臉色發白,流著淚連連叩首。
張潛頓時被哭得頭皮發麻,無可奈何地坐在了床沿上,交出布襪子,「算了,你來就你來!反正也勞煩不了你幾天了!」
「多謝鹹濕!」鵝蛋臉少女如蒙大赦,用手背快速擦掉眼淚,將張潛的大腳丫子捧在自己懷裡,小心翼翼套上襪口。
「我不是什麼鹹濕……」張潛本能糾正,隨即悻然放棄,「算了,隨你叫吧。鹹濕就鹹濕吧!反正歹勢也沒比鹹濕好哪去!」
「嗯!」少女柔柔地回應了一聲,雖然滿頭霧水,卻不敢問任何問題。繼續捧起他另外一隻大腳丫,替他穿好布襪,然後又跪在地板上替他穿軟底兒鹿皮靴。
「我的鞋呢,還沒曬……,算了,你繼續!」張潛想問問自己那雙雜牌旅遊鞋曬乾了沒有,話到了嘴巴邊上,卻又悻然咽了回去。
跪在地上的少女,也就十三四歲模樣。放在二十一世紀,只要不跟他一樣,倒楣做了孤兒,肯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而在任家莊,少女卻是最卑微的一類存在。包括身體在內,都所有一切屬於任家。吃飯,走路,做事,都要嚴格遵照一整套規矩。稍有逾越,可能就會挨上一頓鞭子!
而張潛的旅遊鞋,和他的牛仔褲,混紡襯衣,背心,內褲等衣物,卻是連日來,被任家莊的管事任福,打著幫忙清洗的名義,陸續派遣僕婦給收了去。紫鵑根本沒資格管,甚至連打聽的資格都沒有!
張潛一開始,還沒太在意這些。但從昨天早晨起,他就隱約覺察到,這些衣物的清洗和曬乾的時間,實在消耗得太長了些。
要知道,眼下正值秋天,風乾物燥,即便是最不容易晾乾的牛仔褲,也早就該乾透了。更何況背心,內褲這種純棉衣物?!
不過張潛也不是特別在乎,衣物的去向。據他陸續瞭解到的情況,任家表面上是耕讀傳家,實際上主要收入來源卻是經商。任府的老莊主單名一個瓊字,經商本事非同一般,名下似乎有很多店鋪,並且好像還染指了與西域胡商的珠寶和香料買賣。
所以,張潛覺得,任家莊的管事,對牛仔褲,旅遊鞋等衣物,見獵心喜,拿過去研究製做方式,用料,或者産地,再正常不過。於內心深處,張潛甚至期盼任福能在大唐境內找到同類産品。那意味著,他在大唐不是孤零零的一個。還有其他同類也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比他到得更早,對眼下的社會環境也更適應。
當然,如果小胖子任琮能主動跟他商量一下,或者過後解釋一聲,就更好了。張潛心裡會舒服許多,對任家莊上下也會更有好感。
但是,據張潛連日來反復觀察後得出的結論,小胖子任琮雖然為任府的少郎君,實際上在家中的地位只能算一般。很多事情,他根本做不得主。說出來的話,也沒幾個人聽。甚至,連任全,任五和任六,對他的尊敬都只停留在表面上。
至於任家莊的管事任福,和其他高等級僕人,對小胖子任琮的態度更是敷衍。雖然耐於彼此的身份等級,不至於跟他對著幹。但各自負責的事情,根本不准許小胖子插手。
而造成小胖子任琮地位尷尬的根源,完全出在他父親任瓊身上。據張潛從小胖子嘴裡套來的消息,任家莊的真正主人任瓊,平素根本不住在莊子上,而是跟任家其他人,住在城內的府邸。
小胖子的母親在他沒斷奶時,就過世了,他父親很快就又迎娶了一位姓薛的夫人。薛夫人不但治家有方,身體也非常强健,從第二年起,就接連給他生了一個妹妹,三個弟弟。
所以,小胖子任瓊不來解釋和商量有關牛子褲和旅遊鞋的事情,張潛也不打算怪他。反正拖的時間再久,有半個月功夫,管家任福也該將衣物和鞋子還回來了。而到那時,張潛也應該已經完全掌握了唐音,拿著小胖子任琮答應幫忙解決的路引,正好從容離去。
「仙師,水來了,婢子伺候您淨面!」耳畔忽然又傳來了少女糯糯的聲音,將張潛的思緒再度從遠處拉回。
「嗯!」無可奈何地點點頭,他站起身,快步走向臉盆架。
白銅做的臉盆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裝上了半盆洗臉水。不忍心剝削一個十三四歲的小蘿莉,張潛搶在對方動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身體將臉盆擋住,然後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臉洗了個乾乾淨淨。
「仙師,婢子伺候您淨齒!」婢女紫鵑沒搶過他,只好邁著小碎步繞道他的對面,將一根沾滿了鹽沫的柳樹枝,和一個竹筒做的杯子遞了過來。
竹筒裡也早就小心地裝上了清水,柳樹枝的前端,則是剛剛被紫鵑用牙齒小心咬散了的,以防扎到張潛「仙師」的牙齦。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天使用柳樹枝刷牙,張潛還是被上面隱約的唾液痕跡,弄得一陣反胃。作為一個正常人,他可沒有品嘗別人唾液的癖好,哪怕對方是一個妙齡少女,吹氣如蘭。
正琢磨著,如何在不傷害紫鵑自尊心的情況下,悄悄將柳樹枝上被她好心咬過的那部分折斷丟掉,卻忽然聽見一聲清叱,透窗而入。
「騙子在哪?帶我過去收拾他!任全,任五,父親讓你們看著大哥,不要總是沉迷於這些荒唐的事情,你們就是這麼看著的?!」
「少娘子息怒,息怒!少娘子,這回大師保證是真的。不信,你去問管家。少娘子,哎呀!」邋遢郎中任全的解釋聲,緊跟著響了起來。隨即,是人體的倒地聲和驚呼聲。(注:小姐是宋代的稱呼。唐代稱為小娘子,少娘子。真彆扭!)
「是少娘子!」正在伺候張潛的紫鵑,嚇得花容失色,用手指掩蓋住櫻桃小口兒,以蚊蚋般的聲音快速提醒:「等會兒若是少娘子尋了過來,仙師您千萬別動怒。她是一個很講道理的人,是,是擔心少郎君不務正業,才,才總是想管著他!總之,仙師您多擔待一些,等少郎君聞訊趕過來,自有辦法!」
「少娘子,可是名叫盈盈的?」張潛早就從小胖子任琮嘴裡,聽說他有個名叫盈盈的妹妹。當初心裡頭還偷偷嘀咕:可惜了此任盈盈不是彼任盈盈,否則,一定跟她結識一下,順便借機跟令狐沖拜個把兄弟。誰料,這麼快,任盈盈就打上門來!
「奴婢,奴婢不敢呼少娘子的閨名!」紫鵑用手指捂著嘴巴,快速後退,大眼睛忽閃忽閃,活像一頭受驚的小鹿兒。
「咣噹!」沒等張潛出言安慰,外屋的門,被人用腳狠狠踢開了。有個身穿紅衣的少女,火一樣卷了進來!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8 10:16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十一章 誰比誰傻多少
「少娘子,仙師正在更衣,不便見客!」危急關頭,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少女紫鵑忽然扯開嗓子大聲尖叫。
終究是個女孩家,哪怕生在唐朝,還沒受到三從四德的荼毒,任家大小姐任盈盈也沒勇氣去面對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立刻停住腳步,用馬鞭指著裡屋的門簾兒破口大駡:「騙子,有膽子做,就要有膽子認!躲在丫鬟身後,你算什麼東西?衣服還能穿一輩子?堂堂七尺男兒,幹什麼不好,偏要做這種辱沒祖宗的勾噹!我若是汝,早就……」
「敢問任少娘子,騙子在哪?!又騙了你什麼?」一聲不軟不硬的詢問,將她的話攔腰打斷。緩過神來的張潛掀開門簾,昂首闊步而出。
「你……」任盈盈被問了個措不及防,頓時語塞。
以往他家兄長任琮請回莊子的那些騙子,在身份被她問罪之時,要麼急頭白臉拼命辯解,要麼故作高深閉口不言,可是沒有一個,像眼前這位短頭髮騙子這般,理直氣壯地反唇相譏。而聞訊從城裡趕過來得過於倉促,她卻根本沒顧上瞭解,自家兄長到底付出了什麼代價!眼下想要拿出證據來,難比登天。
「你不要裝瘋賣傻,騙子就是你!騙了任家少郎君什麼,你心裡心裡還不清楚麼?!」有道是,一個籬笆三個樁,見任盈盈被問得無言以對,又一個綠衣少女,從她身後沖進門,用馬鞭指著張潛的鼻子大聲幫腔。(註1:從現在起,直接用現代漢語了,免得書友們讀的彆扭。)
她和任盈盈都在豆蔻年華,身材高挑,眉目如畫,紅藍搭配,相映成趣。然而,張潛卻沒半點心思欣賞她們的美麗,更不會因為她們兩個是美女,就任由她們將騙子的頭銜往自己腦袋上套。
童年時那些被人欺負,被人栽贓的經歷,迅速湧入他的腦海,讓他兩眼發紅,頭頂剛剛長起來的短髮根根倒竪。「閉嘴!你才裝瘋賣傻!捉賊捉贓,捉奸捉雙,張某騙你財了,還是騙你色了,你沖上來朝張某亂咬?你們家大人沒教過你說人話麼,還是從小就沒大人教?!」
這番話,雖然大部分發音都不是標準的唐言,但配上猙獰的面目和劇烈的肢體動作,將他的大致意思和真實情緒,卻表達了個清清楚楚。
「你……」綠衣少女被駡得花容失色,含著眼淚連連後退。那任盈盈見狀,也顧不上再跟他講什麼道理了,揮動馬鞭,當頭就抽。
從小到大,張潛因為不肯受小霸王們冤枉,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架。而小霸王們栽贓不成之後,第一反應肯定是動手圍毆。因此,他身體早已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沒等任盈盈的馬鞭落下,已經搶先抬起骼膊,狠狠掐住了對方的手腕。隨即奪鞭,上步,橫肘,一連串動作宛若行雲流水,將後者撞得「蹬,蹬,蹬……」倒退數步,脊背直接貼上了對面的牆壁。
這還是他在忽然意識到對方是女生之後,臨時收了力,否則,任盈盈的後腦勺肯定得跟牆壁來一次親密接觸。饒是如此,少女也被撞得眼前金星亂冒,剎那間,尖叫聲穿雲裂帛。
「騙子,你還敢行凶!」那後進來的綠衣女子,也被嚇得寒毛倒竪,揮動馬鞭,在自己身前亂舞。
張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將剛搶來的馬鞭擲落於地,「把鞭子放下,別逼著我動手!」
「騙子,騙子!你騙了人家錢財,居然還敢打人!」綠衣女子大聲尖叫,手中的動作,卻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以免刺激到了眼前這位短頭髮「惡棍」,將自己也貼到牆上去跟任盈盈做難姐難妹。
「騙子,住手!」四名和紫鵑差不都打扮的丫鬟,擠站在外屋門口處大聲尖叫,「來人啊,騙子打人了,騙子把少娘子和郭家(和我家)少娘子給打了!」
「你再喊一句騙子試試?!」張潛不理睬諸位丫鬟,只管對著綠衣女子橫眉怒目,用生疏的唐言厲聲威脅。
那綠衣女子又被嚇了一大跳,轉過身,哭泣著落荒而逃。將門口正在喊人幫忙的丫鬟們,撞了個東倒西歪。
張潛見了,也不追趕,將目光轉向正背靠著牆壁偷偷蓄力,準備給自己來一記窩心腳任盈盈,冷笑著道:「識相點兒,就別自己找不自在。別人讓著你,張某可不會犯賤。」
「大師,大師,誤會,誤會!」江湖郎中任全聽到丫鬟們的求救聲,匆匆闖入,先用身體擋在二人中央,然後沖著二人分別作揖,「大師,少娘子是誤信了奸人挑撥,才冒犯了你。你大人大量,千萬寬恕則個。少娘子,大師真的是高人,與先前那些騙子不是一路!」
「是啊,大師,誤會,誤會!」任五,任六兩個,帶著一屁股塵土也沖了進來,臉上的錯愕難以掩飾。
他們三個先前之所以沒有跟進來勸解,一來是怕觸怒了自家少娘子,遭受池魚之殃。二則是堅信,以少娘子任盈盈的身手,旁邊還有表少娘子郭紹蘭,也就是那個綠衣女子助陣,無論是駡人還是打架,吃虧的肯定是那位來路不明,卻帶著很多「奇珍異寶」的張大師!
而讓任盈盈和郭紹蘭先給張潛一個下馬威,他們再進屋子幫忙解釋一番,接下來,想要拿捏張潛,就更容易了。至少,讓張潛明白他自己此刻是寄人籬下,輕易不敢追回那些做工和質地都「天下無雙」的衣物和鞋子。
當然,若是能逼著張潛將書包和書包裡所藏著的其他珍寶,交給莊上揣摩一番,就更好了。這幾天,任全可不止一次看到,張潛從書包裡掏出個「寶物」來,在太陽下吸收日光精華。雖然每次吸收完了日光,張潛自己都沒有立刻將寶物放進嘴裡。但任全相信,張潛把「寶物」放在陽光下,絕非曬著玩兒。
然而,他們打破了腦袋都想不到的是,寄人籬下,連「過所」都沒有的張潛張大師,居然敢跟少娘子動手。更打破了腦袋也想不到的是,兩位少娘子都有武藝在身,還帶著丫鬟幫忙,居然一眨眼功夫就被繳了馬鞭,大敗虧輸。
無奈之下,他們只好裝作剛聽見了呼救聲,匆匆沖進來化解誤會。以免再繼續裝傻充楞下去,讓不講風度的張大師,把自家少娘子打個鼻青臉腫。
「你,你……」終於有了依仗,紅衣女子又是害怕,又是氣惱,收起腳,眼淚滾滾而下。
「哭什麼哭!」張潛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栽贓陷害,竪起眼睛,對著任盈盈大聲喝問,「哭就可以不講道理了?你說我騙了你家兄長,倒是拿出證據來!`若是有,張某立刻跪地向你賠禮道歉!」
「你說你是世外高人,說要教兄長做劍俠!騙他胡亂吃那些亂七八糟和的東西,騙他出錢供你揮霍!」有了家將和家僕保護,紅衣女子任盈盈膽氣迅速恢復,流著淚大聲尖叫。
「我幾時說過,可有證人?」張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撇嘴。「我騙他了什麼,有誰看見?至於錢財,張某來貴莊五天,可曾拿了貴莊一個銅子?」
任盈盈只是按照以往的經驗,信口指責。被張潛一問,立刻心裡發虛,趕緊用眼睛看向任全、任五和任六,逼迫他們站出來指證騙子。
讓她非常失望的是,任全、任五和任六,都快速將頭低下去,誰也不敢挺身而出。
「先將騙子罪名扣在張某頭上,然後再捏造證據,有意思麼?」張潛也早就習慣了栽贓者理屈詞窮後,胡攪蠻纏的做派。冷笑著大聲補充,「倒是張某,現在想問問任郎中,張某的衣物和鞋子,什麼時候能夠漿洗完畢。其中時間最長的,已經被僕婦拿走四天,最短的也三天了,那些衣物再不容易乾,也早該曬好了吧!」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8 10:2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十二章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他先前明知道僕婦們將自己衣服、腰帶和鞋子等物,打著漿洗的藉口拿走之事,背後肯定藏著貓膩。卻沒有主動戳破,很大程度上,是看在小胖子任琮熱心給自己幫忙的情分上。而大小姐任盈盈一清早殺上門來,不問青紅皂白就冤枉他是騙子,還試圖拿他當奴僕教訓的行為,卻觸了他的逆鱗。因此,該給小胖子任琮留的面子,就無法再留,只能立刻把蓋子掀開,讓任盈盈瞪圓了眼睛仔細看看到底誰在算計誰?!
結果,話音落下,家將任全和任五,任六三個,立刻藏頸縮頭,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肯將目光跟他相接。
作為最早發現小張大師身上衣物並非「凡品」的人,他們三個幾乎參與了所有針對後者的密謀。每個人心裡頭都清楚地知道,那些世間罕見的衣服和鞋子,是被莊子上的大管事任福特地送去了長安,交給任家旗下所有店鋪的掌櫃、買手和巧匠們,仔細追溯其製造工藝、所用材料,以及進貨來源去了。所以,一時半會兒,怎麼可能還得回來?
偏偏大小姐任盈盈,根本不知道這背後的彎彎繞。還以為張潛所說的衣服鞋襪,不過是錦袍、綢褌、羅襪,皮靴等市面上常見的奢侈品。因此立刻又來了精神,單手掐住自己的小蠻腰,昂著頭大聲命令:「任全,把他的那些破爛兒還給他。咱們任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也不至於貪墨他的幾件衣服。問問家中的僕婦,曬乾後丟到哪個舊貨堆兒裡頭了。還給他!他不是不承認自己是騙子麼?趕緊還了他的破爛兒,請他走人!」
「這……」任全,任五和任六三個,羞得面皮發紫,真恨不得地板上忽然裂出一道縫隙,好讓自己能有個地方鑽。
「怎麼不吱聲啊,你們啞巴了?難道你們真的貪了他的……」遲遲聽不到家將和家丁們的回應,任盈盈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對,聲音急速轉低,「不可能,這裡邊一定另有隱情!是家兄,是家兄吩咐你們,給他找藉口是不是,是不是?!」
「張兄,張兄,我回來了。我把過所和手實,都給你弄好了,還幫你弄了一塊永業田!」正尷尬得焦頭爛額之際,小胖子任琮的聲音,忽然從院子裡響起,帶著一如既往的熱忱,「戶籍就落在渭南縣。全是官府編了計賬的,今後無論誰挑,都挑不出……」(註1:過所,就是路引,相當於走南闖北的通行證。手實,是戶口本,上面寫著姓名,長相,家屬情況,以及永業田位置。計賬,則是戶口的官方存檔。)
忽然間看到站在門外哭鼻子抹淚兒的綠衣女郭紹蘭,以及四名灰頭土臉的丫鬟,他的聲音噶然而止。三步並做兩步沖進外屋,朝著任盈盈急切地詢問:「二妹,你什麼時候到的?怎麼沒跟我說一聲?你,你沒傷到張兄吧!他可是我請來的貴客,你……」
任盈盈先前原本已經收起了大部分氣焰,聽到兄長進門後,居然不問自己安危,先問自己傷沒傷到外人,頓時再度火冒三丈。
當即,竪起一雙柳葉眉,厲聲打斷:「貴客?怎麼個貴法?連大唐的戶籍都沒有,還能貴到哪裡去?!半個月之前,城裡邊才殺得人頭滾滾,你難道忘記了?!這種來歷不明的浮浪人,你都敢往家裡領。你是嫌棄自己命長,還是嫌阿爺,阿娘我們,礙了你的眼?!」(註2:浮浪人,即地痞,黑戶,唐代對流氓無産者的稱呼。)
幾句話,刀刀見血,幾乎每一刀,都砍在了張潛最「要命」位置。
大唐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國,而長安則是大唐的國都。這年頭,想要落戶在大唐的高麗人、日本人、波斯人,猶如過江之鯽。誰要是能混上個大唐戶籍,哪怕是一個農夫,父母在故鄉今後都能仰著脖子走路。
而半個月之前,太子李重俊被屬下簇擁著清君側失敗,自殺謝罪。數以百計的文武官員跟著掉了腦袋。這種時候,家家戶戶都對陌生面孔避之不及,只有傻子,才會將來歷不明的人朝自己宅院裡領。萬一不小心收留了一個太子餘黨,傻子自己掉腦袋不說,全家上下都得跟著發配充軍!
所以,一番話說完之後,任盈盈立刻覺得揚眉吐氣。翹起嘴角,等著自家兄長像以往收留騙子卻被自己揭穿時那樣,低聲下氣地賠罪道歉。
誰料,今天的任琮,卻好似「鬼迷心竅」,竟立刻瞪圓了眼睛,大聲斷喝:「胡說,張兄才不是浮浪人!他只是沒有大唐戶籍而已!他如果真的是太子的餘黨,怎麼可能連唐言都不會講?!阿爺把這個莊子交給我打理,這裡就是我說得算!我請誰,用不著你來指點!」
「不用我指點!若是沒我替你看著,這個莊子裡,早就被人騙得連門板都不剩了!」沒想到一向對自己極為容讓的兄長,竟然變得如此「霸道」,任盈盈頓時氣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你也不想想,你以前請回莊子裡的那些高人,除了騙你給他們錢財,供著他們花天酒地……」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堅信張潛與衆不同,任琮難得底氣足了一回,鐵青著臉高聲打斷,「這次,我不用你替我操心!」
說罷,又快速將身體轉向張潛,長揖及地,「張兄,舍妹無禮,還請張兄寬恕則個!」
「任兄言重了。是我在貴莊上叨擾得太久!」穿越到大唐仍舊因為沒首都戶口被人瞧不起,張潛心裡頭憋屈得好生難受。勉强笑了笑,輕輕擺手。
「你……」見兄長完全向著外人,而外人又不依不饒。任盈盈又氣又急,眼淚滾滾而下。
正準備走上前去,好好跟對方理論一番,院子內,忽然又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緊跟著,絡腮鬍子任四慘白著臉沖進了客房,「少郎君,少娘子,不好了,郎君(老爺)來莊上了!」
「你胡說什麼?我阿爺來莊上,有什麼不好!」任琮肚子裡,正憋著許多邪火無處發泄,狠狠瞪著任四,大聲呵斥!
「不,不是!」任四一邊彎著腰喘粗氣,一邊大聲補充,「郎君是因為受了傷,才半途來的莊子上。他原本應該直接返回長安的,結果,結果走在路上,就昏迷不醒,所以二管事才做主,將他先送到了莊子……」
「啊——」沒等任四把話說完,任琮已經像兔子般竄了出去,雙腿邁動,直奔後堂。
「為何不請郎中?我阿爺到底怎麼受的傷?誰傷了他?!」關鍵時刻,任盈盈倒是比任琮冷靜,一把扯住任四的骼膊,大聲追問。
「已經……」警惕朝張潛看了一眼,任四咬了咬牙,用含混又快速的語調回應,「二管家說,在路上他就提前派人去長安城中請孫御醫了,應該一會兒就到。老爺是奉保國公之命,去西邊接一批紅貨。回來路上,商隊在金城附近忽然遭到伏擊。本來只是一處輕傷,誰料歹人居然在箭上抹過糞汁!」
「御醫……國公……伏擊……箭……」正如他所期盼,以張潛的唐言水平,只零星抓住了幾個詞匯。然而,區區幾個詞匯,卻在後者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任家到底什麼來路?怎麼還能請動給皇帝看病的御醫?
保國公又是誰?好好地做生意,怎麼會遭到伏擊?
聽起來,對手居然還動用了弓箭!做生意居然還要面對羽箭攢射,這任家莊,又怎麼可能會是個正經地方?!
「張兄,這個給你!」正疑神疑鬼之時,耳畔卻又傳來小胖子的呼喊聲。猛然抬頭,恰看見任琮頂著滿頭大汗跑了回來,「過所,手實,還有二十畝永業田的地契。家父受傷,我現在心亂如麻,無法跟你細說。你先別忙著走,回頭,等家父脫離了險境,我再帶你去渭南那邊,補全最後一道手續!」
說罷,將手中的過所、地契等文件,朝張潛手裡一拍,再度轉過頭,風馳電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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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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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0:5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十三章 拔劍四顧心茫然
「任兄,多謝了!」心中迅速湧起了一股暖流,張潛對著小胖子的背影,輕輕拱手。
無論莊子裡的其他人對他怎麼樣,小胖子任琮對他,卻稱得上「仗義」二字。此刻手中還帶著體溫的桑皮紙文件,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任全,任五,你去把他的衣物找回來還他。順便看看到底是誰眼皮子淺,連幾件舊衣服都貪。打一頓,逐出門去,讓他自生自滅!」已經帶著丫鬟跑到後院門口兒的大小姐任盈盈,忽然也扭過頭,沖著正打算貼著牆根兒溜走的任全等人大聲吩咐。很顯然,是心裡還不服氣,打算等自家父親脫離危險之後,再過來找回場子。
對於這小辣椒話語裡的威脅之意,張潛一笑了之。對方顯然想多了,以為他還會賴著不走。而拿到了過所之後,他就可以在大唐各地來去自如,又何必非要躲在莊子裡仰人鼻息?
而據張潛所瞭解的歷史大致走向,中宗當皇帝,並沒當多長時間。很快皇位就傳到了李隆基手裡。
李隆基執政的前期,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開元盛世。
在此期間,大唐一掃先前頽勢,重新掌控了西域,打通了絲綢之路。威名、文化伴著商品,一道傳播至萬里之外。
在此期間,大唐民間殷實,國庫充足,天災人禍幾乎絕跡,只要有手有腳,且肯努力上進,就不至於餓死在街頭。
在此期間,周邊諸國的百姓,都以說唐言,穿唐衣為榮,能移民到大唐,混上一個不入流的小吏當,在故國就是能讓兒孫後代吹噓幾輩子的榮耀。
在此期間,任何人只要他肯遵從大唐律法,持刀為大唐而戰,大唐就不會計較他的出身,國籍和民族……
既然連外國人,都能在大唐立足,憑著自己的本事闖出一片天地。他張潛既不缺骼膊又不缺腿兒,還比外國人多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知識積累,憑啥都掙不來一口飯吃?
想到這兒,張潛心中忽然一片滾燙,迫不及待地來到桌案前,將手中的文件放在上面仔細觀瞧。隨即,心中的暖意就更濃。
正如他推測,過所,就是明代的路引,或者二十世紀的介紹信。上面寫著他的名姓,年齡,籍貫,長相概述、身高等基本資料,以及需要通關的緣由,遊學。在過所的下角,則還有裡長的擔保花押,和渭南縣衙門的戶籍管理部門,即戶曹的蓋章。
貼心的是,過所的有效日期,竟然是空白!
這意味著張潛從此之後,想去哪去哪,只要目的地不犯禁就行。而他想在外邊遊蕩多少天,就可以遊歷多少天,只要有效期沒填上去,就不用擔心被關卡扣下。
比過所複雜十倍的,也珍貴的十倍的,是那份名為手實的唐代戶口本兒!上面除了他的基本資料跟過所一一對應之外,還寫明了他落戶的時間和原因:神龍元年,大唐皇帝必須追思開國之不易,下旨重塑淩煙閣,赦免流散各地的諸位功臣之後,重新賜爵位於失爵者,不問緣由。並著令有司將功臣後人在京兆府授田安置。
好麼,其實就是一次唐朝版的平反昭雪。在這次「浩蕩皇恩」之中,鄒國公張公瑾的後人也搭了順風車,被皇帝詔令有司「所食實封,並依舊給」。
只是這位鄒國公的後人有點兒多,再加上一部分嫡系下屬和發跡後依附而來的宗親,京兆府一時半會兒竟然找不出太寬廣的土地集中安排。所以,經手官員們就想了一個折中辦法,把一部分不那麼重要的張氏子弟,分流去了渭南。
而一位名叫張君寶的鄒國公旁支,剛到渭南就病故了。身後留下了三個兒子,其中一個當時還沒成年,歸其兄長供養。今年成丁後,請有司按律授田,單獨立戶。這個人,就是張潛!
至於那二十畝永業田,名為二十畝,實際上官府只能給一半兒。在渭河邊上,與他兩個哥哥張升,張旭家的田産相鄰。因為他要出門遊學的緣故,田骨歸在他的名下,田皮交給張升暫時打理……
「這個人情,欠得好像有點兒大!」放下地契,張潛抬手揉了揉眼睛,微笑著想。
他原本以為,小胖子任琮會如二十一世紀那樣,找個辦假證的商販,給他弄一個過所來應急。卻萬萬沒有想到,小胖子做事居然這麼厚道,非但幫他把過所弄到了手,並且還把他的大唐戶口也給辦了下來。
從文件齊整性來看,這些東西很有可能是真的,經得住任何等級的查驗!只要最後一到手續辦完,張潛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唐人,再也不會有誰能拿他的戶籍問題來找他的麻煩!
好吧,簡單點說,其實就是小胖子任琮,托了關係,花錢從渭南那邊給張潛買了一份戶口。而張潛需要付出的代價,只是多出了兩個名義上的兄長,和十畝不用自己照看的,也拿不到任何收益的永業田!
「讓開,讓開,快讓開。御醫到了,御醫到了!」院門口處,又傳來了一陣喧囂聲,打斷了張潛的思緒。
揉了揉發酸的脖子,他跪坐在地上向窗外張望。只見一名身穿綠色袍服,頭戴黑色有翅圓帽的老年男子,在三名提著藥箱的青年簇擁下,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本應替他去找回衣服和鞋子的任全,任五等家丁,則小心翼翼地頭前開路,彷彿院子裡會突然沖出一個刺客,將老年男子格殺於當場一般。
「小公爺駕到!快開正門,要少郎君出來迎接小公爺!」還沒等張潛看清楚以前只在電視劇裡看到過的御醫,到底長啥樣,大門外,又傳來了管家任福興奮的呼喊聲。彷彿來的是扁鵲華佗,可以施展妙手,讓小胖子任琮的父親藥到病除一般。
隨即,院子裡就又是一片雞飛狗跳。竟真的有僕人沖出去,快速打開了正門,又隨即,小胖子任琮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張潛的視線內。就像一個提線木偶般,被幾個家僕簇擁著,走向大門口兒。對著一輛雙輪馬車,深深俯首。
「這到底是來探望病人的,還是折騰病人家屬的?!」張潛看得心情好生鬱悶,站起身,抬手關好了窗子。
作為客人,他沒資格去管莊子上的事情,更沒資格為小胖子在這種時候,還得出門迎接某個狗屁小公爺,而憤憤不平。所以,乾脆眼不見為淨。
目光又落回桌案上,他蹲下身,將過所,手實,地契等物,小心地放回書包裡。用不了幾天,他就可以自由了。只要由小胖子陪著,去渭南那邊走完最後的手續,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可接下來該做什麼呢?下一個瞬間,身份問題解決的歡喜,在他心中不受控制地,被一股茫然的感覺所取代。
他當然知道,即將到來的開元盛世,是整個大唐的發展巔峰。並且這個盛世前後持續了好些年,一直到安史之亂爆發,才被强行打斷。
正如他心目中某個應該被他用戒尺將手心打爛的杜姓小朋友在詩中所描述,在此期間,整個大唐「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
然而,一個大大的然而。從現在的神龍三年到開元元年,究竟還需要多久,張潛卻絞盡腦汁都想不清楚!唐玄宗怎麼當上的皇帝,當皇帝之前幹了些什麼事情,結交了哪些朋友,他也是兩眼一抹黑!
在張潛的記憶中,有貞觀之治,有開元盛世,有安史之亂,甚至還有中國第一位女皇帝武則天的全部功業及存在的歷史意義。關於武則天退位之後和唐玄宗即位之前這段,卻是一片空白接著另外一片空白。
原因無他,前面四項,都是有可能出現在考卷上的重點。而最後這段,對各級考試來說,卻都無關緊要。張潛並不是一個歷史迷,考試注定不會考的內容,他怎麼可能用心去記?!
如果張潛早生那麼二三十年,也許他還能從歷史劇《大明宮詞》中,得到一些知識點,雖然這些知識點可能與正史在細節上對不上號。然而,非常可惜的是,張潛生得太晚了,當他開始有時間去電視臺或者網上追劇之時,屏幕上流行的全都是美女們「穿到大清去爭床」,與大唐無關,與他這個一米八的鋼鐵直男,更是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這就是只知道歷史大致走向,卻對具體細節兩眼一抹黑的後果。想要找個合適的切入點,難比登天。
「要不,真的像過所上寫的那樣,我去遊學一番?!」腦海中忽然靈光乍現,張潛滿臉無奈地幻想。
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李隆基的大粗腿,他恐怕就不太容易能抱到。而抱不上李隆基的大粗腿,長安城就不是個安全的地方。無論是他不小心抱到了李隆基對面的那個人,還是只做一個普通百姓,雙方衝突起來,他都無法保證自己不遭受池魚之殃!
而遠離長安,情況就會好上許多,至少,他不用擔心自己在某個夜裡,被殺紅了眼的士兵闖入家中,順手殺死。
只是,他現在「過所」是有了,身上卻依舊沒有一個銅錢。而這個時代,既沒有火車,也沒長途汽車。他就這個樣子出遠門的話,恐怕不死於猛獸嘴裡,就得活活餓死在半路上。
「已經被人當騙子了,總不能連路費,都去找小胖子借!」幽幽嘆了口氣,張潛走到床頭,開始打書包裡那些物品的主意。
手機和太陽能充電器是不能賣的,百服寧(撲熱息痛)和頭孢得留著在關鍵時刻拿來救他自己的命。如今,他全身上下,能換點錢的,也就是那把小小的義烏産瑞士軍刀和高仿綠水鬼了。雖然綠水鬼是電子機芯,但買家總不能當場拆開錶殼查看。
「評書中,秦瓊當鐧賣馬,就是這種滋味吧。」掏出綠水鬼,他用手掌反復摩挲。越摩挲,心中越是失落。
「咣噹!」外屋的門,忽然被人用力推開。
「誰?」迅速將綠水鬼塞進書包,張潛不快地扭頭質問。只見小胖子任琮快速向自己走了過來,忽然雙膝跪地,默默叩頭。
一下,兩下,三下……
沒等張潛伸手阻攔,血跡已經染紅了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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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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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0:59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十四章? 老夫看瓶子就知道此藥不俗
我的天,看著都疼!
張潛看得好生不忍,心中剛剛湧起的那點兒不快,瞬間煙消雲散。連忙伸出手,他用力扶住任琮的肩膀,「任兄這是怎麼了?趕緊起來,起來!衣服和鞋子如果弄丟了,我不要了便是!身外之物,原本也不值幾個錢。」
「救命!請大師出手救我父親性命!」任琮的話,跟張潛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一邊哭,一邊大聲求肯。
「不是請了御醫麼?我真的不是什麼大師啊,也從來沒給人看過病!」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要求,弄了個滿頭霧水,張潛本能地選擇了拒絕。
「大師,求求你,求求你。晚輩願意為你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救父之恩!」已經魔怔了的任琮哪裡肯信?用膝蓋往後倒退了半步,再度重重叩頭。
「別磕,別磕,別磕!我真的不懂醫術!」不忍心讓他磕爛了腦袋,張潛再度伸手阻攔。誰料,那任琮卻認定了他有辦法救自己的父親,將身體側著又挪出了半米遠,繼續不停地叩頭。
一邊磕,此人還一邊哭著求告:「大師慈悲,大師慈悲。我親娘早喪,從小被父親帶大。如果他也沒了,我,嗚嗚,嗚嗚嗚……」
「你別哭,別哭!」張潛自己就是一個孤兒,最清楚無父無母的滋味,頓時被任琮的哭聲戳到了心中的傷疤,眼淚不受控制地淌了滿臉,「我先過去,看看令尊到底是什麼情況,也聽聽御醫怎麼說!」
他不提御醫還好,一提,任琮頓時哭得更加大聲,「孫御醫,孫御醫說,回天乏術!大師,救救我父親,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任何代價。」
「你先帶我過去!」張潛抬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硬著頭皮吩咐,「別光顧著哭,世伯病了,你就應該是家中頂梁柱。如果你連幫他支撐一下的本事都沒有,他心裡著急,更不容易好起來!」
「不哭,不哭,我不哭!」任琮大聲答應著站起身,用手去抹臉上的眼淚,卻越抹,越多。
「瞧你這幅熊樣!怪不得他們都不拿你當回事兒!」氣任琮既沒定力,又沒擔當,張潛忍不住狠狠推了他肩膀一下,大聲吩咐,「帶路!御醫說得不一定對!他沒本事救,未必別的郎中也救不了。有些人甭看名頭響亮,卻未必有什麼真本事!只要你穩得住心神,大不了,咱們把長安城的郎中請上一個遍!」
這些其實全是廢話,若是真的有人病入膏肓,甭說把全長安,就是全天下郎中請來也沒啥用。然而,對於從來沒獨自面對過大事兒的任琮而言,這些話,卻無異於一支支强心針。頓時,此人的眼淚就憋在了眼眶裡,一邊用力點頭,一邊大步流星將張潛帶向後堂。
後堂的正廳裡,早就擠滿了人。大半個多時辰之前,張潛看到過那個孫姓老御醫,此刻就端坐在靠近門口的胡凳上,昏昏欲睡。特地趕來探望任瓊的那個三十多歲的小公爺段懷簡,此刻正低著頭,用很小的聲音對任盈盈表示安慰。至於管家任福,家將任全和任五,任六等,則全都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圍著一張擺放著許多珍貴藥材的矮几打轉兒,每個人的臉色都如喪考妣。
看到小胖子任琮把張潛給請了過來,任全、任五、任六三個,眼睛裡頓時就閃起了一絲亮光。而那個所謂的小公爺,立刻停止了對任盈盈的安慰,危襟正坐。至於管家任福,則橫著跨了一步,用身體擋在了臥房的門口,「少郎君,莊主病重,不方便外人……」
「閃開!」任琮擔心自家父親的安危,一改平素人畜無害模樣,抬手將管家任福推出了三尺遠,「大師,請跟我來!」
「別叫我大師,我根本不是什麼大師!」張潛沉聲糾正了一句,加快腳步速度。
他不懂醫術,但任琮卻是他來到大唐之後,所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出在朋友之義的角度,在對方父親病危之時,他也不能連看都不過來看一眼。更何況,小胖子任琮,在家中的地位原本就岌岌可危。如果這個時候,沒人在身邊用力扶他一把,等他父親駕鶴西去之後,他的下場恐怕連孤兒都不如!
「胡鬧!」一聲呵斥,忽然從背後傳了過來,帶著如假包換的憤怒,「你是何人?師從於何人?趁人之危騙取財物,在大唐可是重罪!」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騙取財物了?!」張潛憤怒地循聲扭頭,恰看到孫姓御醫滿是鄙夷的眼睛,「至於家師,說了你也不認識!」
「段公爺!」被張潛的話語,氣得鬍子突突亂跳。孫御醫毫不猶豫將頭轉向了小國公段懷簡,請求對方主持公道。
作為長安城裡數一數二的御醫,平素找他診病的,要麼是皇族,要麼是達官顯貴。像任瓊這種半農半商的草民,根本沒資格請動他的大駕。今天他能乘坐馬車趕到任家莊,完全褒國公府面子。如果任家上下,不立刻將那名不知道哪來的騙子趕走,接下來,他肯定要拂袖而去!
「盈盈,剛剛進去的是何人?」段小國公做事非常沉穩,並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再度將目光轉向了任盈盈。
「家兄請來的……」任盈盈本能地想告訴對方,來人就是個騙子。然而,猛地顧忌到這樣說,可能會對自家兄長造成的後果,她將下半句話,又硬生生掰了個巨大的彎子,「請來的客人,據說有一些奇異之處。」
「回公爺的話,大師身上衣物,皆非世間所見!」任全咬了咬牙,主動插嘴。「在下連日派掌櫃和夥計按圖索驥,都找不到其産地,也查不出其用的是什麼布料。至於裁縫手藝,更堪稱巧奪天工。」
如果莊主任瓊現在就撒手西去,家事肯定會落在其續弦夫人手中。別的僕人無所謂,作為一直貼身保護任琮的家將,接下來,他任全的日子肯定非常難過。所以,只要有一絲希望將任瓊救活,哪怕是跳薩滿,他也會建議全力一試。
「既然是異人,就讓他試試也好,以免留下什麼遺憾!」見任盈盈本人沒有反對的意思,段懷簡立刻就有了主張,順著任全的話,笑著吩咐,「孫御醫,還請您老進去盯一下。以免大師的舉動過於不合常理!」
「既然段公爺吩咐,老朽就進去看一看!」孫御醫得不到段懷簡的支持,更不敢得罪此人,無可奈何地拱手。
急著探望朋友父親的張潛,哪裡知道自己一句懟人的話,還引發了那麼多故事。拔腿邁過了門檻兒之後,他三步並作兩步,就來到了屋內的床榻前。
一股腥臭的味道,直沖他的鼻孔,熏得他五腹六髒陣陣翻滾。借著昏暗的燈光向床上看去,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一動不動地躺在枕頭上,氣若游絲。
「阿爺——」好不容易裝出來的硬氣,迅速消散。小胖子任琮跪在床邊,放聲大哭。
「哭什麼哭,你哭,就能把他哭好不成?」張潛又是鄙夷,又覺得小胖子可憐。抬手將他扒拉到一旁,低下頭,仔細檢視病人的情況。
嘴唇乾裂,臉色灰中透紅,皮膚暗淡無光,露在被子外的脖頸,耳垂等處,褶皺非常清楚。很明顯,任琮的父親任瓊,已經處於脫水狀態,情況非常不妙。
伸手在對方額頭探了探,有股滾燙的感覺,立刻順著手指傳了過來。再輕輕掀開被子一角,映入張潛眼睛的,則是一根被布條裹成粽子般的骼膊。露在外邊的靠近肩膀位置,已經腫得像大腿一般粗細,黑裡透亮。
「把窗簾拉開,讓陽光透進來,順便窗戶紙上戳兩個洞洞通風。別讓洞口沖著你父親就行!」心中暗駡了一聲庸醫殺人,張潛果斷大聲吩咐。
六神無主的小胖子任琮,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收起眼淚,連聲答應著撲到窗子邊,一把扯爛了上面的窗簾。隨即,他以右手的食指當棍子,朝著遠離病床的那扇窗子戳去,「噗!」「噗!」兩聲,將窗紙戳出了兩個大大的窟窿!
「胡鬧,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孫姓御醫的聲音,再度於張潛背後響起。卻是此人奉了段懷簡的命令,主動跟進來監督張潛如何行醫。
「通氣,否則病人即便沒有病死,也被活活憋缺氧了!」張潛懶得回頭,又冷冷地懟了一句。然後一邊將蓋在病人身上的兩層絲綿被子掀掉其中一層,一邊繼續大聲吩咐,「任琮,派人去取熱水過來,加上兩勺兒鹽,放冷了後給你阿爺灌下去!」
「缺氧,氧是什麼?為何要灌鹽水?」孫姓御醫聽得眉頭緊皺,大聲抗議,「他邪熱不退,理應上喂參湯扶正,下以芒硝驅逐邪氣才對。而他的身體又虛弱如斯,若是以芒硝釜底抽薪,恐怕沒等邪熱散去……」
「不懂就站在旁邊看著!」張潛才沒功夫跟對方講述,什麼叫做電解質失衡,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大聲命令。
也不怪他無禮,這孫姓御醫,著實有些徒有虛名。張潛記得自己小時候在孤兒院,一名同伴發燒不退,同樣屍位素餐的院醫,就是光想著給患者退燒,發汗,卻絲毫沒考慮他已經處於半脫水狀態。結果,差點兒就要了患者的小命兒。
多虧當時還不是院長的劉姨發現的及時,自己出錢喊來出租車,將患者送進了兒童醫院,才令此人最後轉危為安。但那名差點一兒就草菅人命的院醫,非但沒為失誤負任何責任,反而很快就走後門兒調去了老幹部局。從此專門負責傳授離退休老人養生之道,據說還極受老人們好評。
按照二十一世紀的經驗,張潛覺得自己身後這位孫姓御醫,十有七八也是走後門混上來的。而對於這種草菅人命的庸醫,他沒發怒將對方趕出去,已經夠給對方面子了,才不會再給予對方任何尊敬。
同樣對孫姓御醫失去尊敬之心的,還有小胖子任琮。半刻鐘之前,孫姓御醫曾經親口下了斷言,他父親回天乏術。而現在,他請回家來的高人,卻一進門就指出了孫御醫的兩處謬誤。這也許就意味著,孫御醫先前的判斷,並不準確。他父親還有很大的希望,被高人從鬼門關口拉回來!
拔腿繞過被訓懵了的孫御醫,小胖子快速回到正廳內,安排人去取熱水和精鹽。才手忙腳亂地安排完畢,臥房裡,就又傳來了張潛的聲音,「找把剪子來,把這些布條剪掉,血脈不通,即便醫好了,令尊的這條骼膊也得廢掉。」
「若是通了血脈,邪毒就會逆沖而上,直入心肺!」孫御醫忍無可忍,啞著嗓子大聲咆哮。「你簡直是在草菅人命!」
「不懂就閉嘴!」一聲呵斥迅速響了起來,將孫御醫的咆哮瞬間就給壓了下去。緊跟著,呵斥聲再度變成了吩咐,「任兄,派人去我房裡,把我的那個書包取來!」
「哎,哎!」任琮大聲答應,隨即將目光轉向任全,「你去大師房間裡……」
「算了,還是我去吧!」話說到一半兒,他皺了皺眉頭,果斷改口,「你留在這兒,聽大師吩咐行事。」
很顯然,縱使再心大糊塗,他也察覺到了,任全等輩打過張潛隨身物品的主意。所以,為了避免這些人再動書包裡的東西,觸怒大師,還是他親自跑一趟為好。
為了救父親,做兒子不會在乎任何辛苦。邁動雙腿一路飛奔,很快,任琮就把張潛的書包,雙手抱在懷裡給拿了過來。
恰好任五和任六也取來了開水和食鹽,張潛立刻命任琮兌了一些鹽水,用嘴巴吹涼了,快速給高燒昏迷的患者任瓊餵了下去。然後又從自己的書包裡取出來百服寧(撲熱息痛),用剪子剪下了一粒,塞進了任瓊嘴裡,隨即,狠了狠心,又剪下了第二粒,也塞了進去,自任琮手中接過了鹽水,小心翼翼地將早就變了形的膠囊,從患者嘴巴沖進肚子。
能不能救命,他不敢保證。至少,他這樣做,能讓朋友的父親,不再被高熱燒得那麼痛苦。至於腫成大腿一般粗的骼膊,他目前只能寄希望於頭孢。
如果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頭孢也不管用了,那可真的是回天乏術了。但是他也算盡了力,以後看到任琮被喪父之痛打擊得一蹶不振的模樣,他心中也不會覺得太內疚。
「你,你給他喂的可是丹藥?」孫御醫的聲音,忽然又在牆角處響了起來,帶著一絲絲委屈和如假包換的戰慄。
作為專門給皇族和高官看病的御醫,他這輩子見過玉瓶裝藥,銀箔裹丹,卻從沒見過,有人能把銀箔弄得只有紙張的一半薄厚,更沒見過通體發亮,還帶著紅白兩色的靈丹!
「你認為是丹藥,就算是丹藥吧!」張潛沒功夫跟他說廢話,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大半板兒百服寧,以及剛剛剪開的塑料殼,連同錫箔紙封,一道收進了書包,順手又取出了那瓶風油精。
不是為了治病,只是為了讓屋子裡的味道能改善一些,以免自己被熏得頭暈。信手擰開塑料瓶蓋兒,他將風油精倒出了幾滴,用掌心搓均勻了,緩緩抹在了任瓊的太陽穴上。
有股清新的藥香,迅速趕走了惡臭,伴著一聲低低的呻吟,轉眼傳遍了屋裡屋外。
「阿爺!」小胖子手一哆嗦,將裝鹽水的瓷碗直接掉在了地板上,摔了個四分五裂。不顧瓷片扎到自己膝蓋,他撲到病床前,淚如泉湧。
「莊主醒了?好奇怪的藥香!」原本在後堂正房危襟而坐小國公段懷簡猛地站了起來,抽著鼻子左顧右盼。管家任福和大小姐任盈盈更是失態,三步兩步直接沖向了臥房門口兒,淚流滿面。再看那御醫孫安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裝風油精的透明玻璃瓶子,嘴巴張大得足以塞進一整個鵝蛋!
見過琉璃,也見過通體透明的琉璃瓶子。可做成嬰兒掌心大小,仍舊空心能裝液體的琉璃瓶子,今天他卻是第一次見到。
至於琉璃瓶子裡的綠色東西,不用問了,肯定是仙家玉露,跟那兩粒丹藥同出於一處!否則,也不會兩滴下去,屋子裡的腥臭味道就被一掃而空。而早已經兩隻腳都踏進了鬼門關的任瓊,外敷過之後,嘴巴裡竟立刻呻吟出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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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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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1:0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十五章 別看廣告看療效
張潛本人,也被患者的反應給嚇了一大跳。
風油精他從小用到大,主要用途只有三個。第一是蚊蟲叮咬後止癢,第二是昏昏欲睡時提神,第三,則是放在厠所裡除臭。卻打破腦袋都想不到,風油精還有將人從昏迷中喚醒的奇效。
不過回頭想想自己剛才對患者的處理過程,張潛也就不覺得太震驚了。患者高燒脫水,還被關在密不透風的屋子裡缺乏新鮮空氣供應。而自己進來之後,先命令任琮將窗子給戳了兩個洞,又給患者補充了電解質和水分,再加上風油精對神經末梢的强烈刺激,患者從昏迷中恢復知覺,也是順理成章。
「你先別忙著哭,需要做的事情多著呢,這才是第一步!」用腳尖兒輕輕踹了已經哭成了淚人兒的任琮一下,他大聲吩咐:「剛才的那兩粒藥,主要作用是退燒和止痛。應該在二十分鐘,就是一刻鐘多一點兒的時候見效。你去找最烈的酒來,順便再用開水化一大桶食鹽水備用。如果藥物退燒效果不夠明顯的話,咱們就得給令尊進行物理退燒。」
幾句話,他都是用現代漢語表述,又是分鐘,又是退燒,又是物理,任琮怎麼可能聽得懂?然而,小胖子親眼看到自家父親被張潛用兩滴綠色的神藥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對後者早已奉若神明。立刻縱身而起,沖著正廳裡大聲叫喊,「快,快,仙師說,把莊子裡所有酒都搬過來,還有鹽,所有鹽都拿來化水!」
「只要度數最高……」張潛氣得兩眼翻白,趕緊追上去,照著對方後腦勺狠狠來的一巴掌,大聲糾正「不要那麼多,只要最烈的酒,半桶就夠。鹽水也不要那麼多,洗澡的木桶,用開水化上半桶。你親自去,別在這裡礙我的事。還有,下次無論誰進來,先用鹽水漱口、洗手,洗臉!」
「哎,哎!」此時此刻,即便張潛讓他上刀山,下火海,小胖子任琮都決不會皺一下眉頭。連聲答應著沖出屋子,一路風馳電掣。
擔心他忙中出錯,家將任全趕緊跟了上去。任家大小姐盈盈,則抬手快速擦掉了臉上淚,走到屋門口,雙膝跪地,大聲認錯:「仙師,小女子有眼無珠,先前誤會了你,罪該萬死。你只要能救活家父,小女子願意任憑仙師處置!」
「首先,我不是仙師。其他,則先等令尊真正脫離危險……」張潛皺了皺眉頭,順口回應。說到一半,又意識到對方可能聽不懂,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轉換成唐人習慣的語言,「其他先等令尊真正被救回了再說。還有,讓人把我的衣服、腰帶和鞋子找回來。我就那麼一套,得留著給自己做個紀念!」
「仙師放心,在下這就去找,這就去找!」管家任福後悔得腸子都青了,迫不及待地在一旁答應。
如果早知道張潛是個貨真價實的高人,他絕對不會授意僕婦們去扣下對方的隨身衣物。比起自家莊主任瓊的性命,那幾件模樣和用料怪異的衣服鞋子,即便被仿製成功,所能帶來的利潤,也微不足道!
「仙師你的意思是,家父還沒真正醒轉!」大小姐任盈盈的注意力,卻完全被張潛話語裡的「真正」兩個字吸引領過去,臉色瞬間又變得煞白,伸手掀開門簾兒,探進頭來大聲地追問。
「別亂掀簾子,當心帶進病菌來!」張潛正準備用剪刀替任瓊剪開手臂上那蠶繭般的綳帶,聽到門口的動靜,迅速扭過頭呵斥。
隨即,又迅速意識到,這個時代的人根本不懂什麼叫做病菌。皺了皺眉頭,再度補充,「令尊這般模樣,相當於半昏迷狀態,呻吟聲都是無意識發出。就是,就是他自己並不知道自己在呻吟,也聽不到你在說什麼。能不能成功將他救回來,首先看能不能成功退燒。其次,看能否讓他傷口上的感染,就是你們說得邪氣,被藥物化解掉。」
先前給患者餵藥,他沒覺得累。給任盈盈解釋患者病情,卻累得他額頭見汗。好在屋子裡頭還站著「庸醫」孫安祖,此人掌握的醫學常識比任盈盈豐厚一些。聽「仙師」解釋得費勁兒,此人在一旁主動幫腔,「退燒,應該就是退去邪熱的意思。令尊的箭傷本身沒多嚴重,箭蔟也當時就被拔掉了。問題出在傷口化膿,邪氣上逆污染了血脈。如果能退掉邪熱,就等同於遏制住了邪氣的攻勢。但這只是治標,想要治本,還得用藥物化掉邪氣,讓傷口不再流膿,讓骼膊不再腫得這麼厲害。仙師,晚輩這樣解釋,不知道對不對?!」
最後一句話,是向張潛問的,態度恭敬得無以復加。後者聽了,雖然覺得只有一半兒理解正確,但也想不到更好的詞語去糾正,只能苦笑著點頭,「御醫說得沒錯,先前晚輩心急,說話沖了些,還請您老見諒!」
「折殺了,折殺了!」孫安祖聞聽,嚇得連連擺手,「仙師折殺晚輩了。晚輩醫術不及仙師萬一,能聆聽教訓,已經是三生之幸,斷不敢對仙師有絲毫的怨言。」
這個年代的醫生,跟道家都有扯不清的關係。他的曾祖父孫思邈,既是一位神醫,同時也是一位聞名遐邇的道士。所以在他看來,張潛能拿出製造那麼精良的仙丹,還只用兩滴仙液,就將任瓊從垂危狀態喚醒,顯然是一位得道高人。
而得道高人的年齡,是不能按照相貌推算的,據傳聞很多上千歲的練氣士,都能返老還童,看上去永遠都是十七八歲的美少年。
眼前的張仙師既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又是一個美少年,想必也是返老還童的。如此一來,他孫安祖自認為晚輩,絕對不會吃虧!
「我真的不是什麼仙師,年齡也沒你大!」被一個白鬍子老頭當做長輩來尊敬,張潛的頭皮陣陣發乍。趕緊放下剪刀,大聲解釋。
「是,大師,晚輩明白!道途漫漫,達者為先!」孫安祖楞了楞,迅速又腦補出了另外一種解釋。
道門傳聞,有些奇人,生下來就打通了百會穴,十幾歲就能頓悟大道,然後白日飛升。眼前的張仙師,估計就屬這一種。
「我也不是什麼達者!」張潛急得直跺腳,然後,無可奈何地搖頭,「算了,隨你!反正我不承認自己是仙師,也不是什麼高人。只是碰巧來到這裡,身上碰巧帶了幾粒藥物而已!」
「晚輩明白。是碰巧,碰巧!」孫安祖想了想,鄭重點頭。
仙師不承認自己是仙師,那是要在紅塵中歷練,打磨道心。而幾粒藥物的意思,則是避免今後有俗人上門打擾,提前做了藩籬。此藥只能賜給有緣者,無緣的來求,就是早已用完,愛莫能助!
人的思維一旦進了歧途,九頭牛都拉不回。眼下孫安祖就處於這種情況,無論張潛說出花來,他都能找到跟仙道有關的解釋。
『你明白個屁!你要是明白了,就想辦法把我送回二十一世紀去,老子把現金和儲蓄卡連同密碼全給了你都行!』一看孫安祖的表情,張潛就知道誤會更深了,氣得在肚子裡破口大駡。
然而,他卻知道,此刻自己解釋得越多,誤會就越深。於是乾脆不再浪費口舌,嘆了口氣,指了指屋外,對著孫安祖和任盈盈大聲吩咐,「算了,你們兩個,乾脆過來搭把手。先去找鹽水把各自的手和臉洗乾淨,然後把口也漱一下。等一刻鐘之後……」,扭頭又看了一眼呻吟漸漸停止的任瓊,他繼續發號施令,「一刻鐘後,咱們想辦法給他重新清理傷口。」
病床上,任瓊的額頭處已經隱隱冒出了水光,呼吸也漸漸變得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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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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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11:1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十六章 能否活得長壽,全靠概率
不愧為有西方板藍根之稱的二十一世紀萬能神藥,百服寧的退燒效果沒得說。沒等張潛指揮著御醫孫安祖和大小姐任盈盈兩個,手忙腳亂地將任瓊骼膊上的綳帶剪完,後者的高燒症狀已經開始消退,憔悴的面孔上,隱約也有了生命的光澤。(註1:如果在國外看家庭醫生,最經常給開的就是撲熱息痛,無論是啥症狀。)
孫安祖原來之所以認定了患者無力回天,最大難題就在於患者任瓊邪熱難退,藥石無用。此刻發現任瓊的額頭已經不再發燙,且汗出如漿,頓時驚喜莫名。握著剪刀的右手,不停地哆嗦,好幾次,差點把剪刀戳在自己的左手上。
而大小姐任盈盈,先前聽孫安祖解釋過,只要邪熱開始消退,就是藥物遏制住了邪毒的攻勢,心中更是驚喜得不能自己。沒等將手裡的髒綳帶扔掉,就想跪下給張潛磕頭。
「別,別,別,早著呢,這才是萬里長征第一步!」作為一名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張潛最受不了別人動不動就跪,哪怕對方先前還辱駡過自己。因此,果斷將身體躲在一邊,連聲解釋,「出了汗,退了燒,只解決了表面問題,真正麻煩還在後頭。你有給我磕頭那功夫,還不如去外邊催催,烈酒和鹽水什麼時候能到。」
「仙師,仙師,烈酒到了,鹽水也準備好了,都準備了兩大木桶。一起給您擺在門口了!」小胖子任琮討好的聲音,在外邊迅速響起,隱約還帶著一絲哽咽,「先前,先前看您忙,就沒敢打擾您。我阿爺情況怎麼樣,您剛才說汗發出來了?!」
「退燒了,就是你們平常說的邪熱。出汗是退燒的表現之一!」對於努力幫過自己忙的小胖子任琮,張潛的態度要好得多,想了想,盡可能地為他解釋。「你要是不放心令尊,可以進來看看他。不過記得提前打了鹽水洗手洗臉,順便再用鹽水漱乾淨嘴巴!」
「哎,哎,我洗,我這就洗!」小胖子任琮喜出望外,連聲答應。話音落下,又順口問道:「仙師,你呢,你需要洗一下不?」
「我?」張潛楞了楞,這才意識到,對別人提的衛生要求,自己一條都沒遵從。頓時,臉色微紅,訕笑著回應,「洗,麻煩你也給我弄個臉盆和杯子過來。好在綳帶還沒剪完,還沒到為令尊處理傷口的時候。」
「是,仙師!」沒想到自己還能給張潛查缺補漏,小胖子激動得連聲音都開始發顫。
「你們繼續剪綳帶,我出去一下。還有,不要叫我仙師,叫我張少郎,或者張公子,都可以。」扭頭對孫安祖和任盈盈兩個吩咐了一句,張潛邁步出門。
「是,張,張少郎君!」孫安祖和任盈盈兩人都楞了楞,然後果斷做出了正確選擇。
公子是官宦之家兒孫才能有的稱呼,平素如果周圍沒有外人,叫也就叫了。如今正廳裡還坐著一位如假包換的小國公,該遵守的忌諱,大夥還是不要故意去犯。
「仙,張少郎君!」管家任福的反應,也不比孫安祖和任盈盈慢。搶在其他家丁「冒犯」高人之前,帶頭改口,「張少郎君要淨面是吧?鹽水已經給您打好了,任四,任五,任六,你們幾個還不把臉盆和茶杯,給張少郎君拿來!」
立刻有家丁如衆星捧月般圍攏過來,端臉盆的端臉盆,端杯子的端杯子,伺候張潛洗臉,洗手,漱口。然後又拿來嶄新的手巾,小心翼翼幫他擦乾淨了臉上和手上的水漬。
張潛依舊無法適應被人伺候,特別是被一群大老爺們伺候,硬著頭皮堅持到漱口完畢,趕緊分開衆人,轉身直奔放在病房門口的兩個木桶。「哪個裡邊放的是酒?」
「這個,仙,張少郎君請看!」剛剛洗漱完畢的任琮,屁顛屁顛地湊上前,親手為他掀開了一個木桶蓋子。
「你還是叫我張兄就行!」張潛從旁邊拎起一隻木頭勺子,一邊舀酒水,一邊吩咐。
「那,那怎麼行。仙,張少郎君救了我父親的命!」任琮卻堅決不肯答應,擺著手連連後退。
「能不能救下來,還要兩說著呢!」張潛瞪了他一眼,大聲補充,「況且你先前幫過我,我幫你也是應該。除非你覺得,張某不配跟你攀交情!」
「張,張,張……張兄,小弟這廂有禮了!」自家父親的性命懸在別人手裡,任琮不敢違抗,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兒,才終於又將「張兄」倆字叫出口。
「酒的度數不夠!」張潛沒功夫繼續跟他在繁文縟節上浪費時間,瞪了他一眼,將酒水放在嘴邊,仔細品嘗,「聞起來就知道不夠。你們這裡沒有燒酒麼?燒刀子,三碗不過崗那種?!」
「沒,聽都沒聽說過!」任琮絞盡腦汁拼命想,也沒想出燒刀子是什麼東西,只好老老實實地搖頭。
「長安城中,最烈的酒,就是三蒸三釀的劉伶醉。但是距離張少郎君說的,三碗不過崗,還是差了許多!」小國公段懷簡有心跟高人結交,主動在一旁補充。
「那就算了,只能用鹽水了!」張潛丟下勺子,遺憾地搖頭。
即便身為二十一世紀文科生,他也懂得一個基本的常識,酒精想要消毒,至少得達到七十度。而任琮精挑細選出來的酒,乃是糧食所發酵釀制,根本沒經過任何提純。
往高了說,這些酒也就能達到十一二度,跟後世的烈性啤酒差不多。給酒鬼解饞都嫌棄不夠勁兒,更不用說拿去給傷口滅菌!
正鬱悶間,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啊——」,緊跟著,就是任盈盈的求救聲,「仙師,張少郎君,救命,救命,我阿爺,我阿爺手臂漏水了!」
「不要慌!肯定不是水!」張潛聽得哭笑不得,連忙轉身,三步並做兩步來到病榻前。只見包裹在任瓊骼膊表面的綳帶,已經盡數被孫安祖和任盈盈兩個去除。早已看不出顔色的傷口處,正有暗黃色的液體,淅淅瀝瀝往外淌。
「去外邊,拿個木盆來接著!」張潛也不知道那液體是什麼東西,但是堅信人不會漏水。先大聲命令任盈盈讓開,然後從書包裡取出義烏造的「瑞士軍刀」,將其中一片最薄的小刀子打開,放在剛才忘記了熄滅的油燈上燒了燒,隨即,便用刀尖兒輕輕去挑任瓊骼膊上的傷口。
「蠢貨,果然是在草菅人命!」不接觸則以,一接觸,他就又忍不住低聲唾駡。
以他穿越之前在大二暑假去地震災區做志願者,被組織方臨時安排給醫生打過幾天下手的水平,都能看出來,任琮的父親之所以落到今天這地步,給他治傷的郎中,至少得負擔七成以上責任。
傷口實際很小,長度絕對不超過兩厘米,並且被人用烙鐵之類的東西燙過,當時肯定有效地止住了流血。然而,不知道是處理傷口的人外行,還是故意,竟然只烙糊了傷口的表面。如此一來,血的確沒有再往外流了,但箭蔟上的細菌卻與淤血一起被封在了皮肉裡頭,時間久了,不發炎才怪!
然而,想想正廳裡還坐著一位少國公,答案恐怕就呼之欲出了。這任老莊主的身份,絕非普通地主或者商人那麼簡單,從他受傷後,能驚動一位少國公和一位御醫的情形上看,十有七八,此人就是後世日本等國家裡存在的那種「白手套」。專門為達官顯貴們經營他們不方便出面的生意,然後從中分一杯羹。(註1:說的是日本。河蟹退散!)
如此重要的人物,隨行郎中給他用烙鐵處理傷口之時,豈敢把他燙得太狠?結果,這一手下留情不要緊,把細菌也給留下了。再加上受傷後捂著不透風,才引起了急性炎症,差一點兒就要了他的老命。
「先前晚輩看過一次傷口,當時還沒有流膿!晚輩看傷口表面完好,任莊主卻被邪熱燒得昏迷不醒。又看到有邪毒已經蔓延過了肩甲骨,才斷定任莊主之病,已經非藥石之力所能救治!」還以為張仙師是在駡自己,孫安祖紅著老臉,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解釋。
「真不知道武則天怎麼活到了那麼大的歲數!」心中偷偷嘀咕了一句,張潛對這個時代的醫術水平徹底失望。隨即,又搖了搖頭,低聲朝著外邊喊到:「任琮,找個乾淨盆子,和一塊乾淨布子,端鹽水進來!」
「哎,哎!」任琮的聲音,貼著他的脊背響起,明顯帶著戰慄。顯然剛才就跟在他身後沖進來了,只是沒敢湊得太近,怕打擾他救自己父親任瓊的性命而已。
「張少郎君,需要給任莊主用鹽水洗傷口麼?恐怕只能洗得再仔細,也無法將邪毒從肩膀那邊抽出來!」見張仙師不搭理自己,孫安祖又在旁邊試探地提醒。
「恐怕需要將爛肉從傷口裡頭全部挖出來才行!」張潛咬了咬牙,低聲回應,「刮骨療毒,你聽說過嗎?今天就算趕鴨子上架,也得勉强試試!」
「刮骨療毒?」饒是對張潛的神奇已經有了一定適應能力,孫安祖依舊大驚失色,「仙師,張少郎君會此奇術?晚輩聽說過,在《三國志》裡頭有記載!但從那時之後,世人就再未見到此絕技施展第二次。」
「那你知道麻沸散不!」張潛聽得好生失望,卻依舊有些不死心地詢問。
撲熱息痛有一定止痛效果,卻未必能壓制住割除爛肉時的劇烈疼痛。這點,他從自己小時候牙疼的經驗中就能得出結論。所以,只能寄希望於傳說中的古方。
「聽說過,沒有看到過方子,此方自魏晉時代,就已經失傳了!」孫安祖搖搖頭,老老實實地回應。
「蒙汗藥呢,你知道怎麼配製嗎?」古方不行,則只能求助於傳說,張潛繼續不死心的問。
「沒聽說過!」孫安祖明知道答案會讓「張仙師」失望,依舊如實做出了回應。
「五麻湯呢?」
「沒聽說過!」
「曼陀羅花呢,總能找到吧?」
「聽說過,長安城裡肯定沒有!」
「還魂草?」
「沒聽說過!」
「情花?」
「回張少郎君的話,情花是什麼東西?少郎君說的是催情草麼?那是給牲口配種時用的,沒有麻痺效果啊!」
……
接連將民間傳說,影視劇,和武俠小說裡的,各種麻藥問了個遍,得到的答案卻全都是否定。張潛終於徹底絕望,將小刀子往桌案上一拍,厲聲喝問:「那你平素給人看牙或者清理傷口,總得止痛吧!這沒有,那也沒有,你平素到底用什麼?」
「金,金針!」孫安祖輩嚇得連連後退,回答得好生委屈,「金針刺穴止痛。還,還有烏頭草。每次不超過兩錢熬服,毒不死人,只會讓人昏迷上幾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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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5:06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十七章 不要小瞧御醫
「你怎麼不用砒霜?!」張潛終於明白,為啥古代皇帝沒幾個長壽的了。連烏頭草都敢當麻醉劑用,平素有個頭疼腦熱就吃藥,有毒有副作用的東西,還不知道吃進去了多少!倒是那些普通人,小病小災吃不起藥,只能靠身體去硬抗,說不定還能壽命長一點兒。
「砒霜?少郎君可是說的信石?」沉迷於醫道中的孫安祖,絲毫沒聽出張潛話語裡的諷刺意味兒,皺著眉頭,非常認真地跟他探討,「信石主要用來治瘧疾,花柳和痔瘡,做麻藥卻是第一次聽說。少郎君可知用量幾何?以何藥為輔?若是切實有效,晚輩回頭給人治病,倒不妨拿來試試!」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學神農氏,自己去嘗!」張潛徹底無話可說了,抓起高仿瑞士軍刀,再度用燈火烤了消毒,「現在,煩勞孫御醫用金針給他止痛,實在不行,發現情況不妙,你就把他直接打暈。我必須把傷口中的腐爛肌肉,給他儘快處理掉!」
說罷,拎著烤得滾燙的軍刀,走到任瓊耳畔,彎下腰,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嘀咕:「任老爺子,您剛才應該也聽到了,孫御醫說,不拔除了您體內的細菌感染,您肯定十死無生。而如果您死了,晚輩保證,任琮會被別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輕輕嘆了口氣,他繼續用普通話低低的補充:「所以,晚輩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等會兒一旦手重了一些,您老千萬忍住了。萬一碰到了血管引起了大出血,您老也別怪我庸醫殺人。我即便失了手,您老好歹都能死得痛快點兒,換了他們,您老死前肯定受更多的冤枉罪!」
說這些,他純粹是為了讓自己安心。畢竟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紀,他敢這樣幹,無論最後治療結果如何,都難免要進局子裡走一遭。而眼下,如果他不冒險一試,任老莊主就只能等死。而以小胖子任琮那慫樣和其繼母,管家、僕人們對他的態度,此人肯定難逃被剝奪繼承權,掃地出門的命運!
孫安祖聽不懂張潛所說的二十一世紀普通話,見他在任瓊耳畔嘀嘀咕咕,還以為是施展刮骨療毒奇術之前,必須念給患者的定魂咒。所以也不敢聽得太仔細,只管命徒弟替自己從藥箱裡取來銀針,一針針地扎在任瓊的手掌、肩膀和脖頸等處,然後又點燃艾絨,放於針尾處緩緩熏烤。
這一手「伏羲神針」,乃是他師門絕學,他從小練到老。因此,整套動作施展起來宛若行雲流水。而施針之後,任瓊手臂上的皮膚和肌肉,立刻變得鬆弛了許多,很明顯,針刺的確起到遏制痛覺或者舒緩神經緊張的效果。
張潛見此,對手術成功的信心,立刻又增添了許多。拿起瑞士軍刀,第三次在火上烤了烤,旋即命令孫安祖幫忙壓住任瓊受傷的手臂,用刀尖兒輕輕朝已經化膿腐爛的傷口割了下去。
也許是任瓊昏迷太久了,痛覺已經麻木。也許是百服寧和金針的效果産生了疊加。病榻上的患者,只是輕輕皺了下眉頭,就再也沒做出任何動作。而被烙鐵强行烙在一起的皮膚,被銳士軍刀切開之後,先前傷口處冒出來的黃水兒,立刻變成了膿血,沿著刀刃滾滾而落。
「啊——」奉命端來木盆負責接「黃水兒」的任盈盈,低聲尖叫。隨即,毫不猶豫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唯恐尖叫聲打擾了「高人」施展奇術。
奉命打來鹽水備用的小胖子任琮,則快速將頭扭到了一旁,面頰,手臂,大腿上等處的肌肉,突突亂跳,冷汗也沿著額頭滾滾而下。
第一次拿刀子切人肉,張潛其實也被污血刺激得頭皮發乍。然而,患者的傷口已經被切開了,他會做也得做,不會做沒理由停手。所以,乾脆把心一橫,牙關一咬,繼續用刀刃往傷口深處切去。只要沒把患者當場疼醒,就全當自己是在削木頭。
好在任瓊骼膊上的傷口,原本就沒多大,附近也恰巧沒什麼動脈和靜脈。因此,四、五刀輕輕切過之後,刀刃下已經能夠看到鮮紅色的肌肉。張潛將頭扭向一旁,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調整了一下心態。隨即,又開始用刀刃剜那些腐爛的肌肉,不求動作絕對精確,只求做到除惡務盡。
這下,傷口處的血,就淌得多了起來。任盈盈看得花容失色,本能將眼睛閉上,渾身上下冷滾滾。再看小胖子任琮,雖然始終目光都沒敢往傷口處多瞧,卻早已嚇得臉色慘白,四肢癱軟,距離昏迷已經沒多遠了。
倒是御醫孫安祖,這輩子處理過太多的各種傷口,非但積累了足夠的經驗,神經也早就被患者血肉模糊的樣子,折磨得足夠粗大。聚精會神看了一會兒,發現張潛握刀的右手一直在發抖,額頭、後脖頸等處,都濕得宛若剛剛被潑了一大碗水般,便隱約猜到他以前沒施展過幾次同類的奇術。因此,猶豫了片刻,壓低了聲音商量:「少郎君可是累了?如果只是單純挖掉腐肉的話,可以放心教給晚輩。只是,如果邪毒不除,今日挖盡了腐肉,明日就會又有新的血肉再腐,一日日挖下去……」
「你會切除腐肉?不早說!」張潛正累得頭暈目眩,果斷將高仿瑞士軍刀遞過去,大聲說道:「你只管將腐肉挖盡了,小心不要傷到血管。至於病菌,就是邪毒,我還有別的藥!」
「如此,少郎君先去休息,讓晚輩助你一臂之力!」聽張潛說另有藥物對付邪毒,先前見識過百服寧退燒之神奇效果的御醫孫安祖,立刻精神大振。迫不及待地接過高仿軍刀,彎腰低頭,三下五除二,就將傷口處的腐肉給清理了個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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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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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5:11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十八章 好像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兒
正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有沒有。這兩下,可比張潛剛才那零敲碎打模樣,高明了太多。後者看得心裡發虛,趕緊低聲誇贊道:「孫御醫好本事!早知道如此,就該讓你來給他做這個手術!」
「不是晚輩本事好,是少郎君的刀好!」孫安祖卻不肯居功,搖搖頭,低聲回應,「晚輩以前給人處理傷口,從沒像今天這般順手過。」
說話間,他又側過刀刃,貼著傷口邊緣緩緩轉動。將最後的薄薄一層受到感染的肌肉給剜了下來,然後抬起頭,滿臉期待地看著張潛,低聲催促:「晚輩這邊結束了,少郎君您若是祛除邪毒,還請……」
「用鹽水將傷口好好洗兩遍,若是你有什麼止血的藥物,也可以給他塗上一些。」努力回憶著自己做志願者時,看到過的傷口緊急處理流程,張潛大聲吩咐。隨即,將頭轉向書包,迅速掏出了一整板兒頭孢膠囊。
這才是他真正的底氣所在,生活於一個抗生素濫用的時代,一直到國家命令禁止「無處方買賣抗生素」之前,頭孢膠囊,就是他這種孤兒的萬能神藥。小到呼吸道感染,大到打架受傷,沒什麼不敢用頭孢膠囊來應付的,一板兒不行就再多吃一板兒。
而唐代的病菌,想必還沒形成抗藥性。所以,有頭孢膠囊在手,他相信自己至少有一半兒的把握,壓制住小胖子他爹體內的感染情況。
「仙師,這,這是……?」目光恰巧對著藥板兒的正面,孫安祖被那透明的十個塑料殼和裡邊色彩鮮艶的膠囊,震驚得無以復加。好半晌,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不是仙師,也不敢當您的長輩!您老,叫我名字就好!」鑒於對方剛才所展示的那一手漂亮的「刀功」,張潛不願意在此人面前裝神弄鬼,笑了笑,低聲解釋:「至於此物,雖然壓扁了了些,卻不影響藥效,剛好可以用來對付傷口感染。」
說罷,迅速用剪子將藥板兒剪斷,撕開錫箔封紙,取出兩顆已經壓變了形的膠囊,塞進任瓊嘴裡。然後又取了一杯鹽水,緩緩將膠囊送進了對方的喉嚨。
「剛好,剛好,任老莊主好福氣!」孫安祖拼命眨巴眼睛,努力勸自己不繼續刨根究底。
邪熱不退,就剛好有兩粒丹藥,在一刻鐘內壓制住了邪熱。邪毒入體難治,就又剛好有了十顆丹藥祛毒。這任老莊主,運氣也忒好了些!所急需的救命之物,剛好張少郎君這裡都有!
第一次照葫蘆畫瓢給人動手術,張潛早就累得筋疲力竭,沒精力注意孫安祖的反應,一邊翻看任瓊的眼皮,觀察患者的情況,一邊順口吩咐,「藥大概一個小時,就是半個時辰左右見效!想要徹底清理乾淨了他體內的感染,估計至少得連吃三天。止血藥上過了麼?上過了就給他縫合一下。對了,傷口縫合您會吧?相應的針線都有吧!」
「上過了,上過了!」再度被祛除邪毒所需要的時間之短,震驚得神不守舍,孫安祖像小雞啄碎米一般點頭,隨即,才忽然理解了張潛的下半句話,再度瞪圓了眼睛,驚呼聲脫口而出,「縫合,傷口也可以縫合?像縫衣服那樣?」
「當然了,你沒縫過?」無法理解孫安祖的表現,張潛皺著眉頭詢問。
「沒,沒!」孫安祖像差等生被班主任家訪一樣心虛,紅著臉,小聲回應,「還,還請仙,還請少郎君指點。在下,在下以前都是用烙鐵。」
「沒啥好指點的,就像縫衣服一樣,把表皮儘量給他縫在一起,底部留個筷子那麼大的縫隙,用來排除淤血。」已經失望很多次了,張潛對這個時代的醫生不懂傷口縫合,也不覺得有啥奇怪。笑了笑,大聲為對方講解。
隨即,又低頭看了看雙目緊閉,滿頭大汗的任盈盈一眼,笑著吩咐:「行了,把眼睛睜開吧,傷口基本上已經處理完了。你去幫孫御醫找一副針線,記得用開水燙過了,再送進來!」
「是,是,仙師!」任盈盈如蒙大赦,掙扎著站起身,緩緩向外走去。雙腿才邁過門坎兒,就差點兒一頭栽倒,多虧了任全在外面手疾眼快扶了一把,才避免了出醜。
「還有你,也起來吧,傷口處理完了!」被趕鴨子上架的一場手術,累得筋疲力竭,張潛沒功夫去同情任盈盈。用腳踢了一下癱瘓在地板上,隨時都可能暈倒的任琮,大聲命令,「起來替令尊拿藥,我順便教你怎麼用!」
「哎,哎!」任琮呻吟著睜開眼睛,努力往起站,接連幾次都沒成功,只好用手拉住了張潛衣袖,「仙,張兄,我,我腿,腿麻!」
「瞧你這窩囊勁兒!」張潛低聲數落了此人一句,伸手將他從地上硬扯了起來。先扶著他坐到了床邊的凳子上,然後將剩下的大半板兒頭孢,塞到他手裡。「剛剛喂令尊吃過,每天早晚,需要各餵一次,每次兩顆,吃完為止。用剪子從這裡剪開,吃裡邊的膠囊。就是你們說的丹藥!」
「哎,哎!」小胖子任琮聽得似懂非懂,只管連連點頭。
「還有這個!」張潛從書包裡掏出另外大半板兒退燒藥,給自己留了兩粒,狠狠心,將其餘的也全都給了小胖子任琮,「每三個時辰一顆,退燒,也就是邪熱徹底不再復發,就別再給令尊吃了。儘量省著點兒,我就這幾顆,吃完了,就永遠沒有了!」
「多謝張兄!」小胖子這才意識到,藥物究竟有多珍貴,雙手捧著兩種膠囊,就要跪地給張潛磕頭。
張潛見了,趕緊伸手扶住了他,笑著搖頭,「別磕,磕了,以後朋友就沒的做了。把藥收起來,你趕緊出去擦擦臉上的汗,順便讓人給你送進一套乾淨衣服來換上。否則,令尊病好了,你就該病了。」
「不磕,不磕!」小胖子又是感激,又是激動,哭泣著將藥塞進胸前貼身口袋,轉身,挺直了腰桿子大步走出門外。
從十二歲起,他就被全家上下當成了敗家子,雖然錢財用度上沒任何欠缺,卻誰都沒給過他任何尊敬。特別是在追尋「高人」拜師這件事上,更是被全家上下當成了笑話看待。只是除了他的同父異母妹妹任盈盈之外,其他人都不說破而已。
而今天,卻是他無意間結識的「高人」朋友,施展妙手救了他的父親,還將世間根本買不到的神藥傾囊相贈。這讓他如何能夠不感激莫名?又如何能夠不覺得揚眉吐氣?
「唉——」望著小胖子那濕淋淋的背影,張潛忍不住輕輕嘆息。
他自己是個孤兒,沒父母兄妹,但也沒感覺到過親人之間的傾軋。而小胖子,恐怕任家莊上下,除了他父親之外,也就是小辣椒任盈盈對他好一些。其他人,幾曾對他付出過一點兒真心?
「仙,張少郎君,老朽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正感慨間,耳畔忽然又傳來了御醫孫安祖的聲音。這回,卻沒有自稱為晚輩。
「說罷,有啥不當講的。」被對方問得滿頭霧水,張潛隨口回應。
「那老朽就多嘴了!」孫安祖用鹽水洗了洗手,鄭重向張潛抱拳,「張少郎君,請問,你手頭那種神藥,還有多少?」
「沒了!」沒想到對方竟然打起了自己手中膠囊的主意,張潛立刻提高了警惕,皺著眉頭,大聲回應,「您不是剛才看見了麼,剩下的我都給了任琮!」
「那就好,那就好!」孫安祖笑著又沖他做了個揖,然後轉過身去,仔細檢查患者的情況。從頭到腳,要多認真有多認真。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5:20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十九章 敲鑼打鼓做地主
事實證明,八世紀大唐的細菌,在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第四代頭孢面前,毫無招架之力。當天傍晚,任琮就從昏睡中清醒了過來,原本黑中透亮的骼膊,也開始緩緩消腫。
第二天早晨,他的骼膊又「瘦」了一大圈兒,顔色也從烏黑變成了灰黃。到了第三天,骼膊的表面的顔色,竟然基本恢復了正常。而他本人,也能在兒女和僕婦的攙扶下,離開病床於屋子當中來回走動。
這期間,張潛又去探望了此人兩次,發現炎症徹底被頭孢膠囊抑制住了,而清理傷口附近皮膚和換綳帶的活兒,孫御醫幹的遠比自己利落。乾脆就把收尾工作全都交了出去,靜下心來在客房裡看自己從二十一世紀借來的那本英文小說,同時等著任琮帶自己去渭南,完成在大唐落戶的最後一道手續。
誰料,任老莊主卻是個急性子,才剛剛能下床走動,就立刻派兒子任琮,前來請救命恩公相見。張潛推脫幾次不得,在任琮的軟磨硬泡下,只好硬著頭皮來到了正堂。一隻腳剛剛邁過門坎兒,還沒等他看清楚裡邊都有誰在場,「呼啦啦」,已經有三男一女,齊齊地跪在了他面前,納頭便拜!
「仙師救我父親性命,我等無以為報,以後只要仙師有事相招,我等縱然粉身碎骨,也絕不敢辭!」帶頭跪拜的,正是小辣椒任盈盈。原先對張潛的懷疑有多重,此刻她拜得就有多虔誠。
「起來,起來,舉手之勞而已,當不起諸位如此大禮。況且張某也不是什麼仙師!」拜二十一世紀深入人心的平等思維所賜,張潛來到大唐之後,最受不了的事情之一就是,別人動不動就跪下磕頭。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大聲推辭。
誰料想,他的後路卻被小胖子任琮,用身體給堵了個死死。此人乾脆就跪在了正堂外邊的地磚上,將頭磕得砰砰作響,「仙師再造任家之恩,琮沒齒不忘。願此生追隨左右,聽候仙師差遣,風裡火裡,絕不皺眉!」
「啊——」張潛猝不及防,差點沒被小胖子給絆倒。氣得一把拉住對方的骼膊,直接將此人給拎到了半空中,「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懂不懂?!我都跟你說過一百次了,我不是什麼仙師!你再拜我,我現在就走!」
「別,仙師別走,別走。我不拜了,不拜了!」沒想到張潛的力氣居然如此之大,小胖子在半空中保持著雙膝跪地的姿勢,單手揮舞,大聲求饒。「這是替家父拜的。不是我們自己要拜的。父命難違,真的是父命難違啊。仙師切莫要生氣!莫要生氣!」
「不要叫我仙師!伸開腿站直了!」對這個幼稚中透著厚道的小胖子,張潛還真生不起氣來。只好强做憤怒,將手放下,同時大聲命令。
「是,仙,張,張兄!」小胖子雙腳落地,吐了下舌頭,迅速改口,「張兄請,家父原本想要親自拜謝救命之恩。只是身體不便,所以只能由我們這些做兒女的代勞!」
緊跟著,又像獻寶一樣快速介紹:「裡邊是我大妹盈盈,二弟碧,三弟璋,四弟璜,他們也是奉我父親的命令,拜謝仙,拜謝恩公!」
話音落下,屋子裡,又響起了整齊的拜謝聲,三男一女,如黃鶯出谷,「謝恩公救我父親性命,我等無以為報,以後只要恩公有事相招,我等縱然粉身碎骨,也絕不敢辭!」
「趕緊都起來,各位客氣了!」有了一些時間來適應,張潛也不像先前一樣侷促,按照剛剛學到沒幾天的唐人禮節,躬身還了一個長揖,「是令尊福緣深厚,而張某碰巧手裡有藥而已。當不起各位如此大禮。」
「對仙師來說,是碰巧。對任某來說,卻是起死回生。」屋子內,大病初愈的任瓊,在一名中年美婦的攙扶下,緩緩迎了出來,「仙師在上,請受任某一拜。」
說這話,就掙扎著準備跪倒。張潛見狀,連忙一個箭步沖進去,扶住了此人骼膊,「莊主不必如此。真的是湊巧而已。在下不是什麼仙師,況且,況且他們已經拜過了!」
他從小為了少挨欺負,就努力鍛煉身體。考上大學之後,又在業餘時間裡頭學過幾天自由搏擊,因此身體協調性和力氣,都遠遠超過了普通人。雙手與任瓊的骼膊發生接觸,立刻令後者的身體再也跪不下去。
誰料,防住了任瓊,卻沒防住任瓊夫人。後者見自家丈夫一時半會兒沒有跌倒的危險,立刻鬆了手,款款下拜,「感謝仙師救我郎君性命!請受妾身一拜!」
「別,別,別……」擔心任瓊無法獨自站穩,張潛的兩隻手不敢鬆開此人,更沒膽子去攙扶任夫人,只好側開身體,大聲說道:「莊主夫人不必客氣。在下不是什麼仙師。之所以能湊巧幫得上忙,一則是任莊主命不該絕。二來,則是……」
看了看扶著門傻笑的任琮,他繼續緩緩補充道:「二來,則是任小郎君待人厚道。當初發現在下遇到了難處,立刻施以援手。在下後來所為,不過是投桃報李而已。真的要謝,任莊主和任夫人,不妨謝他!」
「嘿嘿,嘿嘿……」小胖子任琮這輩子,終於做了一件對父親有幫助的事情,心裡頭好生得意,訕笑抬起手,輕輕搔自己的後腦勺。
沒有做父親的,不喜歡別人誇獎自己的兒子。任瓊心裡頭雖然覺得像喝了蜂蜜一樣甜,卻强行板起臉,沖著小胖子任琮橫眉怒目,「仙師是在跟你客氣,你居然還當了真!還不滾進來給仙師上茶,難道還真的等著老夫給你作揖不成!」
「不敢,不敢,我這不是看您病好了,高興,高興麼?」任琮立刻像被蠍子蟄了屁股般跳了起來,三步並做兩步沖進屋內,親自拎了茶壺,給張潛、自家父親和繼母倒水。
「孩子在為了你高興,你別對他那麼凶!」中年美婦任夫人,輕輕扯了自家丈夫衣袖一把,順勢站起身,「更何況,仙師說得有道理。這次郎君能逢凶化吉,多虧琮兒心誠,這麼多年四處尋訪高人。雖然屢屢碰壁,卻始終百折不撓。」
一番話,說得甚得「太極拳」精髓,非但盡顯身為母親的溫柔與慈愛,並且順手就將張潛先前刻意為任琮邀功的舉動,化解了個無聲無息。
那小胖子任琮聽了,還以為繼母是在幫自己說好話,開心得嘴角都快裂到了耳朵上。而張潛身為外人,雖然聽出了任夫人的話語綿裡藏針,卻也無法替他做得更多。只能在心中悄悄嘆氣。
正當他為小胖子的未來深感擔憂之際,此人卻已經喜滋滋地倒好了茶水。先將三個茶碗,小心翼翼地擺在兩張不同的矮几上,然後笑著向張潛發出邀請:「仙,張兄,請上坐。阿爺,阿娘,你們也坐!」
「任兄不必客氣,先過來扶住令尊。他大病初愈,小心跌倒!」又悄悄在心中嘆了口氣,張潛將任瓊的骼膊向小胖子推了推,笑著吩咐。隨即,快速鬆開了雙手。
「我來,我來,阿娘,您先坐。張兄,您上坐!」小胖子對自家父親甚為依賴,大步沖上前,扶住任瓊的骼膊。
「婉君,你先坐吧,讓琮兒扶著我就行!」難得兒子如此有眼色了一回,老莊主任瓊非常開心將肩膀依到了任琮的肩膀上,同時笑著向自家夫人吩咐。
「那我就不耽誤你們父子兩個親近了!」中年美婦抿著嘴兒地調侃了一句,言談間,溫柔與體貼盡現。然而,卻沒有立刻落座,先目送張潛坐到了對面,又等著自己的丈夫也被扶著入了座位,才側著身子坐到了丈夫的旁邊。
張潛初來乍到,對唐人的禮節兩眼一抹黑。見任瓊執意要請自己喝茶,也就沒有繼續客氣。而這個時代的茶,卻是茶葉磨粉煮開,再加了香料和鹽巴的,喝著又不怎麼合他的口味。所以他只是象徵性地抿了幾口,就又將茶盞放下了,準備再說上幾句沒營養的廢話,就起身告辭。
「救命之恩,任某不敢言謝。」見張潛放下的茶盞,坐在對面矮几後的任瓊,也迅速放下了茶杯。努力坐直了身體,拱起手,大聲說道:「本應親自到客房叩謝仙師救命之恩,但孫御醫說要避免受風。所以,只能命令琮兒將仙師請了過來。」
「任莊主客氣了,在下與令郎一見如故,斷沒有勞煩莊主去拜見晚輩的道理。」有心給小胖子長面子,張潛笑著拱手還禮。
「折殺了,折殺了,任某何德何能,敢做仙師的長輩?!」任瓊聞聽,立刻掙扎著準備起身,嚇得小胖子趕緊用手將他肩膀按住,急切地强調,「小心,萬一扯破了傷口,張兄可沒有第二份丹藥給你。你可以不做張兄的長輩,他卻真心拿我當自家兄弟!」
「你這孩子,就這麼跟為父說話!」任瓊扭過頭,大聲呵斥。然而,卻終究不敢扯破傷口,停止了掙扎,輕輕搖頭,「仙師跟你以兄弟相稱,乃是他抬舉你,你卻不能無禮僭越。鬆開我,去替為父給仙師叩頭。」
「哎,哎!」只要任瓊不亂動,小胖子任琮也不在乎多給別人磕幾個頭。連聲答應著站了起來,走到了張潛所在的矮几之前,雙膝下拜。
張潛哪裡肯接受?趕緊起身阻攔。而那任琮卻感謝他救了自己的父親,誠心要拜。結果雙方拉扯了半天,最終,還是任琮憑著眼淚和鼻涕齊飛的「真功夫」,占據了上風,堅持給張潛磕足了三個頭,方才作罷。
「丹藥難得,任某不知道價值幾何,也不敢問,所以,只能將這份恩情記在心裡,容日後有了機會,再報答仙師了!」任瓊做事極為利落,眼睛剛剛看到自家兒子站起身,就立刻大聲補充。
『別,別,您趕緊問,問完了趕緊給錢。我現在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了!』雖然從沒指望過收回藥費,可聽聞任瓊不打算付錢了,張潛心中依舊忍不住大聲嘀咕。
然而,嘴巴上,他卻只能笑著說道:「莊主言重了,幾粒藥物而已。況且任兄先前幫我弄過所和手實,忙前忙後四五天,也沒收我一文。」
話音落下,坐在對面的任瓊立刻用力搖頭,「他那才真是舉手之勞而已!與救命之恩,根本不能相提並論。這幾天,任某雖然躺在床上爬不起來,可心裡卻一直在想著,能為仙師做一些什麼。跟仙師談錢,恐怕會污了仙師的耳朵……」
『不怕,你儘管污,儘管污,污得越狠越好!』張潛氣得在肚子裡偷偷大叫,卻依舊拉不下臉來,將自己此刻身無分文的情況,直言相告。
正氣得欲仙欲死之際,卻聽那任瓊忽然把話鋒一轉,笑著補充:「剛好家裡於前年春天入手了一個小莊子,位置就在渭河邊上,與仙師落戶之處僅有六里之遙。而任某常年在外,也顧不上去打理,乃至此莊子雜草叢生,破敗不堪。乾脆,任某就斗膽高攀,將此莊子,連同莊子裡的佃戶,一並轉到仙師名下好了。等仙師在那邊落下了腳,琮兒也好隨時登門求教!」
「啥?」猝不及防之下,張潛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老要贈送我一個莊子?」
隨即,他就意識到對方不是在說笑話,趕緊站起來,連連擺手,「不成,不成,太貴重了,任莊主,幾顆藥,真值不了這麼多錢!」
「區區一個莊子而已,及不上救命之恩萬一!管家,把地契和佃戶花名冊取來,現在就交與仙師。」任瓊卻堅持要贈,根本不打算給張潛拒絕機會。
一個莊園,即便真的像任瓊所說,很小很小,也是長安城附近的莊子!放在後世,就相當於北京通州的一大塊土地!
張潛再缺錢,也不敢收如此豐厚的禮物,堅持擺手推辭。而任瓊,卻報恩心切,執意相贈。爭來爭去,雙方僵持不下。就在此時,小胖子任琮卻忽然憨憨一笑,大聲說道:「張兄,你就收了吧,我看你的模樣,也不像個會種地的,又不肯承認自己是仙師。沒個莊子收租,你今後豈不是得喝西北風。至於貴不貴重,我阿爺的性命,怎麼著也比一個破莊子值錢吧!」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5:26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十章 救人救出了大麻煩
這張破嘴,怪不得任琮在整個莊子裡都不招人待見。話音落下,就連張潛,都恨不得將他按在地上,狠狠痛打一番。
再看他父親任瓊,直氣得劍眉倒竪,抬起腿,朝著他的屁股就踹了過去:「閉嘴,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
「阿爺息怒,阿爺息怒!我不說了,我再也不說了。」小胖子任琮想要閃開很容易,卻擔心自家父親動作太大扯到了傷口,只好向前邁了小半步,一邊撅著屁股準備迎接下一腳,一邊大聲求饒。
如此一來,做父親的反而打不下去了。悻然將鞋子尖在任琮屁股上沾了沾,低聲呵斥,「滾遠點兒,老夫一看這你就生氣。仙師乃世外高人,當然不懂收拾莊稼!以後他莊子上的凡俗雜事,就著落在你身上。如果還敢像在家裡一樣啥都不著調,仔細你的皮!」
「包在我身上,肯定得包在我身上。誰讓我跟他是好兄弟呢!」小胖子如蒙大赦,歡天喜地的答應。
經他這麼一攪合,渭河畔那個莊子轉到張潛名下,就徹底成了定局。雙方之間的交流,也立刻變得隨意了許多。
「仙師通曉刮骨療毒的神技,又有起死回生的靈藥,卻一再聲稱,自己不是仙師,不知所為何故?」又東拉西扯了幾句,抓住張潛拒絕大夥叫他為仙師的機會,任瓊很是認真地詢問。
「我的確不是什麼仙師,更沒學過什麼仙法。莊主稱我一聲賢侄也好,叫我張少郎也罷,大可隨意!」剛收下了對方一個莊子,雖然還不知道大小和裡面的具體情況,張潛對任瓊的好感依舊大增。笑了笑,坦然解釋道:「所謂神技,只是在同門師兄們施展之時,張某在旁邊打過幾次下手。而那些靈藥,也是師門所製,這次湊巧帶在身上的。」
「只是在同門師兄施展之時,打過幾次下手,就學得了如此神技?張少郎真是了得!換了犬子,恐怕手把手教上三年,都未必學得會!」任瓊微微一楞,迅速挑起了大拇指,高聲誇贊。
「怎麼又扯到了我頭上?阿爺,我沒你說得那麼笨吧!」遭了無妄之災的任琮覺得好生委屈,抬起頭,滿臉幽怨地抗議。
「你要是聰明,就不至於讀了七年官學,卻連個明經都考不出!」顯然是親爹,任瓊打擊起自家兒子來從不留情,你看張少郎,絕世神技,看幾眼就能學會!」(註1:唐代科舉,明經是其中一種。相對容易。)
「也不是看一眼就學會了,只是學了個大概。莊主當時情況緊急,不得不冒險一試。虧得孫御醫在旁邊,將大部分事情都接了過去。在下只是開了個頭,然後基本上就交給御醫了!」張潛被誇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趕緊將整個手術過程如實相告。
「張少郎知道該如何做,才是關鍵。」任瓊絲毫不認為孫御醫的醫術,有資格跟張潛相提並論,笑了笑,輕輕搖頭。「至於孫御醫,只是手熟爾!此事好比兩軍交戰,主將如何運籌帷幄,才是關鍵。衝鋒陷陣者,頂多只能論次功!」
「終究要仰仗孫御醫!」張潛說任瓊不過,只好笑著堅持。
「當然,孫御醫能自降身份,來替任某診治。他那邊,任某肯定少不得一份謝禮!」任瓊也不繼續在同一個話題上糾纏,笑著補充。隨即,又喝了幾口茶湯,猶豫著詢問道:「張少郎師門能製得如此靈藥,想必聲名赫赫。可任某這幾天躺在床上苦思冥想,找遍釋、道兩家,竟然找不出一門一派,能精通藥理如廝!有關師承,不知道少郎君可否明示?日後任某帶著商隊路過寶山,也好登門拜謝!」
唯恐引起什麼誤會,沒等張潛接茬兒,他又快速補充:「如果不方便說,少郎君就不說就是。任某只是心中好奇而已!」
「也沒啥不方便說的!」連日來,總是被小胖子任琮纏著追問來歷,張潛早就知道自己必須儘快編出一個來,否則,麻煩肯定會越來越多。
因此,他在暗中已經打好了幾分腹稿。此刻聽任瓊相詢,立刻笑著說出了最不容易穿幫的那一個,「只是說起來過於離奇,未必能取信於人而已。在下師門,非釋非道,傳承於春秋之時,墨家一派。戰國之時,墨家三分,家師的這派被稱為東墨,不容齊。無奈之下,四代矩子揚聖匹馬入秦,獻鑄兵與造弩之技於惠王,大秦兵馬,方稱雄於天下。大秦一統中原之後,國運二世而斬,七代矩子因受始皇之恩,拒食楚粟,帶領弟子披髮入山,自此,東墨消失於世間。門內只用秦曆,不再問外邊是漢是晉。」
也不管周圍的人如何瞠目結舌,喝了口水,張潛繼續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緩緩補充,「東墨傳至家師,已經是第三十二代矩子。恩師姓劉,乃為世間少有的奇女子。收張某入門之後,待如親子。奈何張某愚鈍,所學不及恩師百一。更無奈的是,張某數日之前奉恩師之命,出山門尋找靈芝入藥,傍晚空手而歸,竟再也找不到山門!而張某從入門之日起,一直沒出過山,對外邊情況,更是一無所知。虧得遇到了令郎,才不至於被官府當做流民給抓了去。」
這番話,前面那部分關於東墨的來歷及傳承,乃是經過史學大家郭沫若考證的,真的無法再真。可從秦國的國運二世而斬那句開始,就純屬胡編亂造了。反正終南山範圍極大,唐朝人未必處處都去過。即便有心去搜,也可以歸結於恩師本事高强,故意用奇術遮掩了山門來搪塞。
「怪不得你我初見那天,你居然連現在是何年何月都不清楚!」別人也許還對張潛的話有所懷疑,小胖子卻搶先信以為真。得意地拍了幾下手,大聲說道:「阿爺還說你記性比我好,我從小到大,可從未沒迷過路!」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被自家「傻」兒子氣得七竅生煙,任瓊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隨即,又想了想,繼續問道:「聽琮兒說,少郎君乃是河間人士。不知道家裡頭還有什麼人麼?父母可健在否?」
『這話什麼意思,不是想給我介紹對象吧?』張潛被問得心裡發慌,看了一眼跪坐在中年美婦身邊,臉色微紅的小辣椒任盈盈,趕緊將目光側開,「此事說起來,更為令人難以置信。張某很小的時候,就跟父母失散了,所以才被恩師帶上了山。除了記得自己是河間人士之外,其餘一概不知。這次失路無法再回山門,張某倒是想找個機會,去河間那邊走走。萬一能尋到親生父母,也能承歡於膝下。免得二老為我終日牽腸掛肚。」
父母可能健在,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找不到親生父母,就沒法請媒人,更無法弄什麼父母之命。至於那個小辣椒任盈盈,她愛嫁給誰嫁給誰去,根本不是張潛的菜!自古舔狗無人權,他更不是什麼賤骨頭,喜歡什麼野蠻女友!
只可惜,他心裡這些彎彎繞,全都落在了空處。任瓊好像只是隨口一問,旋即開始對張潛深表同情,「沒想到,少郎君的身世,居然這般可憐。任家有商隊往來河間,如果有機會,少郎君請賜給兩幅令尊令堂的畫像。任某讓夥計們幫忙留意一下,說不定能讓少郎君得償所願!」
「多謝莊主!」張潛苦笑了一下,臉上不受控制地湧起了一絲哀傷,「不瞞莊主,父母長什麼樣,張某根本不記得。若是找,也只能根據張某現在的樣子,先推測出一幅兩三歲時模樣,再去河間那邊張貼,詢問誰家二十年前曾經丟失過一個嬰兒!」
「有方向就好,說不定老天爺會垂憐少郎君!」任夫人聽得心裡難受,紅著眼睛低聲安慰。
「下次去河間的商隊出發,任某就把任務給夥計們布置下去!」任瓊倒是古道熱腸,立刻大包大攬,「畫像之事,也由任某請畫師來做。長安城裡頭,正好有幾個名家,跟任某交情不錯。」
說罷,又想了想,試探著詢問:「甚至還可以將少郎君現在的模樣,派人畫了,在終南山深處四下張貼。說不定,少郎君的恩師發現你久久不歸,還會派師兄弟們出山門尋找。若是恰巧看到了畫像,豈不美哉?!」
「難,恐怕很難!唉——」張潛聽了,忍不住又又低聲嘆氣。
同一個時空蟲洞,他不認為會在同樣位置,出現兩次。而他在二十一世紀舉目無親,失蹤了之後,頂多會成為公安部門的一件懸案,根本不會有人在乎他是否還活著。
想到這,一股孤獨感覺,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又長長嘆了口氣,他低聲補充:「當初張某以為,是不小心迷了路。而現在想來,恐怕是家師嫌棄張某愚蠢,故意尋了個藉口,將張某給丟出了門牆。否則,師兄弟們早尋來了,根本不會等到現在!」
「張少郎君莫要多心,也許師兄弟們恰好跟你走岔開了呢!試試多貼張畫像在山中,總之沒有什麼壞處!」任瓊表現得甚為仗義,立刻大聲安慰。
「那就有勞莊主了!」明知道貼告示沒啥用,張潛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好笑著拱手。
「無妨,舉手之勞爾,這才是真的舉手之勞!」任瓊笑了笑,輕輕搖頭。隨即,又將身體努力坐直了些,大聲說道:「張少郎君,莫嫌任某囉嗦。任某還有一事,不知道該不該問?」
「任莊主儘管問,張某知無不言!」還以為任瓊從自己編造的師門傳承或者家世來歷中,發現了疏漏。本著亡羊補牢的想法,張潛笑著點頭。
「那任某可就問了!」任瓊忽然收起了笑容,正色問道:「前日所賜靈藥,少郎君此刻身上還有幾粒?那煉藥之秘方,少郎君可否記得?」
「呼——」一股秋風透窗而入,吹得張潛透心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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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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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5:31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十一章 千年狐狸說聊齋
『他居然在打膠囊和配方的主意,怪不得這一大早晨,又是送莊子,又是送女兒!』心寒之餘,一股無形的怒火,只沖張潛頂門,『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看著他去死。也能減少很多麻煩!』
然而,後悔藥終究無處可買,事到如今,張潛只能冷笑著拱了拱手,大聲說道:「既然莊主已經能下地走動,那些藥,對莊主已經可有可無。至於配方,乃是師門不傳之秘,張某沒資格知道,知道了,也沒辦法配出一模一樣的藥來!」
「少郎君誤會任某了!」彷彿早就料到了張潛會做如此反應,任瓊也不生氣,只是笑著輕輕拱手,「任某可以對天發誓,並未打靈藥的主意,也絕非那恩將仇報之人。否則,直接明搶就是,反正最後會跟少郎君結仇,何必還假惺惺先送上一座莊子?!」
「嗯——」張潛眉頭緊皺,將信將疑。
對方的話,的確有那麼一點點兒道理。自己此刻孤身一人住在任家莊,又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流民」,即便被任家偷偷殺掉了,官府恐怕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兒。而搶了自己的膠囊,肯定會跟自己結仇,送不送莊子,結果都是一樣!
「少郎君,任某是真心想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故意提起靈藥和配方的事情!」見張潛臉上的怒氣,大部分都已經被狐疑所取代,任瓊又拱了下手,大聲解釋:「少郎君用奇術和靈藥救了任某的性命,乃是許多人親眼所見。而任某這幾天病得半死不活,也沒顧得上下令封口。事實上,即便任某下令也沒用,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相信用不了太久,少郎君神醫之名,就會傳遍整個長安。」
給了張潛十幾個呼吸時間去思考,他喝了口茶潤潤嗓子,聲音急速轉低:「如果少郎君手頭的靈藥還有許多也罷,凡是他人誠心來求,少郎君懸壺濟世便是。若是只有幾粒,或者已經沒有了,他人來求,少郎君給還是不給?如果不給,對方肯定會懷恨在心。如果給了,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當靈藥舍盡之日,也是少郎君與人結仇之時。若是對方報復上門來,少郎君該如何應對?」
「這……」當初光顧著覺得小胖子可憐,張潛可真沒想到救人一命,居然救出如此多的連帶後果,被任瓊問得呆呆發楞。
而那任瓊,不愧是十幾家商行的幕後東家,又喝了口水,緩緩補充:「這些,還是尋常人的做法。若是那達官顯貴之家,上門求藥不得,惱羞成怒之下明火執仗,少郎君又該如何自處?這些年來,聖明天子在位,海清河晏,朝中大賢雲集,可偶爾總會冒出那麼一兩個不講道理的公子王孫,他們如果登門索要秘方,少郎君予之,還是不予?」
「此外,先前任某那些話,也並非漫無目的。任某先前詢問,少郎君師門可否下山來尋,少郎君已經不抱希望。任某剛才詢問,少郎君在河間那邊可有家人,少郎君也是凄然搖頭。如果少郎君出身於地方望族,或者背後有個强大的師門作為依仗,別人打靈藥和秘方主意之時,多少還能有點兒顧忌。而少郎君既沒有家族撐腰,又沒有一個强大的師門庇護,手握靈丹和秘方,與一個三歲娃娃抱著金磚招搖過市,還有什麼分別?」
「這——」冷汗,順著張潛額頭鬢角淋漓而下。
什麼聖明天子在位,海清河晏?學歷史的時候,他可沒聽說中宗皇帝是個有道明君!
什麼偶爾總會冒出一兩個不講理的公子王孫,直到二十一世紀,韓國和東南亞各地,那些豪門子弟都不會跟普通百姓講道理,强取豪奪乃是家常便飯,更何況是公元七百零幾年的大唐!
對那些人來說,他們看上你的靈藥和藥方,是給你面子。你不乖乖雙手送上,就是不識抬舉。想要討價還價,甚至還想敝帚自珍,簡直是白日做夢!
到了此時,張終於明白為何孫御醫那天會問他,手頭有沒有更多的靈丹?並且聽他否認之後,立刻如釋重負了。
原來,在他將百服寧和頭孢膠囊拿出來救下任瓊性命那一刻,孫御醫就已經看出了此舉即將給他帶來的風險,所以才好心出言提醒他。只是,只是他當時根本聽不出此人話中有話,而萍水相逢,孫御醫也不願意說得更多!
而現在,任瓊將一切擺到明面上,掰開揉碎,他才赫然發現,自己一隻腳已經踏到的懸崖邊縁。自己連續琢磨了好些天,才編造出來的那個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出身,在真正的大唐人眼裡看來,簡直跟用來自殺的上吊繩兒沒什麼兩樣!
老天爺,在大唐,想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怎地就這麼難!
「阿爺,阿爺,你有辦法對不對?你快說啊,張兄可是因為救你,才惹出這一大堆麻煩來的?」沒等張潛從震驚與懊悔中緩過神來,小胖子任琮已經沖到了他父親身側,抱著那只沒受傷的骼膊拼命搖晃,「您跟段公爺交情非同尋常,請他幫忙關照一下張兄行不行?當初我求張兄救你性命之時,張兄可是連眼皮都沒眨一下,現在他……」
「放手!你再搖下去,傷口就被你撕裂了!」任瓊扭頭瞪了自家兒子一眼,大聲呵斥。隨即,又迅速將目光轉回張潛,微笑著詢問:「張少郎君可有脫困之策?若是有,不妨說出來,任某幫你參詳一二。若是一時半會想不出來,任某這邊,倒是已經想到了一個主意,只是,只是需要看少郎君是否相信,任某不是那別有居心而已。」
「任莊主說笑了。你把一切都擺在了明面上,開誠布公跟張某說,張某如何還能懷疑你的用心?!」終究是從小被打擊到大的,張潛額頭上的冷汗冒得快,消失得也同樣迅速。搖頭笑了笑,他向任瓊鄭重拱手:「晚輩初來乍到,不熟悉長安情況。如今遇到大麻煩,還請任莊主指點迷津!」
「好,好!」沒想到張潛這麼快,就選擇了無條件相信自己,任瓊欣賞地連連點頭,「既然少郎君如此爽快,任某就不繞什麼彎子了。少郎君可知,幼兒抱著金磚過鬧市,最危險是在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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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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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5:38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十二章 老江湖與少郎君
「什麼時候?」張潛眉頭緊鎖,本能地喃喃重複。
這個問題雖然生動,對他來說,卻有些「超綱」。
放眼二十一世紀的華夏,除了極少數跟他一樣的倒楣蛋,誰家父母會舍幼兒獨自上街?更不可能讓幼兒手裡抱著什麼貴重物品!
而二十一世紀的西安城雖然治安比不上北京,上海,深圳等二十九個省會和直轄市,卻也不會出現什麼鬧市搶劫的行為,更何況到處還都安著攝像頭?
「我知道,我知道,就在他剛剛離開鬧市的時候!」同樣問題,對小胖子任琮這個大唐土著來說,卻簡單至極,「在鬧市上打劫,官府即便裝模作樣,少不得也要管上一管。而離開了鬧市之後,就是哪個賊先下手,哪個賊誰先得,後下手的連湯都喝不上!」
「就你聰明?!」任瓊狠狠瞪了自家兒子一眼,低聲呵斥。
小胖子嚇得把脖子一縮,不敢再胡亂插嘴。而張潛,卻已經從他的回答裡,得到了足夠的啓示。單手輕輕在面前的矮几上拍了拍,低聲說道:「莊主是說,只要那幼兒不離開鬧市,賊子雖然惦記他的金磚,衆目睽睽之下,也多少會有所忌憚。」
「的確!」見他孺子可教,任瓊欣慰地點頭,「除非到了亂世,法紀崩壞,官府的威嚴蕩然無存。否則,該要的臉面,官府總會要一點兒。哪怕只是為了做樣子給尋常百姓看!」
「噢!張某明白了,多謝任莊主指點!」張潛恍然大悟,笑著向任瓊拱手,隨即,迅速將目光轉向小胖子,大聲求肯:「任兄,麻煩再去一趟客房,把我的書包取來!」
「哎,哎!」小胖子正聽得滿頭霧水,楞了楞,答應一聲,轉身便走。
小胖子的父親任瓊,眼神卻頓時一亮。旋即端起茶盞,細飲慢品,彷彿那加了香料和鹽巴的茶湯,是瓊漿玉液一般。
「張某聽任兄說,莊主麾下,經營者多家商號,天下奇珍,無一不包?!」張潛也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然後笑著詢問。
「別聽他胡說,哪裡有許多家?只是三五家而已,並且大部分乾股還是別人的,任某只是代為東主照看!」任瓊的眼神,又是一亮,再度上下打量張潛,贊賞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見過聰明的,沒見過如此聰明的。自己只是稍稍點撥了一下,此人立刻就想出了脫困辦法。而由張潛主動提起,可比他先提出來,給人的感覺又舒服了許多。至少,讓他成功避免了巧取豪奪的嫌疑。
接下來的事實,也正如任瓊所期待。聽他沒有否認任家名下有多家商號,張潛立刻笑著拱手,「張某有個不情之請,萬望莊主考慮一二!」
「只要任某力所能及,絕不敢辭!」客套話,還是要說一下的,哪怕說得時候,心裡發虛。
「張某手裡,有幾樣用不到的東西,想勞煩莊主旗下的商號代賣。至於該如何操作,寶號過後留多少,莊主可以自行決定!」彷彿是準備賣掉一件舊衣服般,張潛非常隨便地提議。
「張少郎君能看得上鄙號,乃是鄙號的福氣。放心,任某對天發誓,絕不讓少郎君吃半點兒虧!」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任瓊依舊激動地鼻梁發麻,用顫抖的聲音,賭咒發誓。
神藥的效果,他親自體驗過。說是生死人,肉白骨,也不為過。而任家旗下的商號,拿到了神藥的寄賣權,所賺取的可不止是區區經手費用。而是,而是讓所有商號的檔次,都直接拔高了好幾個臺階!
「那就有勞莊主了!」遠不像任瓊那樣激動,此時此刻,張潛的表現,出人意料的非常平靜。再度向任瓊拱手,隨即,把茶盞端起來,一邊等待小胖子返回,一邊仔細欣賞茶盞表面的窯變。
高仿綠水鬼,此刻就戴在他手腕上。華為手機,則習慣性地塞在貼身口袋裡。如今書包中有的,只是當日分給小胖子後,剩下來的兩粒百服寧,一板兒頭孢,一把高仿微型瑞士軍刀、一瓶風油精和一個太陽能充電器。
百服寧,頭孢,軍刀和風油精,在給任瓊施救之時,就暴露過了,倒也不怕暴露第二次。至於太陽能充電器,說實話,即便是在他穿越之前,這東西也只是極少數電子發燒友或者想省電的「窮鬼」在用,正規廠家根本不屑生産。
除非大唐境內,此時還有另外一個經歷跟張潛差不多的倒楣蛋,否則,他根本不用擔心別人能認出此物到底是什麼東西!(註1:太陽能充電器,好像只有某寶賣。正規手機廠家都不配。)
「這小子好生了得,救命的東西,居然說放手就放手,倒真的有幾分名門子弟風範!」發現張潛居然還有閒心端詳茶盞上的花紋,坐在他對面的任瓊,對他愈發覺得欣賞,「要是琮兒能有他三分從容就好了,老夫也不至於如此操心!」
作為長安商界響噹噹的一號人物,任瓊這輩子見過無數即將典當或者寄賣祖傳之物的公子王孫,哭鼻子抹淚,或者如喪考妣的模樣。而像張潛這般,聽懂了自己的暗示,立刻果斷將寶物出手,臉上居然不帶半點兒難舍之色的,卻是第一次。
這讓他很是懷疑,今天自己的做法,是否依舊太短視了一些。雖然,雖然從他個人角度,他已經是在保證任家安全的前提之下,盡最大的可能去幫助張潛。
「要不,等會兒他拿出靈藥之時,任某就請他把靈藥收起來,然後向他承諾,任家會動用一切力量,確保他不會受到逼迫?」有一個瞬間,任瓊甚至想改變主意,豁出自己所有,去報答張潛的救命之恩,同時也成全自家兒子與張潛的友誼。然而,眼角的餘光看到如花美眷,再看看其他三兒一女,他又果斷把這個荒唐的念頭掐死在了萌芽狀態。
受人滴水之恩必湧泉相報,和為朋友兩肋插刀,都是市井傳奇中,才有的豪傑。現實世界中,這種豪傑早死絕種了,至少,他任瓊這輩子,從沒見到過一個!
正猶豫間,門口卻已經傳來了沉重的喘息聲。轉頭望去,恰看見他的兒子,小胖子任瓊雙手抱著一個模樣古怪的行囊,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
「張兄,給你!」根本沒注意到自家父親任瓊的目光,小胖子一進屋,立刻直奔張潛,將書包小心翼翼地雙手奉上。
「有勞了!」張潛笑著接過書包,當著衆人的面兒,將從外到裡所有鎖扣和拉煉,全部打開。將兩粒百服寧,一板兒頭孢,一把高仿微型瑞士軍刀、一瓶風油精和一個太陽能充電器,逐一掏出來,擺在面前的矮几上,然後又將書包倒置,用力抖了幾下,才笑著說道:「給莊主褪去邪熱之藥,名為百服寧,張某只剩下最後兩粒。給莊主清除體內邪毒之物,名為辟邪丹,如今還剩下十二粒,都在這裡了。這兩種藥不能分,也只夠再救一個血毒入體的病人。若是留在張某手上,肯定惹人窺探。故而,張某想將此兩樣藥物,托付任莊主寄賣。至於價錢……」
「十萬吊,只收開元通寶,或者等值的金銀。可以先付給少郎君一成為定金!」心中靈光乍現,任瓊摒除一切雜念,毅然做出這輩子最大膽的決定,「任某獨自吃不下,要聯合寶昌升,四海奇珍兩家,一起寄賣。他們兩家,背後靠山也足夠硬,輕易不會受人脅迫。」(註2:開元通寶是唐高祖李淵時期鑄造的,用料很足,所以是優質銅錢。不是唐玄宗鑄的,雖然唐玄宗年號開元。)
可惜他這番努力,注定做給了瞎子看。張潛根本不知道那寶昌升和四海奇珍兩家商號,在長安城內是什麼地位,注意力卻全都集中在了那高達十萬吊的藥價上。「十萬吊?是不是賣得太貴了些。畢竟只能再治好一個人……」
「只能再救一個人,才是靈藥貴的理由!」論起做生意,任瓊可比張潛强太多了。搖搖頭,大聲解釋,「張少郎君聽我一句話,長安城內,只有出得起十萬吊開元通寶的人家,才有資格保住此藥。靈藥賣得便宜了,才是害了買家!」
「也罷,一切但憑莊主安排!」張潛的眼前,立刻閃現了某個中産家庭,傾盡所有買下了百服寧頭孢,沒等服用就被某個官N代搶走的悲慘畫面,咧了下嘴,嘆息著點頭。
古詩有云,「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由此可見,十萬吊,絕對是個天價。放眼長安城內,能出得起這個數字的,恐怕不會超過兩百家。而總計這不到兩百家的少數人,卻把持了整個大唐的運轉,其他人,包括任瓊這種「白手套」在內,恐怕只能抬起頭來仰望前者如何翻雲覆雨而已。
想到自己連仰望一下的資格都沒有,張潛心中頓覺百無聊賴。微笑著强將百服寧和頭孢一並交到了呆若木雞的小胖子手裡,大聲吩咐,「勞煩任兄,把藥物給莊主送過去!」
「且慢!」沒等小胖子做出任何反應,任瓊已經大聲打斷,「救命之物,豈能如此輕易轉手?孫御醫還在莊子上,少國公也曾經說過,明天還要過來探望任某。張少郎君先將靈藥收好,明天任某請他們二位做個見證,咱們當場立字據交割!」
「也好!」既然已經決定將百服寧和最後一板頭孢賣了換錢,張潛也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交割。笑了笑,將兩樣膠囊和茶几上其他物品,朝書包裡胡亂一塞,起身拱手,「張某就先替莊主保管一天。莊主大病初愈,仍需要仔細保養,張某就不再打擾了。明日少國公到後,還請莊主派人叫我。」
「好,好,少郎君慢行,慢行!」看見張潛將價值十萬吊的「靈藥」,如同塞抹布一般隨便亂塞,任瓊心疼得額頭上青筋亂蹦。忍了又忍,才强行壓住了命人將「靈藥」搶下來的衝動,笑著拱手,「琮兒,還不替為父送送少郎君。」
「哎,哎!」仍舊接受不了自己才只離開了不到一刻鐘時間內,父親就跟張潛談成一筆價值十萬吊的大生意的事實,任琮暈乎乎地答應了一聲,隨即撒開雙腿,踉蹌著跟在了張潛身後。
「唉——」再一次明顯地看出自家兒子,跟張潛之間的巨大差距,任瓊忍不住低聲長嘆。
「莊主,真的要拉上寶昌升,四海奇珍兩家,一起發賣那兩份靈藥?」還以為任瓊嘆氣,是因為付出的太多,管家任福湊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
「十萬吊終究不是小數目。」任瓊看了他一眼,輕輕點頭,「即便只是十成中的一成,貿然拿出來,商號那邊,恐怕很長時間,都要捉襟見肘!」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屬下的意思是,褒國公府,夔國公府和譙國公給他遮風擋雨,也太便宜了他。」任福可不是張潛,對自家主人任瓊付出的代價,視而不見。一邊搖頭,一邊非常惋惜地補充,「屬下剛才見他,表面故作大方,實際上,卻始終沒有回答莊主關於丹方的秘密……」
「住口!你是瘋了,還是唯恐任家敗得不夠快?!」一句話沒等說完,已經被任瓊厲聲打斷。向來對管家非常信任的他,一改平素寬容,手拍桌案,橫眉怒目,「且不說他知不知道丹方。即便知道,他對任某有救命之恩,任某豈能對他逼迫過甚?!況且連一份救命靈藥,任某都不敢獨自吃下。他若是把丹方雙手奉上,任家有什麼底氣和資格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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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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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5:42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十三章 淩煙閣上的詛咒
一番話,說得震耳發聵。令在場所有人,無不面色大變。
任家的確背靠著褒國公府,也的確在旗下有十幾處商號,並且於長安城內城外都有大宅院和莊子,還不止一處。可任家卻連豪門望族的邊兒都沾不上,跟那些皇親國戚相比,更是連灰渣都不如。
任家得到了「靈藥」,立刻聯手其他兩家巨商一起發賣,既可以把危險甩出去,又可以彰顯旗下商號的實力。然而,如果任家拿到了「靈藥」的配方,卻同樣是嬰兒捧著金磚過鬧市!稍微處置不當,就會落得人財兩空的下場。
「莊主,老僕剛才魯莽了,還請莊主責罰!」迅速理清了前因後果,管家任福額頭見汗,趕緊長揖道歉。
「罷了,你也是為了任家!」任瓊擺了擺手,意興闌珊。隨即,卻又沉聲追問:「張少郎君的衣物,已經歸還給他了嗎?可有損壞和短少?」
「歸還了,前天傍晚就盡數歸還了,沒有任何損壞和短少。」管家任福,頓時又被問得老臉泛紅,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小聲匯報,「老僕還請人用織補的辦法,把狼抓壞的地方,也都補好了!」
「歸還了就好,他對老夫有恩,老夫不能讓人笑話連恩人的衣服都不放過!」任瓊吐了口氣,再度輕輕點頭。
聞聽此言,管家任福臉色更是紅得發燙,連忙小聲解釋,說自己當初誤以為張潛是一個不知道從哪弄了一身古怪衣物,然後四下招搖的騙子,所以才試圖追尋那些衣服的用料、工藝和産地,並非存心想要冒犯對方。
然而,任瓊卻不想聽,輕輕擺了下手,低聲打斷:「你進取心甚强,能力也遠遠超過尋常人,只做一個管家,實在有些委屈了你。這樣吧,褒國公府準備在金城那邊開一個分號,連接西域和中原的貨物流轉,正缺一個有本事有擔當的人。老夫以為非你莫屬,等會兒給你寫一份委任書,你拿了,趕去那邊赴任吧。早點過去,早點把盤子扎下來,也好讓國公他老人家安心!」
「莊主!」管家任福驚得魂飛天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老僕真的是為了任家,才動仙師衣物的心思。老僕此舉,沒有半點兒私心。老僕可以對天發誓……」
「起來,起來,叫你去獨當一面兒,你怎麼反倒像被掃地出門一般?」任瓊站起身,走到任福面前,用沒被傷口波及的那只手,拉住後者的骼膊,「換了別人,高興恐怕還來不及。」
「莊主!」任福怕扯動任瓊的傷口,哽咽著緩緩站起,委屈得無以復加,「老僕知道錯了,老僕可以交卸了管家差事,請莊主再給老僕一個機會,不要趕老僕走。哪怕是讓老僕為您牽馬墜蹬……」
「胡說,牽馬墜蹬,怎麼用得到你!」任瓊笑了笑,抬手用大拇指抹去對方的眼淚,「任福,我剛才說了,讓你去金城,不是為了懲罰你。你進取心强,做事又殺伐果斷,去了金城那邊,剛好有用武之地。褒國公聯合了幾位頭面人物,準備開拓西域商路,也正需要你這種有進取心的人才。而長安這邊水深浪急,危險重重,需要的不是進取,而是一個「穩」字!寧可瞻前顧後坐視機會錯過,也不該輕舉妄動!」
轉頭掃視了一下妻子和兒女,他又將聲音提高了些,嘆息著補充:「老夫這些話,並非跟任福一個人說的,你們平素行事,也需要仔細斟酌,切莫覺得家裡有了一些錢財,就主動招惹是非。這長安城,水深著呢,一不小心,就會禍及全家!想當年太宗皇帝追思群臣開國之功,在淩煙閣上塑了二十四位國公像,對諸位國公及其後人來說,是何等的榮耀?然而,前年聖明天子即位,追思大唐開國之不易,將諸位國公之後人重新從各地召還長安賜爵,恢復供給的,竟然高達十九家!」
「淩煙閣二十四賢,以開國之功,尚不能保證兒孫富貴綿長。如今朝中爭鬥,一日烈過一日,咱們這種小門小戶,再不謹慎一些,一旦被捲進去,豈不是立刻就灰飛煙滅?」
唯恐妻子和兒女不信,又嘆了口氣,他繼續沉聲補充道:「二十四功臣十九家獲罪,咱們任家三代為之效力的褒國公府卻不在其中,是為何故?第一,是初代褒國公過去得早,貞觀十六年就仙逝了,沒趕上後來太子被廢,以及那些立儲之爭。第二,則是初代國公教子有方,只準老國公帶著他昔日的老弟兄們悶頭賺錢,卻不準老國公摻和任何表面風光的事情。而在他過世之後,老國公也因為資歷比不上長輩們,沒了話事權,摻和不了什麼大事兒。結果最後下來,褒國公段府,反倒因禍得福,成了二十四功臣家族中,過得最滋潤的幾家之一!」(註1:褒國公段志玄,到中宗時期,已經是三代國公,福澤綿長。其他大多數功臣,都兩代而斬,是中宗為他們平反恢復政策。)
「莊主料事長遠,老僕知錯了!」管家任福再也不敢說自己委屈,躬下身,長長給任瓊作揖。「老僕去了金城,一定竭盡全力,給咱們任家,給東主褒國公府,經營出一個新的安身之地來!」
「走的時候,賬上多支一些錢財,免得到了那邊捉襟見肘!」任瓊心中忽然湧起了幾分不捨,點了點頭,鄭重叮囑。
隨即,又將目光轉向妻子和兒女們,繼續低聲吩咐:「這些話以前我沒說過,以後也不會再說。時局晦暗不明,老夫寧願你們一個個混日子,也不希望你們去出任何風頭。從你們曾祖父那輩子開始,任家跟著褒國公府一路積累到現在,你們即便啥都不幹,也夠吃上好幾輩子安穩飯了。而你們一旦走錯了路,或者站錯了隊,死得恐怕就不是自己一個人,整個家族,都會被你們拖累!」
「孩兒謹遵父親教誨!」任盈盈和任璋四姐弟,聽得似懂非懂,卻齊聲答應。
「怪不得琮兒醉心於劍俠和仙道,老爺你卻不阻止他,原來所想是如此的長遠!」中年美婦女則莞爾一笑,緩緩點頭。
正準備再說上幾句夾槍帶棒的話,免得任琮因為救父有功,就把幾個弟弟妹妹們全都比了下去。屋門外,卻已經傳來了小胖子氣喘吁吁的叫喊聲:「阿爺,阿爺,要緊事,張兄有一件要緊事,讓我跟你叮囑。那,那辟邪丹,服用之後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碰酒水。否則,藥性與酒相克,服藥者肯定性命難保!」
「啊——」任瓊驚得寒毛倒竪,剎那間,汗流浹背!
這墨家子弟,果然名不虛傳!好在今天自己臨時改了主意,並未逼迫此人過甚。否則,這句叮囑,他肯定不會及時想起來。而自己一杯慶功酒下去,便會樂極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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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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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5:48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十四章 來自唐朝的好人卡
天可憐見,張潛絕對沒有故意留一手的意思。這點,他可以對著大唐高祖皇帝李淵的墓碑發誓。雖然,類似的誓言,後者基本說過就忘。
事實上,即便任瓊今天對他的態度沒那麼客氣,出的價錢沒那麼高,只要做得不是太過分,他就不會産生利用頭孢與酒精的相克作用,故意送此人去上西天的念頭。
百服寧和頭孢四代,雖然剩下的分量只夠一個人服用,在他眼裡,價值卻遠遠不像任瓊和孫安祖等人認為的那麼高。
對於任瓊和孫安祖兩個來說,這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藥。但是對於來自二十一世紀,從小吃頭孢和百服寧吃到大的張潛來說,這兩樣藥品卻是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絕對不值得自己豁出去性命去占有,更不值得自己去故意殺人。
事實上,當他得到了任瓊的提醒,發現自己會因為這兩樣藥物惹上一大堆麻煩的時候,他在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將這兩份藥物脫手。並且脫手的價格,能解決他目前囊中空空如洗的困境即可,根本沒指望太高。
而任瓊給他的開價,卻是十萬吊!即便沒有寄賣成功,預付款也有一萬吊之多。
這可不是武俠小說中的世界,大俠隨便吃頓飯就五十兩銀子。據張潛連日來的觀察和瞭解,在神龍三年的大唐,即便是長安附近,兩吊錢,也就是二兩白銀,也能買到一畝好地。
十萬吊錢,折合土地就是五萬畝。
你能想像,一個二十一世紀,在西安灞橋區都買不起一個厠所的人,忽然發現自己居然在西安市西三環邊上,繼承了五萬畝地是什麼感覺麼?能沒當場喜歡的瘋掉,已經算是張潛定力遠超常人。
兩粒百服寧和一板頭孢四代膠囊,在二十一世紀的購買價格,大概是十塊錢人民幣。市場價格相當於兩斤陳年小米兒。
眼下長安郊外的物價,據張潛連日來多方探聽所瞭解,是一斗米六個半通寶。剛好相當於每個通寶可以買小米兒兩斤。
一個通寶的本錢,一萬萬通寶的最終售價!這買賣,絕對做得!
如果能找到當初送自己過來的那條時空隧道,張潛恨不得每天都穿越一次,每次帶著一卡車頭孢四代和百服寧過來!
只可惜,那條隧道他看不見,這輩子估計也沒機會再摸到。
所以,對著忽然把五萬畝西安城西三環邊上的好地,砸到自己頭上的「福星」任瓊,張潛感激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捨得讓他用頭孢下酒先前之所以沒有提醒,真的只是高興得過了頭而已。
這不,剛剛在客房裡緩過一點神,他就立刻把服用頭孢的禁忌想了起來,並趕緊委派小胖子返回正堂,提醒他的父親。唯恐提醒得晚了,任瓊忽然想喝上一杯。
至於此舉,是如何把任瓊給嚇了個半死,如何讓衆人覺得他高深莫測,則是附帶作用了。根本不在張潛的預料之內,也不是他想要的後果之一。
他現在唯一想要的,就是小胖子任琮早點兒帶著自己趕到渭南去,完成自己的在大唐落戶的手續。然後儘快收拾收拾,搬到自己名下的莊子裡,做一個快樂小地主兒。
一座莊子,渭水河畔的!
十萬吊錢,還是分量充足的開元通寶!
這日子,想想,就美得鼻子冒泡。
至於長安城內,眼下誰當皇帝,誰跟誰鬥得雞飛狗跳,為何太子他媽逼得他自殺,關他一個小地主屁事兒!
誰當了皇帝,他都不是一樣的繳納賦稅?
誰在爭鬥中占據了上風,加官進爵的名單裡,會輪得到他?
更何況,所有勝利者都注定是辣雞!學過的歷史知識早就告訴了張潛,笑到最後的那個人,名叫李隆基。
李隆基即位之後,一直到安史之亂,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國泰民安。而這段時間結束之後,他張潛估計也奔著七十歲去了。人到七十古來稀,能快樂富足地活到七十歲,他還管旁人那麼多閒事作甚!
人在開心的時候,就感覺不到時間如何流逝。只是隨便在麻皮紙上寫了幾個毛筆字,又逗著小丫鬟紫鵑說了片刻渭南那邊的風土人情,天就黑了下來。
雖然手機裡存著幾十個G的各種文學作品,八卦故事,甚至宅男福利。但是,為了儘量避免暴露,同時也為了盡可能地保證電池和充電器的使用壽命,張潛卻沒心思坐在燈下玩手機。草草地吃了一些宵夜,又在小丫鬟紫鵑的服侍下用鹽粉刷過牙,用溫水洗了腳,就躺在了床上。
因為沒有什麼工業污染的緣故,大唐朝的月光,遠比二十一世紀明亮。很快,就水一般透過窗紙,照在了他的幔帳上。
做工精良,卻沒有經過化學藥品漂白的幔帳,在月光的照射下,很快就變得朦朦朧朧。從枕頭處揚起臉看,就像一團奶黃色的濃霧。
而每年深秋的早晨,長安大學城附近,經常被同樣顔色的濃霧所籠罩。只是,二十一世紀的濃霧,總是帶著汽車尾氣和秸稈兒焚燒的味道,而現在,空氣中卻只有一縷縷幽香。
張潛最終,還是開始思念二十一世紀了。在他終於在唐朝看到了安頓下來的希望,在他擺脫了一個又一個麻煩之後,思鄉之情,宛若潮水般,不受控制地吞沒了他。讓他手腳發冷,眼眶發澀,心臟處也悶悶地疼。
眼淚悄悄地順著眼角淌在了枕頭上,儘管,儘管,他既不知道自己的眼淚究竟為誰而流,也不知道二十一世紀,還有什麼人和什麼事情,值得自己留戀。
此時此刻,他就像一隻失了群的孤雁,找不到同伴在哪,也找不到前進的方向。只能在岸邊顧影自憐,卻絲毫顧不上考慮,那水下是否藏著鰐魚,身後的草叢中是否已經有獵人,悄悄地將羽箭搭上弓弦!
「澌,澌,澌……」低低的抽鼻子聲,忽然在門外響起,在這思鄉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怎麼了,紫鵑,誰欺負你了?」張潛的思緒,迅速被從二十一世紀,被拉回到唐朝,翻身坐起,對著外屋詢問。
白天光顧著自己高興,他根本沒留意到紫鵑的情緒變化,更不知道對方會遇到什麼事情。所以,乍一聽到抽泣聲,難免覺得詫異。
「沒,沒什麼?只,只是鼻子不通氣。打擾了少郎君安睡,婢子該死!還,還請少郎君不要生氣!」抽鼻子聲戛然而止,丫鬟紫鵑回答得小心而又孱弱。
「鼻子不通氣兒,可未必是小事兒。找郎中看過了麼?用不用去開,去吃點兒藥?!」翻身從床上坐起,張潛低聲詢問,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這樣做,在大唐有多麼不正常。
「澌,澌,澌……」抽鼻子聲再度響起,很快,又被强行壓了下去。少女紫鵑啞著嗓子,低聲回應,「沒事兒,少郎君,婢子的身子骨結實,用不到看郎中。明天早晨起來去廚房要碗姜湯喝就會好!」
「就你,身子骨還結實?」差一點兒被紫鵑的話給逗笑,張潛一邊給自己披好外袍,一邊打趣道,「風大一點兒就能吹個跟頭。真不知道冬天時,你該怎麼出門。」
「真的不用。婢子,婢子讓少郎君擔心了。婢子,婢子只是個小丫鬟,莊子裡沒有給婢子看病的郎中。」紫鵑也被逗得笑了起來,鼻腔堵塞的聲音愈發明顯。
「孫御醫不是在嗎?」張潛想都沒想,本能地反問。隨即,迅速意識到這裡是大唐,而不是二十一世紀的華夏。站起身,掀開門簾,繞過紫鵑晚上睡覺的地鋪,大步流星走向外屋門口,「他不給你看病,就讓任全去莊子外邊找,費用我來出就是。任——」
早晨剛剛談成了價值一萬吊的「大生意」,他正財大氣粗。而那任全連日來又跟只幽靈般,整天圍著客房轉悠,他也根本不愁自己喊了沒人答應。
誰料,手指剛剛碰到門閂,身背後,卻有一個嬌小的身影撲了過來,死死抱住了他的後腰,「少郎君,不要喊郎中。婢子沒事,婢子真的沒事兒!婢子只是,只是想起了阿爺和阿娘……」
說到一半兒,她再也說不下去,將頭埋在張潛的後背上,泣不成聲。原來,剛才她根本不是在流鼻涕,而是跟張潛一樣,在黑夜裡悄悄地一個人流淚。
張潛的心臟,頓時又悶得厲害。停住腳步,伸手向攬在自己腰間的手背輕輕拍了拍,低聲安慰:「別哭,別哭,你想你阿爺和阿娘了,明天一早,就去看他們唄!對了,你是怕管家不給你假是不?不用怕,明天,明天一早我替你去說!」
「不,不是!」紫鵑再也控制不住,抽泣聲音迅速變成了哭訴,「我,我阿爺和阿娘,早就沒了。少郎君,你馬上就要走了,是不是?少郎君,你是個好人。婢子能伺候你,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我是一個好人?」忽然就收到一張好人卡,張潛收得滿頭霧水。
自己馬上要走了,和自己是不是好人有啥關係?
自己統共在任家莊住了才幾天,怎麼伺候自己就成了別人的福分?
「嗚嗚,嗚嗚……」身背後,紫鵑哭得愈發厲害,眼淚透過衣服,潤在張潛的背上,有些燙,隱約還有一點兒疼。
「捨不得我走啊!」想到她年紀只有十三四歲,依戀大人實在屬於正常。張潛又本能地笑著安慰,「那我就跟任琮說,在莊子裡多住幾天便是。乖,別哭了,夜間風冷,再哭,就真的感冒了!」
「嗯!」紫鵑點頭答應,眼淚卻依舊流個不停,「少郎君,你是個好人!少莊主安排紫鵑來伺候您,您卻,您卻從來沒有欺負過我。」
「欺負你?我這麼大人了,欺負你一個小孩子有啥意思?」被對方聽起來沒有沒腦還極為幼稚話,逗得搖頭而笑,張潛又拍了拍對方抱在自己腰上的小手,低聲安慰,「行了,別哭了。趕緊點上燈,擦擦眼淚,否則,明天腫了眼睛,別人還真的以為我欺負了你呢!」
誰料,他不安慰則以,一安慰,紫鵑竟哭得越發厲害。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就像溺水之人忽然摟住了一根木頭。
「怎麼了,你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吧!紫鵑,遇到為難事情就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到你!」張潛被勒得心口發悶,掙扎了一下,再度低聲追問。
他不敢太用力,唯恐一用力,就將紫鵑甩出去,撞個頭破血流。而感覺到了他的掙扎,紫鵑忽然將整個身體,都死死貼在了他的後背上,又瘦,又硬,還帶著如假包換的顫抖。
「少郎君,你收了紫鵑吧!」唯恐張潛繼續用力把自己甩開,紫鵑迫不及待的說道。黑暗中,聲音沙啞而又絕望。「紫娟命苦,能被少莊主安排來伺候你,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你不收,日後紫鵑也得被安排去伺候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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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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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5:52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十五章 第一座奧斯卡小金人兒
「原來唐朝的「欺負」,跟二十一世紀漢語中的「欺負」,不是一個意思!」剎那間,張潛恍然大悟,隨即,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直沖心頭。「在大唐,做個好人也他媽的太容易了。沒在第一時間將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給禍禍了,就行。」
然而,接下來,張潛就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非常荒誕,又非常尷尬的狀態。
明明用力掰一下對方手指,或者一個過肩摔就能解決的麻煩,他卻根本無法下得了狠心。而紫鵑大概是說剛才那幾句話的時候,已經將所有勇氣用完了吧!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用頭死死抵著他的後背,同時雙手如章魚的腕足般緊緊摟住他的腰,彷彿稍一放鬆,張潛就會化作空氣,從她的眼前飄走一般。
動心麼?要說一點兒都沒有,張潛肯定是在撒謊。
作為已經一個二十二歲,卻還沒找到女朋友的小處男,猛然遭遇一個女孩子的當面表白,那種衝擊感,幸福感和驕傲感,交織在一起足以媲美於醇酒。
可是動手?與禽獸又有何異?!
張潛的臉皮,可是沒厚到,大言不慚地聲稱自己跟一個十三歲少女彼此一見鍾情的地步。更不會因為施捨過一些好處,就認為對方的身體屬於自己。
那通常都是留美海歸博士幹的活,而他只是一個學哲學的本科考研狗!
更何況,背後豁出去一切的紫鵑,能呼吸,會說話,有血有肉,並非電腦或者手機硬盤中的動漫卡通。
蘿莉控情節,很多人都有,包括張潛也不能例外。
可大多數蘿莉控,喜歡的都是屏幕上那些大眼睛,小鼻子,身材凸凹有致的二維卡通,或者自己腦補出來的虛擬美人兒,卻不會將這種情節帶入現實。
「紫鵑,紫鵑!」腦門上頂著細細密密的汗珠,張潛用儘量溫柔的語氣,跟掛在自己後背上的少女商量,「你先鬆一鬆,鬆一鬆,我,我都快被你勒得喘不過氣來了。」
「嗚——」少女嘴裡發出一聲悲鳴,手臂稍稍鬆弛,十根手指間,卻相互扣得更緊。借助透窗而入的月光,張潛能夠清楚地看到她的手指關節處一片慘白。
「紫鵑,你把手鬆開,聽我跟你慢慢說!」心中又是柔柔地一痛,憐惜的滋味,瞬間壓過了張潛心中原本就沒多少的欲望。
在「禽獸不如」,還是「衣冠禽獸」之間,他堅定地選擇了前者。他是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接受過完整十六年教育的人,而不是一隻被本能驅動的畜生。
「嗚——」紫鵑的嘴裡,又發出一聲悲鳴,帶著明顯的絕望。
她的手臂變得綿軟無力,十根手指,互相之間卻依舊扣得死死。同時,也有更多的眼淚,透過衣服,潤濕張潛的脊背和心臟。
「不是,不是,我不是說,要拒絕你!」張潛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話,引起了對方的誤解,趕緊大聲糾正,「不是,不是,我也沒說要收了你。你還小,懂嗎,你才十三歲。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跟我睡,我可以帶你走!」
幾句話,說得比跟狼打一架都累,更多的汗水,從他腦門上緩緩而下。
「嗚嗚——」來自背後的悲鳴,忽然又變成了低聲嚎啕。紫鵑的雙臂開始戰慄,手指無力地鬆開,整個人軟軟地蹲在了地上。
「我不是騙你,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一定會帶你走!」張潛心中又是一痛,轉過頭,也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解釋。彷彿自己的聲音稍微高一些,就會將紫鵑嚇壞了一般。
他沒有見過親生父母的面兒,生活中也沒有交往過女朋友,但是,有個偉大的女子,卻很早就讓她懂得了什麼是愛,什麼是善良。
他知道少女紫鵑沒有對自己一見鍾情,雖然,他一直覺得自己的長相,稱得上一個帥字,且肩寬背闊,陽剛氣十足。
他知道,紫鵑之所以迫不及待想要自薦枕席,純粹是出於發自其內心深處的不安全感。而自己連日來一直和顔悅色相待,讓紫鵑在絕望之中,看到最後的希望。
這就好比一個在雪地裡長時間行走的人,忽然看到了一團篝火,肯定會不顧一切沖過去,雖然,雖然那團篝火有極大可能,只是他幻想出來的假像。
這也好比,賣火柴的小女孩,在最後一根火柴的光芒中,看到了自己的祖母。她會毫不猶豫選擇向祖母張開雙臂,哪怕明知道自己的祖母已經過世多年,自己與祖母相擁的那一瞬間,就會走向死亡。
至少,在被死亡帶走之前,她感覺到了人世間最後一絲虛幻的溫暖。
「我跟少莊主任琮是好朋友!我明天就跟他說,讓她把你送給我。」心中的憐惜越來越多,心臟也越來越疼,張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溫柔,可信,就像對著孤兒院中,幼年時的自己。
「如果他不肯,我就出錢跟他買。我剛剛賺了一大筆錢,紫鵑,很大的一筆。足夠把你從任家贖出來。」輕輕梳攏對方散亂而發黃的頭髮,他繼續柔聲補充,彷彿這樣可以緩解對方心中的緊張,「如果他還不肯,我就告訴他,以後休想在我這裡學到任何東西。」
「那小子把我當世外高人了,你知道嗎?他想拜我為師,將來好做一個劍仙。我雖然不是劍仙,但是,我有很多其他本事,足夠他學上一輩子。實在不行,我還可以拿,拿漫畫誘惑他。我會畫漫畫,雖然畫得不太好。漫畫,你知道是什麼嗎,就是看了之後就能讓人上癮的畫,我可以接連畫上一整年不重樣……」
「少郎君!」紫鵑忽然抬起頭,用紅紅的眼睛看著他,目光中依舊充滿了絕望,「少郎君,你是不是嫌棄紫鵑長得不好看!我娘長得很好看,我長大後,一定像我娘。我會給你洗衣服,會做飯,會多很多很多的菜,比廚子做得還好。我,我還能給你做衣服,做鞋子,給你梳頭捶背……」
得,剛才那些話,全都白說了!張潛無賴地搖頭,笑了笑,輕輕拉住紫鵑的手,「起來,蹲著腿麻。你現在就長得挺好看的,是個小美人兒。走,咱們到床上坐著說……」
「嗯——」紫鵑的手,忽然哆嗦了一下,緊跟著,渾身都開始明顯的戰慄。然而,她卻掙扎著站起身,努力向裡屋的床頭走去,彷彿稍微慢一些,張潛就會反悔一般。
「我不是那個意思!」張潛看得又是一陣頭大,想把手鬆開,又怕打擊到少女心中僅剩的一點兒自信。嘆了口氣,笑著搖頭,「你先坐好,咱們坐著先說說話。有些事情呢,得一步步來。欲速而不達你懂不懂?」
這回,紫鵑沒有被絕望壓垮。答應著緩緩坐在了床沿上,用婆娑的淚眼看向他,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帶你走,是肯定的。任琮欠我人情,他應該不會拒絕我!」終究是讀了四年師大,如何開導一個半大孩子,張潛還是學過一些的。笑著坐在紫鵑身邊,先給對方吃下定心丸兒。
「嗯!」一抹酒紅色,迅速燒透少女的臉頰,在月光下,朦朧且充滿了誘惑。
輕輕將目光側到一旁,張潛在心中默默背了兩句八榮八恥,然後繼續緩緩補充:「我來到這裡,舉目無親,身邊正好卻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你這麼聰明,可以一邊學,一邊幫我。我知道,你想讓我知道,你對我很有價值。但你的價值不體現在給我侍寢上,至少現在不是。你現在身體還沒發育完全。發育你懂嗎,就是小樹長高。你看過杏樹沒,如果杏樹沒長高就開花,這棵杏樹就注定長不大,還容易死掉。你先不要急著打岔,聽我的,反正,我一定會帶你走。你看周圍莊子裡,是不是有些女人生孩子時會死掉,一屍兩命。那就是因為開花開得太早的緣故……」
比唐僧還囉嗦,中間還得不停地許諾,自己走得時候,一定會帶上對方。如是,絮絮叨叨了足足一個半時辰,才終於大功告成。
紫鵑究竟聽懂了多少,張潛不知道。反正,最後的結果是,紫鵑不哭了,頭靠在他懷裡,雙手環抱著他的腰,沉睡得就像一個嬰兒。
「唉,這年頭,做個好人真難!」低頭看了看自己雙腿之間的本能反應,張潛嘆息著站了起來,雙手抱起紫鵑,將對方抱到了床上,放好。然後掙扎著走向外屋的地鋪。
心中想著,明早該如何該如何跟任琮說,想帶紫鵑一起走的事情,才不至於引起什麼誤會。他稀裡糊塗地沉沉睡去,不知不覺,就到了天光大亮。
翻了個身,隱約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兒。睜眼看去,發現自己依舊睡在地鋪上,而本該在床上的紫鵑,卻靜靜地睡在自己身邊,平平的胸口上下起伏,睫毛一動不動,又黑又長。
「啊——」低低的發出一聲驚呼,張潛迅速坐起,頭腦瞬間恢復了清醒。
隨即,他用目光迅速檢視身上的衣服,確信沒有任何變化,而身體某個部位睡醒後的自然反應比昨夜更為明顯。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苦笑著搖頭。
小姑娘仍舊不放心,暫且只能由她。反正等到了自己的莊子上,會有足夠的房間安頓她,也有足夠時間,教她基本的生理發育知識。
還沒等張潛想好,今後該如何將理論與實際相聯繫,才能更快地讓紫鵑聽懂。外邊,已經傳來了低低的叩門聲,「篤,篤,篤,篤,篤,篤,紫鵑,張兄醒了嗎?少國公一大早就過來了,想請他去正堂用茶。」
「醒了,任兄稍等!」怕引起誤會,張潛連忙答應著站起來,踩上左右不分的木屐,快步走向門口,先將門拉開一條縫隙,然後迅速閃了出去,信手將門合攏,「你稍等,我洗漱一番。少國公怎麼來得如此早?我還以為至少得正午呢?」
任琮沒有回答他的話,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他身後。
「怎麼了?」心中猛然湧起一股危險的感覺,張潛本能地回頭。
門,不知道是他沒合攏住,還是被風吹開了,明晃晃的陽光,將屋子內照得一片大亮。
少女紫鵑,雙手捧著牙具站在陽光中,雙眉微蹙,面色緋紅,雙腿半蹲著古怪地並攏在一起,將裙子擠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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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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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5:58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十六章 戲精怎地這麼多
『這小丫頭片子,我昨天夜裡沒把你怎麼著啊?!』張潛瞬間就看明白了紫鵑的心思,哭笑不得地連連搖頭。
越是好看的女孩子,越會騙人,金庸大俠誠不我欺!
即便做了兩世小處男,張潛也從電視上看到過類似的動作和形象。那分明是少女第一次跟心上人同床共枕之後,在獨自嬌羞地忍受破瓜之痛。
「恭喜張兄,抱得美人歸。」彷彿唯恐他還不夠尷尬,任琮的聲音,在他耳畔迅速響了起來,帶著如假包換的真誠。
「我……」張潛的臉,頓時燒成了紅布,卻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種事情,肯定越描越黑。
除非他真的能下了狠心,要求任家安排僕婦立刻給紫鵑驗身。而那樣做,無異於將紫鵑推下了萬丈深淵。任家過後無論出於保護自家臉面,還是給貴客一個交代,都不會再讓紫鵑伺候他,更不會將紫鵑的賣身契拱手相贈。而在他離開之後,等待著紫鵑的,必將是嚴酷的家法和無窮無盡的羞辱!
「少郎君,請淨齒!」估計自己也知道做得實在有點兒過分,紫鵑用蚊蚋般是聲音喊了一句,雙手將牙具舉過了眉梢。
「你……」張潛心中,頓時就是一軟。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吩咐,「算了,放那吧,我一會兒進屋刷牙。你先去幫我打點水來洗臉!」
沒必要將少女的小把戲拆穿了,她只不過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為她自己打上一個「有主兒」的標簽罷了。而她這樣做,也好。省得得自己一會兒跟任琮提出,要她賣身契時,不知道怎麼開口。
「哎!」紫鵑抬起頭,偷偷看了張潛一眼,確定對方沒有真的因為自己的胡鬧而生氣。答應聲立刻變得又軟又糯。「婢子馬上就去,少郎君您稍等。」
說著話,還沒忘記向任琮斂衽行禮。只是身體一蹲一起的瞬間,彷彿在苦苦忍著某種不舒服感覺一般,又輕輕蹙起了柳眉。
「嘿嘿,嘿嘿……」任琮將臉對著張潛,一邊笑,一邊不停地擠眉弄眼。直到後者忍無可忍握起了拳頭,才收了笑容,輕輕挑起大拇指,「張兄好福氣!這妮子,原本是家父買回來,準備養上幾年,送給我家二妹當陪嫁的。針線,性情,都是一等一。眼下雖然模樣還沒長開,但越是這般……」
「一時荒唐,讓任兄見笑了!」張潛被說得額頭冒汗,連忙拱手打斷,「不知任兄可否,可否……」
越說,他越覺得心虛,一時間,剛剛學到的那點唐言,又變得不夠用。
好在任琮對同樣的事情,早已司空見慣。更早就習慣了將美婢當禮物與朋友互相贈送。笑了笑,果斷點頭,「當然可以,當初小弟派他來伺候張兄,就是想讓她給張兄暖被子。賣身契我早就準備好了,只是看你一直沒碰她,還以為她不合你的胃口呢!」
「多謝,多謝!」張潛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憋出來的油汗,再度向對方抱拳。
任琮側著身子讓開,然後抱拳相還。一張胖胖的圓臉,笑得如偷了油的狐狸般得意。
相交這麼久,他終於摸清楚張仙師喜歡什麼了。
不是錢財,不是美食,不是古玩字畫,珍珠美玉。而是,而是這種又瘦又薄,風大一些就能吹跑的搓衣板兒!
這好辦,任家的夥計走南闖北,沿途遇上過不下去日子,賣女兒救急的人家,挑模樣俊俏的幫他買回來就是。反正他的莊子那麼大,正缺人氣兒填充。萬一將來哪個「搓衣板」走運被又被他看上了,或者趁著當家娘子不備爬上了他的床,還能幫他們老張家開枝散葉兒!
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張潛,哪裡猜得到任琮此刻的想法?被他笑得無地自容,只好打著需要刷牙的藉口,落荒而逃。
那任琮,也不再催他抓緊時間。繼續倒背著手,在客房門前的柳樹下來回踱步。彷彿這一帶飄滿了仙靈之氣,多吸上幾口,就能白日飛升一般。
足足踱夠了二十圈兒,張潛才終於洗漱完畢。白淨且棱角分明的臉上,也全然沒有了先前的窘迫。
兄弟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並肩而行,不多時,就來到了任家莊的正堂。少國公段懷簡,御醫孫安祖和莊主任瓊三個,早就等得百無聊賴。然而,見賣家終於來到,卻不立刻進行交易。只管先命人送入朝食,供在場各位充饑。(註1:古人吃兩頓飯,早飯稱為朝食,下午飯稱作哺食。晚上有錢人吃宵夜,普通人家只能乾挺著。)
一頓飯足足吃了大半個時辰,方才作罷。隨即,任瓊又送上了,水果和茶水,供客人們品嘗。賓主都像沒任何事情需要做一般,談天說地,又聊了足足一個時辰,眼看著太陽過了屋脊,才終於將話頭轉向了正題。
作為在場之中地位最高者,小國公段懷簡少不得要說幾句場面話。先恭維任瓊耕讀傳家,為人方正賢良,做事仁義誠信。又誇贊張潛博學廣聞,身懷絕技,剛離開師門,就施展回春妙手,救下了任瓊的性命。然後,再稱贊任瓊和張潛兩個,心憂蒼生。由任瓊差點重傷不治之事,推己及人,所以才決定,聯袂將最後一劑救命靈藥,交給瀚源匯,寶昌升和四海奇珍三家商號聯手寄賣。
整篇官面話語,從頭到尾,都沒提瀚源匯是最大股東就是褒國公段家,第二股東姓任。更沒提,張潛聽任瓊建議,將一份「救命靈藥」,標了十萬貫的高價。
然而,在接下來的交割過程中,卻每一步,都做到了在商言商。
只見他,先將立好的契約,交給任瓊和張潛雙方過目,待二人都確認無誤後,才分頭簽字畫押。
畫押之後,也不急著交換契約。而是將「靈藥」和「定金」,都擺在了明面上。在兩位中人的見證下,由褒國公府派來的管家和張潛本人,互相確認了定金和數量和「靈藥」都沒有問題。才讓他們分別將「靈藥」和「定金」鎖入各自身邊的箱子。
最後,由交易雙方,任瓊和張潛兩個,在上古三皇之一,神農氏的畫像之前,共同焚香,立誓,你情我願,互不相欺。接下來,又將契約彼此互換,才算走完了整套流程。(註2:神農氏是市場交易的創立者,所以古代交易敬神農。財神,關公,都是很晚的事情了。)
到了此刻,張潛才終於弄清楚了,先前說好的一萬吊定金,看上去究竟有多少。
因為數額巨大,不方便攜帶的緣故,任家特地只將其中四十吊開元通寶,當場支付給他,供他支應臨時開銷。其餘全都寫在了一疊專門用於欠款兌付的賬本上,如果日後他有所需,可以隨時派人去長安城內瀚源匯,寶昌升和四海奇珍三家商號之中任何一家總堂預約提取。饒是如此,光銅錢也裝了滿滿一大箱子!
而開元通寶,在最初製造之時,為了方便使用,分量極為標準。每十枚通寶,恰好就是一兩。唐代一斤十六兩,四十吊錢,便是250斤!多虧了任琮體貼,交易完成之後,立刻派任五和任六幫忙將箱子送回了客房,否則,張潛一個人拿,還真需要花費些力氣才能搬得動。
「居然沒有交子,甚至飛票都還沒有出現!」第一次親眼目睹了唐代商業活動的落後,自家「腰包」又鼓得滿滿,從正堂告別出來的張潛,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任琮閒聊,一邊在心裡偷偷嘀咕。
沒有最原始的支票和匯兌業務,估計在大唐,銀行資本金和資本充足率概念,目前也沒形成。如果等到唐玄宗登基後,天下真的太平了,找機會在長安城裡開一家票號,絕對能賺他一個盆滿鉢圓。
說不定,說不定,今後大唐第一首富就是自己。自己想要買房子,一買就是兩棟大別墅,全是二環之內的,面積不小於兩畝地。雇傭幾個波斯人當賬房,日本人當花匠,昆侖奴當護院。一棟別墅自己住,另外一棟專門買來擺在隔壁……
白日夢正做得開心之際,身背後,卻忽然響起一聲暴喝:「呔!那個打我二妹的野和尚,你給我站住。長安郭二來找你報仇了!任小五,你給我閃開,今天我不把他打個滿臉竄花,絕不罷休!」
話音落下,人也到了,甜瓜大小的拳頭伴著一股酸臭氣,直奔張潛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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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6:0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十七章 打不過你,我熏死你
「二兄,誤會!」任琮聞聲扭頭,扯開嗓子大聲勸阻。
哪裡還來得及?幾乎是眼睜睜地,他就看到郭二的拳頭砸到了近前,卻根本來不及出手阻攔。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郭二的拳頭即將與張潛的後腦勺發生第一次親密接觸的瞬間,後者竟忽然側了下腦袋,緊跟著,轉身,跨步,擰腰,一記右勾拳就砸了回去,「砰——」
饒是那郭二身手靈活,及時伸出左臂招架了一下,也被這一拳砸得腳步踉蹌,攻勢戛然而止。而張潛,從上小學那天起,就沒有光挨打不還手的習慣,立刻又是一組擺拳砸了過去,直砸得郭二手忙腳亂,大聲叫嚷著著連連向後退。
「二兄,住手,快住手!那天是紹蘭和我二妹先找上的他。」任琮的第二聲勸說聲,這才響起,兀自一廂情願地將張潛當成了吃虧的那方,不停地替後者求情,「他只搶走了我二妹的馬鞭,就停了手,根本沒……」
只勸到一半兒,他的話就卡在了嗓子眼兒。雙眼直勾勾的看著張潛,嘴巴再次張大得如同能塞進去一個鵝蛋。
在他想來,張小仙師肯定掌握了許多秘法,力氣也遠超尋常人。但是倉促之間,在來不及像傳說中的劍俠那樣「掐訣念咒」召喚仙劍的情況下,肯定會被郭二給打個措手不及。
而那郭二,卻是長安城內赫赫有名的黑煞星,這些年來仗著一身拳腳功夫和家中長輩庇護,不知道將多少紈絝子弟打得頭破血流。此番蓄意前來,又是偷襲在先,怎麼可能不讓張潛吃個大虧?!
誰料想,發動偷襲的郭二,卻一文錢的便宜都沒占到!竟然被張小仙師打得雙手護著腦袋連連後退。而張小仙師所使出的那套怪異拳腳,明顯不是中原功夫,他任琮以前非但沒有見到過,甚至連聽說都未曾聽說。
「野和尚,好打。郭某今天要不跟你見個高低,絕不罷休!」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之時,郭二的威脅聲又傳入了任琮的耳朵,比起先前那幾句,明顯向後縮了一大截。
記憶中,這貨向來是輸人不輸陣,即便打不過,也會嘴硬到底,今天怎麼縮得如此之快?頓時,任琮又是驚詫,又是好奇,連忙將目光全都集中在此人身上細看。
只見短短不過十幾個呼吸功夫,郭二的兩隻骼膊居然已經被砸得滿是淤青,左半邊臉也腫起了一大塊兒,嘴角處隱約還滲出了血痕。
「仙師果然是名門子弟,不用祭出寶劍,也能讓郭二占不到任何便宜去!」任琮頓時心神大定,悄悄往後退開七八步,抱著膀子開始觀戰。
他哪裡想得到,張潛這身打架的本事,並非來自什麼師門絕學?張潛之所以能於對方偷襲在先的情況下,還絲毫不落下風,完全是由於生長環境所迫。
從進小學第一天起,張潛就是小霸王們的欺負對象。別的孩子被打得頭破血流,家長還能去學校找老師,找校長,甚至一路鬧到教育局。而張潛,大多數情況下,卻只能把眼淚和血水往肚子裡吞。
雖然每次挨打挨得狠了,劉姨都會主動替他去找學校。可劉姨畢竟不是家長,又領著體制內的工資,威懾力遠不如別的家長大。找得次數多了,學校反而越不把張潛挨了小霸王們的欺負當回事兒。
所以一直到上高二之前,張潛想要不被小霸王們欺負,就只能發狠打回去。並且通常都是以寡敵衆,久而久之,非但練出了一身打架的好本事,挨打的本事也出類拔萃。
而上了高二之後,周圍同學們都開始成熟了起來,不再把欺負人當做樂趣,張潛卻因為在網上看到傳武大師們竟然被一個三流搏擊高手打得滿地亂滾,從而迷上了自由搏擊。
結果連續數年業餘時間練下來,張潛體力,耐力,協調性,反應能力,都大有長進。雖然未必能達到職業選手水平,對付個尋常地痞流氓,卻不再話下。
這也是那天他被野狼追殺,最終卻反敗為勝的緣由之一。野狼見他體型遠比常見的普通人壯碩,怕他垂死反撲,打起了「放羊」的主意。試圖將他的體力耗盡之後,再從容咬斷他的喉嚨。而他一路狂奔數千米後,體力竟然還有剩餘,再利用野狼的狡詐,反倒打了野狼一個措手不及!
「郭家二兄,不要打了!張仙,張少郎君是家父的救命恩人!那天的事情……」一記高亢的女聲,忽然在院子裡響起,卻是任琮的妹妹,小辣椒任盈盈聽到了家丁的急報,趕過來替張潛求情。
同樣,求情的話喊道一半兒,就卡在了她的嗓子裡。定神看去,只見那號稱雙拳打遍東西兩市無敵手的郭二,眼睛青了一個,嘴角也腫得如同包子般,脖子左右兩側,則落下了不止一片兒紅印。一雙滿是寒毛的前臂,更是烏青處處,簡直就找不到一塊好肉。
而這廝雖然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嘴巴上卻仍舊不肯認輸,兀自扯著嗓子大聲叫囂:「野和尚,好打,好打。今天郭某不讓你也吃上幾拳頭,絕不停手!」
「張兄,張兄,別打了,別打了。郭二兄不是壞人。你的過所和手實,還是他給你辦的呢!」還是任琮厚道,見郭二轉眼間已經又吃了好幾拳,趕緊大聲勸阻。
不過,被他要求手下留情的對象,卻變成了張潛:「張兄,別打了,聽我說。我跟二兄約了,明天去幫你搞定最後一步!郭二兄,你也別再打了,張兄那天真的沒碰到你妹妹一根寒毛!」
然而,郭二卻仍然不肯聽,繼續雙手護著左右兩側腮幫子,尋找還手之機,「不行,我妹妹回去之後,哭了整整一天,眼睛都哭腫了!我今天即便被他打死,也得替了我妹妹出了這口氣!」
「你讓他先停手,躲我遠一點!」張潛的回答,比郭二柔和許多,但是聽起來,卻有點兒氣急敗壞。
不是他怕郭二的死纏爛打,而是實在惹不起那廝的「化學武器」。那廝身體肥胖,體毛茂盛,明顯是個汗腺發育過度的主兒。偏偏來的時候又可能騎馬狂奔了一路。所以,狐臭的味道伴著拳腳的動作,撲鼻而至。
任琮等人距離遠,並且跟那廝打交道習慣了,還不覺得如何。對於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張潛,簡直就是在面對一只不停放毒的臭鼬。每多跟那廝交換一招,鼻子和眼睛就多受一次「化學武器」的衝擊。短短三四分鐘打下來,張潛拳頭沒挨上幾下,卻被熏得五腹六臟陣陣翻滾。
然而,他越怕什麼,郭二卻越跟他對著幹。
聽聞姓張的野和尚要求自己離他遠點兒,那廝竟然猛地一躬身,豁出去後背和肩膀挨上幾拳頭,雙手張開,直接抱上了張潛的腰。緊跟著,全身上下同時發力,臭氣沖天而起,「我摔死……嘿!」
「嘿!」從小打架打到大,摔跤是「必修」課。發現腰桿被對手抱住,張潛立即重心下墜,同時伸出右腿,去鈎對手後腳跟兒,「去你的吧,嗚——呃……」
「噗通……」郭二被絆了個四腳朝天,躺在地上氣喘如牛。
再看張潛,接連後退數步,彎下腰,死死閉住嘴巴,屏住呼吸,喉嚨不停地上下蠕動。只差一點兒,就把上午吃的朝食,全部從嘴巴裡頭噴出來。
「二郎君,二郎君!」郭二帶來的家丁和任琮的僕人們,趕緊沖上去,扶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郭二,大聲安慰,「二郎君可受傷了?要不要喊郎中!」
「御醫,孫御醫就在莊子上。二郎君別動,在下這就去請御醫!」
……
「站住,我沒事兒!」那長安郭二,雖然人臭了些,卻是個硬氣漢子。大喝一聲,制止了僕人們的馬屁行為。手腳並用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再度高聲大叫:「你們都看見了,郭怒可是替我家二妹來討還公道了!沒有討還到,乃是郭怒技不如人,可不是郭怒沒有拼命!」
「啊——」周圍的所有人,連同任琮,任盈盈,張潛在內,全都目瞪口呆。楞楞半晌,才終於有人帶頭喊道:「看到了,看到了,郭二郎君盡了全力,跟張仙師大戰一百多回合,難分上下!」
「看到了,看到了,郭二郎君捨命相搏,只是仙師身法高明,所以才殺了一個平手。」其他僕人立刻心領神會,一邊喊,一邊忍不住將頭扭開,放聲大笑。
「二兄,我們給你作證,你盡全力了,只是仙師用秘法飄忽來去,你追他不上!」最後這句,卻是任琮說的,也是忍了又忍,以至於說話之時,肚子都在不停地抽動。
那二郎君郭怒聽了,立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敲磚釘腳,「這可是你親口說的!我都聽見了。等弄完了給張小仙師落籍之事,你可得親自去我家一趟。當著家父的面兒,將郭某為舍妹出氣的行為,鄭重告知!」
「一定,一定,任某義不容辭!」任琮笑得肚子都疼了,卻不敢拒絕,拱著手大聲許諾。
「那就好!省得他們老說我不像個做兄長的材料!」郭怒奸計得逞,立刻拋開了任琮,大步走向張潛,隔著了老遠,就涎著臉抱拳行禮,「張兄好拳腳,郭二今天領教了。郭二聽舍妹說,仙師有一種神藥,一滴就能驅逐所有異味兒。郭二不才,想請仙師賜我此藥。所需幾何,仙師只管說出來,郭某絕不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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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十八章 親兄弟,明算帳
「好說,好說!」張潛側開身子,答應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不是因為看郭怒有多順眼,而是實在受不了此人身上那股子味道。偏偏剛剛經過一場劇烈的運動,他還無法屏住呼吸。
而據小胖子任琮所說,他的過所和手實等事情,也都是姓郭的「臭人」一手操辦。如果見到此人靠近就立刻轉身躲開,實在過於失禮。所以,哪怕是只為了少吸幾口臭氣,張潛也不敢答應得太慢。
「多謝仙師賜藥!」那郭怒,哪裡想得到張潛之所以答應得如此爽快,竟是為了少挨一些熏。立刻又往前走了幾步,長揖及地,「此恩此德,郭二沒齒不忘。價錢……」
一股比剛才還濃郁了三倍的臭氣,撲面而至。張潛再也承受不住,轉過身,落荒而逃,「價錢郭少郎君看著給,我先去給你拿藥。任兄,你儘管招呼郭少郎君,我去去就來!」
「哎,哎!」雖然跟郭怒很熟,任琮也有點受不了對方的氣味兒。半屏住呼吸上前半步,笑著作揖,「二兄,路上渴了吧,不如先去花廳喝茶。那邊桂花剛剛開了,滿樹金黃,香氣如蜜……」
「不去,我最討厭桂花的味道了!」郭怒擺了擺手,大咧咧地拒絕,「從小到大,我娘就在我屋裡裡,堆的到處都是桂花做的香囊。還有梔子花,我現在一聞到就頭疼!我就在這裡等,免得仙師覺得我不夠心誠。小五,仙師剛才說,價錢我隨便給。你給我出出主意,到底給多少,才比較合適?」
「這,這我哪裡知道啊?」任琮無可奈何,只好停在距離郭怒不遠不近的位置,强忍痛苦給對方出主意,「畢竟這藥是世間獨一份兒。雖然不是救命之物,可光是那個裝藥的琉璃瓶子……」
「好兄弟,真會說話!回頭這單做完了,一定給你提成。」張潛將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回過頭,偷偷向任琮挑了下大拇指。隨即,看到對方那想躲又沒法躲的痛苦模樣,心中頓時又充滿了同情。
然而,同情歸同情,讓他回頭去吧任琮替換下來,是萬萬不可能的。本著熏死道友不熏死貧道的「修行」要義,迅速將頭扭回,張潛大步流星遠離現場。直到進了客房的門,才終於將鼻子和嘴巴完全放開,靠在門框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什麼味道?」先前奉命幫忙抬銅錢回來的任五和任六,被累了夠嗆,此刻正坐在桌子旁喝水。雙雙狐疑地扭過頭,低聲向張潛提醒,「少郎君,你是不是踩到屎了?」
「少郎君,你小心腳下!該死,誰又在院子裡遛狗,卻不收拾狗屎!回頭一定請管家教訓他!」
「沒,沒有!」張潛被問得好生尷尬,連忙擺著手解釋,「剛才遇到郭二郎君,跟他過了幾招。哎,不說了,紫鵑,幫我把書包遞出來!」
「原來是郭二郎君!」任五、任六恍然大悟,看向張潛的目光,立刻充滿了同情。「張少郎君怎麼想起跟他過招來了?我家少莊主沒提醒少郎君麼。郭二郎君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跟人動手之前,自己先出一身臭汗。一旦僵持起來,別人受不了他的味道,他自然就贏了!」
「我去!」聞聽此言,張潛頓時後悔得直想拿頭撞牆。敢情對方那身臭味兒,還有一大半兒是故意弄出來的,只是為了噁心自己!這他媽的是一個怎樣的奇葩?任琮當初求誰幫忙不好,怎麼偏偏求上了他?!
「不過郭二郎君雖然喜歡噁心人,做事卻仗義得很。」同情張潛剛才的遭遇,也感激他對自家莊主的救命之恩,任五想了想,又笑著補充,「他父親郭刺史,掌管著長安最大的急遞行,無論官方和民間,都非常吃得開。而他的叔叔,則是貨真價實的渭州刺史,甚得皇上器重!」
這已經是非常明顯的指點了,相當於直接告訴張潛,郭怒此人值得下力氣去結交。哪怕一時用不上,對他也只有好處沒壞處。
而張潛,也早不像初來乍到之時,對大唐的情況兩眼一抹黑。光聽任五說,郭怒的父親官拜四品刺史,卻不耽誤他繼續開快遞公司,還在黑白兩道都有一些面子,就知道此人得罪不得。而再聽到郭怒的一個叔叔還管著渭州,頓時愈發清楚,自己剛才那瓶風油精答應得不虧。(註1:刺史分為實職和虛職,有的刺史沒職位也沒俸祿,只掛個頭銜。具體緣由,後文會提到,這裡不劇透。)
恰好紫鵑從屋裡取了風油精出來,張潛信手接過,然後笑著向任五、任六兩人作揖致謝。隨即,也不管二人如何不安地還禮,轉過頭,滿懷悲壯地又往門外走去,看背影,要多決然有多決然。
「豁出去了,無論是為了戶籍,還是為了將來在大唐多一個朋友!」趁著沒人注意,張潛一邊在心裡頭給自己打氣兒,一邊悄悄地擰開風油精瓶蓋兒,朝自己左右鼻孔下方,各點了兩滴。「不過是稍稍忍幾分鐘的臭味兒,又不是胯下之辱!想當年,越王勾踐,可是連粑粑都吃過,比起他,老子……」
院子中,小胖子任琮和郭怒的談判,已經告一段話。看到張潛這麼快就折回,二人都喜出望外。爭先恐後迎上前,大聲問候:「張兄回來得好快,我們倆剛剛商量完……」
「價錢以後再說!」既然已經在心中決定抱郭怒這條小粗腿,張潛索性好人做到底。隔著老遠就停住了腳步,將風油精連同瓶子,拋向了郭怒的懷中,「郭二兄先拿去用就是!原本也不是什麼珍貴東西!」
「多謝仙師!」郭二大聲道謝,快跑兩步,小心翼翼地接住風油精瓶子。迅速看了幾眼,竟然無師自通,果斷擰開了塑料瓶蓋兒。
很顯然,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氣味兒難聞,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去一試「神藥」的療效。然而,沒等他將第一滴風油精從瓶口倒出,張潛的阻止聲,已經隨著風油精的幽香,一並傳入了他的心窩,「二兄且慢!此物,用時還另有講究!否則,你用了多少都是白費!」
「啊?!」郭怒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緊又把瓶蓋兒給擰了回去。瞪圓了一雙金魚眼,可憐巴巴地望著張潛,用目光乞求後者趕緊為自己指點迷津。
「用此物之前,需要先沐浴,更衣。然後將藥水用手掌揉勻,塗在腋下,肩窩和左右兩手腕子的血管處。都不用多,一滴就好。這一瓶,應該足夠二兄用上大半個月!用完之後,如果二兄覺得療效過得去,可以再來找我!」體諒對方等得心急,也為了讓自己的鼻子能儘快舒服一點兒,張潛迅速且條理分明地給出了答案。
這其實是後世香水的用法,但目的都是為了祛除身體上的異味兒,或者增加體香。道理,也是一模一樣。都是利用酒精成分壓制腋窩處的汗腺分泌,利用肩窩和腕骨靜脈兩處的血液的溫度,促進香料蒸發。
「多謝仙師,郭某先去沐浴。回頭,再拜謝仙師賜藥之恩。」那郭怒聽得眼神發亮,向張潛行了禮,轉身就走,「任五,請借你家浴盆一用!」
「任全,帶郭家二兄去左跨院兒的客房,順便讓人搬一個浴盆兒,給他裝滿熱水。」任琮對「靈藥」的效果,也非常期待,想都不想,就大聲吩咐。
然而,話音落下,他和郭怒兩人,卻再度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張潛,一個興奮得臉色發紅,另外一個則緊張得嘴唇顫抖。
「張兄,你剛才說,你剛才可是說,郭二哥將此物用完了還可以找你?!」
「仙師,這藥,你,你會配製?你,你手裡有配方?!」
問罷,任琮再也顧不上嫌郭怒臭。用身體將此人擠開,大聲補充:「張兄,配方千萬不能交予別人。此藥水兒非救命之物,前途遠大且無任何風險。你做生不如做熟……」
「仙師,入股!我郭家出錢,出人,出地皮和藥材,你只出方子。」身為大唐最大的一家私人快遞「公司」的少東家,那郭怒豈肯任憑一座金山在自己眼前飄走?用身體直接將任琮撞了個趔趄,果斷加價,「如何分賬,你一言而決。」
「郭二,張兄是我請回來的!」任琮大急,紅著臉高聲抗議。
「做人要知足!仙師雖然先到的你家,可那救命的靈藥,從頭到尾,我問都沒問!」郭怒不甘示弱,立刻大聲反駁,同時用雙手將張潛擋在了身後,就像一頭憤怒的母雞,在護著即將孵化的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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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6:1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二十九章 難道你也是穿越過來的
「裝,你們兩個使勁兒裝!」不管任琮和郭怒兩個爭得多熱鬧,張潛堅決不開口,只管端起膀子做壁上觀。
他算看出來了,這大唐,最不缺的就是戲精!任琮和郭怒二人,表面上一個憨,一個賴,骨子裡,卻都深得其父輩的經商真傳。
眼下雖然這哥倆爭得面紅耳赤,差一點兒就要動起手來。但是,事實上,這哥倆都是在故意做戲給他看。否則,哥倆兒就應該先問問他張潛,是否願意將配方拿出來跟人合作製造可祛除異味的「靈藥」,而不是先為合作的資格爭執不下。
而無論他最後選了跟誰合作,「靈藥」都不再是他張潛的獨家買賣。至於那哥倆私下裡,將他讓出來的股份如何細分,想必自有一套勾兌規則。
「小五,二郎,你們兩個為了什麼事情,竟然爭執得如此熱鬧?」正看得高興間,正堂方向,卻忽然又傳來了少國公段懷簡的聲音,關切之外還透著一股子狡黠。「不妨說來聽聽,讓我給你們兩個做一下仲裁!」
「沒事兒,沒事兒,我們兄弟倆兒鬧著玩呢!鬧著玩兒呢!」郭怒和任琮齊齊打了個哆嗦,將頭轉向段懷簡,回答得那叫一個異口同聲,「驚擾到了少國公,還請少國公寬恕則個!」
「原來是鬧著玩啊!我還以為真的爭起來了呢?!」段懷簡身上,看不到絲毫上位者架子,行走間,卻有一種看不見的壓力撲面而來,「沒事兒就好。我剛才聽什麼又是出人出地皮,又是做生不如做熟,還以為你們兩個想做大買賣,在爭出資多少呢?不如這樣,你們倆也別爭了,缺口是多少,由我來補上就是!」
「這,少公爺,我們兩個晚輩小打小鬧,怎麼敢驚動您?」任琮心中叫苦不迭,連忙乾笑著婉言相拒。
連他父親任瓊,都是為褒國公府效力的大管事而已。他跟少國公段懷簡合夥做生意,得拿出多大的股本來,才勉强獲取一席說話之地?
再看那「臭人」郭怒,臉色比任琮還要「好看」十倍。轉過身,恭恭敬敬地向段懷簡作揖:「少國公在上,晚輩給你施禮了。晚輩不過是想跟張仙師合夥,賺幾個零花兒,怎敢勞煩少國公出錢?」
「是麼,我剛才怎麼還聽人說,有一份救命的靈藥,他也想摻和一腳呢?!」段懷簡也是個妙人兒,抓住郭怒先前的話柄,窮追不放。
「少國公恕罪,少國公恕罪,晚輩口無遮攔,口無遮攔!」郭怒聞聽此言,寒毛都竪了起來,趕緊連連作揖。
這下,味道可就大了。將段懷簡熏得立刻停止腳步,皺著眉頭駡道:「好你個郭二,又拿這損招來坑人!回頭我一定登門拜訪郭刺史,當面給你推薦一位嚴師。免得你屢教不改,將來惹禍上門!」
「少國公,我只是說了一句錯話,你不能趕盡殺絕!」郭怒嘴裡發出一聲悲鳴,夾著腋窩快速後退,「好歹你也是個長輩,按道理,我還得叫你一聲三叔!」
話說到一半兒,他的語調迅速變軟。又後退了兩步,確定自己身上的味道,已經不會再熏到段懷簡,才涎著臉,繼續討饒,「三叔,小孩子過家家玩意兒,您老就不摻和了可好。您老隨便拔根寒毛,都比柱子還粗。我們又是您的晚輩,哪有膽子跟您討價還價?!」
最後這句話,才是關鍵。那段懷簡聽了,立刻輕輕點頭。然而,卻不肯立刻答應改變主意,而是將目光轉向抱著膀子看熱鬧的張潛,笑著詢問:「張仙師,你意下如何?」
「少國公請了,叫在下張潛即可!在下只是從師門裡,學到了一點兒皮毛,斷然不敢自稱仙師!」張潛早就料到,皮球早晚會踢到自己這邊,想都不想,笑著回應,「至於合夥製造這祛除異味兒的藥水兒,在下以為,首輪只是嘗試能否製造得出來,應該花費不了多少錢,不妨就讓任少莊主,郭二郎君和在下放手一試。等藥水試製成了,需要擴大生産之時,少國公再根據具體産量,來追投第二輪兒!」
一番話,儘管他已經努力按照唐人能夠理解的語言去說,依舊讓段懷簡、任琮和郭怒三個,當場暈了頭。
然而,畢竟家學淵源深厚。只暈了不到小半柱香時間,三人就陸續弄明白他的意思。一個個目光閃爍,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也好,畢竟我長了郭二和小五一輩兒!」段懷簡對張潛提出了的多輪投資方案,極為感興趣,並且迅速觸類旁通,「不過,第二輪投入之後,如果還需要繼續增加産量,是否還有第三輪兒?」
「有,只要前兩輪的股東達成一致!」張潛心中暗叫一聲佩服,大聲回應。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考研狗,他對天使輪,A輪,B輪乃至N輪融資的概念,有所涉獵,不足為怪。可段懷簡身為大唐的少國公,居然也能這麼快就弄懂其中精髓,卻是難得。
並且聽語氣,此人居然已經把賺錢的目標,放在了一輪接一輪,擊鼓傳花般割韭菜上。這經商的天分,放在二十一世紀恐怕都是難得!
「那就好!」段懷簡令人嘆服的地方,遠不止一處。聽了張潛的回應,再度笑著補充,「我以為,此物用途不止是在祛除異味兒。用在女子的日常妝容上,效果恐怕更佳。只是需要張少郎將配方調整一番,嘗試製造出幾種不同的香氣來!」
「善!」張潛忍不住用力撫掌!
如果說先前接受段懷簡入股,還有迫於段懷簡的身份壓力的因素在。此刻在他心裡,這些因素已經被對方的眼光和能力,衝擊得絲毫不剩。
此人莫非也是穿越過來的?
偷偷用眼角的餘光打量段懷簡,越看,張潛心裡越是懷疑。但是,很快,他就將這個想法,從自己腦海裡驅逐了出去,並且為自己的幼稚想法在心中苦笑不止。
自己在大唐,實在太孤獨了,所以潛意識當中,總是期盼著能碰到一個同類。
而這種願望,恐怕注定要落在空處。哪怕遇到的那個人再聰明,對來自後世的知識,再一點就透。
有一個地方,周圍的人,與他永遠不一樣。不仔細看,發現不了。仔細看,卻明顯如黑夜中的篝火。
那就是,大多數時候,他看周圍的人,都是平等的。而周圍的人,卻本能地維護著各自所在的等級。
包括任琮,郭二,和段懷簡。
甭看任琮,郭二兩個,在段懷簡面前裝傻充楞,甚至倚小賣小。事實上,二人始終把握著尺度,不敢輕易逾越雷池半步。
表面上,他們是擔心段懷簡財力雄厚,試圖婉拒此人的出資。但是,事實上,他們更擔心的,卻是此人少國公的身份。
表面上,四個人在協商合作,但只要段懷簡不開口,他們就不敢搶先出聲。
表面上……
「段某班門弄斧了!張少郎不要笑我就好!」彷彿在回應他心中的推斷,段懷簡確定了他自己所關心的事情,就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幾個後生小輩身上,微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飄然而去,「段某先行一步,靜候三位佳音!屆時,段某自然會派得力人手,與三位協商如何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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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6:20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章 天使輪兒
「少國公慢走!」任琮和郭怒兩個如釋重負,趕緊拱手恭送「瘟神」。
段懷簡給他們的壓力太大了,讓他們空有一身本事,卻都沒膽子發揮。而不待此人的背影消失在正堂門口兒,二人就又恢復了先前活躍。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隨即默契地決定了開口次序。
「張兄,你答應拿出配方了,咱們三個先合夥試製?將來其他人想要參股,則將咱們的股本翻倍,再轉讓給他們,讓他們跟著一起賺錢。但靈藥的掌控權,卻不會轉讓,對吧?」任琮的要求對低,所以獲得了優先權,問題也相對簡單。
「當然,否則,我先前又何必承諾郭二郎君,用完還可以再來找我拿?」張潛笑了笑,沖著他友善地點頭。「至於將來,未必只是翻一倍,要看藥水的初步銷售情況。如果銷量好,翻上幾倍,甚至十幾倍,也不怕沒人願意參股。至於掌控權,你說得沒錯,肯定不會丟。咱們三個,也必須齊心協力,不讓它落入後來者之手。」
即便在商言商,小胖子也比別人更厚道一些。所以,他也願意多說一些,給對方更多的指點。
「仙師,咱們三個先投第一輪,預計各自投入多少比較合適?」郭怒跟他是第一天認識,彼此之間沒有太多交情,因此問得也就更為直接。「投入之後,所占股本兒又各是多少?」
「不要叫我仙師!」張潛笑了笑,按照自己觀察理解到的唐朝人習慣,大聲建議,「我在家裡應該排行第十三,二兄叫我一聲張十三,或者十三郎就好。至於投入,張某出配方和場地,任小五和二兄各派十名信得過的人手幫忙,並且負責第一批貨物的銷售。而採購藥材和打造器具的本金,先按三百吊算好了,咱們各自出一百吊。事成之後,第一輪股本,在下占六成,剩下四成,你和任兄對半分配!」
彷彿擔心對方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他又快速補充:「在下之所以占六成,並非覺得配方和場地就值那麼多,而是考慮到二位家大業大,這點兒小營生,日後未必有精力照顧得過來。而在下剛剛得了個莊子,正需要一份産業,收攏底下人心。並且,第二輪接受投資之時,具體如何操做,也得由在下來仔細謀劃。在下多占一些,到時候說話也更為方便!」
如果任琮和郭二,都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或者是什麼侯爺,公爺,張潛肯定不會這樣跟對方討價還價。而既然任琮和郭二,都是豪商之子,並且都得了其父輩的真傳,這時候張潛選擇在商言商,就遠比攀交情省事兒得多。
畢竟他跟二人都是萍水相逢,即便彼此之間再投緣,也投緣不到可以不分彼此的地步。而在商言商,哪怕是錙銖必較,只要做的不太出格,三方反倒都容易接受,友誼也更容易保持得長久。
果然,話音落下,任琮和郭怒兩個,立刻表示了强烈的反對,只不過,前者覺得自己占兩成太多,而後者,則覺得自己在第一輪投入之中,出的本錢和力氣太少。
張潛當然要討價還價一番,最後,三人經過激烈而不失友好的「協商」,達成了一致。三百吊銅錢投資,任琮和郭怒各自出一百五十,張潛一文都不用出。而初始股本分配,張潛為了話事方便,可以拿五成二,任琮和郭怒各自拿兩成四。至於第二輪融資需要接受多少投入進來?三方每人拿出多少股本來對外轉讓?屆時每股定價多少錢?則由兄弟三個商量後一致,才能做最後決定。
「正好孫御醫在,咱們一客不煩二主,就請他做見證,現在就立契約!」任琮改不了咋呼性子,達成了口頭兒協議之後,立刻催促大夥著手落實。
「對,我先去沐浴。任小五,你去準備契約。等我沐浴結束,按照張仙,按照十三郎的吩咐,用了藥水,咱們就去正堂立約!」郭怒十分看好三方的合作「錢景」,同時也怕夜長夢多,在一旁大聲幫腔。「立完約後,我馬上派人去買藥材,打造相關煉藥器具。咱們磨刀不費劈柴功。等十三郎落了籍,住進了他的新莊子。咱們就可以試著先做一批「靈藥」出來!」
「如二位所願,契約可以今天下午就簽署!」原本把風油精拋出來,張潛就是為了拉攏郭二,以便自己能更好的融入大唐。因此,也不矯情,笑著點頭,「但所需藥材,煉藥器具和煉藥步驟,頗為複雜,張某至少需要一個晚上,才能寫得清楚,列得明白。」
迅速指指自己腦袋,他快速補充,「都在這裡邊裝著,還請少莊主為我提供一份紙筆。另外,今夜除了紫鵑之外,切莫讓任何人前來打擾我!」
「放心,今夜,我和小五,親自給你把風!」誤以為他怕泄露製造藥水的秘密,郭怒毫不猶豫地做主。
「張兄儘管放手施為,今夜,客房周圍三十步內,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任琮則以為,他要施展師門秘法,也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就有勞兩位了!」張潛心滿意足,笑著拱手。
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翻看手機中的東西了。雖然連不上網,也不能用某沒良心度。可他的手機內存裡,卻藏著一個龐大的論文資料庫。
張潛清楚地記得,其中就有一篇論文,專門考證了風油精乃是清涼油的變種,最早出現於1870年前後的南洋。並且介紹了其中的主要原料和原始煉製方案。其中薄荷,冬青葉子等原料,中藥鋪子裡肯定找得到。而其中的促進揮發性液體,則完全可以用酒精來替代。
至於提純酒精的器具,就更簡單了。郭怒和任琮二人,有著一個共同的優點,那就是,不差錢。讓二人出資,用純銅來打造一個巨大的茶壺,將壺嘴打成長長的銅管子,盤成螺旋狀,通過一缸冷水,就成了自帶冷卻功能的蒸餾塔。
需要的時候,收購一些大唐最烈的酒槳,裝入銅壺裡,然後在銅壺下生火慢慢加熱。利用酒精比水蒸發點低的特性,自然會有酒精從壺嘴末端滴出來。
如果一次純度不夠,就來兩次,三次,乃至無數次。
反正是天使輪投資,後面還有人趕著搶A輪,大夥有足夠的錢糟蹋!
不過,有關隨便折騰的想法,在他晚上畫蒸餾塔示意圖的時候,就被背後的數錢聲,給滌蕩一空。
「……九百二十三,九百二十四,九百二十五……」紫鵑將穿好的開元通寶,一吊吊重新打開,數完一吊,又是一吊,唯恐任家的僕人故意使壞,在某一吊中摻了其他劣質銅錢,或者故意少給那麼一兩枚通寶。
「睡去吧,不會少的。四十吊呢,一枚枚地數,你得數到天亮去!」憐惜地放下自製的炭筆,張潛回過頭,低聲命令。
小丫頭明顯是窮怕了,對數錢有著某種著魔般的愛好。明明已經困得兩眼發紅,卻依舊執拗地搖頭:「少郎君沒睡,婢子不能去睡。少郎君心腸好,婢子得替少郎君看著點兒,免得有人故意騙您。」
「想騙我,也不會在這四十吊上騙!」理解不了紫鵑的幼稚想法,卻依舊有一些感動。張潛笑了笑,繼續低聲說道:「看到那個賬本沒有,大頭都在賬本上記著呢。在兌取的時候,隨便找藉口拖延上幾天,錢息就是幾百文,遠勝過此刻少給!」
「什麼是錢息?他們會拿少郎君的錢去放貸麼?」紫鵑的眼神驟然一亮,整個人迅速恢復了清醒,「少郎君,咱們可不能由著他們那樣做。等到了莊子上,少郎君趕緊派人把錢都兌回來!」
「那麼多錢,往哪放?你看著啊?」被紫鵑那滿臉警惕的模樣,逗得莞爾。張潛打量了一下她瘦瘦小小的身子,笑著打趣。
「挖地窖,放地窖裡!把銅錢換成銀子,就不占地方了!」紫鵑想都不想,回答得斬釘截鐵,「地窖就放在婢子屋子裡,上面鋪上木板。婢子白天在屋子裡幹活,夜裡就睡在地板上。誰想要偷少郎君的錢,除非從婢子屍體上跨過去!」
「說什麼傻話呢,你的命,還不值這點兒臭錢?」被紫鵑那隨時準備慨然赴死的模樣,給嚇了一大跳,張潛忍不住輕輕搖頭,「行了,早點兒去睡吧!以後事情,以後再說。這點錢,不值得你那麼辛苦!」
說罷,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又將目光轉向了圖紙,拿起炭筆繼續勾勾畫畫。
「不辛苦,婢子真的不辛苦!」紫鵑的聲音,卻忽然變得哽咽了起來,彷彿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又怎麼了?」張潛困惑地再次放下筆,有些不耐煩地詢問。
還沒等他將頭扭過去查看究竟,後腰處,卻又被紫鵑給抱了個結結實實,「沒事兒,少郎君,別生紫鵑的氣,婢子,婢子不是故意要哭,不是故意惹您心煩。婢子,婢子……,嗚嗚……」
「行了,別哭了,我不怪你就是!」感覺到背後那搓板一樣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張潛心中的煩躁迅速消失。拍了拍紫鵑的手背,低聲哄勸。
「嗯,不哭,婢子馬上就不哭。少郎君,婢子,婢子是沒想到,在你眼裡,婢子的命,竟然這麼值錢!」紫鵑努力想止住眼淚,低聲解釋,不料卻哭得愈發厲害,「婢子,婢子是莊主花了五吊錢買回來的。他們,他們都說任莊主買貴了。婢子,婢子,婢子,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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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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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6:37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一章 大唐最賺錢的買賣
五吊錢,可以買一個紫鵑!
四十吊的零花,可以買八個紫鵑!
一百吊,可以買二十個!
三百吊,可以買六十個!
十萬吊,那是……
來到唐朝這麼久,雖然以前也將這裡的物價,與二十一世紀的西安農貿市場,偷偷做過一些比較!但是,直到現在,張潛才終於對開元通寶的購買力,有了最直觀的概念!
直觀得讓人心碎。
如果放在二十世紀,某個拿到天使輪投資的幸運兒,看到的不是一紙合同和銀行賬戶上的一串冰冷數字。而是他的多少個女兒,或者多少個失學兒童,他絕對會加倍地珍惜這次機會和資方的信任。那樣的話,無疑,他的事業成功率也會加倍。
同樣的道理,對大唐神龍三年秋天的張潛一樣適用。當發現自己隨便浪費一下,就可能浪費掉三四個紫鵑之後,原本做事就認真的他,就更加精益求精。
當初為了寫論文而專門下載的論文庫,在紫鵑睡著的時候,被他翻了又翻。無論文科還是理科,只要手機存儲器裡能找得到的知識,或者他在腦子裡還有印象的學問,被他反復綜合。電池用得快沒電了,就趕緊拿充電器充。夜裡將充電器的能源消耗一空,白天就趕緊重新充滿……
人一認真幹起活來,日子就過得飛快。
連續五、六日,張潛都將全部精力,集中於風油精的仿製生産籌備之中,甚至連前去完成最後的落戶和領取「過所」手續之時,都有些神不守舍。
好在那些負責他落戶和領取「過所」的小吏,都很給郭家面子,又都明知道所謂的張家老三分戶另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所以,對於張潛在整個流程當中,神不守舍的模樣,也不願意太計較,拿了該拿的「喜錢」後,便聽之任之。
倒是張潛的便宜大哥張升,見他行動,說話是渾渾噩噩,隨時都需要人提醒,很是為他的健康而感到擔憂。在落戶手續走完之後,特地找到了郭家專門派來盯著此事的管家郭球,鄭重提醒:自家真正的老三,是個苦命的娃兒,沒等長大成人就夭折了。張潛頂了他的位置之後,若是遭到什麼不幸,可不能耍賴說受了老三命格的牽連。其家人更不能將十畝永業田的田皮收回去,否則,即便拼著挨一頓板子,張升也會上衙門敲鼓,將此事的來龍去脈抖摟個底兒朝天!(註1:田皮,即土地的使用權,古代國家限制土地兼並,民間想出的對策。把田産分為田皮和田骨。買賣田地之時,田皮歸新主人,田骨仍然在舊主人手裡。)
「放心,你家三郎命好著呢,剛剛在渭河邊上買下了一個大莊子,足足有一千三四百畝。」郭球氣得直翻白眼兒,當場就用埋汰話話把張升給懟了回去,「你就是把這十畝永業田的田皮倒送回去,人家都嫌你晦氣!」
那張升聽了,也不生氣,朝著提線皮影般的張潛看了幾眼,又搖搖頭,揚長而去。
張潛哪裡知道,自己稀裡糊塗地,就成了別人眼中的短命鬼?落戶手續辦完之後,將相關文件憑證往書包裡一塞,他就立刻又將全部心思放在了研發土法上馬風油精的具體工藝和設備上。
於是一幹就又忘了時間,直到第六天,在將初步方案和草圖推翻修訂了無數版後,他才終於拿出了一個最有可能實現,也是生産效率最高的方案。
與此同時,他的田莊交割手續,也在任琮的努力安排下,全部宣告完成。
如此一來,倒也又節約了不少時間。郭怒和任琮兩個,挑選良辰吉日,帶著各自麾下的得力幹將,熱熱鬧鬧地幫他和紫鵑搬了家。順便著,也將煉製「靈藥」的各類器物和配件都準備停當,在新莊子內,找兩個處於核心位置的房子,小心翼翼地於屋內拼裝了起來。
這年頭既沒有螺絲,又沒有電焊。設備部件之間的拼裝與密封,全靠鐵錘、錫條和硼砂。故而又足足折騰了兩天一夜,大夥才終於將一個用二十一世紀眼光看上去,土得不能再土的小作坊,給收拾停當。
作為整套設備的總設計師和全部生産流程的制定者,張潛當然不可能把配件設計草圖往工匠身邊一放,就做甩手掌櫃。但是壘爐灶,拼裝特大號超長螺旋嘴兒銅壺,和釺焊縫隙這些力氣活,倒也不用他親自動手。
在設備安裝的大部分時間裡,他只管動嘴指揮,就能達到令人滿意的效果。特別是壺身,壺嘴兒,和外圍冷卻水箱的拼裝焊接工作,工藝之精湛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他最初的認知。
幾乎每一條焊縫,都只有頭髮絲般纖細,甭說大股大股漏水,就連滲氣,都沒任何可能。
不過想想此物的造價,張潛也就沒那麼震驚了。光是葫蘆形狀的銅壺、蔓藤形狀螺旋纏繞的壺嘴兒和安裝在壺嘴外邊的冷卻水箱,就耗費了整整兩百三十吊錢之巨!(註:博物院中有類似實物,古代波斯人專門用來提純烈酒。)
這其中還不包括工匠的傭金。用郭怒的話來說,工匠們都是家裡頭從小養著的,管吃管穿,逢年過節另有打賞,給什麼傭金?誰要是這麼做了,會被人從長安城裡開始指著鼻子駡敗家子,一路駡道終南山腳。
「張兄,小弟知道你心懷慈悲,師門更是悲天憫人的墨家。」而小胖子任琮,卻難得見微知著了一回,竟然從張潛打算給郭府工匠開傭金的舉動上,推斷他做不了一個合格的莊主。因此,找了個沒有外人的機會,小心翼翼地提醒,「但張兄你既然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師門,就得學著入鄉隨俗。否則,非但長安城內外有錢人家會把你視為眼中釘,那些得了你好處的下人們,也只會笑你傻,絕對不會念你的好兒!」
「好麼,這才幾天,你就長本事了,居然連我都敢教訓了!」張潛被說得好生尷尬,故意板起臉來朝著任琮呵斥。「有這功夫,不如去看著工匠們清洗煉藥壺。萬一出了差錯,費用全由你一人來承擔!」
然而,呵斥歸呵斥,他卻清楚地知道,小胖子的提醒,絕對是出於一番好心。所以,從惱羞成怒狀態恢復過來之後,他便非常認真地,跟任府派來專門保衛作坊的家丁頭目兼江湖郎中任全,請教起掌管田莊的具體事宜來。
而那江湖郎中任全,在見識了張潛將自家莊主任瓊從鬼門關前拉回來的神妙手段之後,對他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正巴不得能幫他做一些事情,以便能夠結下一份善緣。所以,乾脆趁著作坊還沒開始正式投産,主動充當了一回謀士,手把手地教導他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莊主。
按照任全的說法,掌管田莊,跟帶兵其實差不多。做將軍的,不可能,也沒必要,去認識自己麾下的每一名士卒。做莊主的,出於同樣緣由,也不必認識莊子裡的每一位莊丁和佃戶。
做將領的,只需要認識麾下的參軍、司倉、和幾個心腹骨幹,就足夠了。通過參軍管好軍律,通過司倉管好錢糧,通過心腹骨幹們,層層管好士卒,如骼膊指揮手臂,手臂帶動手掌和十根指頭。
做莊主的,則通過管家,管好莊子內的秩序,通過賬房,量入為出,通過幾個心腹管事,管好莊丁和佃戶,剩下的事情,就是對外應付官府的賦稅,對內考慮如何讓莊子變得日益富庶。
張潛名下這個莊子,因為任老莊主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在轉讓莊子的同時,也將管家,賬房,大小管事,男女僕人,以及所有佃戶,一並轉讓給了他。其中管家、賬房和佃戶算是雇傭,管事,僕人則是家奴。所以張潛只要抽空見見管家、賬房和大小管事,認識一下他們幾個長啥樣,再說上幾句勉勵的話,就足夠把今年對付過去了。
等貓完了冬,對這些莊子裡的頭面人物也熟悉了,再根據他們的才能,決定去留和任免即可。
當然,如果手頭有餘錢,張潛再給他自己買一個官身,就更為穩妥。不求能輪上實缺兒,走馬上任。至少今後跟衙門裡的小吏打交道,輕易不會被其頤氣指使。偶爾遇到一些不順心的事情,需要去面見縣令,刺史,也不需要跪在地上,做那磕頭蟲兒!
「什麼,還能買官兒做?」張潛聽得大驚失色,頓時忘記了自己最初的求教目的,瞪圓了眼睛追問。
「當然!」任全回答的非常坦然,彷彿早就司空見慣,「要不是這樣,郭二郎君的父親,怎麼一邊黑白兩道通吃,一邊穿著四品刺史的官袍!也就是在下從小就跟了老莊主,不需要用到這些。否則,在下有了錢,也會去長安城裡買個侍郎做做!雖然一輩子未必輪到補缺,至少能夠我讓那早去的父親在地下也覺得有面子!」
「很貴麼?一般從哪裡去買?」張潛聽得怦然心動,不為過一把官癮,而是為了今後見了官員不必下跪磕頭。
「起步價三萬錢,也就是三百吊,不能算貴,也不能算便宜。經手者有三個,分別是皇后的哥哥韋將軍,安樂公主,還有婕妤上官婉兒!真正的大股東,應該就是皇后本人。」任全笑了笑,輕輕搖頭,「但三百吊,只能買個縣尉,或者僧侶,道士的度牒。如果翻一倍的話,就可以買個縣令。然後按品級水漲船高。少郎君要是想買個刺史做,大概是三千吊,如果想買到宰相可就貴了,按今年的行情,沒八萬吊拿不下來!」(註:以上為史實)
「連宰相都能買!」張潛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追問聲脫口而出。
這,絕不是他歷史書上學到的大唐,更不是電視劇裡看到的大唐。
他記憶中的大唐,是民殷國富,政治清明,武力强大,文化繁榮,即便在中宗時代可能出現了一些衰退,但也不該衰退到如此地步!
連宰相官職都能買,這哪裡是大唐,即便大清,恐怕也沒做得如此荒唐!
「當然能買了,要不說天下最會賺錢的是皇后他們家呢?!」很不理解張潛驚詫什麼,任全晃了晃腦袋,滿臉羨慕地回答,「雖然郭二郎君他父親,是赫赫有名的郭半城。可郭家的生意,跟皇后他們家比起來,根本不夠看!郭家一年到頭頂多也就是十多萬吊的進項。而皇后隨手丟出兩個宰相位置,就能超過他家所賺,並且不需要任何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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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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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6:42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二章 不好了,張兄掉錢眼兒裡頭去了
有一句著名古話說,失敗乃是成功之母。
儘管已經知道了大致的研發方向,儘管已經掌握了基本配方,張潛依舊跟成功他媽近距離親密接觸了數百次,才終於看到了成功這小子到底長啥樣。
而時間,也從秋分,悄悄走到了寒露。
這期間,佃戶們來交了佃租,官吏前來催了賦稅,都由任琮出面幫他料理掉了。小胖子即便再不著調,也是熟門熟路,背後還靠著褒國公府這座不大不小的靠山。無論跟佃戶打交道,還是跟小吏打交道,都比張潛這個外來戶强出太多。
而另外一個讓小胖子任琮願意主動出馬的緣由,則是他有點兒受不了張潛在「煉藥」過程中,那種六親不認的瘋狂勁兒。
將任家和郭家精挑細選出來給他打下手的聰明夥計,指揮得像螞蟻一般不說,對他和郭怒兩個,也是動不動就劈頭蓋臉一頓呵斥。並且絕大多數情況下,郭怒和他沒犯什麼大不了的錯誤,只是說話聲音稍微高了一些,或者距離煉製的半成品太近。
「都是任全害的!」不理解張潛的脾氣與不煉藥之時,判若兩人,任琮就開始瘋狂地找原因。結果,不找則以,一找,答案就昭然若揭。
張潛的脾氣變化,是秋分之後第四天開始的。而在此之前一天,他跟任全討教了如何打理田莊。任全那廝嘴欠,居然勸他去買官兒當。還說什麼最會賺錢的生意屬於皇后她們家,一個宰相虛職,夠郭二郎家的全部産業忙活一整年……
這個任全,真是嘴欠,你他媽的沒事兒跟張仙師說這些做什麼?結果這下好了,你嘴巴是痛快了,張仙師從那天起,就走火入魔了!
為此,小胖子任琮,這些天在私下裡將任全給狠狠收拾了好幾頓,要不是念著後者曾經陪伴自己多年的情分,簡直恨不得也趕到金城那邊去,與管家任福一起開拓商路!
走火入魔之後的張潛實在太難伺候,所以小胖子寧願躲在外邊,幫他打理田莊。也不願意湊到煉藥的銅壺前,讓自己的耳朵遭受荼毒。倒是「臭人」郭怒,表現出了與其身份地位極不相稱的韌性,竟然從始至終,對張潛的斥責和辱駡,都甘之如飴。
不過,所有的忍耐和付出,在寒露這一天,都得到了回報。
整整三大銅盆成藥,每個銅盆都有五斗之巨,如果把裡邊的藥液或者藥膏換成水,每盆成藥的分量,都是整整六十斤!(註1:唐代一大鬥為6000毫升,一鬥為十升,一升為十合,每合的容量是60毫升。)
三大盆,顔色、味道、模樣完全不同的成藥,散發著迷人的異香,靜靜地擺在葫蘆裝的煉藥爐前,令人如醉如痴!
「仙,仙,仙十三郎!這,這就是,就是風油精了?你,你上回賜給我的那種?」許久,許久,蓬首垢面,渾身上下滿是油漬的郭怒,蹲在一盆晶瑩如玉的翠綠色藥液前,小心翼翼地詢問。彷彿自己的聲音稍微大一些,張潛就會像先前幾百次那樣,令人窒息地搖頭一般。
非常幸運的是,這次,張潛沒有宣告製造失敗。而是瞪著通紅的眼睛,輕輕點頭,「不完全一樣,但是藥效應該差不多。從今天起,你不用省著了,洗完澡後,想往身上抹多少就抹……」
「嗷——」一句話沒等說完,銅盆前,已經響起了凄厲的狼嚎。再看那「臭人」郭怒,雙膝跪地,雙手捧著銅盆邊緣,嚎啕得宛若一頭受了委屈的嬰兒。
而最後一刻才想起趕過來幫忙的任琮,則抓起一把量藥的銅匙,迅速舀起一大匙風油精,遞向了他自己的嘴邊。
「裡邊用了冬青油,你吃下這一勺子,下半輩子肯定生不如死!」好在張潛手疾眼快,搶在任琮將風油精送進嘴裡之前,一巴掌將銅匙拍在了地上。
「我,我只是想,想嘗一嘗味道,沒,沒打算喝完這一整勺子!」任琮滿臉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快速解釋。然後從地上撿起銅匙,用冷水涮了涮,再度奔向另外一個裝滿了藥液的銅盆。
這盆藥液,看起來比風油精還要誘人。風油精是綠色的,帶著薄荷特有的冷香。而這盆被張潛提前命名為六神花露的藥液,則是粉紅色,散發著濃郁的桃花香。
「一合一貫!」張潛只用了四個字,就讓任琮的雙腿和雙手,僵在了盛放六神花露的銅盆邊緣。
「啥?」正在伏地大哭的郭怒,迅速抬起頭,滿臉難以置信,「十三郎,你,你剛才說啥?那,那六神花露,一合多少錢?」
「這批我準備賣一吊錢一合(60ml)」張潛一邊向六神花露附近走,一邊笑著回答,聲音平靜得讓人懷疑不是從人類的嘴巴裡發出,「等將來從不同的花瓣裡,提出不同的香油,調出其他不同味道和顔色,裝在各種不同的瓶子裡,價錢還可能賣得更高!」
「這怎麼可能?」不但郭怒和任琮兩個在大聲質疑,其他四名在最後階段,有資格打下手的夥計,全都用眼睛死死盯著張潛,等著他承認自己剛才說的乃是一句玩笑話。
六神花露的最後配製過程,他們都親眼看到過。說實話,比風油精簡單得多,用料複雜程度和成本,也遠遠低於風油精。大夥身邊這滿滿一大盆,不算以前失敗所造成的消耗,成本絕對不會超過一吊。而張小仙師,卻要賣每合一吊錢。一整盆六神花露,全部加起來就是五百吊!這哪裡是在做生意,這是分明是在搶錢!
「你們這樣想啊!」在大夥疑慮且驚詫地目光裡,張潛緩緩走到六神花露前,年青的臉上寫滿了瘋狂,「能花一吊錢買一瓶兒六神花露的女人,在乎的是這一吊錢麼?她在乎的是這股香味兒給她帶來的與衆不同,或者高高在上。所以,一吊錢只是起步,接下來,咱們換個瓶子,換個叫法,就可以把價錢加上一倍,兩倍,三倍。甚至故意製造短缺,讓別人有錢也買不到!」
「壞了,張兄真的瘋了!」看著張潛的眼睛,怎麼看,怎麼覺得此人的瞳孔隱約已經變成了跟開元通寶一模一樣的正方形,任琮急得扯開嗓子大叫,「去,去幾個人把任全給我抓進來,老子要對他執行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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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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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6:47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三章 營銷之道
「別胡鬧,我沒瘋!」抬手狠狠照著任琮的後脖頸給了一巴掌,張潛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身體和精神都很正常。
隨即,他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任琮和郭怒兩個,正色强調:「若是連銅盆都端出去,一勺子一勺子的散著賣,當然無論如何都賣不到一吊。但是,如果接下來按照我說得做,張某保證,今後每合六神花露至少能買到一吊開元通寶。如若做不到,先前所有浪費的材料錢,以及所有打造器具的花銷,張某全部獨立承擔!」
「張兄說笑了,咱們先前講好了的,是合股做生意!」
「可不是麼,十三郎,無論成不成,這點兒小錢兒,也沒有讓你一個人出的道理!」
見張潛說得鄭重,任琮和郭怒,收起玩鬧的心思,雙雙搖頭。隨即,又異口同聲地表態:「接下來怎麼做,張兄(十三郎)儘管說,我們哥倆但憑你調遣!」
「首先,咱們得追加投資。先前那三百吊花差不多了,接下來再投一千吊,按照咱們三人所持股本比例,我出五百二十貫,你們兄弟倆一人出二百四!」彷彿早就經過了深思熟慮般,張潛略加斟酌,就提出了第一個要求。
「成!張兄說多少就是多少!」
「沒問題,小錢兒!」
任琮和郭怒兩個,對張潛話語裡頭的一些詞匯,甚覺陌生,但是,卻都答應得毫不猶豫。
二百四十吊,對於這年頭的普通人家來說,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數字。對於任琮和郭怒兩個來說,卻的確是一筆小錢兒,不用向家長請示,就能拿得出來。
此外,他們倆堅信,即便六神花露賣不到每合一吊錢的高價。賣到其成本的十倍,也不成任何問題。再加上祛除體臭的良藥風油精,還有旁邊那一大盆子,不知道做什麼用的油膏,大夥接下來投得越多,肯定也會賺得越多。
「第二,勞煩郭二兄馬上派人返回長安,在最熱鬧的地方,租下一間鋪面兒!」見二人都沒有異議,張潛迅速提出了下一個要求。「記住,一定要引人注目,且寬闊,乾淨,最好讓尋常人看上一眼,就知道裡邊東西自己肯定買不起那種!」
「行,我馬上去辦,十三郎放心!買珠寶玉器的店鋪,就是這麼幹的,我以前見過,自己照著葫蘆畫瓢。」郭怒為人雖然憊懶了些,心裡頭對商場上各類門道卻是清楚得很。立刻理解了張潛想要幹什麼,用力點頭。
「光賣六神花露和風油精麼?是不是貨物太單薄了些?」任琮也是半個行家,小心翼翼地在旁邊提醒。
「不賣風油精,風油精咱們當藥賣。只比成本高十倍即可,懸壺濟世,不賣高價!」張潛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店裡目前只賣六神花露,將來,可以再增加一些女人用的首飾,衣物,包裹、褡褳、靴子之類。但每一種,上面全都要綉上「六神」的字樣,或者掛上「六神」的銘牌兒!」
『對不起了,六神,提前盜用了你的品牌。張某這一世,就用讓你名揚天下來償還!』心中默默向六神公司道了一聲歉,他繼續朗聲補充,「這些貨,不需要多結實耐用,但必須好看,並且樣子獨特。最好是讓人看上一眼,就忘不了那種!」
頓了頓,不待郭怒和任琮做出反應,他的聲音陡然轉高:「還有,必須貴,貴到同類貨物的五十倍以上!」
「這麼貴?怎麼可能會有人買?」饒是已經習慣了今天張潛總是口處驚人之語,任琮和郭怒兩個,依舊雙雙被他說的價格給嚇了一大跳,驚呼聲脫口而出。
「那是接下來咱們三個要做的事情,只要你們二位按我說的辦,就一定行!」張潛自信地看了二人一眼,回應得斬釘截鐵。
「張兄儘管說!」
「還是那句話,願意唯十三郎兄馬首是瞻!」
已經將三百四十吊開元通寶砸出去了,任琮和郭怒兩個,不在乎再付出更多。咬了咬牙,繼續大聲表態。
「我接下來,會儘快多調出集中香味兒,增加六神花露的品種。」張潛擺擺手,示意二人沒必要如此緊張,「而小五,你就負責去訂做瓶子,白銀的也好,玉石的也罷,統統只要能恰好裝一合六神花露為佳,樣子首先要好看,別管價格高低。讓人一眼看上去,就相信裡邊的花露比瓶子值錢!」
「用羊脂玉的話,恐怕不容易訂到那麼多。銀子的,就太不惹眼了。我看,乾脆用琉璃好了,長安王琉璃那兒,就能訂到,並且五顔六色,非常好看!咱們的六神花露裝進去,晶瑩剔透,跟琉璃簡直就是絕配!」任琮皺著眉頭想了想,認真地給出了答案。
「長安城內就能訂制琉璃瓶子?」這回,終於輪到張潛驚詫了,瞪大了眼睛快速追問。
「很久以前就行啊,就是琉璃太脆了,色彩斑駁,質地也遠不如玉器那麼剔透瑩潤,並且賣得價錢又高,所以大夥通常都不怎麼買!」任琮立刻來了精神,如數家珍般將琉璃製品的弱點,說了個一清二楚。
「哦!我一直以為那東西是胡商帶過來的呢!」張潛恍然大悟,順口解釋。
「胡商?他們的確也會帶琉璃過來,顔色更純淨,做工也更精良。但是,每次貨量都很小。」任琮越說越高興,迅速接上了他的話茬兒。
「廢話,多了就不值錢了!」郭怒顯然比他更有商業天分,在一旁大聲補充。「胡商不遠萬里而來,圖的就是一個暴利……」
話說到一半兒,他忽然又想起了一個巨大的商機,興奮地一蹦老高:「咱們可以把風油精和六神花露賣給胡商。他們返回去的時候,正需要價格高且不占地方的奇貨。並且,他們身上還特別臭,比我當初還臭十倍!」
「好主意!」對他的想法,張潛大加贊賞,然後又快速補充,「賣給胡商之時,可加上第三樣物品,萬金油,就是咱們順手製造出來的那盆黃色的油膏!」
「對,萬金油,這名字聽著,就值老錢了!」郭怒越說也興奮,禁不住手舞足蹈,「十三郎,不如讓小五去訂制琉璃瓶子之時,順便也給萬金油和風油精訂一些。咱們一並弄好了,一並出貨!」
「風油精用磁瓶子就好,不需要太貴。」張潛笑了笑,搖頭否決,「至於萬金油,用鐵盒子。便於長途攜帶,不怕磕磕碰碰。」
「那,倒也是!」郭怒的建議被駁回,熱情迅速冷卻了下來。
「小五就做這些,接下來,咱們再說你負責的事情!」張潛畢竟是師範出來的考研狗,心理學多少懂一些,先沖任琮點了點頭,然後將注意力全部轉向開始發蔫兒的郭怒,「除了前面所說,你馬上安排得力人手,去位置顯眼的地段租鋪面兒,並且保證鋪子裡邊要寬敞明亮之外,你還需要去雇上七八個彪形大漢,最好是練過武,看上去讓人害怕那種,每天輪流在門外的臺階上站崗。」
「哈!我知道了!我知道怎麼把一合花露賣到一吊錢了!」郭怒立刻又來了精神,興奮地連連鼓掌,「這主意好!先弄個漂亮鋪面兒把人勾進來。誰要是進來之後光看了不買,就讓壯漢們狠狠地揍他。揍到他答應出錢為止!以前東市角門兒那邊有個賣糕的,用的就是這種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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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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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6:5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四章 賺了錢後買點兒啥
「別胡鬧!」張潛被氣得哭笑不得,抬起手也給了郭怒一個「脖摟兒」,信口數落:「在長安鬧市裡頭綁票索贖。你以為你是天龍人啊?!」
「哎,哎!」郭怒終於替他自己爭取到了跟任琮一樣的待遇,不再故意插科打諢,也不再叫張潛十三郎,手捂住被拍紅的脖頸,憨笑著點頭:「我就知道張兄不是這個意思。强買强賣獲利雖然多,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別人頂多上一次當,下次就再也不來了。況且長安在天下腳下,萬一哪天不小心敲詐到了皇家頭上,咱們有幾顆腦袋都不夠砍……」
說到皇家,他立刻又留意到張潛剛才話語裡的一個陌生詞,頓了頓,很是認真的詢問:「張兄,天龍人是什麼人?師門的仇敵麼?」
「一種傳說中的人物!不是我師門的仇敵!」張潛頓時又被勾起了幾分鄉愁,苦笑著搖搖頭,低聲解釋:「特指那種覺得全天下人都欠了他的,他可以不尊重你,但是你必須事事都按照他的喜好來的那種特殊人物。是一個姓路的少年人在航海中遇到的。算了,這故事說起來就長了,咱們先說正事兒。」
如果把《海賊王》的故事搬出來,恐怕夠他講上幾天幾夜,那樣的話,大家就不用做香水兒賺錢了。所以,又迅速搖了搖頭,張潛把鄉愁從腦海裡驅逐出去,然後正色補充:「叫你雇彪形大漢看門兒,是為了給前來購買貨物的人,足夠的安全感,並且讓她們覺得自己身份特殊。安全感你懂麼,就是感覺特別安全的意思。而因為店鋪之內只賣香水和女兒家所用衣物,店鋪的夥計,就的全雇傭少女。最好是十七八歲,年青漂亮,嘴巴又甜的。能讓前來買貨的客人看了她們,就覺得自己買了貨物打扮起來之後,也跟她們一樣漂亮!」
「那可不好找!」郭怒想了想,認真的搖頭,「雖然大唐不乏女人當官兒,但出來做夥計的女人,卻比波斯舞姬還要稀罕。」
「那就多花點錢去雇,薪水開高一些,不信沒人願意幹。」雖然屢屢遭受現實的打擊,但對大唐的開放程度,張潛卻依舊抱有極大的信心。堅信連女人都可以當皇帝的時代,肯定能雇傭到女性售貨員!
「薪水?」郭怒的關注點,卻跟他完全不一樣。皺了皺眉,繼續低聲質疑,「還要給她們開薪水?管吃管穿管住還不行麼?在長安城裡,薪水可是幹了五年以上的大夥計才有資格拿到的東西?!」
「你說什麼?白幹五年才給薪水?!」這回,又輪到張潛驚詫了,兩隻眼睛瞬間瞪得滾圓。萬惡的封建時代,不怪沒有女性願意出來做店員。白幹五年沒任何薪水可拿,五年後又該結婚,相夫教子去了,除非傻了,才會出來白白浪費青春。
「當然了,不幹滿五年,東家怎麼知道他們品行如何,值得不值得信任?」不光郭怒,還有小胖子任琮,都覺得讓初入職的小夥計白幹的規矩,天經地義。解釋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那就按照大夥計的規矩給她們開薪水,你如果怕壞了行規,就從自家掌櫃、夥計以及家境差一點兒遠親家裡雇。」張潛沒力氣跟二人爭論規矩是否合理,也沒本事改變行規,乾脆決定另闢蹊徑,「你們郭家不可能沒有任何窮親戚吧?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安排他的女兒出來做事,總比每年專門拿錢出來周濟他好!」
「那倒是也行!」郭怒眨巴著眼睛,低聲沉吟,「一旦奴僕做到了管事這個級別,哪怕是個小管事,通常他們的女兒就不能在當做家生丫頭來看待了。而他們自己,偏偏又願意將女兒送到家裡頭來,學一些規矩,以便將來能嫁個好郎君。」(註:家生丫頭,奴僕的女兒,古代按規矩也屬於主人的奴僕,稱作家生子,或者家生丫頭。)
嘆了口氣,他話語裡竟然帶上了幾分無奈,「做爺娘的,都是好心,可我家那麼大,兄弟們裡頭,難免會出幾個喜歡沾花惹草的。家將和工頭們,也不是每個人都安生。結果,每年都會惹出一大堆麻煩事情,害得我娘現在挑選丫鬟進府,都專門撿醜的挑了。如果能將那些漂亮的安排去店裡頭做夥計,還給她們按月發工錢,可就能讓我娘省不少心!對,就這麼幹,張兄,這個主意好,簡直就是一舉兩得!」
『你的那些兄弟,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兒,還能怪丫鬟長得漂亮?!他自己潔身自好,丫鬟們總不能强奸了他!』張潛聽得心中暗自吐槽,卻懶得干涉別人的家務事兒。笑了笑,將話題繼續向下推進,「我不管你雇誰,能雇得到就行。跟她們說好了,除了薪水之外,每多賣一件貨物,就給她們,給她們二十個錢的提成,賣得越多,提的就越多!」
「還有這種好事兒,說得我都想去做夥計了!」任琮聽得好生肉疼,忍不住小聲叫嚷。
「別眼皮子這麼淺!想想她每多賣出一瓶六神花露,你能賺到多少錢!」張潛瞪了他一眼,笑著提醒。隨即,又條理分明地補充道:「用上好的木頭做一批號牌,每個買了六神的客人,都送一塊。店裡再做一個賬本,不計名字,只記購買貨物者的木牌號碼。買一次,記錄一次,同一個號碼持有者買夠十次,就免費送她一件新貨的樣品試用,讓她用在那些買貨少的人前頭。還有……」
在二十一世紀,他沒用過任何奢侈品,卻沒少讀了那些營銷方面的專著。如今照本宣科,倒也說得天花亂墜。而郭怒和任琮兩個,受到各自的父輩影響,對於經營之道也不陌生,根據各自掌握的知識和眼下長安城裡的現實情況,或者是質疑,或者是提醒,或者是補充,跟他配合得相得益彰。
兄弟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足足討論了一個半時辰,終於拿出了一整套切實可行的方案。郭怒和任琮兩個,迫不及待地就想去安排人手付諸實施,張潛卻忽然又輕輕搖頭:「不忙,小五,六神花露的樣品,你親自去褒國公國,當面送給段小公爺。二郎,你手中的那些樣品,也親自回去送給令尊。除了請他們幫忙,送給各自好友家的女眷試用之外,你們兩個再分頭請他們幫忙,找兩家有餘錢的朋友,問問願不願意入股第二輪。」
「入股第二輪,咱們不是本金還很充裕麼,不夠的話,我們倆再湊!」任琮和郭怒頓時像被人搶了錢一般,手捂著腰包,大聲否決。
「我知道本金還夠,可六神花露如果按照我說得方法做起來,利潤太高了。」張潛長長的嘆了口氣,正色解釋,「這一盆下來,究竟耗費多少成本,你們倆都心知肚明。如果真的賣到每合一吊,就憑咱們三個,這份買賣都保得住麼?與其做那個抱著金塊在鬧市上走的嬰兒,不如把金塊分出去一些,讓大夥一起來承擔風險。」
「這……」任琮和郭怒兩個,明知道張潛說得在理,卻仍舊猶豫不決。
任家背後靠著褒國公府,實力不算太强,但在大唐絕對不能算是默默無聞。而郭家,則是長安城內能排在前百的豪門之一,家主郭行先文武雙全,黑白兩道通吃。二老爺則是實權刺史,如假包換的地方大員!
如果這兩家聯合起來,還保不住一個六神花露的生意。那對方得多大的來頭?!恐怕至少是五姓七望才足夠分量!(註:五姓七望,魏晉後形成了五大姓氏,七個望族。)
「我知道你們兩個的父輩都很有本事,但父輩是父輩,咱們是咱們。總不能事事都找父輩出面!」畢竟比郭怒和任琮都長了幾歲,又是專業師範出身的,張潛稍稍一琢磨,就弄明白了二人的心思。笑了笑,換了個角度低聲開解,「你們兩個想如果給各自的父親一個驚喜,或者讓他們覺得你們已經長大了,可以提他們分憂了,就別老指望麻煩上門之後,再讓他們出頭。而是未雨綢繆。我這個辦法,就是未雨綢繆的手段之一。表面上,咱們是把賺錢的機會,分了許多出去,內地裡,卻是拉了入股者替咱們遮風擋雨。今後這份生意賺得錢越多,他們就越會看重,越不能容忍更多的人染指!」
「嗯,也是,就依張兄所言!」
「張兄看得長遠,小弟聽您的!」
任琮和郭怒兩個,終於被他說服,非常勉强地點頭。
「放心,我不會白送他們賺錢的機會!」被二人便秘般的表情逗笑,張潛又搖了搖頭,大聲保證:「你們倆儘管告訴少國公和郭前輩,咱們這次,只會拿出兩成股份來轉讓。每成分為十份,每份作價一千吊,他們願意買就買,不買,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
「那豈不是每成要賣一萬吊?花費一萬吊,才只能買到一成股份?!張兄,你確定你是誠心邀請人入股?!」
「張兄,一萬吊!你不會真的傻了吧。這怎麼可能賣得出去?!你這是乾股,又不是朝廷的官缺?」
任琮和郭怒兩個,大驚失色,驚呼聲同時脫口而出。
「你們倆儘管按照我說得去做,樣品只要送出去了,肯定會有人識貨!」張潛沖二人揮了下拳頭,渾身上下,王霸之氣四射而出。「賣出了兩成乾股後,咱們兄弟三個就分錢。然後,每人拿出三千吊來,去買個官缺兒!至少從標價三千吊的刺史起步,再高各自隨意!」
什麼叫入鄉隨俗,這就是。
既然你賣官鬻爵,老子就去買個大的。
老子穿越來大唐,不是來做磕頭蟲的,更不是來任人揉捏的。
老子就不信,一個四品刺史,也會無緣無故就被人欺負上門!
如果那樣的話,皇后他們家的賣出來的官缺兒,就徹底失去了價值。立刻就會從趨之若鶩,變成無人問津!
收拾一個無根無憑的張潛容易,敢砸皇后家的買賣,看誰如此膽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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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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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6:58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五章 采菊東籬下
事實上,任琮先前猜得並非完全錯誤。至少有一點他猜對了,張潛的確是被任全那天的話,給刺激到了。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即便是對歷史瞭解較多的文科生,他也沒想到,自己曾經津津樂道,並且在社交媒體上作為華夏文明的曾經輝煌的明證,跟人打了無數次嘴仗的巍巍大唐,竟然曾經爛到過這般地步!
上至宰相,下至縣尉,都明碼標價,花錢就可以買到!
而由隋代創立,在唐初逐步發展起來,並且經過驗證切實可行,也將中國封建社會推向巔峰的科舉制度,在這會兒,竟然徹底被當成了擺設!
從「聖明天子」李顯第二次即位,到神龍三年九月現在,在短短不到三年時間裡,從皇后、皇后的兄長韋溫,安樂公主和婕妤上官婉兒四人手中「批發」出去的大小官職,竟高達八千餘!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只要有錢,你哪怕是個白痴,也可以混入國家管理者隊伍!
這不僅僅意味著官員選拔制度的徹底崩壞,還意味著社會秩序也到達了即將崩潰的邊緣!
誠然,科舉制度與後世的高考一樣,屢屢遭研究者詬病。
可科舉制度的出現,卻讓決定人命運的不再僅僅是血脈。理論上說,它提供了一條從社會底層向上爬的通道。讓即便出身不夠「高貴」的人,只要憑著個人努力學習,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國家政策的參與者,與鳳子龍孫們,一起坐而論道。
誠然,一張考卷決定終身,有諸多不足之處。科舉制度,也未必能選拔出合格的人才。
但是,科舉制度,在大多數情況下,卻盡可能地,將蠢貨排除到了國家管理者隊伍之外!
誠然,科舉制度,與後世高考一樣,也會被很多人鑽空子。
但是,科舉制度,在這個時代,卻跟後世高考一樣,是中國身處社會下層和底層者的後代們,不通過暴力手段改變命運的最後希望,也是最後的公平!
而張潛從任全嘴裡,聽到的是什麼?是有錢可以決定一切!
那些從皇后、公主和上官婉兒等人手裡批發出去的「斜封官」,不僅僅是獲取了等職候補資格。任全還親口告訴他,只要花錢到位且運作得當,將候補變成實缺,也有很大可能實現。並且,還舉出了若干現實中的經典案例!(註:斜封官,是當時正式官員,對買官者的稱呼。)
你以為那些花了成千上萬吊開元通寶,買到官職,又花了成千上萬吊去運作上任的傢伙,只是為了光宗耀祖,或者只是為了過一把當官的癮麼?怎麼可能!
張潛哪怕不用問,都可以推斷出來,那些花錢買到官職並運作到了實缺的傢伙們,上任之後,必然會橫徵暴斂,將最初的花費,十倍,乃至百倍撈回去!
貪欲,會將他們迅速變成一群虎狼。
而這些虎狼吞噬的對象,絕對不會是那些五姓七望,也不會是王侯將相的後人,更不可能是李家的鳳子龍孫!
那些花錢買官者最終收回本錢的目標,毫無疑問會是尋常升鬥小民,特別是像張潛這些看上去較有油水,偏偏在大唐又舉目無親者!
從這種角度上說,張潛越是努力把他的小日子過滋潤,就會越快成為虎狼的「獵殺」目標。
雖然他清楚地知道,對巍巍大唐來說,眼前這些,都不過是「陣痛」。持續不了太長時間,等李隆基即位之後,就會迅速被撥亂反正。
雖然他清楚地知道,李隆基即位之後,開元盛世緊跟著就會到來,然而,他卻無法保證,自己能平安活到「陣痛」的結束!
那天,跟任全聊過之後,張潛立刻變得神不守舍,哪怕是紫鵑在門外數錢的聲音,都無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
經過一夜輾轉反側,他最後痛苦且無奈地得出了三個結論。
第一,如果他想平安活到李隆基即位那一天,必須遠離長安城。如果有可能的話,一次都不進城才好。
第二,除非扯旗造反,即便是躲在莊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也未必能躲過貪官污吏的獵殺。
第三,既然躲不過去,也沒造反的本事。他最好的選擇,就是把自己也變成一隻「虎狼」,至少,得用最快速度,將自己僞裝成「虎狼」的同夥。
綜合以上,他想平安「苟」到李隆基做皇帝那一天,就必須儘快買到一個官職。並且官職還不能太小。太小了,仍舊是一條小魚,不夠被大魚一口吞。
所以,輾轉反側的一夜之後,張潛就開始了瘋狂的香水「研發」生涯。
通過香水,淘到人生第一桶金。
通過人生第一捅金,把自己混入「虎狼」隊伍。
通過把香水事業帶來的巨大利潤,與其他既得利益者分紅,儘快將一些別人輕易不敢招惹的「大魚」,變成自己的同夥,至少對外造成自己同夥衆多的這種假像。
通過衆多「大魚」的遮擋,自己躲在陰影裡,苟起來,苟一個亂世平安!
這個計劃不能算完美,甚至可以說是漏洞百出。然而,這已經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選擇。
在隨身沒攜帶老爺爺,也沒系統開後門,更沒僥倖生為皇太子的情況下,他能將這個計劃完成一半兒,已經是創造了奇跡!
萬里長城不是一天壘出來的。
萬里長征,也不是一步就走完的。
即便心中已經為自己制定出了一個明確的人生規劃,張潛想要將其實現,也需要按部就班。
所以,在成功製造出了香水和風油精,並且順路得到了副産品,清涼油之後,他忽然就「閒」了下來。
不是他累壞了,想好好休息一番,而是唐代的辦事效率,讓他不得不放緩計劃的推進速度。
這可不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無論是需要購買什麼,只要合法,都可以通過網路下單。只要付款及時,通常三天之內就能給你送到樓下。
光是裝第一批香水所需要的琉璃瓶子,就得等待整整半個月才能到貨。這還是在小胖子任琮,跟琉璃王的老闆王元寶有交情,將瓶子訂單提前夾了塞的情況下。
而裝風油精的瓷瓶,裝萬金油的鐵盒子,則需要等待整整一個月。前者必須先找窯主和巧匠,設計泥胚,單獨開窯燒制。而後者,這個時代可沒有馬口鐵與制盒機,只能靠著鐵匠們用錘子一個個去慢慢砸!
「算了,以後萬金油乾脆也用瓷瓶算了!」發現自己又犯了想當然的錯誤,張潛果斷作出了調整。
饒是如此,時間也沒省下來多少。而他想要趁著小胖子任琮和「臭人」郭怒兩個去邀請新股東入股,不天天煩自己的空檔,研發幾樣新香精的設想,更是一廂情願。
任琮和郭怒,的確帶著各自的任務去長安城裡頭忙碌了。
但是,張潛想要研發新香精,卻買不到原料。
不像薄荷,冬青葉子、桃仁和乾桃花這些,在中藥鋪子就能買到。眼下他想要買一些其他在二十一世紀常見,並且容易提煉出香精的花卉,卻難比登天。
至於二十一世紀一買一大把,最容易被用作天然香精提煉原料的玫瑰花,天可憐見,此刻在大唐竟然剛剛開始被當做花卉,皇帝的御花園裡都沒幾株,更不用想被他隨便拿來「糟蹋」。
所以,在將主意從玫瑰,牡丹,芍藥,荷花,茉莉依次打了一個遍後,張潛只能痛苦的接受現實,選擇常見花卉之中含香精幾乎是最少的菊花開始。隨即,就又遭到了當頭一棒。
因為唐人的獨特審美觀,菊花竟然以香味淡不可聞,甚至一點兒香味兒都沒有為上品。又受限於器材,工藝以及他的個人動手能力,對幾個常見品種菊花的香精提煉工作,很快就都相繼宣告失敗。
無奈之下,張潛只能背上采藥的筐子,提上一把鋤頭,再挎上一把防身的腰刀,去做了一回采藥郎。
紫鵑是一定會跟在他身邊,跟他「同甘共苦」的。即便她瘦瘦的身體,與背後的藥筐比起來,是那樣的不倫不類。
張潛拒絕了一次,只換到了她兩行眼淚,就只好聽之任之。
小丫頭以前不知道經歷過什麼可怕的事情,心裡嚴重缺乏安全感。所以,像蔓藤依戀大樹一樣,依戀著張潛,片刻都不願意遠離。
唯一能將她本人和注意力稍稍從張潛身邊吸引開的,恐怕只有銅錢。每當數錢的時候,她的面容就會變得極為陶醉,目光也會變得極為安寧。
可數錢,通常都是在晚上,張潛於燈下讀書,而她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之時。在白天,比起數錢,她明顯更願意像尾巴一般跟在張潛身後。
同樣甩不開的,還有家將任全。此人在挨了任琮幾頓訓斥之後,就認定了張仙師之所以行事風格大變,是受了自己當天那些話的刺激所致。
故而,負疚之餘,此人發誓要將功贖罪。只要張潛一出自家院子大門兒,他就立刻會像影子般跟上來,距離永遠保持在十步之內,不多不少,也不論張潛走得快還是慢。
「算了,隨你!」趕來幾次,只能讓任全從自己身邊消失不到一炷香時間,張潛也只好無奈地接受了此人的「贖罪」。
張潛對大唐不瞭解,對於大唐的郊外,更是陌生。有任全這個略懂一些武藝,還多少懂一些草藥知識的打手跟在身後,也的確能增加許多安全感。至少,避免了很多登徒子,對紫鵑的騷擾。
從離開自家那個地主大院兒,到走入一片不算太高的丘陵地段,短短四十多分鐘之內,至少有三波出來踏秋的公子哥,策馬從張潛身邊呼嘯而過。
看到背著竹筐的紫鵑,公子們的目光就開始發直。然而,待看到提著刀,陰魂一樣跟著張潛的任全,他們就清醒地認識到,張潛跟自己的社會地位可能差不多。立刻放棄了為美女「打抱不平」的想法,以免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俯身將一株聞起來香味濃郁的野菊花挖出,連根放進竹筐,張潛悠然自得地順口吟誦。
終南山在東南方,其實離得很遠,在晴朗的藍天下,卻彷彿伸手可及。
張潛從那裡迷失,不小心來到大唐已經一個多月了。
他最終將迷失在這裡,慢慢變成一個唐人,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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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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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0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六章 再遇「庸醫」
時值深秋,萬山紅遍,叢林盡染,風光端的讓人心曠神怡。因此,張潛每走上一段路,就能碰到幾位相伴出行的士子,或者吟詩,或者高談闊論指點江山,一個個神采飛揚,不勝風流倜儻。
而相比之下,張潛、紫鵑兩個,就顯得有些不合群了。論相貌膚色,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張潛絕非一個采藥的郎中。經常在野地裡風吹日曬的郎中,長不了他那麼白淨。過慣了苦日子的人,也長不了他那麼高大。
但是,平素錦衣玉食,長得白淨高大的公子哥們,出來郊遊,誰不是鮮衣怒馬,前呼後擁?又怎麼可能像他一樣只帶了一名丫鬟,一名家丁,徒步而行,身背後還扛著一個巨大的藥筐?
換句話說,眼下張潛的打扮和舉止,就像穿著緬襠褲去參加海天盛筵,吸引眼球是吸引眼球,卻絕對不會迎來絲毫的欣賞,更不會有陌生人願意跟他搭訕。
好在此番他自己出門的目的,原本也不是為了什麼社交。因此一會在地上刨幾朵野花,一會兒從樹上鈎幾枚半生不熟的柿子,黑棗兒,倒也自得其樂。偶爾從腳邊泥土裡,刨出來一個造型還算完整的陶器,或者銹跡斑斑的銅鉢,就更覺得此行不虛。
如是小半天下來,適合提煉香精的野花沒找到幾種。柿子,黑棗之類,倒是裝了小半筐子。眼看著太陽開始往下墜了,而肚子裡也開始發空,張潛便不再瞎兜圈子,跟任全和紫鵑兩個打了聲招呼,帶著二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全是下坡,雖然坡度不怎麼陡,卻仍舊讓三人腳下生風。正走得神清氣爽之際,卻聽見身背後,忽然有人大聲喊道:「張仙師,前面可是張仙師,在下孫安祖,這廂有禮了!」
「孫御醫?!」沒想到出來采野花,還能碰到一個熟人。張潛又驚又喜,趕緊停下腳步,快速轉身,「怎麼您老也在?恕晚輩眼拙,剛才光顧著趕路,沒看見您!」
「無妨,無妨,仙師客氣了!」孫安祖飛身下馬,以比年青人還利索的三倍的身手快步追上前,重新跟張潛見禮,「馬上就重陽節了,被幾個老友拉著出來賞秋。終南山那邊,大夥去得次數太多了,所以就來到了城西北。沒想到在此居然又跟仙師相遇,真是幸甚,幸甚!」
「重陽節?」張潛楞了楞,這才發現,孫安祖忽然老來俏,竟在圓帽上插了一根帶著紅紅果子的樹枝。
想必,那就是茱萸了。
張潛穿越的時候,他的小學語文老師還沒死,所以,那句「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剎那間,他心中又被孤獨所填滿,卻努力側開身子,向孫安祖還禮,「孫御醫太客氣了。晚輩也沒想到在這裡會遇到您老。晚輩不是什麼仙師,也沒大唐的度牒。您老叫我一聲張少郎,或十三郎即可。」
「那十三郎也莫叫我前輩!」孫安祖做人甚為灑脫,立刻接著張潛的話頭改口,「我是個郎中,也是在家修行的道士,十三郎可以叫我孫郎中,或者孫老道,免得彼此生分。」
「孫居士!」張潛聞聽,立刻按照唐人的習慣抱拳。
「十三郎不愧是名門子弟,學得好快!」孫安祖的眼前,迅速浮現自己第一次見到張潛,對方連唐言都說得磕磕絆絆的模樣,大笑著點頭,「你此番帶著童僕出來,是采藥麼?究竟是什麼神奇藥材,還得你親自動手采?若是尋常可見之物,以後十三郎儘管派人到城裡找孫家醫館,都是炮製好了的,你要多少,老朽就白送你多少,千萬不要客氣!」
「晚輩何德何能,敢領長者如此厚賜?!」沒想到老御醫做事如此大氣,張潛心中感動,連忙笑著拱手。「並且……」
「十三郎這麼說,就見外了!」孫安祖大手一擺,如同江湖人般滿臉豪爽,「當日十三郎傳孫某縫合傷口的師門絕技,老朽一直沒機會跟你道謝。若不是老朽知道十三郎乃師出名門,前途遠大,早就該推薦你進太醫院了。與絕技相比,區區幾樣藥材算的了什麼,不值得一提!」
「孫居士這是哪裡話來,那天清理並縫合傷口,分明是您老一力承擔,晚輩連給您老打下手的資格都沒有!」張潛聽得臉紅,趕緊笑著擺手。
「十三郎莫非不願我再將你的師門絕技用於別人身上!」孫安祖微微一楞,臉色迅速變得沮喪,「如此,倒是老朽孟浪了。這些絕技,乃是你師門不傳之秘……」
「不是,不是,不是……」眼看著誤會就要發生,張潛急得連連擺手,「老,老孫,孫居士您千萬別誤會。您能將此術,用在其他人身上,晚輩求之不得。只是晚輩覺得,指點二字,真不敢當。您老醫術水平,遠在晚輩之上。晚輩只是恰巧知道一個處理傷口的小招數,為您戳破了一層窗戶紙罷了……」
初次見到此人之時,因為他「草率」地就斷定了任瓊必死無疑,所以,張潛就直接將他當成了混進太醫院,屍位素餐的庸醫。然而,隨後又親眼目睹此人處理傷口之熟練,張潛才開始意識到,並非此人醫術平庸,而是在唐代,整體醫術水平遠不如二十一世紀,所以才讓自己産生了誤判。若放棄先入為主的觀點,仔細去想,也許孫安祖的醫術,在整個大唐都排得上號,只是受到了時代的限制,眼光和思維都被局限住了而已。
所以,聽聞孫安祖有心將傷口縫合術推廣開去,張潛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敝帚自珍?
「對十三郎來說,是一層糊窗紙。對孫某來說,就是一堵城牆。若無十三郎一語道破迷津,孫某恐怕這輩子,都仍在用炮烙之術來處理傷口。根本想不到用針線來縫,即便想得到,也不知道還該留出專門的通道,讓膿血自己淌出來。」
這是發自他肺腑的大實話,從炮烙傷口,到針線縫合,看似簡單。實際上,沒有張潛指點,全大唐的郎中再過一百年,都未必想得到。所以,在他看來,張潛能給自己指出方向,才是最重要的。至於施展的手藝是精湛還是笨拙,反倒僅僅是個熟練程度問題。
然而,他越是這樣說,張潛就越沒勇氣貪功。斟酌再三,笑著解釋道:「其實,其實炮烙,也有炮烙的好處。晚輩過後自己琢磨了一下,縫合只適用於傷口乾淨,並且有辦法將細菌,也就是您老所說的邪毒,處理乾淨的情況下。而炮烙,卻可以將邪毒一並燒死在傷口中。只是,只是最初給任莊主處理傷口的那位郎中,沒忍心烙得太深,讓細菌,讓邪毒留在了傷口裡,最後才險些釀成了大禍!」
「細菌,你師門管邪毒叫做細菌?」孫安祖的注意力,迅速被張潛話語裡的新鮮詞匯吸引,皺起眉頭,低聲沉吟,「炮烙可以殺死邪毒,這倒是孫某初次聽聞。怪不得自古以來,傷口全是用炮烙來處置。那用濃鹽水清洗,就是為了清除邪毒了?想那尋常人家,吃鹽都不容易,怎麼可能用得起那麼多鹽水來反復清洗傷口?所以,前輩醫者才推崇炮烙。用炮烙在止血的同時,還能將邪毒一並殺死,卻是一舉多得!」
「正是如此。」見孫御醫對待學術問題如此認真,張潛心中頓時對此人好感大增。「那天晚輩手中剛好有壓制邪毒的良藥,所以才敢請前輩為任莊主縫合傷口。今後沒有此物,如果不能保證傷口乾淨,或者情況緊急來不及反復用鹽水清洗,炮烙恐怕還是最好選擇。」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孫御醫的心神,依舊有大半兒留在對醫理的思索上,木然感慨。
他光顧著跟張潛探討炮烙與縫合兩種醫術的優劣,卻把同行的三位朋友,以及僕從們,都丟在了山路旁。而那些人與張潛素昧平生,既不便過來插嘴,又不能丟下他孫安祖離去,等得好生無聊。忍了又忍,見他依舊沒有絲毫結束交談的跡象,終於難耐不住,相繼低聲咳嗽了起來,「嗯,嗯嗯,嗯嗯……」
「前輩,你的同伴還在等你!」張潛也急著回家吃一天之中的第二頓飯,立刻笑著低聲提醒。
「哦,那,那容我告辭!改天,改天再找十三郎討教。」孫安祖這才回過神,先向張潛拱了下手,然後轉過身,三步並做兩步奔向自己的同伴。一邊走,一邊訕訕地解釋:「季翁,規翁,存翁,三位見諒。張小友與我有傳藝之恩。孫某一直沒機會向他道謝。所以今日相遇,才多攀談了幾句。怠慢之處,還請三位兄台寬恕則個!」
「他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個,那個用四顆靈丹將任瓊從鬼門關里拉回來的張小仙師?好年輕!好一幅英俊皮囊!只是怎地生就了如此一幅黑心腸?!」話音未落,其中一人,已經將目光迅速轉向了張潛,言語之中,帶著如假包換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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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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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07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七章 你這麼說話可別怪我懟你
「你這老丈,我家少郎君認都不認識你,你怎麼開口就污人清白?!」在紫鵑心目中,張潛的心腸比全天下的人加在一起都善良十倍,豈容外人隨便污蔑?當即,毫不猶豫轉過頭去,大聲質問。
「紫鵑,走了!」無緣無故被人給駡做黑心腸,張潛也有些懊惱。然而他卻不願意讓孫安祖太下不來台,更不願意招惹是非,伸手拉住紫鵑,大步而去。
「少郎君,他污蔑你!」紫鵑鬥志正旺,仰著脖子大聲提醒。
「你這丫頭,倒是忠心!」那孫安祖的朋友,也不肯就此罷休,望著張潛與紫鵑的背影,冷笑著高聲奚落,「你家主人將十粒丹藥,買出十萬吊的高價,眼下長安城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還有臉說不是黑心腸?!」
「你胡說,那是救命的藥物,世間只剩下最後一份……」紫鵑再度扭過頭,像一隻剛剛長出羽毛的雛鳥般,揮舞著雙臂反駁。卻又被張潛一把拉了回去,拖著骼膊繼續踉蹌而行。
「你跟他說那麼多幹什麼,咱們又不認識他?」一邊拖著紫鵑往回家方向走,張潛一邊笑著數落:「我若真的是黑心腸,他不污蔑我,我也白淨不了。我若是問心無愧,他污蔑我,只能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晚那些話,會落到他自己臉上。你現在反駁他,反倒等於幫著他遮羞。咱們跟他不認不識,何必這麼好心?!」
「規翁,規翁,你誤會張小,張小郎君了!」孫安祖反應慢,到了此時,才終於拉住了自家朋友的骼膊,大聲抱怨,「他若是真的想發黑心財,當初就不會用那神藥去救任莊主的性命了。給任莊主餵藥之時,他可沒提一個錢字!」
「非盧某誤會。乃是孫御醫你性子過於仁厚,看不穿他用的這些鬼蜮伎倆!」那被孫安祖稱作「規翁」的老者,卻不服氣,皺著眉頭大聲反駁,「正是讓你親眼看到了丹藥的奇效,他才能將另外十粒兒賣出個黑心價錢。這在兵法上叫做欲先取之,必先與之。」
說罷,自以為抓住了「張小騙子」的要害,搖頭擺尾,好生得意。卻不料,對方仍舊不肯接他的茬兒,只管一邊拖著那個伶牙俐齒的漂亮丫鬟往遠處走,一邊低聲呵斥:「有些人,天生就有認知障。你哪怕把山一樣的道理擺在他眼前,他也會視而不見。所以,寧跟聰明人打一架,不要傻子辯高低。你又不是他的老師,沒有義務教他變聰明。更何況,你也說不過他。你跟他講道理,他會把你拉到跟他一樣傻,然後再憑藉豐富的當傻子經驗打敗你!」
這本是二十一世紀論壇上,最常見的對付「杠精」的說辭,放到大唐,效果卻出人意料的好。當即,就把那個名字喚做「規翁」的傢伙,懟得滿臉漆黑,鬍鬚顫抖,身體像抽了羊羔瘋一般打起了哆嗦。
再看那孫御醫和他的另外兩個朋友,想要笑,卻又不好落了「龜翁」的面子,一個個以手掩面,前仰後合,忍得好生辛苦。
而張潛,好好的出來采野花,卻被一個陌生人追著駡個沒完,也著實憋了一肚子火。拉著滿臉不情願的紫鵑,繼續指桑駡槐,「咱們出門在外,有兩種人千萬不能惹。一種是糊塗的,一種是年紀大的。若是又老有糊塗的,那就更是要躲著走。他即便追著駡你,也千萬不要還嘴。一旦你還了嘴兒,他理屈詞窮,乾脆就往地上一躺。那樣,你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小子,你,你給我站住。你,你說誰是老傻子!」那「規翁」明知道說不過「張小騙子」,卻拉不下臉來偃旗息鼓,手指對方,踉蹌著作勢欲追。
「別回頭,紫鵑,任全,千萬別回頭。咱們回頭,接下來他肯定就要往地上躺了!」張潛從小挨欺負挨出來的嘴巴功夫,豈是此人能比?一隻手拉著紫鵑,一隻手扯著笑得眼淚都淌出來的任全,大聲警告。
話音剛落,那名字喚做「規翁」的傢伙就再也承受不住,被氣得眼前一黑,兩腳拌蒜,果然一頭栽了下去。虧得有兩個反應快的隨從已經追至,從側面聯手拉住了他的骼膊,才避免了他被摔個狗啃泥。
「規翁,規翁,消消氣兒,消消氣兒,你,你這又是何苦?!」唯恐此人被活活氣死,御醫孫安祖也快步趕了上來,果斷出手為其捶背捋胸。「你嫌那丹藥貴,自己不買就是,何必非要找張小友的晦氣?我跟你說過,他師出名門,身懷絕技……」
「老夫,老夫,老夫……」那名叫「規翁」的傢伙被氣得幾乎要吐血,卻仍舊不服,一邊努力掙扎著將身體站穩,一邊斷斷續續地大駡,「老夫才不相信,他是什麼名門子弟。哪,哪一家師門,能,能教出,教出如此狂悖刻薄之徒。哪,哪一位名師,有眼無珠,有眼無珠……」
「我現在倒是真的信了,此人的確師從墨家!」孫安祖的另外一名被喚做「季翁」的朋友牽著坐騎跟上前來,笑著打斷,「至少這份辯才,頗有傳說中的墨家子弟遺風。」
「季真兄,這份辯才,應該是縱橫家弟子才對,怎麼成了墨家!」與孫安祖一道出來賞秋的第三位朋友,先前被他喚做「實翁」的,也快速跟了上來,笑著反駁。看模樣,竟然對差一點兒就被氣暈過去的「規翁」,絲毫都不同情。
「到底是墨家子弟,還是縱橫家子弟,一試便知!」那被喚做「季翁」或者「季真」的朋友,也不直接反駁。丟下一句話和坐騎繮繩,快步追向張潛,「小友,留步,請留步。老夫有一事求教,還請小友為老夫解惑!」
「您老請說,解惑自是不敢,但晚輩必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張潛懟趴下了故意尋釁的「規翁」,心中的惡氣也跟著散了。此刻,聽這名老者言辭禮貌,便不想跟這夥人結怨太深,緩緩停下腳步,客氣地向對方拱手。
自稱為老夫的「季翁」,年紀其實只有五十上下,生得鳳目蠶眉,仙風道骨。見張潛停下來向自己行禮,也立刻停住腳步,雙手抱拳相還,「素聞墨子有云,「視人之身,若視己身」。小友卻將十顆救命丹藥,標出十萬吊高價而沽,不知所謂何故?若有人邪毒入體,卻無十萬家資,豈不是要閉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買此藥藏之於高閣,豈不辜負了制丹者濟世活人之本意?老夫聽孫御醫說,你以此藥救那任瓊性命之時,不提分文,想你必非那黑心貪財之輩。而小友你既然不是那貪財之輩,為何又做出如此貪財之行徑?實在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老夫斗膽,還請小友為老夫分說此中緣由!」
說罷,再度躬身行禮,竟不顧自己年齡被張潛大了至少一倍,虛心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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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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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51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八章 誰知道桃花源在哪
若是他跟先前那個「規翁」一樣咄咄逼人,張潛自可以直接回他一句「管你屁事」,就揚長而去。反正張潛第一沒拿大唐的工資,第二也沒求著跟這些人做生意。
而他擺出了一幅認認真真地探討姿態,張潛反倒不好意思直接開懟了。是以稍作猶豫之後,笑著側身還禮:「老丈客氣了,實不相瞞,在下也不知道此藥該賣多少錢為合適。此藥雖然數量還有十顆,卻只夠一人使用。如果老丈能替此藥估一個妥當價格,讓它最終能落入真正需要之人手裡,在下願意按老丈的主意,立刻將價格改回來!」
踢皮球,乃是他在大學裡學到的辯論術之一。把問題踢回給最先提問一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招一出,當即,那名字喚做「季翁」的老丈,就著了道,鐵青著臉冥思苦想半晌,最終,卻只從嘴裡發出了一聲喟然長嘆。
「季翁為何嘆氣?即便此藥乃是人間獨一份兒,賣五十吊已經是個天價。」名字喚做「實翁」的老者,還不明白自己的朋友為何一句話就敗下陣來,皺著眉頭在旁邊幫忙。
話音未落,張潛立刻將身體轉向他,躬身求教,「敢問老丈,若有人邪毒入體,卻無五十吊家資,豈不是要閉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買此藥藏之於高閣,豈不辜負了制丹者濟世活人之本意?」
這兩句話,最初都是出自先前那位「季翁」之口,張潛唯一的改動,就是將十萬吊,改成了「實翁」所建議的五十吊,其他,則原樣奉還。
再看那被朋友喚做「實翁」的老者,登時就被他問了個瞠目結舌。喃喃半晌,竟然找不出一個字來做答。
與二十一世紀的華夏一樣,在八世紀的大唐,有出不起十萬吊錢的富豪,自然也有出不起五十吊錢的中産。更有終日忙忙碌碌,每月收入都達不到一百文的赤貧之家。所以,除非是白送,否則,無論那十粒「辟邪丹」標價多少,肯定都會有人買不起。(註:按小米的購買力估價,一文差不多折合人民幣十元。)
而買回家去藏之高閣,標價越低,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越大。從這種角度上看去,他那個「五十吊」的建議,簡直餿得無可再餿。
「敢問二位長者,若有一人花費五十吊錢買了此藥救其子,卻另有一人出五千吊求他轉讓。二位長者以為,他會舍財而救子,還是舍子而求財?」唯恐那「季翁」和「實翁」,也跟「規翁」一樣,跟自己辯論起來沒完沒了,張潛索性擺出一幅虛心求教的姿態,把自己當初面臨的難題,也一並拋給了二人,「若是有一人花費五千吊,高價奪得此藥,未來得及救其親,卻有人持了縣宰之名帖登門,請其轉讓此藥救縣宰之父,二位長者以為,他可有膽子,將持名帖者拒之門外?若是來者持的不是縣宰名帖,而是刺史,尚書,乃至更高,請問二位長者,此藥最終會落入誰人之手?!」
「這……」名字喚做「季翁」和「實翁」的兩位老者,雙雙再度漲紅了臉,無言以對。
若是大唐此刻海清河晏,君正臣賢,他們當然可以大聲斥責張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此刻大唐百姓家家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他們當然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斥責張潛妖言惑衆。而偏偏此刻大唐官場已經爛到了腥臭滿堂的地步,至於大唐的民間,舍子求財者什麼時候都不缺!
所以,除非閉上眼睛說瞎話。否則,他們根本無法否認,張潛剛才所談到的情況,在現實中極有可能會發生。那樣的話,張潛無論將藥作價十貫,還是一萬貫,此藥都不會落在平民百姓之手。價格越低,反而會引發越多的爭端。倒是一次將其標上個高不可攀的價格,放在長安城內,反而能免除很多麻煩。
大唐雖然富庶,眼下長安城內,可以輕鬆拿出十萬吊卻不傷筋動骨的人家,也不會超過五十戶。而這五十戶,要麼出自五姓七望,要麼背後靠著開國元勛和皇族。能花費十萬吊買藥之家,自然有實力讓丹藥不被某些官員巧取豪奪。如此算來,張潛將藥價標到十萬吊,非但不是黑心,反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善舉。別人非但不該質疑他,反而應該為他的睿智撫掌贊嘆!
名字喚做「季翁」和「實翁」的兩位老者哪裡會想到,「辟邪丹」的離奇定價,根本不是出自張潛這個年青人之手,乃是豪商任瓊深思熟慮後才做出的決定。論做學問和做官,任瓊肯定不如他們。若論做生意,並且長袖善舞,任瓊卻能甩他們二十條街。
二人都是真正的飽學之士,沒臉做出那種不顧事實胡攪蠻纏的舉動。然而,讓他們兩個承認,張潛天價賣藥乃是積德行善,也實在過於難為了二人。因此,面紅耳赤地沉吟再三,「季翁」再度選擇了喟然長嘆。而那「實翁」,則訕訕地向張潛行了禮,迅速岔開了話題,「若是人間只此一份,老夫的確無話可說。但是,小友真的是墨家子弟麼?老夫聽小友言辭之犀利,可是絲毫不輸於縱橫家?」
這才是他真正關心的問題。「辟邪丹」無論賣什麼價格,他自己都不會去買。更不會像那「規翁」,為了顯示自己的存在,就四處找茬挑刺。人這輩子時間有限,他更願意把有限的時間,花費在一些有趣的事情上,比如跟身邊的這位老友「季翁」打賭,並且屢屢勝之。
「老丈何出此言?!」話題轉換得有些猝不及防,張潛楞了楞,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警惕,「誰說墨家子弟,被人往頭上潑污水時,就不能自辯了?若是只有縱橫家才擅長說理,戰國之時,墨家先賢四處奔走化解兵戈,所憑藉的又是什麼?」
這幾句話,可是全回答到了點子上,頓時,又讓那名字喚做「實翁」的老者,無言以對。墨家主張「兼愛,非攻」,並且身體力行。在史料中能清晰看到的,被祖師墨翟和他的弟子們阻止的戰爭就有七八場,而那些沒被記錄入史料的,恐怕更多!
如果只憑著幾件領先於時代的武器和幾個人的滿腔熱血,恐怕墨翟和他的嫡傳子弟們,早就死得乾乾淨淨了,根本沒機會作為諸子百家中排在前五之一開山立派,並且薪火相傳。所以,在大多數情況下,墨翟和他的嫡傳弟子們,還是在「以理服人」。他們所掌握的舌辯之術,也跟手中武器一樣,在當時數一數二。
」此言甚是有理,實翁,你太執著於表面了!」見「實翁」被張潛問得無話可說,被朋友們喚做「季翁」的仙風道骨老者,心中的尷尬與憤懣,迅速被幸災樂禍所取代。笑了笑,大聲給張潛幫腔,「縱橫家固然擅長舌辯,卻多為詭辯和誇誇其談,其本身既無根基,所求也只是一人之富貴。而墨家,卻既能言,又善行,做事更是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準則。不會學那野草隨風而倒!小友,老夫此言然否?」
「老丈所言甚是!」既然冒認了墨家子弟,別人誇獎自己的師門,張潛當然不能否認。立刻笑著拱手,「多謝老丈誇贊,晚輩深感其榮!」
「你先別忙著謝我!」誰料,那「季翁」,目的卻不僅僅是跟老朋友「實翁」,爭誰的判斷準確。笑著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敢問小友,此藥乃何人所制?真的再也製造不出第二份麼?」
『原來你也是奔著藥方來了,虧我剛才還把你當成敦厚長者』張潛心中,警兆大起,皺了皺眉頭,冷冷地回應,「此藥乃師門所制,在下出山之時,身上帶了兩份。一份用在了任莊主身上,另外一份,此刻就在長安城中,如老丈所見!在下自己,既不知道藥方,也不會煉製。事實上,張某巴不得有人能造出第二份。那樣的話,張某會少了許多麻煩。至少,不會動不動就被人興師問罪!」
說罷,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那個名字喚做「規翁」的傢伙,再度邁動腳步。彷彿走得稍慢一些,就會被這夥「為老不尊」的傢伙們攔路打劫一般。
那「季翁」雖然年近五十,眼睛卻還沒花掉,耳朵也不聾。被張潛如此明顯的鄙夷舉動,羞得臉色紅得幾乎滴血,卻硬著頭皮追趕了幾步,大聲解釋:「老夫明白小友的意思。世間如果能多一份此藥,便不會有那麼多人,把目光落在小友身上。老夫,老夫並非想要胡攪蠻纏,更非想要圖謀小友的藥方。老夫,老夫只是覺得,既然小友師門能造此藥,小友若是能夠回去多取一些,更多的世人豈不會因此而獲救?」
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滲出來的汗珠,他繼續一廂情願的補充,「小友自稱為墨家子弟,墨家以濟世救人為要務。小友……」
「老丈此言甚是,只是,在下已經回不去了!」不等此人把話說完,張潛已經嘆息著打斷。
要是能夠回到二十一世紀,他還會等到現在?且不說眼下大唐朝廷亂成了一鍋粥,弄不好哪天就會殃及到他這條「池魚」。眼下這種沒有網路,沒有羊肉串兒,沒有電視,電影和小說,受了點兒小傷就可能因為感染而死的日子,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吸引力可言?
別人穿越,好歹還有系統可以升級,有老爺爺保駕護航!跺跺腳就有小弟納頭便拜,翹翹嘴,就有美女哭著喊著投懷送抱,並且美女們個個都九頭身外加波濤洶湧?而他呢,從開始到現在,就遇到一個紫鵑,還是個未成年的小搓衣板兒,既不能看也不能吃。
「為何,老夫聽人所說,令師門不是隱居於終南山裡麼?」看出張潛臉上的落寞,不像是僞裝出來的,「季翁」老丈頓時無法忍耐心中好奇,皺著眉頭刨根究底。「終南山雖然廣闊,多派些人手去找,總有機會找到你師門所在!」
『看來為了賣藥,任莊主把我當初的話,全都給宣揚出去了!』以張潛的聰明,怎麼可能想不到,對方如何會將自己的底細,摸得如此之「清楚」?於是乎,又苦笑著嘆了口氣,給出了準備已久的答案,「終南山的確不算廣闊,可比起武陵如何?自陶淵明筆下漁人之後,可有人尋得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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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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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00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三十九章 大佬,我先跪哪條腿合適?
這年頭,只要是讀書人,就沒有不記得陶淵明那篇《桃花源記》的。
因為《桃花源記》中,不僅有他們對無為之治的美好想像,還包含了他們厭倦了現實中的黑暗與無奈之後,對隱居生活的一種期盼。
所以,自魏晉以來,試圖去武陵尋找桃花源的讀書人很多,卻沒幾個人試圖證明桃花源根本不曾存在。
所以,張潛今天把桃花源不可再尋這一話題拋出來,以證明自己的師門永遠不會再被世人找到,效果立竿見影。
只見那「季翁」原本因為窘迫而發紅的面孔,瞬間就開始發暗,發灰,彷彿遺失了一件絕世珍寶般,整個人都變得失魂落魄。楞楞良久,才遺憾地搖頭,「唉——!你說得對,五柳先生(陶淵明的號)之後,世人誰曾覓得桃花源?想那世外秘境,也自有高人能挪移乾坤。此一入口在終南山,下一刻說不定是昆侖還是蓬萊?只可惜,小友你有幸入得山門,卻又幾乎空手而歸。」
『你老人家要是去寫科幻小說,大劉都得拜你為師!』被對方强大的腦洞水平,驚得瞠目結舌,張潛在心中偷偷嘀咕。然而,表面上,卻只能繼續裝出一幅因為被老者戳到了傷心處而失魂落魄模樣,默默地拱了下手,繼續怏怏趕路。
誰料,才走了兩三步,就又聽見那被喚做「規翁」的老傢伙,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也不管別人愛不愛搭理他,扯開嗓子,大聲叫嚷:「季翁,實翁,你們莫要聽他花言巧語。什麼桃花源不可再尋,分明是,分明他不願意將丹藥拿出來救助世人,尋找的藉口。楊墨,自古以來,楊墨便不分家。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說得就是他們。此二教,向來同流合污,皆為我輩儒者之仇敵。無君無父,禽獸也,說得便是他們!」
如果這番話他在二十天之前說,張潛還真的未必聽得出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可自從冒認了墨門子弟之後,張潛就開始努力彌補謊言的漏洞,連日來,又是翻手機中存下來的資料,又是搜腸刮肚,所以早就將有關墨家的許多軼事,牢牢記在了心裡。此刻聽了那「規翁」的話,立刻明白這廝,是借助孟子抨擊楊朱和墨家的話,在借題發揮。(註1: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和後面無君無父,禽獸也,都是孟子對楊朱和墨家的抨擊。)
沒有聽到師門受辱,卻無動於衷的弟子。張潛越是冒牌貨,就越得奮起反擊。這涉及到他在大唐的立足根本,決不能因為對方沒直接指著自己鼻子開駡,就裝作聽不見。
猛地吸了一口氣,他冷笑著轉身,三步並做兩步,回到了那名叫「規翁」的老者面前。此人見他來勢洶洶,還以為他要動手打架,嚇得尖叫一聲,就往「季翁」背後鑽去。而此人所帶的童僕們,則一個個如臨大敵,大喊著圍攏過來,將張潛的去路堵了個結結實實。
「拔一毛而利天下,若是能拔一毛而利天下,甭說你將張某渾身上下的寒毛扒光,就是你將張某的血肉都拿去,張某作為墨家子弟,也決不會皺一下眉頭。」冷笑著停住腳步,張潛手指躲在衆人背後的「規翁」,高聲質問,「若是拔光了張某身上所有,卻與天下無半點益處,張某為何要由著你肆意妄為?!更何況,所謂利天下,根本就只是嘴巴上說說,只是打著為天下人謀福的幌子,行巧取豪奪之實!張某身體髮膚,都是受之於父母。子曰,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張某自己都毀不得,憑什麼任由你一個外人來隨便糟蹋?!」(註2: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是孔子的原話。)
不待那人反駁,頓了頓,他又繼續大聲補充:「至於亞聖昔日對墨家的抨擊,以張某之見,不過是一時誤會。亞聖有云,「生我所欲也,義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昔日楚軍兵臨陽城,滿城肉食者皆做鳥獸散,唯我墨家巨子孟勝與一百八十二先賢,迎戰數萬大軍,至死無一旋踵。此舉非亞聖所言「捨生取義」,又謂之如何?儒家立之以言,墨者踐之以行,相輔相成。儒者非議墨家,等同於揚起手來,自己抽自己耳光。作為後世弟子,明知亞聖被一時流言蜚語所蒙蔽,才妄下斷言,不去矯正,也就罷了。居然錯上加錯,真是貽笑大方!」(註3:墨家一百八十二壯士死守陽城,見於歷史。)
事實證明,張潛連日來的努力,絲毫都沒有白費。一番引經據典的話說出之後,非但再度將那「規翁」說得不敢接茬,也令「季翁」和「實翁」兩個,也都再度對他刮目相看。
論對儒家十三經的掌握水平,「季翁」和「實翁」兩個,肯定强過張潛千百倍。但像張潛這樣硬是把儒家的經典言辭,跟墨家的經典壯舉合二為一的行為,「季翁」和「實翁」兩個卻是這輩子想都沒想過,更甭提去做。而偏偏張潛還將儒墨兩家嫁接得天衣無縫,不由他們不覺得耳目一新。
「小友此言,老夫雖然是第一次聽說,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那「季翁」應該是個非常厚道的學者,對於有道理的話,絕對不會昧著良心去否認。推開擋住自己目光的僕人,緩緩上前。
「儒家賢人對墨聖有傳道之恩,我墨門子弟,皆不敢忘!」張潛嘆了口氣,鄭重向對方拱手。(註4:指的是,墨翟曾經求學於儒家)
雖然全力捍衛了師門尊嚴,他卻從學過的歷史中知道,自漢之後,歷朝歷代都是儒家的天下。所以,非常果斷地見好就收,堅決不把自己跟那「龜翁」的爭執,擴大為兩個門派的衝突。
那「季翁」見他如此知道進退,心中好感大增。笑了笑,拱手還禮,「小友客氣了,墨家所為,既勇且智,的確為史書增色不少。只是後來墨家一分為三,各派勢同水火,才導致墨家在後世日漸衰微!」
張潛對儒家理論的瞭解,還遠在墨家之上。察覺到「季翁」應該是個飽學的儒士,乾脆笑著引用孔夫子的名言,「子曰,時也,命也!墨家日漸勢微,焉知不是天命?我輩順天命,盡人力,便可了無遺憾!」
「嗯,此言甚有道理!」彷彿被觸動了心事,那名被朋友喚做「季翁」的老者,嘆息著用力點頭,「世事無常,我輩有時候,也只能順天命,盡人力了……」
一句話沒等說完,那「規翁」卻又從僕人背後探出了腦袋,大聲挑刺:「呵呵,墨門弟子不敢忘儒家賢人傳道之恩,小子,嘴巴說得好聽。你剛才卻在指摘亞聖,冤枉了你們墨家!」
「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張潛冷笑著看了他一眼,回答得擲地有聲。
話音落下,三位老者的面孔齊齊變色。那「規翁」被懟得臉色煞白,渾身哆嗦。那「季翁」再度用力點頭,若有所悟。而那被朋友喚做「實翁」的老者,卻分開從人,上前幾步,大笑著撫掌,「好一句,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有此一言,老夫倒是真的信你,乃是墨門子弟了。賀兄,這次,張某輸得心服口服!」
後半句,卻是對那個名叫「季翁」的老者所說。對方聽了,立刻得意地手捋鬍鬚,「怎麼,終於承認老夫眼光强於你了?他若是縱橫家子弟,怎麼會有如此心性?!」
「墨家子弟應該錯不了,但老夫,卻依舊不認為,他果真出自秦墨!」那被喚做「實翁」的老者,輸人不輸陣,繼續笑著說道,「秦人言語,雖然因為鬥轉星移,與我大唐言語差別甚大。在張某看來,卻非無跡可尋。其他各地方言俚語,甚至波斯大食諸國之語,也是一樣。小友,老夫有個不情之請,先前的話語,還請你用秦言,隨便說上一段,以便讓老夫分辯虛實!」
『什麼,讓我說秦朝話?他居然能聽得懂秦言?』沒想到穿越到大唐,還會遇到一個語言學家!張潛大驚失色,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做如何回應。
「好你個張兵曹,見獵心喜就說見獵心喜好了,何必胡吹什麼自己能聽懂秦人言語!」正當張潛搜腸刮肚地想著該如何蒙混過關之際,那「季翁」卻不客氣地拆了「實翁」的台。「小友,別聽他詐你。他是想從你嘴裡,套幾句秦人言語,作為今後琢磨各族語言和由來的參照。」
『原來如此!』張潛恍然大悟,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兒的心臟,瞬間落回於肚內。正打算隨口說上幾句現代漢語,滿足一下那「實翁」的收藏癖好。卻看到,御醫孫安祖笑呵呵地分開僕人向自己走了過來。
「十三郎,老夫給你介紹一下。」見雙方說話越來越投機,也有心替張潛拓展一下人脈,老御醫站在張潛和大夥中間,笑呵呵地補充,「這位,乃是老夫的好友,袞州兵曹,姓張,名若虛,字實甫。他這輩子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揣摩各國各地言語。十三郎,十三郎,你怎麼了,好好的,你怎麼還哆嗦起來了?!」
「前輩,前輩,就是張若虛?!」根本聽不見孫安祖後面的話,也顧不上什麼禮貌不禮貌,張潛激動得渾身戰慄,頭暈腿軟,聲音虛弱得像一團煙霧。
大佬,這是真的大佬!
張若虛在唐朝也許會重名,但是在大唐中宗年間,做過袞州兵曹,且叫張若虛的,肯定只有一個!
此人在大唐,名字未必有多顯赫!
在二十一世紀,誰若是不知道此大佬,就不配做文青!
『看到大佬了,我先跪哪條腿合適?在線等,急!』可惜大唐沒有網路,否則,張潛肯定會拿出手機,請求好友們給自己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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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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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06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章 真,大佬
「小友莫非跟張某有什麼淵源?」那被朋友喚做「實翁」的張若虛,也被張潛現在兩眼冒光,如顛似痴的模樣,弄得滿頭霧水。心虛地向後退了幾步,低聲補充,「張某乃揚州人士,早年在江南遊學,後又去了袞州任兵曹……」
之所以心虛,乃是因為他年少時風流多金,又放浪形骸,曾經結下孽緣無數。若是在哪位官家女兒當年肚子裡留了一顆種子,想想年齡,應該也跟眼前這個少年人差不多了。
而那少年,又偏偏姓張!
生得白白嫩嫩,高大英俊,隱約與他少年時,竟有幾分相似。
萬一對方今天給他來個當面認親,他張若虛今天可就樂子大了。即便硬下心腸來果斷拒絕,日後免不了也成為幾位朋友,特別是身邊這位損友「季翁」的嘲笑對象。弄不好,甚至會做上十幾首詩,讓他為此風流千古!
非常幸運的是,他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聽到了他的詢問,也看到了他的戒備模樣。張潛楞了楞,迅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隨即,長長吸了幾口氣,以舒緩心中的激動,正色作揖:「晚輩一時失態,讓先生受驚了。晚輩久聞先生大名,今日得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先生剛才想要聽秦音,晚輩不敢拒絕。只是重複以前的話太沒味道,不如就讓晚輩誦讀先生的大作……」
隨即,也不管那張若虛答不答應,更不管其他人如何困惑,一串抑揚頓挫的普通話,從他嘴裡泉水般冒出:「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不再去想,自己這個冒牌的墨門子弟會不會穿幫!更沒心思去考慮,萬一張若虛聽了之後,當場指出自己說的不是秦朝人的語言,自己該如何收場!
如渴死鬼遇到了蕭敬騰,如通緝犯看見了張學友!此時此刻,張潛心臟,完全被當面與偶像交流的激動所占滿,除了年近半百的張若虛和那首流傳千載的《春江花月夜》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
再看那張若虛,起初還皺著眉,凝神識別張潛所說的言語,與唐言有哪些類似和不同之處。聽著聽了,眼睛就濕潤了起來。隨即,嘴唇也開始微微顫抖,鬍鬚緩緩擺動,緊跟著誦讀的節律。
「他在誦讀實翁的大作?」那「季翁」和「規翁」和孫御醫三個,雖然聽不懂張潛的普通話,卻從每一句誦讀的韻律和節奏上,隱約感覺到,張潛是在讀一首絕世之作。一個個以目互視,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震驚。
在他們的印象裡,張若虛精通多國語言和音樂,且武藝嫻熟,可謂文武雙全。然而,此人卻不擅長作詩,平素也不怎麼作詩。而今天,一個自稱是從隱世墨門走出來的少年,卻對張若虛的大作倒背如流,還為親眼看到了張若虛本人而激動得幾乎要癲狂,這,未免就太過匪夷所思了。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正驚詫莫名之際,張潛卻已經將整篇《春江花月夜》朗誦完畢。抬起頭,望著白鬚飄飄的張若虛,年青的臉上寫滿了如假包換的崇拜!
「實翁,你何時寫的這首長詩?為何不拿出來,也讓愚兄拜讀一番?」不明白就問,在那「季翁」眼裡,永遠是美德。所以,張潛的話音剛落,他就走上前,對張若虛連聲催促。
「實翁,此詩聽起來朗朗上口。隱約與樂府的舊節律合拍。可惜,盧某竟然沒聽懂一個字!」那個名字喚做「規翁」的老者,也暫時顧不上再找張潛的麻煩,果斷給「季翁」幫腔。
「壞了!」聞聽二人所言,張潛頓時打了個哆嗦。面見偶像的激動,瞬間在心中一掃而空。「他要是此時還沒做《春江花月夜》,怎麼辦?這首詩到底算誰的?!他這輩子一共才有兩首詩傳世,我就給他偷走了一首。我,我這罪過可大了!」
「不瞞二位,此詩的確是張某所做,沿用了樂府的舊題,《春江花月夜》。只是,只是當時張某形神俱疲,所以,就沒將其拿出來,破壞各位的心情。」好在張若虛回答得及時,否則,張潛肯定會後悔得以頭搶地。
約略收拾了一下複雜的心情,他又將目光轉向張潛,笑著說道:「張某不知道你剛才用的是否就是秦言,但聽聲音的規律和詞句的應用,可以確定的確與唐言出自一脈,而不是那倭言胡語。張某的拙作,乃是困於逆旅之時所寫,過於傷春,實在不適合你這個年齡的人去品味。年青人理當如初生朝日,且不可學張某這等垂垂老朽,整天自怨自艾,銳氣全無。」
很顯然,激動之餘,他把張潛當做了知音。所以,才用長輩的口吻來指點張潛,不希望他受了自己作品的影響,變得意態消沉。
「原來是用了《春江花月夜》的樂府舊題,怪不得聽起來如此熟悉!」還沒等張潛來得及做出回應,那「規翁」已經恍然大悟,非常失禮地在一旁撫掌而笑,「如此好詩,張兄為何不早些拿出來與我等共賞!盧某也好早點請些樂工和歌姬來,將張兄的大作傳唱四方!」
「還用得著你來獻殷勤?」不滿此人咋咋呼呼的模樣,被喚做「季翁」的老者橫了他一眼,笑著搖頭,「張小友初出深山,都能將此詩倒背如流了。想必此詩早已流傳甚廣。只是你我,終日困於案牘,變得越來越孤陋寡聞而已!」
說罷,又快向將目光轉向張潛,笑著求肯:「小友,一事不煩二主。你既然先前用秦言誦讀了實甫兄的《春江花月夜》,可否再用唐言誦讀一回?好讓我等老朽,也能早些一解心中之癢?」
「這……」面見偶像的激動心情已經平復,張潛便不敢再孟浪行事,扭頭去徵詢張若虛的意見。
「小友,這位也是我的至交。乙末年的狀元郎,太常博士,姓賀,諱知章。」沒等張若虛回應,熱心的孫御醫搶先上前,大聲向張潛介紹,「他叫你誦讀,你就誦讀好了。平日裡,不知道多少年青人,以得到他的當面指點為榮幸!小友,小友你又怎麼了,你,你怎麼又哆嗦起來了?」
「怎麼了,還能怎麼了?
換了你來試試!
剛剛見過了張若虛,你又告訴我,先前聽我大放厥詞的那個人,是賀知章!
前一個是文壇大佬。
這個,是大佬的平方!
你倒是提前讓我做個準備啊!
好麼,要麼不來,要麼成雙!
……」
張潛心中大叫,嘴巴裡,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急得孫御醫墊著腳尖兒上前來掐他的人中,才終於恢復了一些自我控制能力,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左手扶著膝蓋,右手輕輕擺動。
「沒,沒事!讓您老擔心了。晚輩,晚輩做夢也沒想到,今天能當面拜見張兵曹,和,和,和賀太常。二月春風似剪刀,晚輩這輩子,可是不知道背誦了多少回?!」
「你這後生,嘴裡莫非塗了蜜?」雖然前半輩子聽到過無數誇贊,可從一個陌生的年青人嘴裡,聽到對自己作品的由衷推崇,賀知章依舊心情大好。擺了擺手,笑著奚落。「你才出山幾天?怎麼可能背過老夫的詩?還不知道背了多少回?!」(註:賀知章出生於659年,此時48周歲。)
『我上小學時就背了!』張潛肚子裡嘀咕不已,嘴巴上卻不敢說出來,只能訕訕而笑。
「這位,也是我的至交。出自范陽盧氏,諱藏用,字子潛。現為昭文館學士。」就在此時,孫御醫再度上前,將自己的第三位好友,被大夥稱作「規翁」的老者,鄭重向張潛介紹。「小友今後如果有心向學,不妨請他指點你一二。」
「不敢當,不敢當!」「規翁」盧藏用站直身體,下巴微翹,輕輕擺手。
在他想來,自己雖然詩名不如賀知章,卻也沒差得太多。並且自己位居昭文館學士,還出身於五姓七望中的范陽盧。那鄉下張潛聽了之後,肯定會更加激動才對,弄不好,會當場暈倒過去,醒來時還會立刻痛哭流涕,請自己原諒他先前的無禮。
誰料,等了半天,等來的只是張潛輕輕一揖,「原來是盧學士在前,常山張潛,這廂有禮了!」
語調,再平靜不過。絲毫不見,先前聽聞張若虛和賀知章兩人名字時的激動。
作揖,也是出於最基本的禮貌。
彷彿在無聲地詢問,盧藏用是誰?
他很有名麼?
為啥我從來沒聽人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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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10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一章 子曾經曰過
氣氛忽然變得有那麼一丟丟兒玄妙。
還有那麼一丟丟兒尷尬。
盧藏用臉色發紫,嘴唇發灰,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慄。
而張潛的臉色,卻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小友,子潛年齡雖然比老夫略小,文才卻遠在老夫之上!」還是賀知章為人厚道,反應也足夠敏捷,察覺出張潛可能根本沒聽說過盧藏用的大名,趕緊笑著旁邊出言化解尷尬。「去年他那句「飛蘿半拂銀題影,瀑布環流玉砌!」一夜傳遍長安。滿城士子,爭相謄抄傳誦,你只是出山太晚,才未能有幸目睹當時的盛況而已!」
「哦,原來此詩乃是前輩所做!請恕晚輩孤陋寡聞!今日能當面向前輩討教,幸甚,幸甚!」張潛迅速意識到自己先前的舉動,著實有點兒不妥當,立刻做出一幅愕然模樣,再度向對方躬身。
他總計才來大唐幾天?能將唐人禮節學到如此地步,已經難能可貴。然而,這番生硬的客套舉動,落在盧藏用眼裡,卻無異於存心抽自己的耳光。登時,後者就再也安耐不住,猛地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小友,你怎麼能如此對待一位長者!」御醫孫安祖大急,沖著張潛抱怨了一句,趕緊邁步追趕,「規翁,規翁慢走。小心腳下……」
他不喊還好,一喊,盧藏用愈發覺得惱怒,走得也是越急。令為其牽著坐騎的僕人們,怎麼追都追不上。結果,不巧一腳踩到了團兒狗屎,「噗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老爺,老爺!」僕人們嚇得魂飛天外,連滾帶爬地沖上去,將盧藏用攙扶起來。
孫安祖則屏住呼吸走上前,迅速為此人檢查可否摔傷。而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原本還想數落幾句張潛,給盧藏用消氣兒,見他摔得如此狼狽,也果斷雙雙閉嘴。免得此人真的惱羞成怒,立刻仗著自家的官員身份,去找一個年青後生的麻煩。
這一刻都發生在短短幾個彈指之間,張潛根本反應不過來。更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經很客氣地向盧藏用道歉說自己孤陋寡聞了,對方為何還要生那麼大的氣?
本著同情之心,他也三步並做兩步追上去,從貼身衣袋裡掏出一個瓷瓶,主動遞給孫安祖:「孫前輩,拿此物給盧前輩擦上一些。可以化瘀,活血,祛除異味兒」
瓷瓶內,裝的當然是萬金油。有沒有化瘀作用,還在其次,在張潛看來,眼下最重要的是,可以暫時遮蓋住狗屎的臭味兒,讓大夥鼻子不再受罪。
果然,孫安祖剛將瓷瓶塞子拔出,一股清涼的幽香,就飄滿了衆人的鼻孔。再用小拇指挑出了一點兒,輕輕抹於盧藏用受了擦傷的手心,手腕,手肘等處,狗屎的臭味兒,立即又被沖淡了許多,至少,已經令大夥不用再屏住呼吸相待。
而那盧藏用,受了張潛的好處,卻不肯念他的人情。兀自將頭扭到一旁,大聲冷哼。倒是孫安祖,既不想得罪了此人,又不願太委屈了張潛。一邊將裝著萬金油的瓷瓶重新塞緊,一邊輕輕向張潛拱手:「多謝十三郎施藥!此物味道與風油精甚為相似,卻做成了油膏,更方便攜帶。不知……」
「晚輩前幾天,學著師門長者的手法煉製的。的確與風油精屬於同類藥物,藥性也極為相近。」早就料到他會刨根究底,張潛也不隱瞞,將萬金油的來歷,如實相告,「前輩如果喜歡,儘管收著好了。此物煉製起來不難,只是需要一些材料和水磨功夫而已。」
「那,那老夫就卻之不恭了!」孫安祖喜出望外,先前心中因為擔憂得罪盧藏用而對張潛産生的不滿,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敢教前輩知曉,此藥只能外敷,不可內服。主要用途是驅趕蚊蟲,提神止癢。化瘀只是附帶。前輩如果用的順手,儘管去找任琮拿。晚輩最近閒來無事,可以多配置一些。」送上門的活廣告,不打白不打,張潛又再度拱著手補充。。
「還可以再拿?不必了,不必了,有此一瓶,足矣,足矣!」孫安祖高興得兩眼笑成了一條縫隙,沖著張潛連連擺手。
他是個如假包換的藥痴,能忽然得到一種新藥,自然就忘了身邊一切。而那盧藏用,剛剛摔了個四腳朝天,此刻心中正覺得委屈。見孫安祖居然被人用一瓶子不知名的油膏就給收買了,心中更是羞惱,索性一把推開童僕,大步奔向坐騎,然後飛身上馬,抖動繮繩,揚長而去。
「規翁,規翁!」賀知章喊了兩聲沒喊住,只好悻然作罷。
「你這少年人,也太不穩重!規翁的詩作,曲高和寡,你自己見識少也就罷了,竟然不知道虛心求教!」唯恐盧藏用惱羞成怒後,找茬兒報復張潛。張若虛趁著盧家的僕人還沒跟著跑遠,沖著張潛大聲呵斥。「回去後,買幾卷盧公的作品,仔細揣摩一番。下次再見到他,以免又鬧出笑話!」
「是,前輩教訓得極是,小子遵命!」能感覺到隱藏在張若虛話語裡頭的回護之意,張潛强忍著笑意拱手。
「此事不怪張小友,他畢竟才出山沒多久,並不熟悉大唐的禮節!」賀知章對誰都一樣厚道,看著盧藏用的背影,故意大聲補充。「俗話說,無心之失,不能算錯。以盧學士的氣量,肯定不會跟一個後生晚輩計較這些。」
目送對方的背影去遠,他又迅速扭過頭,低聲數落張潛:「小友,長安並非山門之中,說話之前,務必三思。盧學士還是個氣量寬宏的,若是碰到那些睚眥必報之輩,你少不得會給自己惹一身麻煩。」
「晚輩,晚輩真的並非故意!」張潛雙手抱拳,連聲喊冤,「晚輩才出山沒幾天,詩也沒背過幾首,真的不是故意慢待那位規翁!」
這是一句大實話,雖然張潛是文科生,但他也沒本事將大唐所有詩作全都倒背如流。除了李白,杜甫,賀知章,白居易、張若虛這些大家之外,他連賈島的詩都未必能記得起三首以上,更甭提這個在唐宋詩人裡原本排不上號的盧藏用?
這就好比每年高考,各省的文理科狀元,大夥基本還能聽說一下。榜眼是誰,就很少有人在關心。至於排名在三百開外的,恐怕除了他父母和同伴同學在乎,其他人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了!
況且按照二十一世紀習慣,先前張顯主動承認自己孤陋寡聞,哪怕對方真的是一位名人,也已經算給對方極大面子了。誰想到這位盧藏用,竟然把他自己看得那麼高,非要跟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比肩才行!
「沒聽說過別人名字,以後你只要說一聲久仰就行了。沒必要還裝什麼愕然,更沒必要解釋。」張若虛也將目光從盧藏用的背影上收回來,再度低聲教訓張潛。
「晚輩明白了,遇到寂寂無名卻自視甚高之輩,說聲久仰肯定沒大錯!晚輩謹受教!」知道對方出自一番好心,張潛再度笑著拱手。「然而,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盧學士乃儒家君子……」
「嗯,嗯,嗯……」張若虛被問得連聲咳嗽,果斷側開頭,不再於同樣的話題上跟他糾纏。目光之中,卻分明又帶上了幾分狐疑。
這小子真的不是縱橫家的門徒?
老夫怎麼越看,越覺得他是蘇秦、張儀的嫡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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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1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二章 天殺的黃世仁
「小友,你會煉藥?」賀知章也不願意,讓盧藏用的偏狹行為,繼續掃大夥的興。想了想,果斷岔開話題。
「只是在師門學了些皮毛,最近幾天閒來無事,就順手煉製了一些!」因為親耳聽到了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先前如何回護自己,此刻張顯心中對這兩位老前輩除了崇拜之外,還多出了幾分親近。乾脆一邊解釋,一邊笑著做出承諾,「此藥名為萬金油,用來對付蚊蟲叮咬後的奇癢,療效甚佳。兩位前輩若是不急著趕路,就稍微走得慢一些。晚輩這就叫人回去拿些萬金油,供兩位長者試用!」
說罷,迅速將頭轉向任全,吩咐他立刻跑回去拿藥,根本沒打算給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拒絕的機會。
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早就不止一次從孫安祖嘴裡,聽說過張潛師門秘制的「風油精」如何神奇。剛剛又聽說萬金油與風油精乃是「近親」,可以止癢化瘀,驅逐蚊蟲,並且還親眼看到了盧藏用塗了萬金油之後,全身上下狗屎味道瞬間被壓制的實況,心中愈發覺得靈藥難得。此刻,聽張潛竟然願意免費贈送,頓時有些喜出望外。隨便客氣了一下,便雙雙決定先笑納了再說。
那任全立刻從孫安祖的隨從手中借了坐騎,風馳電掣返回莊子取藥。張潛與賀知章、張若虛、孫安祖三個,則繼續談談說說,信步朝丘陵區外走去。途中三位老人,少不得又會問到有關張潛師門的一些問題,張潛近日來準備頗為充分,基本上全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借此難得的機會,張潛也認認真真地向三位老者求教,有關大唐當下的典章制度,風土人情,疆域覆蓋範圍,以及周圍各國情況。賀知章、張若虛和孫安祖三人欣賞他虛心向學的態度,也都耐心地給予了他指點和解答。
當然,雙方談論最多,也最能找到共同語言的,依舊是對儒家典籍的理解。
若論對儒家學問的研究精深,張潛再學上二十年,恐怕也摸不到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的後腳跟兒。但是,若論見識駁雜,眼界開闊,沒受過二十一世紀填鴨式教育和互聯網荼毒的三位老者,則插上翅膀也望不見張潛的項背了。
所以四人年齡雖然有很大差距,生長環境和人生閱歷也完全不同,但彼此之間,卻談得甚為投機。不知不覺,就徒步走出了丘陵,來到了平原地帶。
腳下的道路,漸漸變得寬闊。周圍農舍星羅棋布,犬吠之聲,也此起彼伏。
因為已經到了農曆九月初,地裡的所有莊稼都已經收割完畢,只留下了枯黃色的「柞根」。而靠近農舍處,則零星可見一片片蘿蔔,韭菜,芥菜之類,仍舊鬱鬱蔥蔥。
看看距離自己所居住的地主家院子,已經不算太遠了。張潛心裡頭就開始琢磨,初次見面,邀請賀知章、張若虛兩位大佬,到自己家裡喝碗茶水,算不不算冒昧?當然,如果兩位大佬喝得開心,順手給自己題幾個字,就更好了。自己將來無論裱糊收藏,或者傳給兒孫,都不失為兩件奇珍。
正猶豫不決之際,卻聽到前方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哭喊:「崔管家,崔管家,求求您,求求您了,別拉牛,別拉我家的牛。孩子他阿爺病了,下不了地。我家就指望著頭牛來幹活呢……」
「別哭天搶地,就跟我們欺負你一般。你讓鄉親們評評理,你家從開春到現在,跟莊上借了多少饑荒?」一個憤怒的聲音,緊跟著響了起來,又冷又硬,就像寒冬臘月的北風。「春天時讓你家少佃幾畝地,你家又不肯……」
「崔管家,崔管家,您開恩,開恩!您開恩再寬限五天,不三天,三天內之內,我們一定將佃租如數送到莊主家倉庫裡頭!」
「三天?從秋收到現在,多少個三天了,你自己算?我還不知道你想什麼,官府禁止宰殺耕牛,買賣耕牛也得到官府備案。所以就拖著債務和佃租不還,誰都拿你沒辦法!告訴你,里正那邊,我早就打過招呼了……」
「不是,誤會,管家您誤會了。我還,我們還,別拉牛。牛拉了,我們全家就辦法種地了!」
「你家大兒子呢,為啥不讓他下地。三歲牤牛十八漢,他也十七八歲了……」
「我家兒子要讀書……」
「你看,你家連飯都吃不起了,還要供兒子讀書。如果家家都像你,借了糧食不還,欠了佃租也不給,主人家豈不是要喝西北風!」
「牛,我家的牛!」
「鬆手,鬆手,不鬆手,小心吃鞭子!」
……
因為還隔著一段距離,哭喊聲和叱駡聲,都斷斷續續。但是,張潛卻能清楚地判斷出,是一個地主家的惡僕,逼債上門。準備拉了佃戶家的牛來抵帳。
「該死!」眼前迅速閃過歌劇《白毛女》中喜兒被黃世仁派管家和惡僕拉走的一幕,張潛低聲駡了一句,邁開大步就朝聲音來源處走去。
年青人原本就愛抱打不平,更何況此刻他身邊,還站著他仰慕已久的兩位詩文大佬。所以,即便拼著得罪鄰居,張潛今天也想將此事管上一管。
心中藏了一團火,他腳步甚快,不多時,便來到了事發現場。隔著人群,就聽一名農婦大哭著求告:「崔管家,崔管家,開恩,開恩那。孩子他阿爺,還病在床上呢!您牽走了牛,我們一家,明年讓我們一家就沒活路了啊!」
「沒了牛,讓你家大兒子拉犁就是。主人肯把地佃給你家,已經是莫大的恩典。你不肯交租,還不肯還債,莫非還有理了去?!」管家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刀子,每一刀就戳子對方心口上。「若是別人都學了你,主人還佃土地出來幹什麼?不如一開始就荒著!」
「管家,別拉我家的牛,我給你磕頭了,磕頭了!」一個稚嫩的哭聲,緊跟著從人群中傳來出來,聽上去比紫鵑還小,害怕中透著凄涼。
「鬆手,你這妮子,信不信拉你去抵債?!」管家的威脅聲,不帶任何人間溫度。
「管家,開恩,開恩!別拉我家的牛!求求你,求求你了!我,我讓二丫跟你走!」那農婦也是被逼得急了,先求了幾句,隨即,毅然接下了管家的話頭,「別拉我家的牛,我把二丫抵給主家。她已經十四歲了,什麼都會做了。你現在就可以把她帶走,從今以後,做牛做馬,全憑主家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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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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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19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三章 「黃世仁」姓張
「不——」沒想到被拉的目標,從牛變成了自己。更沒想到,在娘親眼裡,自己還不如一頭牛,農家少女嘴裡發出一聲尖叫,抱著農婦的腿,苦苦哀求:「我不去,我不去。娘,別讓他們把我帶走!別讓他們把我帶走。我會幹活,我下地,我下地拉犁杖!」
「你這丫頭,真不知道好歹,我家東主是出了名的菩薩心腸,你去伺候他,是喜鵲飛上了高枝兒,求都求不來的福分!」管家的聲音再度從人群中傳出,就像一條毒蛇在吐著信子,「王田氏,以女兒抵債,可是你自己說的,並非崔某逼你!」
「娘親,娘親,我會幹活,我下地,我力氣大,我下地拉犁杖!」少女的哀求聲,撕心裂肺。
然而,卻沒換回農婦的絲毫反悔,「我說的,管家,你帶二丫走,把牛留下!」
「唉——」四周圍觀的左鄰右舍們紛紛搖頭,不知道是在哀嘆王氏一家命運悲慘,還是感慨王田氏對女兒的絕情。
「讓一讓,讓一讓!」已經來到人群之外的張潛努力向前擠去,卻因為所處地形偏低,頭上的斗笠和身後的竹筐耐事,遲遲無法擠入人群的核心。
「娘,娘,求求你,求求你別讓他們拉我走!我會幹活,我會織布,我織布織得快,五天就能織好一匹——」人群核心處,少女聲音,透過人群,凄厲而又絕望。
「走了,走了,別耍賴!馬上天黑了,爺們回去還有事情呢!」惡奴們聲音宛若犬吠。
「娘——」尖叫聲撕心裂肺。
「張仁,張富,楞著幹什麼,還不上前拉人,她再不走,就給她講講主家的規矩!」管家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彷彿再放著農家少女多求肯他母親幾句,便會耽擱自己升官發財一般。
「娘——」尖叫聲愈發凄厲,伴著家奴們的咆哮聲,「走了,走了,別給臉不要臉!再不走,爺們拿繩子捆了你……」
「住手!」位置比事發核心稍低,眼前還總是隔著三四個大聲嘆氣卻不去阻止悲劇發生的農夫,張潛看不太清楚核心處的情況,急得扯開嗓子高聲斷喝。「光天化日下拉人抵債,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了?」
正在嘆氣的農夫們側開身子,驚喜地扭頭。待看清楚發聲者只有孤身一人,還親自背著個大大的藥筐,心中剛剛湧起的希望瞬間又變成了無奈。
惡霸逼債上門,富家公子仗義相救,只會發生在皮影戲裡。現實中,富家公子哪可能放著大路不走,卻到村子裡閒逛?
而眼前這位陌生的管閒事兒者,雖然生得人高馬大,身上衣衫也算齊整,卻肯定不是什麼公子哥。否則,也不至於連坐騎和隨從都沒有,還親自背著個大竹筐!
「哎呀,誰的褲帶沒扎緊,露出個這麼玩意兒來?!」比農夫們還只看衣服的不看人的,是地主家的惡奴。先被斷喝聲給嚇了一大跳,待看清楚發聲者只是一名背著竹筐的「采藥郎中」,頓時心頭怒火洶湧而起,「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小子是哪個衙門的,多管我家閒事?!」
「你他娘的眼瞎啊。我們又沒逼她,是她娘把她給換了牛!」另外一名惡僕乾脆迎上前,伸手去推張潛的肩膀。
「她家欠你們多少錢,我替他們還!」張潛一晃膀子,甩開惡僕的手掌。緊跟著跨步上前,橫藥鋤在手,將少女、牛和少女的娘親,全都擋在了自己身後。剎那間,宛若朱家附體,劇孟重生。(註1:朱家,劇孟,都是秦漢時期著名遊俠,以扶危濟困,仗義疏財而聞名。)
也不完全是熱血上頭,買一個紫鵑不過五吊,而張潛現在手裡還有任家預付的九千多吊定金沒有地方花銷。腰包鼓了,底氣自然充足。
也不是他喜歡多管閒事,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眼前正在發生的悲劇,與他以往所受到的教育以及所認可道德標準,都有著根本性的衝突!
更何況,他剛剛跟賀知章、張若虛兩位偶像,談了一路儒家的仁義,與墨家的兼愛!如果路見不平卻繞著走,豈不是口不對心?
當然,如果此刻橫在手中的藥鋤,換成一把劍就更好了。張潛絕對可以擺出一個最拉風的俠客姿勢,讓正從遠處匆匆追過來的賀知章、張若虛和因為跑得慢已經快急哭了的紫鵑,欣賞一下他的墨門嫡傳子弟風采。順便還能再丟下幾句擲地有聲的話,加深一下賀、張兩位老前輩,對自己的好印象。
只可惜,藥鋤不是劍,惡霸管家和惡僕們,也不給他機會!
就在周圍的農夫們紛紛閉眼,以為愛管閒事的采藥郎中今天肯定難逃一場胖揍的當口。先前對著農婦母女如同凶神惡煞般的崔管家,忽然如麵條般將腰桿彎了下去,「東主,您怎麼來了?為這點兒小事兒驚動了東主,老僕該罰,該罰!」
「東主?」正掄起棍子準備朝「采藥郎中」頭上招呼的兩名惡奴,張仁和張富嚇了一哆嗦,立刻就將手中棍子丟在了地上,目瞪口呆。
他們早就知道東主換了成了前任莊主的救命恩公,他們的姓氏也習慣性地從「任」改成了張。然而,這位新東主卻好像出奇地沉迷於「雜學」,莊子上的事情完全丟給了任琮,自己根本不露面兒。所以,作為家丁的他們,到現在還沒資格進院子拜見新東主,更沒機會去看一看新東主到底長啥模樣?!
而今天,他們終於見到了。其中一個,還順口問候的新東主的老子娘!
『債主是我?是我讓他們來逼債的?』
『是我授意他們拉負債人的耕牛和女兒?』
『他媽的,怎麼可能?我啥時候讓人逼債了?我啥時候變成了黃世仁?!』
……
此時此刻,甭提張潛心中是什麼滋味了!手中藥鋤哆哆嗦嗦,舉起放下,放下舉起,卻不知道該砸向誰?
他可以否認自己對此事知情。
然而,他卻無法否認,管家正是來自他的莊子。就在開始試製香水之前,他還在任全的指點下,召見過此人。還按照任全的建議,將莊子上的大事小情,全權相托!
至於那兩個惡僕,當時按照任全的建議,他不需要也沒功夫去召見所有奴僕。做莊主的好比軍中主帥,能認識並使用好手下主要武將和謀士就行了,除非為了收買人心,否則沒必要去認識一個「小卒」!
「他叔,怎麼回事?這是誰家年青人,怎麼成了咱們的田東?」
「你沒看見死崔麼,腰都快折到地上了。這東主肯定假不了!」
「是東家,新東家原來長這模樣!」
「挺好看的,就是心黑!」
「這是哪一齣?先讓管家出來逼債,然後他自己又來裝好人收買人心麼?
「噓,小聲點兒。僞君子最恨別人當面拆穿他……」
……
議論聲,在四周圍紛紛而起。看熱鬧的左鄰右舍和張家莊的佃戶們,終於弄清楚了抱打不平的「采藥郎中」身份。或者心中倍感荒唐,或者臉上寫滿了鄙夷!
這些議論聲雖然低,落在張潛耳朵裡,無異於毒針攢刺。
他想大喊一聲「我冤枉!」,然而,嘴巴張了又張,卻始終沒喊出來。最後,只是化作了一身怒喝:「把牛和人都放下,回去!這家的佃租,一筆勾銷!」
「是,東主!」從張潛的臉色上,管家就知道今天自己捅了大簍子,毫不猶豫地抱拳答應。
而張潛,再也沒勇氣繼續面對周圍的目光,轉過身,落荒而逃。看熱鬧的左鄰右舍和佃戶們紛紛讓出道路,一個個臉上或者寫著困惑,或者寫滿驚愕,甚至還有人將目光看向呆呆發楞的王田氏母女,臉上湧滿了如假包換的羨慕。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東家,您小心腳下!」
「東家,筐子給僕,僕扶著您!小心狗屎!」
兩名惡奴張仁和張富,唯恐被張潛秋後算帳,搖頭擺尾跟上來,替新主人開路。
「滾一邊去,你們還嫌我丟人丟得不夠麼?」張潛正憋了一肚子邪火沒地方消散,揮舞著采藥的鋤頭打飛張仁和張富的手,厲聲怒叱。
惡奴嚇得縮在一邊,不敢繼續獻殷勤。張潛肚子裡的邪火,卻絲毫沒有消退。正羞憤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飛走之際,偏偏賀知章、張若虛和紫鵑三個,已經氣喘吁吁地追到了近前。
「小友勿怕,老夫來了!光天化日之下,誰家惡霸在仗勢欺人?」
「小友勿慌,老夫在此!老夫今天陪你跟惡霸幹到底。即便是公子王孫,老夫也不准許他們如此胡作非為!」
「少郎君,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咱們先回莊子裡去喊人,喊齊了人再來跟他們理論!」
三個關切的聲音,宛若三記大耳光,抽得張潛面色青紫,天旋地轉!
作者:
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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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2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四章 我看好你哦
今天這人,張潛算是直接丟到姥姥家去了。
關鍵還他媽的特別冤枉!
老天爺可以作證,自打接手了莊子,張潛就一直忙著鼓搗香水、風油精和萬金油這三樣安身立命的「法寶」,根本沒顧得上過問過莊子上的任何事情,更不可能指使崔管家和惡僕,去搶佃戶家的牛和女兒!
可無論有多冤枉,他都沒地方去上告!更不可能拉著管家和兩個惡僕,去衙門裡頭讓三人賠償自己的名譽損失!
管家是他雇的,惡僕跟他簽的是一直到死的賣身契,甚至還包括惡僕的子子孫孫!眼下這三人無論做了什麼事情,都算在他的頭上,在大唐,天經地義!
「誤會,賀前輩,張前輩,還有孫御醫,這是一場誤會!誤會!」哪怕羞憤得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往裡頭鑽,張潛都只能硬著頭皮,努力解釋。
不求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位,完全相信自己無辜,只求別給對方落下一個「放債求利,欺男霸女」的壞印象!
這兩位文壇宿老,也許眼下官職並不高,甚至根本管不到他張潛頭上。可這兩位的筆桿子在當下和後世的影響力,絲毫不亞於屠龍寶刀!
萬一其中一位今天回家之後,寫出一篇《渭南惡霸》來,他張潛甭說還想在大唐立足,恐怕今後一萬年都得臭名遠播。
「晚輩大概在上月中旬才接手的莊子,然後就忙著琢磨如何配置師門幾樣藥物,所以,對莊子上的事情,就沒怎麼留意。沒想到一時疏忽,竟然,竟然釀成如此大錯。晚輩,晚輩……」背上的筐子好重,壓得張潛幾乎無法直腰,頭頂的斜陽好毒,曬得他熱汗滾滾,呼吸艱難。
而腳下的泥土,卻軟得厲害,讓他幾乎無法將身形站穩。更為他提供不了任何支撐和勇氣,讓他敢去直面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人審視的目光。
作為一名來自一千三百多年後的粉絲,張潛真的不願讓偶像對自己失望。更不願意讓自己今天苦心經營了一路的墨家子弟形象,瞬間崩塌。
然而,平素還算伶俐的口齒,在此刻卻笨得沒了邊兒。平素還算沉穩的心神,在此刻,也亂成了一團麻。
明明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他翻來覆去,覆去翻來,足足解釋了半柱香時間,都沒能掰扯明白。倒是把周圍幾家農戶的看家狗,全給吸引了出來,隔著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的隨從,沖著他「汪汪汪汪……」地叫個不停。
「反正,這件事,真的不是晚輩讓人做的。」畢竟只有二十二歲,即便心智再早熟,也成熟不到哪去。越解釋,張潛心中越是委屈,越是委屈,他的語言邏輯就越為混亂。到最後,乾脆直接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或者淚水,恨恨地發誓,「我沒有那麼無恥,也沒有那麼下賤!晚輩可以對天發誓,如果對此事知道半點兒,就讓晚輩天打雷劈!兩位前輩如果不信,晚輩只能向兩位前輩說一聲抱歉!」
說罷,又向賀知章和張潛兩人深深行了個禮,背著竹筐,踉蹌而去。
「少郎君,少郎君,我們都知道不是你幹的!你別難過!」紫鵑慌慌張張追上來,伸手去拉張潛的骼膊,「少郎君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才不會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少郎君連紫鵑都不會多看一眼……」
「小友,忙著走什麼?你家僕人,還沒把萬金油取來呢!」賀知章的聲音,從背後緊跟著傳了過來,宛若一雙無形的手,穩穩扶住了張潛的腋窩。
「前輩……」一時間,張潛竟然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紅著眼睛,楞楞回頭,「前輩,你是在叫我麼?」
按照他的想法,今天這件事,即便自己能撇清關係,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也應該跟自己割席斷交才對。
畢竟自己跟二人,只是一個多時辰的聊天交情,值不起二人太多信任。更不值得二人因為貪圖自己的一瓶萬金油,就沾上結交惡霸的壞名聲。
「不是叫你,難道還有第二個人,答應過贈送老夫萬金油麼?!」賀知章笑著走上前,目光中充滿了戲謔,「多大個事兒啊,老夫又不是沒長著眼睛。你若知情,剛才不聞不問就是,又何必非要繞路帶著老夫來看你如何出醜?!」
「這……」沒想到,自己費勁巴累解釋了那麼半天,還沒賀知章一句話講得透徹,張潛又是感動,又是慚愧,紅著臉無言以對。
「老夫今天上午還在奇怪,隔壁莊子的新主人到底是哪個,怎地來了這麼久,連面兒都沒露過一次。」張若虛笑得滿臉得意,就像一隻剛剛偷到雞的狐狸。「卻沒想到,竟然是張小友你!」
「您老,您老人家也住在這邊?!」再一次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張潛的笑容比哭都難看。
如果早知道張若虛就住在附近的話,自己剛才還解釋個什麼勁兒!
住在附近的人,當然會知道前任莊主姓任,管家和奴僕都是前任莊主留下來的。而自己作為莊子的新主人剛剛接手,還沒來得及熟悉情況。出了一些差錯,也情有可原。
「不僅實翁的家在附近,老夫的家的莊子,距離此處也沒多遠!」孫安祖最後一個走過來,抬手向斜對面一座地勢稍微高聳的宅院指了指,樂不可支。「算起來,實翁和老夫,跟你都是鄰居!只有季翁,沒將莊子置辦在長安附近,而是心裡一直念著故鄉!」
「您老也住附近?」剎那間,張潛心中的委屈盡數消散,剩下的,只有驚詫和尷尬,「您老怎麼不早點兒告訴晚輩。晚輩要是早知道兩位前輩都住在附近,晚輩……」
他本想說,晚輩就不用費那麼大勁兒跟你們解釋了。話到了嘴邊兒,又迅速改口,「晚輩早就提著禮物,登門拜訪了!」
「現在知道了,也不為遲!」孫安祖笑著了他一眼,輕輕擺手,「不說這些了!莊子是任莊主送你的吧!老夫就知道,他不會太虧欠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廝雖然讀書不多,生意場上也頗為殺伐果斷,卻是個知恩圖報的,否則老夫那天也不會大老遠特地從長安城趕過來救他的性命。不過……」
將話鋒一轉,他忽然收起了笑容,非常嚴肅地補充,「不過,既然莊子歸了你,接下來該怎麼打理,你自己就得多花些心思。以你的本事,老夫相信,不置辦田産,在長安城內,也能坐擁一席之地。可有了這份田莊,就不能放任下面的人胡鬧。否則,收益每年看不到幾個,麻煩卻是一大堆!」
話雖然說得嚴肅,張潛聽了之後,肚子裡的石頭,卻徹底落了地。趕緊後退兩步,鄭重道謝:「您老教訓得是,晚輩多謝了。晚輩回去之後一定好好整飭,絕不容忍同樣的事情發生!」
「如何,季翁,我說小友心性不錯吧?!」對張潛的態度十分滿意,孫安祖索性好人做到底,笑著向賀知章詢問。
「毛躁,跳脫,急於撇清自己卻疏於觀察他人反應!」賀知章一改先前的寬容,板著臉,低聲數落,「若是老夫的門生,少不得要打一頓手板,讓他記住凡事不能操之過急!不過——念在他剛剛離開師門,無依無靠的份上,剛才的進退失踞,倒也情有可原!」
「謹受教!」張潛知道賀知章並非對自己吹毛求疵,恭恭敬敬地行禮。
「行了,季翁,他能因為這點兒小事兒,急得進退失踞,足見是個惜名若羽的人。」張若虛一直看著張潛比較順眼,怕他被打擊得太狠,日後行事太畏手畏腳,在一旁笑著插嘴,「人生在世,不需要太聰明,也不需要太老謀深算,但名聲卻一定要珍惜。否則,縱使出將入相又如何?權力失去之日,就是破鼓衆人捶之時,倒不如活得真實一些,乾淨一些,至少俯仰無愧!」
「你張實甫,總是有道理!」賀知章白了張若虛一眼,原本還想說的一些勸誡的話,也全都就此憋回了肚子之中。
「不是道理,而是感悟。如今之世,活得風光,遠不如活得自在逍遙!」張若虛也不生氣,笑著舒展了一下骼膊,舉目四望,「小友的家,應該是距離這裡最近的。這一路走得口乾舌燥,不知道小友可否願意請老夫等人,去你家喝一盞茶水,叨擾幾顆點心?!」
「晚輩求之不得!」再一次喜出望外,張潛感激得長揖及地。
賀知章和張若虛到我家吃飯了!
一次兩位!
還是主動要來的,不需要我提出邀請!
這是多大的面子!
老天爺,謝謝你,我以後再也不駡你了!
……
實在高興得過了頭,怎麼走回自家宅院,先邁的哪條腿進門,以及進門之後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張潛都沒有留意。
至於請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留下墨寶,他更是忘得一乾二淨。
直到用完了茶水和正餐,又暈暈乎乎地送了客人香水,風油精和萬金油,暈暈乎乎地跟客人告別,暈暈乎乎地返回自己家正堂,他的腦子,才終於恢復了一些清醒。
「少郎君,崔管家和張仁,張富三個來了,都在門外跪著請罪呢!」紫鵑裊裊婷婷入內,一邊給他送上醒酒的茶水,一邊輕聲匯報。
每個字,落在他耳朵裡,都格外清晰。
作者:
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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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30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五章 誰錯了
「請什麼罪?他們還有臉請罪?給他們每個人發三個月的薪水,讓他們走人。」與偶像一起吃飯的興奮感覺,迅速被厭惡和惱怒給驅散,張潛想都不想,就按照自己本心用力揮手。
「是!」紫鵑的答應聲清脆,然而腳步卻沒有挪動。自顧彎下腰,用一把純銀打造的湯匙舀起一勺醒酒用的茶湯,緩緩送到了他的嘴畔。
「嗯?!」半仰坐在胡床上的張潛沒有接受紫鵑的侍奉,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註1:胡床,一種寬背椅子。)
小丫鬟紫鵑的手,立刻晃了晃,趕緊收起茶湯和銀匙兒,小心翼翼地解釋:「少郎君別生氣,紫鵑不是故意要違背您的命令。發錢,發錢和趕人這兩種事,通常是讓管家來做的。」
「那你去通知管家就是了!很難麼?」招待客人時喝了一些黃酒,張潛的反應稍微有些遲鈍,聽了紫鵑的解釋後,用骼膊支撐起半個身子,不耐煩地吩咐。
「管家,管家就在門口跪著呢!」從來沒被張潛呵斥過,紫鵑嚇得放下茶盞,接連後退幾步,含著淚斂衽施禮。「少郎君,您別生氣。紫鵑這就去傳話,這就去!」
「算了!」張潛這才終於意識到,此刻管家正跪在門外跪著聽候發落。滿含歉意地看了一眼如受驚麻雀般的紫鵑,再度輕輕揮手,「你還是把任全喊進來吧!讓任全去做。處理這種事情他比咱們倆都熟悉。醒酒湯先放這兒,等涼了我自己慢慢喝!」
「是!」紫鵑小心翼翼地行了個禮,快步跑去喊人。臨出門之時,不知道哪只腳在門坎兒上絆了一下,差點兒一頭跌倒。
「姑娘小心!」
「紫鵑姐姐小心!」
「紫郡姐姐,需要幫忙麼,交給我們就行了!」
……
門外,迅速響起了一連串關切的問候聲,馬屁拍得絲毫不加掩飾。很顯然,作為張潛帶過來的唯一親信,如今「張家莊子」上下,已經沒有人再敢把紫鵑當做丫鬟看待。無論大事小情,都有的是人爭先恐後替她代勞。
「勢利眼兒!」張潛在屋子裡將僕人們的反應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撇著嘴聳肩。
作為一名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從沒遭受過職場蹂躪的考研狗,他還沒失去大學生特有的驕傲,很看不起這種馬屁行為。而因為自幼孤苦伶仃,沒少受同齡人欺負,他性子裡,難免會有那麼一點點憤世嫉俗。此刻,在黃酒和惱怒情緒的雙重刺激下,這兩種平素表現不出來的特質,竟表現得淋漓盡致。
白天親眼看到的那一幕幕鬧心的事情,也在黃酒和情緒的雙重刺激下,依次在張潛眼前回放。越看,他越覺得肚子裡有一股邪火在上下翻滾。
院子裡的僕役們,都是些勢利眼兒!
莊子裡的佃戶們,則都是冷血動物。白天崔管家帶著張仁,張富兩個去他們鄰居家裡逼債,他們居然只管看熱鬧,誰都沒主動站出來為王氏一家說句好話!
還有,還有那王田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明明家裡已經遭了難,居然堅持不讓大兒子下地幹活,卻把女兒送出去抵債!
哪有這麼當人娘親的?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麼?再重男輕女,也不能把心偏到肩膀上頭去!
還有,還有王家的大兒子,你娘親都要把你妹妹當牛送出去了,你倒是站出來說句話啊!作為家裡的老大,你父親還病著,你卻……
「少郎君,任管事到了!」好在紫鵑帶著任全回來得快,否則,再給張潛一點兒獨處時間,他就有可能,把周圍所有人的短處,都給翻上一個遍。
「這麼快?」張潛遲鈍地睜開眼睛,隨即,連忙坐直了身體,笑著抬手示意,「請坐,任管事請上坐。張某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處理。你,你的頭怎麼了?怎麼裹上了綳帶?」
「下午回來取萬金油時,走得太急,被樹枝給從馬背上刮下來了!」任全站穩了身體,苦笑著作揖,「多謝張少郎君關心,都是些皮外傷,已經不妨事了!」
「你被樹枝從馬背上刮下來了?」張潛又楞了楞,迅速從胡床將身體坐了個筆直,隨即,抬起手,輕輕拍自己的腦袋,「看我這記性,居然全都給忘了。」
下午時,家丁任五騎著孫家的坐騎,半路接上大夥,代替任全送萬金油的畫面,終於出現在了他的腦海。當時,他還有些生氣,覺得任全做事太不靠譜。去拿點兒東西,居然需要耗費那麼長時間,並且半途還要換一次人。
直到任五主動解釋,說任全不小心從馬背上掉下來了,他才終於明白為何從丘陵地段到張家莊這麼近的路,居然騎著馬也要走上一個多時辰才能往返。那一刻,他在覺得任全可憐的同時,心裡又非常慶幸。虧得風油精送來得晚,否則,自己真的未必有機會,請賀知章跟張若虛兩位大神到家裡做客。結果,不小心高興過了頭,竟然轉眼就將任全落馬受傷的事情,忘了個乾乾淨淨。
此刻回憶起來任全受傷的前因後果,張潛難免覺得有些內疚,一邊拍著自己的腦袋往起站,一邊低聲懺悔:「怪我,怪我,當時要不是我催著你回來取萬金油……」
「不敢,不敢,張少郎君千萬別這麼說!」任全的大手,立刻在他自己面前搖成了兩隻風車,「此事真的不怪您。那位,那位賀老丈,乃是,乃是乙末年的狀元公,貨真價實的文曲星老爺轉世。平時,即便莊主請客……,不,不是,平時屬下連遠遠地見他一面,都沒資格。屬下,屬下今天能替他去跑腿兒,乃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屬下當時一高興,就抄了近路,結果,光顧著高興了,沒注意頭頂上的樹枝!」
『原來你也是賀知章的鐵粉!』張潛心中,頓時湧起了一種找到知音的感覺,跟任全惺惺相惜。然而,嘴巴上,他卻繼續苦笑著懺悔,「總之,是讓你受了傷!紫鵑,去取兩吊銅錢來,等會兒給任管事離開時帶上。」
「不敢,不敢!」任全又驚又喜,繼續風車一樣擺手,「可不敢受張少郎君的賞賜了。張少郎君救了我家老莊主性命,任家上下,對張少郎君都感激不盡。屬下,屬下即便為您去效死,都是應該。哪敢跑個腿兒,就要這麼多賞錢?」
這是他的心裡話。任家雖然看起來財雄勢大,卻全憑老莊主任瓊一個人在支撐。任家的幾個兒女,都遠遠沒成長到可以支撐家業,或者獨當一面兒的地步。而任家的內宅,卻算不得安寧。如果那天任瓊真的駕鶴歸西,恐怕屍骨未寒,家裡就得打成一鍋粥。
而萬一起了家産之爭,以少郎君任琮的本事和心性,能把郊外那個莊子保住,都是奇跡!他們這些少郎君的嫡系,無論對任琮忠心還不是不忠心,在「戰敗」之後,都必然是被任夫人清洗的對象。要麼給主人家打發到西域去開闢商路。要麼,乾脆被直接逐出門外,自生自滅!
只是這些話,任全不能明著對任何人說。所以,自打任瓊被張潛從鬼門關門前拉回來之後,他對張潛的態度,就完全變了一個樣。
以前他任全雖然一口一個「仙師」叫著,表面上也對張潛極為尊敬。內心深處,除了對張潛身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裝扮感興趣之外,更多的卻是想糊弄自家少郎君任琮,讓後者暫時有一個「仙師」對付著用,別再帶著弟兄們繼續去找滿世界請別的騙子!那樣的話,不光是少郎君任琮自己丟人現眼,他們這些做親信的,也跟著灰頭土臉。
而現在,任全卻真心實意地,願意尊張潛為仙師!感激他在關鍵時刻突然施展妙手,救了整個任家。也感激他「點化」了自家少郎君,讓後者終於開始認認真真做一件正經事情,而不是整天想著如何學會神仙咒語,千里之外飛劍取人首級!
「任管事別客氣,這不是賞錢,而是你的湯藥費!張某對周圍不熟悉,也不知道哪裡有郎中。你拿著這些錢,自己去買點藥,順便買只雞來補補身體!」張潛哪裡猜得到,任全對自己的態度,前後還發生過這麼大的變化?見對方堅持不肯收下銅錢,趕緊又笑著補充。
「買只雞,哪裡需要那麼多?!」任全後退半步,繼續躬著身子擺手,「張少郎君,您就不要再為難屬下了。即便是長安城中,一隻雞,也賣不到四十個錢。屬下是真心願意替賀狀元跑腿兒,也願意為您跑腿兒。屬下要是敢收您的賞賜,自己心裡頭不踏實不說,回頭,我家少郎君,肯定還得狠狠收拾我!」
「叫你拿著,你就拿著!任琮那裡,我跟他去打招呼!」答應出去的慰問金,張潛堅持不肯收回,笑了笑,繼續補充,「並且今晚,我還有事情,需要你幫忙。直接跟你說了吧,剛才進來之時,你看到有人在門口跪著了吧!等會兒,你找紫鵑,給他們三個每人領三個月的薪水,幫我打發他們走!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他們,紫鵑是個女孩子,也不適合出面。」
「這……,多謝少郎君賞賜,屬下給您行禮了!」聽聞張潛有事情安排自己去做,任全就不敢再推來推去耽誤時間。迅速拱起手,長揖及地。
「任管事不必客氣!」張潛側開身子,然後笑著點頭。
來到大唐這麼久,他多少也有些瞭解了唐人的習俗。作為莊主,即便不是任全的主人,對方行禮,他也不能隨便還禮。否則,就不僅僅是讓旁觀者感到彆扭的事情了,還會讓對方認為自己對其極為不滿,準備想方設法施加報復!
而那任全,謝過了張潛之後,卻沒有立刻去執行後者的委託。而是上前半步,非常認真地提醒:「少郎君,請恕屬下多嘴。今天下午的事情,屬下已經聽人說過了。屬下以為,如果是因為管家帶著家丁去催債,就開革了他,可能,可能有失妥當。」
「他哪裡去催債他分明是奔著別人家的牛去的!」頭上的酒意已經散掉了一些,張潛强壓著心中的不快,低聲反駁。
「可是,如果他不施加任何懲戒的話,其他佃戶,就可以效仿王家,都找理由拖延佃租。」知道張潛心地善良,任全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繼續提醒,「雖然您家大業大,不在乎這點兒佃租。可口子一開,佃戶們就會認為您軟弱可欺。他們這次不交佃租,下次就敢去白拿桑田裡的桑葉。緊跟著,就會打倉庫裡糧食的主意。反正借了,都可以不還,不借才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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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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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39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六章 錯哪了
「怎麼可能?!」被任全的歪理邪說,刺激得頭大。張潛眉頭緊皺,本能地抗議。「佃戶們怎麼可能像你說得那麼壞?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可能都如此沒有良心?!」
「張少郎君,張少郎君,請聽我說!豐年,人肚子能吃飽,穀倉裡也有餘糧,當然誰都有良心!」被張潛的單純,逗得哭笑不得,任全無奈地連連拱手,「可最近兩年,要麼倒春寒,要麼大雨下個沒完。家家穀倉都見了底兒。飯都吃了上頓沒下頓了,誰還顧得上良心?!崔管家今天,如果不殺雞儆猴,屬下敢保證,剩下那些家欠了莊子佃租沒交的,一家都收不上來!不信你問紫鵑!」
「真的會這樣?」張潛迅速將目光轉向紫鵑,額頭上剛剛滲出來的汗珠,被燈光照得清晰可見。
「人總是得先顧自家餓不死,才會再想其他!」紫鵑心疼地走上前,一邊仰著頭,用手帕替他擦汗,一邊小心翼翼地解釋,「少郎君的莊子靠近灃河,旁邊還橫著好幾道小山包,地勢本來就低。這兩年春天冷,夏天時雨水又太勤,田地澇得厲害。除了高粱之外,其他莊稼收成都不可能太好。而佃戶不像家裡的僕人,什麼都屬於主人家的。佃戶自己家裡也有地,只是不夠種,才又佃了少郎君的田去種。所以,租庸調這些,他們都得按時向官府繳納。交完了租庸調,再交了佃租,剩下的,才是他們自己家的。官府的租庸調,他們不敢賴。但是,少郎君家的佃租,他們手中糧食如果所剩無幾的話,肯定會能拖就拖!」
「租庸調,租庸調很高麼?」明明紫鵑的動作無比溫柔,張潛卻彷彿被手絹擦疼了一般,下意識地躲閃。
「若是官府能將永業田和口分田,都按實數給莊戶們分下去,的確不高。」意識到張潛剛剛出山,對大唐民間情況幾乎毫無所知,任全換了個語氣,非常耐心地為他解釋,「每丁每年不過交納二石粟米的租,布二丈五尺加麻三斤的調,另外,還得交六十尺絹的庸代替服役。可架不住,長安附近人口稠密,官府從來就沒把永業田和口分田按足數分給到莊戶頭上過。而租庸調,卻從不打折。」(註1:永業田和口分田,是唐初的善政。到唐玄宗之前,因為人口膨脹和土地兼並,已經維持不下去。)
嘆了口氣,他又搖著頭補充,「遇到豐年還好,莊戶人家勤快一點兒,忙活一年下來,把租庸調交完了,總還能剩下一點兒口糧。可最近年年洪澇成災,哪裡還能剩得下那麼多?口糧不夠吃了,就得想辦法租莊子上的地種。如果租來的地,也沒經營好,有人就會打歪主意!」
「你是說,你是說,那王家是故意不交佃租,好給自己家留出足夠口糧的?!」張潛終於給自己的善良與怒火,找到了一個立足點,輕輕推開紫鵑的手絹和手,試探著向任全詢問。
如果那樣的話,王家的行為,還是可以理解的。他張潛不差這幾斗佃租,而王家卻需要糧食活命。兩廂比較,他張潛吃一點兒虧,就當積德行善了!說不定哪天善舉感動了老天爺,還會開出一條時空隧道,將他再弄回二十一世紀的華夏去。
「不光是為了留下口糧,那王家是范官之後,家裡總是想讓兒子考取功名,重振門楣。所以春天時就死乞白賴多佃了二十畝地,夏天時他家的男人又操勞過度,臥病不起。所以就又跟莊子上借了過幾次糧食和銅錢救急。」任全顯然在跟著紫鵑過來之前,下過一番功夫,回答起王家的情況來,如數家珍。「結果到了秋收之後,再加上利息,就徹底還不上了!崔管家先前派人好言好語催了好次,都沒結果。所以今天下午才動了怒火……」
「再動了怒火,也不該拉人家的牛,更不該拉人家的女兒!」張潛跺了跺腳,大聲打斷,聲音聽起來卻非常底虛。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在華夏這片土地上,歷朝歷代,都天經地義。如果按照任全所描述,崔管家的行為就沒多少不合理的地方了。然而,如果承認崔管家做事合理,他張潛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黃世仁第二」,跑都沒地方跑。
歌劇《白毛女》中管家死崔找楊白勞逼債,也站住了欠債還錢的老理兒上。黃世仁向楊白勞放了高利貸,上一任莊主放出去的債,也不是免息!楊白勞欠債還不起,死崔就想拉走他的女兒。王家欠了他張潛的債,崔管家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拉走王家的耕牛,然後又變成了拉走王家的女兒!
按照任全的說法,崔管家的舉動,雖然有失粗糙,卻無可厚非。按照同樣的邏輯,白毛女中的管家「死崔」,豈不是也一點兒錯都沒有?至於楊白勞因為還不起債自殺還是跳井,那是楊白勞自己的選擇,也一點兒都怪不到黃世仁頭上!
酒意又開始朝頭上湧,更多的汗珠,從張潛頭上冒了出來,他的耳朵,也因為情緒激動,而嗡嗡作響。
任全的話語和邏輯,的確無懈可擊。然而,卻與根植在他心中二十餘年的現代道德理念,格格不入!
作為債主,張潛理所當然應該接受任全的判斷,理所當然不應該懲罰崔管家,因為後者完全是為了維護他的利益。然而,作為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正常人,他的心臟和靈魂卻都無法接受任全話語背後的邏輯,哪怕對方的邏輯聽起來無懈可擊!
「少郎君,你別生氣,你先別生氣!」敏銳地察覺到張潛的臉色和反應都不對勁兒,紫鵑趕緊給任全使了一個眼神兒,然後抬起手,再度擔心地用手帕替張潛擦去臉上的汗水,「管家是不該拉人家的牛,更不該拉人家的女兒。這件事,管家做得過分了,敗壞了您的名聲!您罰他薪水就好,沒必要為此氣壞自己!」
「豈止是做得過分,他差一點兒,就讓我遺臭萬年!」張潛有些不識好歹地拍開手帕,繼續低聲咆哮,「這還是碰巧被我看到了,如果今天我沒看到,他豈不是真的要將別人的女兒拉回莊子中來了?!你讓周圍的鄰居怎麼看我這個莊主?你讓賀前輩,張前輩他們怎麼看待我?萬一他們兩個將此事寫成文章,我以後還怎麼在大唐立足?!」
紫鵑見他在氣頭上,不敢還嘴,退開到一邊,抬手抹淚。任全心裡不服,卻也沒資格跟他硬頂,也低下頭,閉口不言。
張潛見到二人的反應,心情愈發憋悶得難受。抓起醒酒用的茶湯,咕咚咚灌了下去,然後將杯子狠狠朝桌上一放,繼續低聲咆哮:「哭什麼哭,難道你不覺得那王家二丫可憐麼?賣身契才還了你幾天?你就……」
忽然想到,歸還紫鵑賣身契的事情,只是自己一個想法。至今還沒來得及付諸實施。咆哮聲頓時就失去了底氣,煩躁地來回踱了幾步,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不能光盯著欠債還錢這個老理兒,你們兩個就一點兒都不覺得王二丫很可憐麼?」
「二丫可憐!在她娘眼裡,連頭牛都不如!」紫鵑抬起淚汪汪的眼睛看著他,然後用力點頭。
「不說她娘如何狠心,他娘也是被崔管家逼得沒了辦法!」雙方的思路根本不在一個頻道,張潛氣不得,也不願再把火發到無辜的紫鵑頭上,急得連連搓手。
「她還有一個兄長。他兄長如果肯下地幫忙,他家裡肯定不會落到這般地步!」回答聲帶著委屈,卻依舊跟他的思路不在同一個頻道。
「也不說他兄長。假如你,換了你是她,會是什麼感覺,難道不想跟我同歸於盡麼?」深深吸了一口氣,張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凶惡。
如果連紫鵑都說服不了,那就證明,自己真的錯了。那就該把管家扶起來,好生安慰,重重嘉獎。然後讓他再接再厲,好早日成就自己大唐黃世仁的美名!然後等到某一天百姓們揭竿而起,或者官府需要平息民憤,登門來借自己的人頭!
「恨我娘,恨我哥,恨崔管家和所有人!」紫鵑終於領悟到了一點兒他的想法,含著淚表態。然而,接下來的話,卻讓張潛再度哭笑不得,「可紫鵑現在是少郎君的人。當然不能光想著王二丫他們一家可憐!這個莊子,是少郎君的安身立命本錢。紫鵑笨,即便拼著被少郎君駡,也得替您看好它,不能讓外人隨便占了便宜去!」
「你……」張潛大失所望,簡直恨不得一巴掌將這小丫頭給拍醒。然而,看到對方那怯生生的模樣,他又强迫自己將手臂垂在了身側,手掌則不受控制地開開合合。
「少郎君,屬下愚鈍,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此事才好。少郎君不如先放一放,等我家少郎君回來!」到底是任全老練,發現今天自己說得越多,可能張潛越無法冷靜。乾脆決定先拖上一拖再說。
反正算著時間,任琮也該回來了。以前莊子上的事情,都是他幫張潛料理的。崔管家還是任家先聘用,後來才轉給張家的。如果等他回來,張潛仍舊餘怒未消,將崔管家掃地出門也好,打發去任家安置也罷,其實都是任琮一句話的事情。無論對錯,都落不到張潛頭上,莊子裡的管事和奴僕和佃戶,也不會就此看輕了張潛這個新莊主,惹出其他新亂子來!
「少郎君息怒,婢子見那張老丈,對少郎君很是欣賞。他家莊子跟咱家莊子挨著,少郎君如果拿不定主意,不妨,不妨去問問他。」紫鵑也不願意,再因為同樣的話題,繼續觸怒張潛。擦了把眼淚,試探著將禍水東引。
以她的小腦袋瓜,自然認為張潛不肯聽取她和任全的建議,是因為她和任全兩個人微言輕。而同樣的建議,從張若虛嘴裡說出來,分量肯定不一樣。並且,自家少郎君是當局者迷,那張老丈,卻是旁觀者清。
「對啊,我為啥要這麼著急處理此事啊?」話音落下,張潛的眼神頓時就是一亮,緊跟著,心頭的煩躁感覺,也消失了一大半兒。
自己缺乏經驗,思維方式也與周圍的人很難合拍。張若虛卻沒這些問題。並且,此老跟自己,還有些一見如故的感覺。自己放著這麼好的老師不去求教,在這閉門造什麼車啊?!
越想,他越覺得紫鵑的建議有道理,並且切實可行。如果不是顧忌到張若虛剛剛離開自己的家,他恨不得立刻就命人挑了燈籠,向對方登門求教。
然而,想到對方剛剛從自己家離開,先前酒席上的一些場景和話語,就不受控制地,再度於他眼前和耳畔重現。
今天,賓主雙方談得不可謂不投機,發現他的確是初出山門,對大唐的朝政和地方俗世都極為陌生之後,三位老前輩,都心照不宣地,給了他許多指點,甚至包括如何面對眼下的時局,都隱晦地給了他一些提醒。
然而,無論孫安祖也好,賀知章和張若虛也罷,居然不約而同地,避開了有關下午時,崔管家登門逼債,强拉佃戶耕牛和女兒這個話題,彷彿此事根本微不足道。
「莫非幾位前輩還想考考我,看我一個墨家子弟如何對此事如何處置?」一個荒唐的想法,迅速出現在張潛的心頭。
「不可能!」隨即,他自己笑著搖頭否定。「幾位前輩單純是不願意干涉我的家事而已。」
然而,否定歸否定,有關墨家子弟該如何處理此事的念頭,卻彷彿一顆種子,在他心裡快速生根,發芽,成長,隨即變得他自己也無法遏制!
外界只過了短短幾秒鐘,他的腦海裡,卻已經是滄海桑田。
種子最終長成了大樹,開花,結果。
果實落地,炸裂,化作一道閃電。
「哢嚓!」眼前彷彿有一道閃電滑過,整個世界變得一片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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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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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47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七章 佃戶、管家、墨家和我
雖然一直宣稱自己是墨家子弟,並且今天在郊外還為了捍衛墨家的「榮譽」,跟盧藏用唇槍舌劍。然而,張潛在內心深處,卻從沒把墨家子弟這件事兒當真!
所謂秦墨子弟,只不過是他為了掩飾自己的穿越者身份,故意編造出來的一個謊言。事實上,他對墨家的大部分瞭解,都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網路。而對墨家經義和墨家諸多先賢事跡的瞭解,則大多數來自於手機裡收藏的論文。
這些支離破碎的格言和故事,用來在酒桌上胡侃,或者對付盧藏用這種找茬者,綽綽有餘。卻無法構成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更無髮指導他,如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和社會制度下生存。
然而,除了最近一直囫圇吞棗所學習的墨家,眼下,張潛卻已經找不到更好的理論,來支持自己的一意孤行。
內心深處,他在下意識地,排斥讓任琮來處理今天所遇到的難題。因為他隱隱已經預料到,任琮回來之後,肯定會將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內心深處,他也不太願意為了這點兒小事兒,去麻煩張若虛。當最初的衝動勁兒過去之後,張若虛的身影,在張潛的腦海裡就跟他又拉開了距離。
對方跟他只是一頓飯,一瓶花露水,一瓶風油精和一瓶萬金油的交情,並且後三樣東西,還是前天臨時找陶瓷瓶子灌制的樣品,沒來得及做任何精細化包裝。他不敢奢求,對方為了幾件禮物,就願意摻和到自己的家事之中!
此外,內心深處,還有一股强烈的自尊,驅使張潛獨自來解決眼前的問題。
他白天時剛剛自稱是秦墨嫡傳,還引經據典地在賀知章和張若虛等人面前,聲稱什麼「儒家立之以言,墨者踐之以行」,等到晚上該自己「踐之以行」的時候,卻掉了鏈子!今後還有什麼臉面跟幾位前輩來往走動,甚至坐而論道?
所以,今天這個問題,張潛必須自己來解決,解決的方式,還必須帶著點墨家色彩,或者說,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比較墨家!
雖然,雖然張潛已經清醒地認識到,所謂前輩的考校,乃是自己想多了。
考校,並不存在,但是,卻不妨礙他將今天的事情,作為自己來到大唐後的第一道考題。
這個想法,一經誕生,就於他腦海裡扎下了根,再也無法遏制。
「紫鵑,取紙筆來!」在三分酒意,三分熱血和四分不服輸的執拗共同驅使下,張潛猛地一拍桌案,豪情萬丈地吩咐。
「是,少郎君!」發現張潛忽然間判若兩人,紫鵑楞了楞,回答得好生開心。
少郎君不再為如何處置管家的事情苦惱了,她就不用再為自家少郎君擔心了。至於管家、家丁和佃戶,究竟誰對誰錯,關她小紫鵑什麼事兒?
「少郎君,您這是打算……」任全卻被張潛忽然振作起來的模樣,給弄得滿頭霧水,試探著向前湊了半步,小心翼翼地詢問。
「做題!」張潛看了他一眼,回答得意氣風發。
他不相信,自己連花露水和風油精都能研究一份山寨貨來,今天下午遇到的這點破事兒,還真能把自己給難倒!
反正最差結果,不過是所有佃租都不收了,以後莊子上的土地也不佃給外人了,直接拋荒了養野花和蜜蜂!
每年收上來的那點兒佃租,跟花露水的收益來比,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為了這九牛一毛,壞了自己的名聲,不值!
而佃戶們只要不在張家莊租地,再欠別人的債也好,活不下去也罷,就都跟他張潛無關了!
因果,因果,沾了才是因果。
如果連沾都不沾的話,自然就不成因果!
「轟隆隆!」窗外真的響起了雷聲,又要下雨了,神龍三年的雨水,特別地多!
「少郎君,下雨了!」聽不懂張潛說什麼,也看不懂張潛的興奮從何而來,任全扭頭朝著外邊看了看,陪著笑臉地提醒。「崔管家,崔管家他們,還在門口跪著呢!」
「你出去,告訴他們都先回房間歇著吧,今晚,我沒功夫搭理他們!」張潛皺了皺眉頭,不耐煩地吩咐。
「是!」任全如釋重負,立刻轉身走向屋門。
他看出來了,張少郎君今天下午在賀狀元跟前丟了面子,心中惡氣難平,所以才想將崔管家和張仁、張富兩個家僕一並掃地出門。
眼下張少郎在氣頭上,所以無論誰來勸,怎麼勸,肯定都不好使。
而只要拖過今天,等張少郎君抱著紫鵑睡上一覺兒,肚子裡的氣兒,差不都就該消了。
氣消了,自然也就會明白,管家是為了「殺雞儆猴」,才去拉王家的牛。管家完全是為了保護莊上的利益,毫無私心。
明白了管家的良苦用心,張少郎君自然也就不會再對管家處置得太嚴厲了。頂多是當衆駡上幾句,挽回一下丟掉的面子和被管家不小心敗壞掉形象而已!
正替崔管家開心之際,誰料想,身背後竟然又傳來了張潛的聲音:「且慢,任管事,順便幫我問管家一件事,這四周圍,究竟有多少人欠莊子的佃租和饑荒?然後,讓管家和張仁,張富回去仔細想想,他們今天錯在哪了?!」(註1:饑荒,是對債務的另外一種稱呼。)
「遵命!」任全聞聽,心情愈發感覺放鬆,腳步邁動如飛,就像忽然間學會了輕功。
沖著任全的背影搖了搖頭,張潛將目光轉向桌案。
紫鵑已經將紙筆取來了。
筆是他為自己專門製造的木碳條。用這東西寫字不如鉛筆舒服,也無法將字寫得太小,方便性卻遠遠超過了毛筆。
紙,則是大唐讀書人家常用的桑皮紙。比後世的A4白紙厚了足足三倍,表面也不夠潔白。但勝在結實,並且長度高達十多尺。從右到左一直寫下去,整張紙寫完再卷起來,剛好就成了一「卷」書。
張潛不知道中國古代提起書,總會分為多少「卷」,是不是因為唐朝的一部分書是卷起來存放,而不是裝訂成冊?
他沒時間,也懶得去猜。
帶著三分酒意,張潛將本該橫著展開的紙,直接調了九十度,由上到下鋪在了紫鵑快速收拾好的桌案上。
桑皮紙如瀑布般,沿著桌案展開,滑落,末端直墜於地。深吸一口氣,張潛提筆,懸腕,在桑皮紙的最上端,緩緩寫下了三組漢字,佃戶、管家、墨家。
放下筆,歪著頭,仔細端詳了這三組漢字片刻,他再度提起筆懸腕,在距離「墨家」兩個字四指遠的位置,寫了一個大大的「我」
「轟隆隆!」閃電透窗而入,將他的影子照在雪白的牆壁上。這一刻,他的影子宛若狂魔!
紫鵑被雷聲給嚇了一跳,趕緊跑到門口,召喚僕婦關好外邊的護窗。閃電和秋雨,迅速被隔離在木制的護窗之外,卻仍然有悶雷,連綿不斷。
「對?錯?」將一組簡體字和符號,分別寫在了「佃戶」和「管家」之下,張潛停住筆,再度開始沉思,伴著滾滾雷聲。
儘量拋開歌劇《白毛女》對自己的影響,他嘗試像對待考卷兒一樣,不帶任何感情地,思考眼前的難題。
站在維護雇主利益角度,崔管家只能說是把活兒幹的太粗糙,卻沒犯原則性錯誤。管家的薪水是莊主發的,他必須盡可能地保證莊主家的收益。如果他不履行自己的職責,就對不起莊主家給他開的「高薪」,手底下的「員工」也會認為他軟弱可期!
而站在佃戶角度,如果交完租庸調之後,手頭糧食已經所剩無幾,他們肯定要想辦法賴掉佃租。因為租庸調是官府徵收,官府對他們有很强的威懾力和傷害力。而出租土地的莊主,威懾力與傷害力,卻與官府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管家在必要時,一定要展示傷害力!一定會選擇某個拖欠佃租的佃戶,殺雞儆猴。
站在管家角度,全大唐的他們,都會做相似的選擇,只是采取的手段不盡相同。
而站在全大唐佃戶的角度,管家的做法,卻是無可饒恕的惡,且大錯特錯。因為管家收走佃租之後,佃戶全家就要餓肚子。管家拉走耕牛,佃戶全家就會斷了生計!
哪怕放在王氏這個特例上,雖然王田氏有嚴重的重男輕女情節,雖然王田氏在窮到交不起佃租的時候,還要供自家大兒子去讀書。她的做法,也有情可原。
不培養一個讀書人出來,王家的子子孫孫,就永遠都是佃戶!永遠不會有向上爬的機會!
誰都沒有資格,剝奪他們的上升空間,堵死他們的上升通道,即便他們是佃戶!
「轟隆隆!」雷聲伴著閃電從空中劈下,震得屋頂簌簌土落。這老天爺,也不知道被誰給氣到了,都秋天了,居然降下了雷暴!
紫鵑和剛剛完成任務返回屋子的任全,被雷聲和透過護窗縫隙照進來的閃電,嚇得頭皮發麻。而完全進入了考試狀態的張潛,卻對雷聲和閃電渾然不覺。
在「佃戶」和「管家」之間,畫了一張盾,和一把長矛。他繼續提筆,一路向下龍飛鳳舞。
如果不懲罰管家,管家接下來,肯定會變本加厲。佃戶們在管家的逼迫下,會越來越入不敷出,然後,賣牛,賣女兒,賣手掉中原本就數額不足的田産。
如果懲罰了管家,在缺乏養家糊口之資的情況下,佃戶肯定會效仿王氏,爭相拖欠佃租。甚至接下來還會出現像任全先前所描述那些得寸進尺的情況。
人都要先活下去,才能考慮道德與良心。這點,任全說得沒錯,只是張潛自己先前沒勇氣承認而已。
這種情況下,聰明一點的處理方案,是將管家狠狠打上一頓,挽回莊主的形象。同時,免除王氏一家的所有債務,再與王家解除租約。
如此,莊主就仍然是善良士紳。有了王家失去租賃資格的先例,其他佃戶也會慎重考慮,是如數繳納佃租,還是被解除租約。
相信,大多數情況下,佃戶們會選擇前者。
至於倒楣的管家,誰讓他拿了雇主的薪水呢,該背的黑鍋,他責無旁貸。
而王氏,是他家毀約在先,莊主對他家已經仁至義盡。他們全家人以後的死活,與張家莊徹底無關!
雷聲漸小,窗外雨潺潺,寒氣透骨。
輕輕嘆了口氣,將心中剛剛湧起的同情,努力驅逐出去。張潛將目光轉向「墨家」這組詞匯下。
如果自己是墨家子弟,該如何做?
信手在「墨家」兩個字下面,寫出了「兼愛」,然後停住筆,他搖頭而嘆。
嘆過之後,卻又筆走龍蛇,寫下了「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隨即,報以更長的嘆息。
他對墨家和儒家的理解,只盡於此了。更深的理論,他沒有系統的學過,更無法拿來借鑒。
而如果按照「兼愛」這個理論來做的話,他就要重重懲罰管家,然後宣布免掉所有佃戶的拖欠,然後,再寄希望於佃戶們的善良,家僕們知道感恩,誰都不得寸進尺,誰都誠實守序。還有,還有老天爺儘快收起壞脾氣,賜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那恐怕就不是墨家,而是儒家所寄托的聖人之治了,實際上,儒家盼了兩千五百多年,都沒盼到。他們的最終解決方案是,把天災歸咎於皇帝。讓皇帝下詔書罪己,或者想辦法換個皇帝來當家。
至於這個最終方案是否有效,則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至少,民間積怨會暫時降低一些,莊主們受到的損失也會控制在力所能及地小。
而真正的墨家,按照張潛所知道的墨者先賢,在看不到聖人之治重現的情況下,則會分掉自己的田地贈給佃戶們,然後穿著蓑衣去自種自吃,從此衣不著錦,食無葷腥。
又信手在「墨家」這組詞匯最下方,畫了一件蓑衣,一把鋤頭。張潛苦笑著搖頭。穿越前的日子雖然過得一般,他卻每天都有肉吃。來到大唐之後,基本上也是無肉不歡。光吃素的日子,他想想就知道,自己根本過不下去!
至於自種自吃,他相信,用不了一年,自己就得活活餓死在田頭上。
很顯然,他這個墨家子弟,只能披一張皮,無論如何都不能身體力行!
又長長地嘆了口氣,張潛再度將目光轉向「管家」這組詞匯,然後,咬著牙在管家之下,畫了一隻鞭子,隨即,又把手改成了馬車。
目光快速掃向佃戶,筆落下去,則畫出了一隻螳螂。
沒勇氣,也沒能力選擇做一個真正的「墨家」子弟,他好像就只能通過處罰管家來收買人心,並採用與王家解除租約,以儆效尤這個手段了。
然後,管家繼續維護他這個莊主的利益,佃戶們為了不落到被解約下場,只能儘快上繳佃租。然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不做安安餓殍,效尤奮臂螳螂!」一句毫無人味兒的話,猛然竄入了他的腦海。(註:這句話,是明末大儒說起義者的。建議對方活活餓死,不要造反。)
窗外,雷聲更低,雨聲如鞭!聲聲急,聲聲催人老。
這就是最後結果,只要不改朝換代,莊主就永遠是道貌岸然的鄉賢。事實上,如果不是發生了革命,黃世仁也一樣活得有滋有味兒,快樂逍遙!
喜兒放火也好,裝神弄鬼也罷,永遠無法傷害到黃世仁分毫!
「啪!」猛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張潛迅速恢復了清醒。
在紫鵑和任全兩個驚愕的目光下,他揮動炭筆,在「管家」那組詞匯的末尾,迅速畫出了一隻猩猩頭,然後,又狠狠地打了一個問號。
他比這個時代的人,多進化了一千三百餘年!
他的確穿越了,但是,他卻不能比古人還古人!
目光迅速轉向最後一組詞匯,「我」。
咬牙,擴胸,然後,他在「我」字下面筆走龍蛇!
「轟隆!轟隆!轟隆!」雷聲又來,由遠及近。幾乎就懸在他的頭頂!
儒家錯了,無論皇帝失德不失德,莊主都要盡可能地收取佃租,保證自己的利益。
墨家也錯了,如果不能保證食物儘快豐足,財産儘快豐富。墨者再努力將食物和物質平均分配,大夥也不過是一起受窮而已!
沒有人願意長久地過窮日子。平分掉的土地,很快就會落入其中某個佃戶和他的後代之手,然後,佃戶又變成莊主,又會雇傭管家,然後,開始下一個輪回!
所有人都錯了,無論佃戶,管家,莊主,還是帝王!
整個時代都錯了,包括老天!
而想改變這些,只能先改變眼前這落後的生産方式。
張潛是個冒牌的墨家子弟,卻是貨真價實的哲學系考研狗。並且在大學裡的幾乎三分之一上課時間,學的都是哲學中最犀利,同時也最沒用武之地的屠龍術!
他不指望,也沒能力,用學過的屠龍術屠掉巨龍。
他也沒那個韌性和野心,去屠龍!
但是,他至少能依靠學過的屠龍術,改變自己所在的莊子!改變周圍,這幾十戶人家!
「轟隆!轟隆!轟隆!」窗外,雷聲又來了,伴著瘋狂的閃電,彷彿要將整個世界撕碎,揉碎,然後重塑。
大唐,我來了!
一把屠龍刀,幾個簡體字,陸續出現在了「我」字之下。
「咣噹!哢嚓,哢嚓,哢嚓!」風吹掉了一扇護窗,無數道閃電透窗而入。將張潛的身影,再度照得宛若狂魔!
任全和紫鵑兩個,尖叫著沖向門外,試圖重新安裝護窗。張潛本人,卻絲毫不為雷聲所動。
彷彿被閃電劈碎了一層沉重的外殼。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無比輕鬆。
放下碳條,張潛在燈下緩緩露出了笑容。
從現在起,對於大唐來說,他張潛不再是一個旁觀者。
從這一刻起,他終於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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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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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55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八章 少郎君想謀反麼
雷陣雨,總是來得急,去得也快。
當紫鵑和任全兩個,各自換了乾爽衣服返回正堂,外邊的雷聲已經停了。老天爺好像終於消了氣,或者是對某個妖孽徹底無可奈何,收起了狂風,豪雨和閃電,偃旗息鼓。
而先前手持碳條,筆走龍蛇的張潛,也早已坐回了胡床上,半癱著身子,優哉游哉地品茶醒酒。先前他所描畫的那部「天書」,則被他自己卷成了一卷,靜靜地擺在了桌案一角,彷彿是一隻進入休眠期的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破繭,化蝶。
看到張潛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也確定自己應該不會遭受池魚之殃,任全頂著濕漉漉的綳帶走上前,試探著搭訕:「少郎君,您忙完了?!」
「忙完了!」張潛剛剛解決了穿越到大唐之後第一道難題,心情正好,坐直身體,笑著示意:「今晚辛苦你了。來,喝茶!」
說罷,竟主動去替任全倒了一盞茶水。
「不敢,不敢!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折殺了,折殺了!少郎君折殺在下了。」雙方地位懸殊,任全哪裡敢讓張潛給自己敬茶?慌手亂腳地沖上去,搶在對方將茶杯抓起來之前,抱在自己懷裡,然後深深作揖。
「這又不是外邊,別那麼客氣!」張潛反應稍慢,關鍵是也沒想到任全會做如此大的反應,笑了笑,輕輕擺手。
「不是,不是客氣。少郎君賜茶,已經是在下的榮幸。可不敢讓少郎君給在下端水。否則,我家少郎君肯定又要收拾我!」抱著茶水,任全訕訕而笑。隨即,又快速將話頭切回正題,「回稟少郎君,先前您安排在下向崔管家問的事情,在下已經問清楚了。一共有二十二家佃戶,佃了您的地,每戶二十到五十畝不等。其中十六戶,還欠著您的佃租,最少的是一石,最多的是三石半。還有一些,還欠著夏天時從莊子裡借的饑荒。崔管家一筆筆都記在賬上了,胡賬房那邊隨時都能查得到。」
「有這麼多家?」沒想到三分之二的佃戶還欠著佃租,驚呼聲從張潛嘴裡脫口而出。
「所以管家才決定揀欠債最多的王家敲打一番,沒想到,沒想到丟了您的臉!」任全看樣子跟崔管家關係不錯,見縫插針地替對方說好話。「管家說,他知道這事兒做得急躁了。請,請東主原諒則個。他,他願意明天背著荊條,去王家登門謝罪!」
「還負荊請罪呢?他倒不怕王家真的拿荊條抽死他!」張潛撇了撇嘴,對管家的自我懲罰建議不屑一顧,「算了吧,這事兒回頭再說。任管事,佃租總計也沒多少,强逼著佃戶交,也太敗壞名聲。我想讓佃戶們替我幹點兒活,以抵償佃租,你看怎麼樣?!」
「用幹活來抵償佃租,真的?!」唯恐自己沒聽清楚,任全瞪圓了眼睛追問。待發現張潛好像不是在開玩笑,趕緊放下茶盞,長揖及地,「我的張少郎,您可真是活菩薩!這下,那些佃戶非得排著隊過來給您磕頭不可!」
「磕頭就算了,他們不嫌麻煩,我還嫌麻煩呢!」張潛笑了笑,意興闌珊地擺手,「我主要是知道,强行逼著他們交佃租,他們也交不起。與其逼出個仇家來,不如主動給他們找條出路。」
飯,要一口口吃。改變整個大唐,太不現實!張潛自問能力不夠,也沒勇氣做第二個被車裂的商鞅。所以,張潛只能先找個恰當藉口,想辦法讓佃戶們逐步擺脫目前土裡刨食的生産方式。然後,再一步步引導他們走進自己開設的原始工業作坊。
即便,自己開設的原始工業作坊,比二十一世紀最簡陋的作坊,還簡陋十倍。對眼下的大唐來說,也是一種全新的生産方式。
而屠龍術裡,雖然對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做出了激烈批判。卻也肯定了工業化生産的先進性和創造財富的效率,遠遠超過了傳統農業社會。
換句話說,即便是工業社會的豬,都比小農社會裡的普通人,占有的糧食多。這話說得不好聽,卻是經過歷史檢驗的事實。
「張少郎君,這頭,您必須讓他們磕。哪怕是您坐在屋裡不露面兒,也得讓他們磕!」任全又花費了一點力氣,才接受了張潛的解釋。隨即,再度拱著手,堅持自己的觀點,「否則,他們心裡肯定不踏實。通常東家找佃戶幹活,能管飯就不錯了,啥時候給過工錢?您雖然不給工錢,可也抵消了他們的佃租不是?!這份菩薩心腸,得讓他們記一輩子。免得有人過兩年忘了,做出什麼狼心狗肺的事情來!不過……」
稍微猶豫了一下,他又小心翼翼地補充:「如果這樣做的話,那些沒欠您佃租的佃戶,肯定心裡會覺得不公平。即便他們不在嘴巴上說。」
「也通知他們,來莊上幹活。」張潛早就想好了對策,立刻痛快地揮手,「他們不欠我的佃租,我給他們發工錢,每天,每幹一天活,給他們十,給他五個錢,再管他們一日三,一日兩餐,你看如何?」
按照對小米的購買力,一枚開元通寶,張潛認為大概能抵二十一世紀的十元錢。而每天五十塊錢,再加兩頓飯的招工標準,在二十一世紀的西安,恐怕會被力工們直接噴一臉唾沫。所以,他在制定薪水標準時很是猶豫,隨時準備根據任全的意見進行調整。
誰料,話音落下,任全立刻將頭搖成了撥浪鼓,「太多了,太多了,少郎君,不是屬下多嘴。俗話說,升米恩,斗米仇。您想給佃戶們找條活路,幫他們渡過災年,這份善心在下明白。可給的太多了,就會被人當成傻子,然後他們就要得寸進尺了。通常農閒,主家給佃戶派活幹,是看得起他們。一天管兩頓飯,活兒結束時再給一雙鞋,就足夠了,誰發過銅錢啊?!您別搖頭,他們的胃腸,可不像您,每頓只能吃一碗湯餅(麵條)。他們如果敞開肚皮吃,一人一頓能造掉一斗米!」
「五個錢還多?」沒想到五十塊人民幣每天的工資,居然成了高薪,張潛將眼珠子瞪了個滾圓,隨即,迅速改變主意,決定不聽任全的勸告。「我不給他們發錢,他們拿啥頂我的佃租!行了,就這麼定了。所有人,只要是來幹活的,都是一天五個錢,無論欠沒欠我佃租。足夠統一結算。總不能讓他們幹一個冬天的活,到過年時,依舊沒還清饑荒!」
「那有的人家,可真還不上啊,我的少郎君!」任全咧著大嘴,繼續連連搖頭,「就比如說那王家,不光欠了您的米,還欠了您的債。即便您每天給他家開五文錢,他們家男人也得幹上大半年才能還清。更何況,眼下他們家男人還在炕上趴著,一時半會未必能起得來!」
「王家的債已經免了,我說話得算話!」張潛皺著眉頭想了想,按照任全的提醒彌補疏漏,「其他人家,如果欠債欠得多的,就多來幾個人乾活,我工錢按人頭給他們結算。不光男人,結過婚的女人也可以來,負責給幹活的人做飯!」
「那敢情好!少郎君,我先替莊戶們給您作揖了!」對張潛又是佩服,又是感激,任全後退半步,又一次長揖及地。
「不必作揖,如果你覺得是一件好事,並且切實可行的話,明天就幫我張羅起來!」張潛擺了擺手,微笑著安排。
雖然最開始相識的時候,對任全印象並不太好。但是,交往的時間久了,他卻從此人身上發現了不少優點。特別是做事幹練,眼界開闊這兩樣,在僕人身上非常難得。所以,他很願意把一些事情交托給此人來負責。
「少郎君看得起屬下,屬下一定竭盡全力!」那任全,也以能幫上張潛的忙為榮。雙手抱拳於胸前,誠心實意地回應。
隨即,他又上前兩步,非常鄭重地提醒,「少郎君,人好召集,屬下也知道您是菩薩心腸,不在乎這些花銷。可活兒呢,他們笨手笨腳的,能幹些什麼啊?您的那個煉丹房,可是不能隨便讓人進去!」
「那不是煉丹房,那是生産車間!」好好的蒸餾工藝,楞給任全這廝給神秘化成了煉丹,張潛氣得翻了個白眼,正色糾正。「剛剛招募來的人手,當然不能帶到生産車間裡,六神花露的銷量,也用不了那麼多幹活的人。眼下我想,給莊子修一道圍牆,土築的就行。免得我下次出門回來,再管閒事管到自家頭上!」
在他的設想中,六神花露將來肯定要走高端路線,風油精和萬金油,暫時也要先來幾波「饑餓營銷」,然後再逐步擴大産能。所以,目前的生産人手已經足夠,再多了,反而不容易保密。
而新招來的人手,也必須幹上一段雜活,培養出一定組織性和紀律性,再淘汰掉其中偷奸耍滑者,才好作為真正的産業工人使用。屆時,他肯定也能找到別的暢銷産品,建起第二座原始「血汗工廠」。
誰料,這個主意,剛剛開了個頭,就引發了任全的瘋狂質疑,「啥,少郎君,您要給莊子修牆?把所有土地圍在牆裡頭!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少郎君您千萬別任著性子胡來!沒院牆,叫莊子。有了院牆,把上千畝地圈在裡頭,哪怕只是土牆,那也變成塢堡了!敢在長安城邊上修塢堡,恐怕第一板土牆還沒築好,萬騎營就會殺上門來,問您一個謀反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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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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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9:03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四十九章 大棒槌
「至於麼,我就是想給佃戶們找點兒事情幹而已!」被任全的話驚了個瞠目結舌,張潛懊惱地以手搔頭。
「少郎君可不能這麼說!這裡距離長安城,騎馬連半個時辰都用不上。」任全小心地向外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解釋得好生認真。「一千多畝地看上去沒多大,可如果用來藏兵的話,藏上兩三萬人都沒問題。」
「藏兩三萬人,也得有糧食給他們吃啊!」張潛撇著嘴反駁,然而,轉念想起大唐皇家的「優良傳統」,心中也就一片透亮了。
這大唐,自打太宗皇帝發動「玄武門之變」,幹掉了自己的親哥哥和親弟弟後,皇家內部就像遭到了詛咒一般。每隔那麼十年二十年,肯定就會出現一次「禍起蕭牆」的慘案。所以,大唐不准許京兆地區出現塢堡,也是應該!否則,萬一哪個鳳子龍孫又不消停了,塢堡馬上就會變成兵營!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旋即,再度將目光看向乾笑不止的任全,虛心求教:「莊牆不能修,咱們圍著莊子的土地種一圈兒樹總可以吧?!樹長得再大,彼此之間也有縫隙……」
「有啊,少郎君您沒看見麼?您家的田地周圍,早就種上了樹,都有合抱粗了!」一句話沒等說完,任全已經瞪圓了眼睛打斷,彷彿在他面前,忽然冒出來一個傻子般,「除了樹,還有界樁和界石,否則,怎麼把您的地跟別人的地區分開呢?!」
「早就種上樹了?」張潛臉色迅速發紅,訕訕地搖頭,「我怎麼沒注意到?那就算了,我把自家的院牆修一修,總行吧!」
「長安城牆高一丈八尺,渭南縣城牆高一丈五尺,少郎君家的院子,是一個官宦人家子弟守不住祖業賣給我家莊主的,院牆高一丈二,已經是附近數得著的高牆了!」用憐憫的目光偷偷看了張潛一眼,任全耐著性子繼續解釋,「雖然官府沒規定百姓家院牆的高度,可您想要將院牆再加高一板,恐怕也有點扎眼。至於表面敷設磚石,渭南城的城牆,都是黃土築的……」
囉嗦了半天,歸結起來就四個字,「別惹麻煩!」把個張潛氣得兩眼冒火,卻無可奈何。張牙舞爪好半天,喟然長嘆:「這不行,那不行,難道我還把人糾集起來跳廣場舞?!」
話音落下,他自己把自己都給氣笑了。跳廣場舞,肯定是不行的。這年頭,肯出來拋頭露面的,還是以糙老爺們為主。一群糙老爺們集合起來,在打穀場上蹦來跳去,肯定會被人當成某個邪教頭目在組織信徒跳大神兒!
至於旨在培養員工組織性和紀律性的軍訓,就更是想都甭想了。連修個莊牆都會被懷疑謀反的時代,你猛然拉出一支隊伍來,行成排,動成列,不是壽星老上吊,嫌棄自己命長了麼?
「少郎君,聽了您剛才的話,婢子,婢子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可以帶著佃戶們一起做?」關鍵時刻,還是紫鵑貼心。發現張潛絞盡腦汁都沒想出一個好點子來,趕緊委婉地在旁邊給他支招。
「什麼事情,你趕緊說!」張潛頓時喜出望外,盯著紫鵑秀氣的鼻子大聲催促。
「排,排澇!」紫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聲音細弱蚊蚋,「就是,就是挖幾道水溝,把莊田裡所有積水,都排到前面那條小河裡頭去。這樣,那些積了水的土地,明年就可以種莊稼。那些眼下沒被積水禍害的土地,明年也可以免除洪澇威脅。」
「哎呀,小紫鵑,你真聰明!」張潛如遭醍醐灌頂,興奮地挑起大拇指。「先前你們提起莊子上近年老是洪澇成災,我就該想起來!這個主意好,這個主意好!挖水渠,排澇。挖出來的泥土,還可以用來修莊子裡的道路。免得走上去深一腳,淺一腳的,就像是在爬山!」
「紫鵑姑娘的確聰明!」任全甚為會說話,也笑著低聲拍紫鵑馬屁。隨即,又趕緊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只是莊子前的那條無名小河,末端連著灃河,而灃河又與渭水相連。秋冬時渭水與灃河的水面下降,莊子裡的小河也跟著變瘦。若是夏天,灃河和渭水一起上漲,莊子前的小河也會變寬許多。莊子裡的一些土地原本就低,挖了溝渠與小河相連之後,萬一河水倒灌,恐怕咱們就事與願違了!」
「啊,還有這種情況?!這是什麼世道啊,想做點兒好事兒咋就這麼難?!」張潛大吃一驚,懊惱連連拍案。
在他的記憶中,二十一世紀的西安地區,每年夏天都下不了幾場雨,不鬧旱災就不錯了,哪有的什麼洪澇之憂?而眼下的長安及其周邊,卻是八水環繞,雨量充沛,跟他記憶中完全在兩個極端。
「少郎君慈悲心腸,只是那些佃戶沒有福氣。」任全也覺得很是對不起張潛的一番好心,皺著眉頭,在旁邊小聲支招,「要不然,在下帶著他們去小河上修一座橋好了。河面兒沒多寬,橋用木頭搭就行,花不了幾個錢。方便行人過河,還能替少東家揚名!」
這倒是個好主意,既給佃戶們找到了事情做,又可以順便幫張潛塑造一個鄉賢形象,不由得張潛不點頭同意。然而,點過頭後,他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好生難受。
因此,皺著眉頭又斟酌了片刻,張潛緩緩說道:「橋,可以修。但排澇的事情,還要放在修橋之前。這樣吧,莊子裡最低窪的那一片土地,咱們不指望種莊稼了,挖成一個大大的池塘,養荷花,養魚。其他所有莊田,都挖了溝渠與此處相連。讓積水先排到池塘裡,再通過另外一道總渠,連到莊子前那條無名小河!對,就這樣,我畫給你們看!」
說著話,他重新展開自己先前寫的那卷「天書」。直接在末端截了一段白紙下來,用炭筆於紙面上迅速勾勾畫畫,「總渠與小河之間,再修一道石頭堤壩。將池塘與小河隔開。然後,在堤壩上,架上一座風車。日夜不停地將池塘這邊的水,提到河道那邊去。」
「少東家英明!少東家英明!」任全的眼睛閃閃發亮,隨著張潛的手每畫一筆,就大聲稱贊一句。接連稱贊了十幾聲之後,又低下頭,陪著笑臉詢問:「如果用翻車的話,可是需要牲口來拉。莊子裡,眼下的大牲口未必夠用!」
「翻車?什麼翻車?我說的風車,用風來推動,然後把水提到河裡頭?」雖然已經有點習慣了此人說話時,總是在最後階段拐彎兒,張潛依舊楞了楞,本能地順口詢問。
「風車?少郎君恕罪!在下只是聽說過,可從沒見人做成過。少郎君知道怎麼做麼?!」任全眉頭緊鎖,苦著臉反問。
「不,不確定!」張潛本能地想要承認自己不知道,然而,想想手機裡的資料,卻又給自己留了一道口子,「我今晚好好琢磨一下吧,以前在師門裡,我曾經見到別人做過。但是卻不知道其具體圖樣。這個不急,你明天先帶人幫我挖池塘和溝渠,趁著秋天和冬天,先將積水排一部分出去。反正風車得等到堤壩壘好之後,才有地方架。即便造不出風車來,我還有其他辦法,讓河水不會倒灌!」
最後一句話,倒不是他在敷衍任全。在他上初中的時候,看過一篇堪稱「遠古」時代的穿越網路小說,裡邊就寫了一種單向木制閘門,用於古代海邊城市排水。城內水位高於海水之時,閥門被城內水流自動推開。而海水暴漲之時,又會從外邊將閘門死死推緊。道理極為簡單,即便他是文科生,也能吃得透。
而類似的穿越小說,他手機裡還存著上百部。其中有個叫「酒徒」的遠古老傢伙,就多次寫過風車的造法,還說荷蘭人依靠風車,徹底解決了海水倒灌之苦。今晚趁著沒人的時候翻上一翻此人的小說,也許就能照著抄過來。
「有少郎君這句話,在下就放心了!」早就見識過了張潛的神奇,任全對他的話深信不疑。「那在下明天就去召集人手,挖池塘去了。外邊的雨已經停了,少郎君早點兒歇息,在下先行告退!」
說著話,他拿起張潛剛剛畫出的池塘與溝渠草圖,就準備告辭。誰料,張潛卻立刻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先別忙著走!任全,你跟任家簽的是死契麼?我這邊老讓你幹活……」
「少郎君指使在下幹活,是在下的榮幸!」任全不敢掙脫,將身子迅速躬成了蝦米。「但在下從父親那輩兒,就跟了任老莊主。雖然我們父子倆,都被老莊主歸還了賣身契,不算任家的奴僕。但父子兩代,都受過老莊主厚恩……」
「不是死契,就行了!」張潛來了大唐這麼久,早已不像最初時那樣兩眼一抹黑,「等任少莊主回來,我就跟他說,讓你過來跟我幫忙。他身邊人手充足,不差你一個。而我這邊,到目前為止,卻只有紫鵑!」
「少郎君喝茶!」紫鵑立刻兩腮發燙,垂著眼皮上前,給張潛添茶倒水。
「放下吧!」張潛笑著沖她點了點頭,隨即再度將目光轉向任全,「行不行,任全你痛快給我一句痛快話,別學小娘子般扭扭捏捏!任少郎君那邊,我肯定會給他一個交代,不讓他吃虧!」
「如果,如果少郎君不嫌棄任全笨,任全願意暫時過來幫忙。等少郎君這邊人手充裕了,再回去報效老莊主和我家少郎君!」任全慢慢將衣袖從張潛手中抽出去,後退兩步,緩緩躬身。
這,分明是已經答應了,雖然依舊答應得扭扭捏捏。張潛見此,立刻心情大悅。笑著追過去,雙手托住任全的手肘,「你願意就好,願意就好,其他事情我來辦。廢話我就不多說了,從今天起,你來做張家莊的大管家。今後莊子上的大事小情,就拜託了!」
「莊主,崔管家今天也是為了莊子!」任全大急,連忙揚起臉來勸阻。
「我不是罰他為了莊子著想,我是罰他笨。明明可以換個手法解決的事情,非要弄得天怒人怨!」張潛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我不會趕他走,也不會罰的薪水,更不會讓人拿荊條抽他。以後,莊子上的事情,分分工。你做大管家,薪水拿崔管家的雙倍。他做二管家,只管這座院子裡的事情。院子外的事情,包括組織佃戶們幹活,全由你來管。將來再開了其他作坊,也是歸你負責照看。」
「那,那屬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聽崔管家不會被掃地出門,任全心中的擔憂,迅速被喜悅取代。退開半步,再度給張潛施禮。
人都往想高處走,在任琮身邊,任全雖然是家將,地位遠高於普通家丁,距離管家卻差著一大截。並且任琮的繼母明顯看他不順眼,下面還有三個弟弟虎視眈眈。
而張潛這卻是獨自一人當家做主,既沒有父母,又沒有兄弟,並且眼瞅著就要快速崛起。兩相比較,對他任全來說,該選擇跟著誰幹,真的一點兒都不難。
所以,雖然表面上不敢顯得太高興,此時此刻,任全心裡卻已經樂開了花。暈乎乎地向張潛表過態,暈乎乎行禮告辭,暈乎乎地提著紫鵑特地給自己取來的兩吊湯藥費,告辭出門。
誰料,兩腳才離開正堂的大門幾步遠,半空中,忽然響起了一道風聲,「嗚——」
「啊!」饒是武藝嫻熟,任全也被砸了個措手不及。只堪堪將銅錢當做武器向身體左上方甩起了半尺高,額頭裹著綳帶處,就已經重重吃了一記。直被砸得眼前發黑,腳步踉蹌,一頭栽倒在泥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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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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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9:09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十章 你喊破喉嚨也沒人救你
「噗!」「噗!」「噗!」「噗!」襲擊者腳踩泥漿,快步踏上臺階,將昏迷不醒的任全丟在身後。隨即,在臺階上站穩身形,猛然抬起右腿,「咣噹」一聲,將門板踹得倒飛而起。
「進屋,栓緊門!」一聲斷喝,同時自正堂內響了起來。卻是張潛聽到了外邊的動靜,將紫鵑推進了側屋。緊跟著又一個箭步撲倒牆邊,迅速取下了掛在牆上的佩刀。
門板落地,砸出「咚!」的一聲巨響。張潛手中的鋼刀,伴著門板落地聲,從側面劈向來襲者,快如閃電。然而,那來襲擊者卻好像太陽穴上也長了眼睛般,看都不看,果斷擰身揮臂,緊握在左手中的兵器地狠狠撩在了刀刃上。
「噹啷——」鋼刀與來襲者的兵器相撞,聲音震耳欲聾。火星飛濺,刀刃處明顯豁了一大塊。精鐵打造的刀身被撩得跳起兩尺高,差一點兒,整把鋼刀就要脫離張潛的掌控,飛上房梁。
饒是如此,張潛依舊被震得虎口出血,半邊身體又酸又麻。不敢再指望用鋼刀將來襲者殺死,他果斷抽身後退,雙腿快速繞向書桌。
「惡霸受死!」來襲者一招化解了張潛的反擊,大喝著跨步上前,揮兵器就砸。
張潛躲避不及,只能硬著頭皮招架。「噹啷!」「噹啷!」「噹啷!」打鐵般的聲音,絡繹不絕,轉眼間,鋼刀就變成了鋸子,他額頭上汗珠,也淋漓而下。
「救命,救命啊——」正堂側面的屋子裡,響起了凄厲的尖叫聲。卻是紫鵑,站在窗口,聲嘶力竭地喊壯丁前來幫忙,「强盜,强盜進家了。强盜在正堂追殺少郎君,大夥救命!殺退了强盜,每人兩吊開元通寶——」
「小娘皮閉嘴,否則老子先殺了你!」那來襲者被喊得心煩意亂,丟下張潛,邁步沖向側屋,抬腳去踹屋門,「轟!轟!轟……」
「狗賊,看刀!」張潛哪裡肯容忍他去傷害一個無辜小女孩兒,怒吼著從背後沖過來,雙手舉起已經變成了鋸子的佩刀,力劈華山。
那來襲者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立刻收起了踹們的右腳。閃身,挪步,擰腰,橫掃,所有動作宛若行雲流水,手中奇門兵器帶著呼嘯聲,再度奔向張潛腰梁桿子。
這下如果砸中了,張潛即便不被當場砸得內臟破裂,下半輩子,也只能與病床相伴了。好在他的反應足夠快,發現上當,立刻果斷後躍,竟搶在被那奇門兵器砸中之前,堪堪避開了數尺遠。隨即,又胡亂朝著那來襲者劈了一刀,轉身就跑。
「哪裡逃!」那來襲者幾次攻擊了落空,未免氣浮心躁。掄著奇門兵器緊隨不捨。腳上的兩隻鹿皮靴子與地板接觸,「噗嗤!」「噗嗤!」「噗嗤!」水聲不斷。
張潛甩他不脫,只好隔著書桌,揮刀迎戰。然而,他雖然練過很長時間自由搏擊,卻從沒練過兵刃,更從沒有過拿著兵器跟人拼命的經驗。所以,三下兩下,就又落了下風,不得己放棄了書桌,拔腿奔向屋外。
「惡霸,別跑!」那偷襲者哪裡肯放他離去?拎著奇門兵刃快步追進了院子裡。本以為,脫離屋子內的狹窄空間限制,能迅速解決戰鬥。誰料,張潛兵刃使得不靈,拳腳也未必如他,但跑路的速度,卻絕對不差。居然連蹦帶跳,就沖出了十幾丈遠,眼瞅著身影就要消失在夜幕之後。
「來人啊,抓强盜。殺退了强盜,每人兩吊開元通寶——」紫鵑的呼救聲,繼續在二人背後響起,伴著潮濕的秋風,顯得格外凄厲。
「惡霸,你再跑,我就進屋殺了小娘皮!」那來襲者追張潛不上,氣急敗壞。轉過頭,直奔窗口。把個紫鵑嚇得,聲音立刻卡在了喉嚨中,手忙腳亂栓緊窗子,然後抓起枕頭,被子等物,沒頭沒腦朝窗口處亂堆。
這點兒雜物,怎麼可能堵得住窗子?那來襲者揮動手中奇門兵器,「哢嚓」「哢嚓」兩聲,就將木制護窗砸脫了扣,隨即,又是「哢嚓」一下,將雕花窗棱給砸了個粉碎。
「啪——」一團爛泥伴著風聲砸了過來,正中此人頭頂上方的窗框。緊跟著,張潛的怒駡也傳了過來,「狗賊,欺負小女孩算什麼本事?有種沖著你張爺爺來!」
「惡霸休走!」那偷襲者想要翻窗進去抓紫鵑做人質,又擔心張潛在自己後背捅刀。氣得轉過身來,再度揮舞兵器撲向今晚他想幹掉的正主兒。
而張潛,擔心此人惱羞成怒,殃及無辜。也不敢再光顧著逃跑,一邊揮著著鋼刀格擋,一邊快速退入了正堂。
那偷襲者見張潛自尋死路,獰笑著追了進來。本以為,這下肯定能來一個甕中捉鱉。卻不料,張潛進了屋後,卻不跟他硬拼,只管繞著桌椅板凳,柱子書架等家具,跟他藏起了貓貓。
學自由搏擊,就這點好處。跟人打架未必能用得上多少,但反應速度,和對狹窄場地的適應性,卻遠遠超過普通人。而那來襲者雖然膂力奇大,武藝高强,論步法靈活,卻距離張潛差了老大一截。再加上靴子裡進了水,腳下沉重。因此,雖然將張潛追得狼狽不堪,但關鍵時刻,總是讓張潛逃脫開去,遲遲無法如願以償。
再看張潛,手中「鋸子」使得不怎麼樣,嘴巴卻跟雙腿和身體一樣靈活。一邊繞著家具和房柱,跟來襲者「捉迷藏」,一邊用語言展開犀利的反擊,「笨賊,你再不跑,家丁們可就趕過來了!到時候,甕中捉鱉,你可是沒地方吃後悔藥去!」
「惡霸,我跟你同歸於盡!」那偷襲者被他說得心情好生煩躁,咆哮著繼續緊追不捨。
「我偷你錢包了,還是打你們家孩子了,你這麼恨我?」張潛嘴巴快,雙腿也不慢,一邊繼續繞圈子,一邊連聲質問,「張某才接手這個莊子不到一個月,按理,沒功夫結下任何仇家。你恨我,總得有個理由吧?!」
「我殺了你,別跑,有種別跑!」來襲者不肯回答他的質問,繼續揮著奇門兵器咆哮。
「哪能不跑呢?不跑豈不是死在你手,手裡了。老兄,荊軻刺秦王你懂不懂,秦始皇沒練過武藝,全憑跑得快!當時情況,跟咱倆現在差不多。荊軻和秦王,就隔著一根柱子!」論兵器不是來襲擊者對手,論嘴巴,他是宗師級別,對方卻只能算戰五渣!「行了,別追了,我知道怎麼回事了!你是為了那姓王的一家而來的?你個蠢貨,他們家的債務,我已經全免掉了。白天那麼多佃戶都可以作證!」
「我殺了你!」對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繼續喘著粗氣,緊追不捨。
「你殺了我。我又沒別的仇家,肯定懷疑到你到王氏一家頭上。官府即便抓不到你,也會抓姓王的佃戶給我償命!」張潛不用看,光是用耳朵聽,就能聽出來對方的情緒,出現了極大起伏。一邊躲閃,一邊繼續唇槍舌劍,「你姓王,還是姓田?我孤身一人,你殺了我,王氏全家從老到小,最差也得發配嶺南。嶺南在哪,你知道不?那地方蚊子比麻雀都大,咬你一口,你的血就被吸乾了,直接變成了一具乾屍!」
「惡霸,受死,受死!」那來襲者越聽越是著急,抬起腳,將凳子,矮几,接二連三朝張潛這邊踢了過來。
這下,張潛可就吃了大虧。接連被砸中了好幾次,疼得大聲慘叫。
「救命啊,救命啊——」紫鵑在側面屋子內,聽得心如刀扎,不顧一切沖向窗口,再度大聲呼救,「來人啊,王家人勾結强盜進屋了。快來救少郎君,打跑了强盜,一人五吊,當場發放!」
「小娘皮,別費勁了!你今天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這個惡霸!」那來襲者被喊得心煩意亂,再度沖到門口,抬腳踹門,準備故技重施,將張潛騙過來,一棒槌砸爛腦袋。。
「破喉嚨,破喉嚨——」張潛的聲音,忽然在他背後響起,就像一隻被抓住脖子的野鴨,「破喉嚨,破喉嚨——」
正堂內原本緊張到令人窒息的氣氛,瞬間垮塌。非但紫鵑楞住了,那一心想取張潛性命的偷襲者,也立刻轉過身來,用兵器指著張潛,想笑不敢,欲駡無詞,渾身上下的殺氣立刻難以為繼。
而張潛,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將手中「鋸子」當做暗器,迎面擲了過去。隨即,也不看「鋸子」是否建功,雙手抄起桌案當攻城錘,狠狠懟向了對方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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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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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9:14 A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十一章 殺不得
「啊!」那來襲者躲開了飛鋸,卻躲不開寬闊的書桌,被懟了個結結實。魁梧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撞去,與側屋的門板親密接觸,發出巨大的聲響,「咣當——哢嚓!」
原本就已經到了支撐極限的門閂脫扣,屋門洞開。來襲者的後背失去支撐,被摔了個四腳朝天。
那廝的確是個狠人,胸前剛剛挨了一記,又被摔了個七葷八素,奇門兵器卻始終沒有離手。不待眼前金星散去,就猛地揮舞右臂,將兵器向自家身側亂掃。緊跟著,脊背,屁股,雙腿同時用力,將身體脫離了桌案的壓制。
就在此人準備來一個鯉魚打挺,起身繼續追殺張潛之際。他的頭頂上,忽然傳來一連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嘩啦啦!」,緊跟著,一大串亮閃閃的暗器就砸了下來。
事發突然,那偷襲者根本來不及辨認暗器是什麼,本能地揮動兵器磕去,只聽「啪嚓」一聲脆響,一大串銅錢被他磕飛。串錢的繩索斷裂,黃燦燦的開元通寶滿地亂滾。而那偷襲者雙腿和腰部卻因為手臂上動作,失去了協調性,鯉魚打挺瞬間變成了鹹魚平攤。
「啊——」凄厲的尖叫聲,震耳欲聾。剛剛「一擲千金」的紫鵑縱身跳起,一個箭步跳上了窗臺。幾乎與此同時,張潛的身體卻已經繞過桌子,毫不猶豫地撲了下去,以自己的身體當做兵器,重重地壓在了偷襲者肩膀上!
「砰——」偷襲者的後腦勺,再度於地板發生親密接觸。第二次起身的努力,也瞬間被扼殺於萌芽狀態。他本能地揮舞兵器前砸,右骼膊卻被張潛用左手抓了個結結實實。他迅速揮動左拳去捅張潛的腋窩,卻不料,張潛的速度比他更快,右手一記擺拳就砸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這一下,可是開了個水陸道場,鐃兒,鉢兒,鐘兒,鼓兒,在他腦海裡叮噹亂響。他捅出去的拳頭,也瞬間失去了力氣,與張潛的肋骨接觸,如同給對方撓癢癢。
而那張潛,學自由搏擊時,可是專門練過同樣的情況下如何趁機擴大戰果。根本不需要用腦子去想,完全憑著訓練養成了習慣,用左手繼續牢牢控制住他的右臂,右拳出快如搗蒜。每一拳,都精準地落在他的耳廓、眼眶和鼻梁等處,將此人砸得滿臉開花。
剎那間,又如開了醬菜鋪子,酸的,鹹的,苦的,辣的,一起往那來襲者腦海裡湧。湧得此人哪裡還集中得起氣力反擊?本能地抬起左手,去護住腦袋,以避免遭受更大的痛苦。
這下,可是徹底漏了怯。那張潛前面幾拳還是出自於日常訓練養成的習慣,根本沒經過大腦考慮。待發現來襲者失去了反擊之力,頓時勇氣和智慧同時翻倍。左膝蓋繼續壓住來襲者上半身,右側膝蓋卻猛地換了個位置,「嘿」,死死壓住了此人的脖頸。
明蘇尼達式謀殺!當年張潛學自由搏擊之時,教練曾經親自演示過的禁忌招數之一。只要壓實了,哪怕目標是個九十公斤級的拳擊運動員,也能讓他三分鐘之內暈倒,十分鐘之內喪命。而死亡原因絕對不是因為出招者的攻擊,總是由於被壓者恰好這個節骨眼兒犯了心臟休克、毒癮、艾滋、新冠等一系列病症。
「抓賊,抓賊,抓賊——」也許是那偷襲者命不該絕,張潛才壓了這廝不到兩分鐘,莊子裡的家丁和花露水作坊的夥計們,就已經拎著棍棒,短刀、鐵尺等物蜂擁而至,將正堂給堵了個結結實實。
待發現戰鬥已經結束,賊人被張潛壓在膝蓋之下,半死不活。衆家丁趕緊放下兵器沖上前,拉骼膊的骼膊,抱後腰的抱後腰,先將自家東主攙扶到一旁,然後用繩子像捆豬般,將那來襲者捆了個結結實實。
到了此刻,張潛才終於感覺到了累和怕。將身體搭在家丁張貴的肩膀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而小紫鵑,雖然被嚇得臉色煞白,腿腳發軟,卻咬著牙跳下窗臺,踉蹌著走到牆邊,將先前被自己當暗器砸過去,又被來襲者砸散了的開元通寶,一枚接一枚的收了起來。唯恐收得慢了,被哪個不要臉的傢伙趁機揣進口袋裡,有去無回。
「不是莊子上的佃戶,也不是這附近的人!」家丁張富急著將功贖罪,拿布子沾了冷水擦掉來襲者臉上的血漬,用心查看。「好像是個逃奴,他耳朵後有刺青。應該是犯了罪,被官府發賣為奴的。這廝真的不惜福,當初他家裡的人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才讓衙門把刺青從額頭改在了不明顯的耳朵後。而看他這身裝扮,其主人恐怕非富即貴!」
「是個練過武的,這是金錘,尋常人根本使不得!」家丁張仁也不甘落後,將來襲者落在一旁的兵器撿了起來,獻寶一般送到了張潛面前。
「金錘?就這玩意兒?」張潛對來襲者的身份毫無感覺,卻被面前的實物和「金錘」兩個字,刺激得瞠目結舌。
因為少年時的俠客情節,那句「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他背過不下一百遍。而電視劇裡李元霸的擂鼓甕金錘,更是令他記憶深刻。
張潛總覺得,既然叫錘,即便做不到跟西瓜一般大,至少也得跟倭瓜彷彿,誰料想,來大唐之後所見到的金錘,居然是一枚葫蘆瓜!還是剛剛結出來不滿一周,最適合清炒那種。(註1:古代作為兵器的金錘,通常的確只有五六斤重。)
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鑒別,這葫蘆瓜錘到底有幾斤幾兩?那偷襲者,卻已經被家丁張富給折騰醒了。發現自己被繩捆索綁,立刻急得破口大駡:「直娘賊,居然掐著嗓子裝女人,不要臉至極!你怎麼不把自己閹了,索性裝個痛快。不要臉,沒天良,哪只狗沒拴住,居然日出了你這麼一個下作玩意兒?!」
「你半夜登門殺人,就要臉了?給我揍他,揍到他求饒為止!」張潛被氣得火冒三丈,毫不猶豫命令家丁動手對此人是施加嚴懲。
衆家丁大半夜睡得正香,卻被此人吵了起來,並且還沒來得及在家主面前表現。因此,一個個都憋了滿肚子的火。聽到張潛的命令,立刻拳腳齊下,眨眼間,就又將此人打了個滿頭是血。
「打得好,打得好,有種,你們就直接打死爺爺。看爺爺的兄弟們,過後會不會屠了你們全莊!」那來襲者手腳被捆,掙扎不得,卻兀自嘴硬。不停地大聲發出威脅,寧可被活活打死,也決不討饒。
「放心,如果任全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親手活剮你!」被此人的囂張氣焰,激發了心中那股子狠勁兒,張潛從家丁張貴肩膀上將身體挪開,咬著牙做出回應。
早有任府的夥計,從門外的泥地裡,將任全抬入了正堂。此刻正解開了他頭上的綳帶,檢查他的顱骨,以判斷他是否還有一線生機。而那任全,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右手努力抬了抬,又無力地放在了身邊,口中喃喃有聲,「東主,東主,沒,沒死!不,不要殺他!」
「任全,你醒了!」張潛頓時喜出望外,顧不上再理睬來襲者,三步並做兩步來到任全身前,急切地追問。
「醒,醒了!就是,就是暫時動不了!」任全臉色發紅,回答聲有氣無力,「先,先前他們把屬下抬進屋子裡時,屬下就醒了!沒,沒幫上東主的忙,屬下實在,實在慚愧!」
原來任府的夥計動作太大,早就把這廝給折騰醒了。只是這廝心裡覺得對不起張潛,所以先前故意沒有睜開眼睛,打算用裝昏迷的辦法為他自己遮羞。
「別動,別動,小心腦震蕩!」張潛卻沒心思計較任全剛才是不是裝暈,趕緊按住此人的肩膀,柔聲叮囑,「我先檢查一下,你顱骨受傷沒有?如果運氣好,你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就能恢復過來。如果運氣差,放心,張某養你一輩子!」
「多謝東主!」聽出張潛話語中的情義,任全心中好生溫暖。先强笑著道了聲謝,然後繼續喃喃低語,「那,那廝打我,打我時,手上,手上留了力氣!我腦袋,腦袋應該沒碎!東主,不要殺他。打狗也得看主人。他,他的主人應該身份非同一般。送他,送他到渭南縣衙就是,是殺是留,讓縣衙來決定,您,您自己別沾這份因果!」
一番話說得聲音雖然低,卻全都落在了那來襲者耳朵裡。後者立刻一改先前囂張,聲嘶力竭地大叫了起來,「惡霸,不要臉的直娘賊!有種就現在殺了我!否則,老子傷好了,一定還回來找你。你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
「知道了,你放心養傷!」知道任全不會騙自己,張潛沖此人輕輕點頭。隨即,站起身,緩緩走向那聲嘶力竭的來襲者,「你再來一次又能怎麼樣,這次老子能活捉你,下次你來了,還是送死的貨!來人,把他吊到茅厠裡,先熏一晚上。明天一早,與那王姓佃戶全家,一起送去渭南縣衙見官!老子就不信了,做善事還能引出一窩兒白眼狼來!」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9:26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29 12:50 PM 編輯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十二章 兄弟
「狗賊,要殺就殺,休要牽連無辜!」聽到張潛要把自己吊在茅厠裡,那來襲者依舊滿臉不在乎。待聽到張潛要把王姓佃戶全家跟他一起扭送官府,立刻像被蠍子蟄了屁股般大聲叫嚷了起來。「某家今晚來殺你,乃是為民除害,與其他人無關!」
「休要牽連無辜?這會兒,你又知道,不牽連無辜了?你剛才威脅紫鵑之時,怎麼不這般說?」張潛低下頭看了偷襲者一眼,冷笑著撇嘴,「至於為民除害,你倒是說說,張某這輩子究竟害過誰?」
「你……」那偷襲者被問得面皮發燙,卻無言以對
先前他因為追不上張潛,的確曾經試圖抓紫鵑做人質,因此肯定沒資格說什麼「不牽連無辜」。而張的惡行,他只聽說過一樁,只要說出來,就必然會將王姓佃戶牽扯在內。
「說不出來是不是?」張潛又撇了撇嘴,一邊輕輕活動自己的骼膊和大腿,一邊低下頭對著那偷襲者冷笑:「連張某的罪名你都捏造不出來一樁,還吹什麼為民除害?!那就讓張某親口告訴你,老子總計接手這個莊子總共還不到一個月。老子至今連路都沒認全。今天是老子第一天出門,唯一對附近鄰居做的事情,就是免了那姓王的一家所欠的佃租和饑荒!」
說罷,掄開雙拳,又朝著偷襲者招呼了下去。真是拳拳到肉,腳腳徹骨。把那偷襲者疼得,滿地亂滾,嘴裡卻依舊不乾不淨地駡道:「打得好,打得好,有種你就打死老子,看老子的朋友是否殺你全家!」
「這可是你要我打的!張某卻之不恭!」聽那偷襲者不肯服軟,張潛更是打得毫不客氣。拳腳齊落,專門撿著對方身上不致命卻對痛覺特別敏感的部位招呼。
也不是他心狠,而是先前聽了任全的話,知道偷襲者必然是某個有權有勢人物的家奴,所謂打狗看主人,這種家奴,其主人可以隨便殺,外人卻根本殺不得!但是,如果將偷襲者送去官府,萬一官府徇私,偷襲者恐怕在監獄裡蹲不了幾天,就又能出來四處招搖。
而以偷襲者今夜所表現出來的性子,明顯是個極度自以為是,且犯下錯誤不知道悔改的傢伙。如果不給狠狠給此人一個教訓,估計此人出獄之後,很快就得再度打上門來!
屆時,此人依舊是孤身前來還好,以張潛的身手,在狹小的場地內,還真的未必就怕了他。而萬一此人又糾集了別的無賴,並且是在郊外寬闊處發起偷襲,張潛即便不死於非命,也會吃一個大虧!
所以,扭送此人去見官歸見官,見之前,一定得將此人打到怕。至於怎麼才能打到怕?張潛在學習自由搏擊之時,曾經接觸過專門的課程,教導學員避開人體關鍵部位,以免失手造成對方傷亡。此刻照搬過來,倒也算是活學活用。
只是如此一來,那偷襲者可就慘了。起初還能仗著自己皮糙肉厚,死撐著對張潛破口大駡。待挨了四五十幾拳,外加十幾大腳之後,便疼得無暇再駡街,只顧著仰著脖子厲聲慘叫。「啊,啊,啊——」
沒想到平素見誰都笑的張潛,還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兒。周圍的家丁和夥計們,一個個被嚇得心驚肉跳。然而,害怕歸害怕,他們卻誰都不覺得偷襲者可憐,更不覺得張潛做得有什麼過分!
道理很簡單,正如張潛自己先前說的那樣,他剛剛接手莊子,從沒害過任何人,也沒來得及跟任何人結仇。那偷襲者如果跟王姓佃戶無關,今晚就是來謀財害命,被活活打死了也不冤枉!
而如果那偷襲者正如張潛所猜測,與王姓佃戶一家有關聯,就更該揍了。
今天下午張潛免掉王家的佃租和饑荒的決定,可是所有家丁都聽說了。偷襲者不懂得感激也就罷了,居然還闖到院子裡來行凶,如此恩將仇報的行為,活該天打雷劈,傻子才會對他當前的下場報以同情!
只有頭上吃過偷襲者一棒槌的任全,唯恐張潛把此人打死了,惹上一身官司。掙扎著抬起骼膊,低聲勸阻:「東主,東主,給他一個教訓就行了,小心您髒了手。您是萬金之軀,犯不著為了這種人壞了前程!」
「他自己說,打得好的!」不想駁任全的面子,張潛又狠狠給了偷襲者一拳,站直了身體重新活動手腕兒和腳腕兒,「不信,你問他?!」
「啊,啊,啊……」那偷襲者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魚一般,張著嘴大聲喘氣。卻不敢再將目光與張潛的目光相接,更不敢再發出任何硬氣的話語
心裡再恨,也不能將此人活活打死,更何況張潛以前連雞都沒殺過。因此,見那偷襲者不再嘴硬,也就順坡下驢,「來人,給他把臉上的血擦乾淨了,捆茅厠裡頭去!明天一早,跟那王佃戶家一道送去縣衙!」
誰料,話音未落,那來襲者竟然又有了力氣,扯開嗓子,斷斷續續地叫嚷:「不要,不要牽連他人。今晚某家輸給了你,你想打想殺,都可以隨便,某家絕不皺眉。但,但不要牽連別人進來,今晚的事情,某家一人做事一人當,與外人無關!」
「你說無關就無關了?」張潛不聽則已,聞聽此言,愈發認定了,此人與那王姓佃戶一家,有著絕對脫不開的干係。因此,乾脆咬了咬牙,惡人做到底,「想得美!來人,把這廝捆到院子裡的樹上去。然後去請王佃戶。如王佃戶仍舊病得起不來床,就請他老婆帶著兒子過來,認一認與此人是否相識!如果他們說不認識,今晚的事情,張某絕不往他們身上賴。如果他們與此人認識,張某正好跟他們討還一個公道!」
「別去!」那偷襲者大急,掙扎著揚起半個頭,高聲叫嚷:「殺我,你殺我,推說我入宅搶劫,被你失手反殺就是!不要故意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無辜不無辜,你說得不算!」張潛冷笑著瞪了此人一眼,隨即用力揮手。
衆家丁們,早就因為拿王佃戶故意拖欠佃租和饑荒,還害得崔管家吃了「掛落兒」的事情,看那一家人不順眼了。此刻見張潛執意要去「請人」,個個歡呼雀躍。先七手八腳從地上拖起偷襲者,將此人拖到院子裡的一棵大樹下,牢牢繩捆索綁。隨即,又打著火把,直奔那王佃戶家而去。
「你感覺怎麼樣,頭暈麼?有沒有想吐的感覺?堅持一下,天明之後,我就去請孫御醫過來,他家恰巧就在附近!」不去管家丁們如何忙碌,張潛快步走回任全身邊,關心地詢問。
「有,有點兒暈,但,但不想吐!」任全的臉色,已經比先前剛蘇醒之時好了許多。想了想,認真地回答,「東主不用替我擔心,我結實著呢,躺兩天就好。再說,孫御醫都是給東主這樣貴人看病的,才不肯過來看我。」
「那就去請別的郎中!」知道對方說得是大實話,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想請御醫給某個府上的管家看病,簡直就是痴人說夢。即便御醫自己不在乎,患者也得被人拿吐沫星子活活淹死。
「別的郎中,還未必比我高明呢!」任全笑了笑,無力地擺手,「算了,東主,屬下命賤,不會被人輕輕敲一錘子就死掉。倒是您,今後一定要加倍小心。」
「我不是已經答應不殺他了麼?」張潛知道任全在擔心什麼,卻故作鎮定地搖頭,「他的主人,不會為了一個惡奴,專門欺負上門來吧!那也太不講道理了,難道大唐的王法都是擺設?!」
「那倒是不會,但也不能不防著點兒。長安城太小了,隨便丟塊石頭,都能砸到一個鳳子龍孫!」任全咧了下嘴巴,繼續擺手,「我是覺得這王家,恐怕來頭不會太小。雖然眼下落魄到了給人做佃戶的地步,可家中長子還在拼命讀書,這突然冒出來的親戚,又擅使金錘。」
「擅使金錘怎麼了,還不是照樣被我生擒活捉?」不想讓任全太傷神,張潛故意說得無比輕鬆,「你別想那麼多,說不定,他根本不懂那棒槌怎麼使,只是拎在手裡裝大頭蒜!」
「金錘是馬上兵器,步下跟東主作對,三成威力都發揮不出來。」任全又咧下嘴,苦笑著補充,「莊主等會兒派人找找,附近是否藏著坐騎吧!如果藏著坐騎,就更沒跑了。東主,能在馬背上使得開金錘的,祖上恐怕非同一般。雖然後代不爭氣,但門生故舊卻未必都不成。所以,東主能不跟他家結仇,還是儘量不結仇為好!」
「已經打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無論任全說得多鄭重,張潛只管笑著搖頭。
如果在今天雷暴之前,察覺偷襲者來頭非同一般,他也許真的會患得患失一番。而在雷暴在後,他已經明確了自己的人生方向。若是再遇到一點麻煩就想著退避三舍,這輩子,怎麼可能達成自己剛剛設定的目標,又怎麼可能不白穿越一遭?!
「東主……」見張潛依舊拿豆包不當乾糧,任全忍不住開口再勸。然而,一句話沒等說完,卻看到家丁張貴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東主,王,王毛伯被他渾家,被他渾家和兒子攙扶著,前來謝罪了。」張貴一邊行禮,一邊迫不及待地匯報,「僕,僕等剛出門,就遇到他們。他們,他們眼下就,就跪,跪在院子門口!那,那王毛伯說,生事的人,是他的親弟弟。無論您要打還是要罰,他都願意跟他弟弟一起承擔!」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9:39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29 12:51 PM 編輯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十三章 長兄如父
「你說什麼?那佃戶叫王什麼?」還沒等張潛做出決定,任全猛地坐了起來,不顧一陣陣眩暈,急切地追問。
「王毛伯啊,管家春天佃給他地的時候,在賬冊上報備過的。」張貴被問得滿頭霧水,遲疑著低聲解釋。
「居然是他!」任全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軟軟地將腦袋垂到了胸前,「他居然已經淪落到租地種的份上。怪不得我今天聽到金錘就覺得耳熟。該打,崔管家耳朵聾,居然不知道誰是王毛伯。還讓他給家裡當佃戶。這一錘子,我算是挨的一點兒都不冤!」
「任管家,任管家你怎麼了?那個叫王毛伯的佃戶,很有來頭麼?」張潛的反應已經足夠快了,卻直到話音落下,才終於沖到近前,一把扶住任全的身體,「你不會記錯了吧?趕緊躺下,快躺下,別為這件事了操心了!放心,我自有分寸。如果是你的熟人,我可以看在你面子上放他們一馬!」
「壞了,任管事被打傻了!」張貴終於恍然大悟,看向任全的目光充滿了同情。
任家雖然不是豪門巨宦,但也是長安一帶赫赫有名的大戶。任全做為少郎君任琮的心腹家將,還是官府上落了戶籍的自由身,地位和前程都遠遠强於普通人。甭說尋常家丁見了他,需要仰臉兒提前施禮。就算在莊子裡說一不二的崔管家,在莊子沒改姓為張之前,見了他都得隔著老遠就主動打招呼。
而如此「地位顯赫」的任大管事,居然挨了佃戶子弟的一鐵錘,非但不想報仇,還覺得打得應該,他不是被打傻了,又是什麼緣由?
據謠傳在前往西域的路上,有專門拍花子的奴隸販子,見到落單的旅人,就一棍子打在後腦勺上。等那旅人養好了傷,便會變得又傻又呆,無論被賣到什麼地方做奴隸,都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也不會再想著逃走。
「東主,我沒事兒!」在張貴同情的目光裡,任全掙扎著向張潛拱手,「這個王毛伯,我不熟,只是以前聽過他們兄弟倆的事情。他父親是高句麗人,做過大唐游擊將軍,實授果毅都尉,擅使金錘。但很早以前就戰死了。給他們兄弟倆留下了五百畝地,一份散職,一個小莊子……」
因為頭暈的緣故,任全將話說得很慢,偶爾還會顛三倒四。但基本邏輯,卻還能保持清楚。所以,張潛聽了幾句之後,總算弄清楚了他先前所說,今夜吃鐵錘吃得不冤枉的理由。
原來,那位王毛伯和此刻被捆在樹上的不速之客,是一對兒親兄弟。他們倆的父親是高句麗人,因為作戰悍勇,落了大唐戶籍,官拜果毅都尉,還有著游擊將軍的散職,算得上春風得意。然而,在十六七年前的一次邊塞之戰中,這位王都尉卻不幸以身殉了國。(散職,相當於軍銜。)
那時還是武后當政,朝廷下旨善待烈士子弟。所以,官府就特意將王家兄弟,好好慰勉了一番,還給了王毛伯一個驍騎尉的勛職。而他們的父親在身後,也給他們兄弟倆留下了一座有五百畝良田的莊子。(註2:勛職,官員晉升的一種指標。策勛十二轉,就指的這種。)
如果兄弟倆都努力上進的話,這輩子即便都不出仕當官兒,也能舒舒服服地做一輩子小地主兒。只可惜,王將軍去世的時候,王家老二才六歲。而王家老大王毛伯,又當兄長,又當父親,難免手忙腳亂。
結果,長著長著,王家老二王毛仲,就長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敗家子,人送綽號王大槌。揮金如土不說,還喜歡跟其他紈絝子弟結伴出游,四處惹是生非。
長安城裡惹事,很容易惹大。在王毛仲十七歲那年,這群紈絝子弟,終於捅破了天。在野外打獵燒肉之時,一把火燒到了未央宮的柳樹。(未央宮在唐代也是皇家園林)
而武則天當時已經年邁,正是疑心病最重的時候。暴怒之下,立即派出了御林軍拿人。結果,一群紈絝子弟們迅速落網,全部要被秋後斬首示衆。
眼看著自家弟弟尚未成年,就要身首異處。那王毛伯大急,找到父親生前的上司和同僚幫忙,不惜代價上下打點,又冒死去長安城裡敲了登聞鼓,向有司陳述他父親當年的戰績,才終於讓朝廷網開一面,將王毛仲以及其他幾名從犯的死罪,變成了臉上刺青後,官賣為奴。
「屬下就是那時候,聽說的此人。當時周圍朋友們都感慨,說所謂長兄如父,不外如此。」按著額頭將來龍去脈說完了,任全繼續連聲嘆息,「卻沒想到,王毛伯為了救他的弟弟,連襲蔭的勛職都舍了出去,更沒想到,那王家竟然破敗到如此地步,王毛伯居然要靠佃田來種,才能養家糊口!而崔管家居然孤陋寡聞,連王毛仲的名字都沒聽說過,還做出登門逼債的蠢事來!」
「什麼長兄如父,他這麼照顧他弟弟,想過他自己的老婆孩子了麼?至於崔管家,先前也不是誰,死乞白賴替他求情來著?」張潛有些理解不了王毛伯的犧牲,沒心沒肺地在肚子裡小聲嘀咕。
此事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紀,再把性別換一換,王毛伯肯定在網上被駡做伏地魔。至於他選擇這樣做的緣由,以及一個正常人在社會上無法自立到底該怪誰,駡街的人卻從來沒動腦子去想過。
然而,張潛既然來了大唐,他也不能顯得自己太另類。於是,便揮了揮手,吩咐張貴去把王毛伯一家帶進來。然後站起身,準備換了衣服之後,出去將今晚的事情,做一個徹底了結。
「東主,在下之所以說吃了一錘子不冤枉,主要有兩個原因!」那任全卻一心一意替莊子著想,待張貴的身影出了門,立刻掙扎著拉了張潛袍子一把,壓低了聲音補充,「其一,崔管家不該將地佃給王毛仲,既然佃給了,就不該去登門逼債。王家雖然敗了,可王游擊總有一些上司同僚沒有死絕。崔管家想要殺雞儆猴沒錯,卻真的找錯了人。其二,就是王毛伯這個人,有情有義。換了別的大戶人家,弟弟忽然被官府捉了去,馬上就要被砍腦袋了,還沒牽連到自己,恐怕高興還來不及。即便是救,也頂多虛應故事一下,絕對不會像他這般不惜代價。」
「嗯,他對他弟弟的確很仗義!」張潛不是很理解任全的意思,只管順口敷衍。
「這個王毛仲,既然是大戶人家的奴僕,看打扮還頗受主人器重,東主你肯定不能殺了他。」任全被砸得腦袋發暈,沒看到張潛的臉色,只管繼續鄭重提議,「放了他呢,又怕他沒完沒了來找麻煩。以屬下之見,此人心中唯一在乎的,恐怕就是他的兄長。否則,剛才也不會寧可被你殺死,也不肯牽連他兄長一家。所以,屬下建議東主你,不如賣王毛伯一個人情,然後,將王毛伯拉進府裡來做個家將或者護院的武師。如此,王毛伯感激您放了他弟弟,做事自然會盡心盡力。而那王毛仲忌憚您對付他兄長,當然也不敢再來招惹您。此外……」
唯恐張潛不耐煩打斷或者拒絕,換了口氣兒,他迫不及待補充,「東主初來乍到,正缺人脈。那王毛伯雖然落魄到替人種田謀生的地步,其父親留下的人脈卻在,只是以前他這個人心高氣傲,拉不下臉去求別人周濟而已。東主你已經決定免除了他的饑荒,如果再給他個機會讓他自食其力,時間久了,他自然還會跟他父親的故舊們走動往來。屆時,那些人見到您照顧了王毛伯,王毛仲兄弟倆,即便不念您的人情,至少也不會把您當做路人。」
「這……」沒想到任全考慮得如此長遠,張潛猶豫著點頭,「也罷,就依你。不過,我得先看看,那王毛伯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一句話沒等說完,院子裡,已經響起了一個尖利的女子哭駡聲,「王二,你個殺千刀的。我們家究竟上輩子欠了你什麼?都被禍害成這般模樣了,你還沒完?!昨晚念著你們兄弟倆多年沒見的情分上,剛剛讓你進了家門。轉頭,你又惹下這麼大的禍來!你兄長他累死累活,支撐著這個家。你侄子起五更爬半夜地讀書,就是為了重振門楣。你可好,當年敗了一次家,害得你兄長連蔭職都給了別人,居然還不夠?居然還要回來再害我們一次?!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我們家即便欠這殺千刀的再多,也早就該還清了啊——」
「行了,嗯嗯,這是莊主家,嗯嗯嗯,你在外人面前,嗯嗯,嗯嗯,給,給我跟他二叔留點兒顔面!」一個男人的聲音,伴著劇烈的咳嗽,緊跟著傳了過來。字字句句透著祈求和無奈。
「面子——」女子的哭駡聲,瞬間變得更為凄厲,「他如果要面子,就不該回來找你。更不該回來之後第一天,就又闖禍招災。王二,你看,你看你兄長都病成啥樣子了。你到底有良心沒有,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作者:
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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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9:51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29 12:52 PM 編輯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十四章 打,打不過,跑也跑不過
「行了,這些話回家說,行嗎。喀喀,喀喀,喀喀——」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他今天的確差,差點兒,差點兒就闖出大禍。但,但是,畢,畢竟,還,還沒傷到莊,莊主,喀喀,喀喀,喀喀……」
「半夜翻牆入戶行凶,還被人家抓了現形,你還想他差多少?」那王田氏卻是個難得的彪悍女子,揪住丈夫話語裡的缺陷,窮追猛打,「你還想他真的殺了人,咱們全家替他去償命啊!姓王的,我怎麼這麼倒楣,嫁給了你這個沒良心的。害了我自己一輩子還不夠,還要搭上兩個孩子,嗚嗚,嗚嗚嗚,嗚嗚——」
「你別哭,別哭,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喀喀,喀喀,喀喀喀喀……」想必是心裡對妻兒極度負疚,王毛伯不敢呵斥自己的老婆,只是一味地咳嗽著小聲央求,「喀喀,喀喀,喀喀,咱們回家,回家後你怎麼收拾他都行,你是長嫂,長嫂如母。喀喀,喀喀,現在,咱們先拜見莊主,看看老二今晚到底把禍闖到什麼地步。也好,也好,也好看該如何挽回!」
「挽回,你還想幫他挽回?你自己都病成這樣子了,拿什麼替他挽回啊!」那王田氏既心疼自己的丈夫,又怕引火燒身。跳起來,將一個包裹狠狠砸向綁在樹上的王毛仲,「這是你今天帶回來的東西,都還給你,還給你。該怎麼賠償莊主,是賠錢還是賠命,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別再拉著我們一家子。」
包裹砸中了王毛仲的胸口,隨即滾落於地,散開。剛剛下過雨的泥地上,立刻出現了幾件亮閃閃的東西,有銀盞,銀壺,銅碗,銅勺,還有幾錠黃燦燦的元寶和五六十枚銅錢。在火把的照耀下,每一件兒都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而那王毛仲,也不知道是先前被張潛打得太狠了,還是實在沒臉見自家兄嫂。從其兄長入門那一刻開始,就垂著頭,一聲不吭。哪怕被王田氏用包裹砸,也未曾將眼睛睜開分毫。
那王田氏見他裝死,心中更覺凄苦。上前幾步,「噗通」一聲跪倒於泥漿裡,用力叩頭,「王二,我們一家子已經夠苦了,你就放過我吧!即便你兄長上輩子欠了你,這輩子也早該還完了。你不看你兄長,也不在乎我這個嫂子,你還有侄兒呢。他延續的可是你們王家的香火!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起來,起來,他在樹上捆著呢,你逼他做什麼?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見妻子越做越過分,王毛伯不得不沖上前,咳嗽著拉住對方骼膊,「禍已經闖下了,你就是把他駡死,也不能讓禍事沒有發生,咳咳,咳咳咳……」
「又是這麼說,你每次都是這麼說,要不是你每次都這樣,咱們家會落到如此下場……」那王田氏鐵了心要從此跟王毛仲一刀兩斷,哭喊得聲嘶力竭。
夫妻兩個正拉扯個沒完沒了之際,正堂門口,張潛已經換好了一身夾了絲綿的長衫,快步走了出來。先朝著一張臉早已經被打成了肉包子,根本看不出顔色變化的王毛仲掃了兩眼,然後笑著問道:「怎麼了,賢伉儷怎麼吵起來了?!你們就是綁在樹上這廝的家人麼?他先前忽然沖到了張某這裡,拎著一把錘子想要張某的性命。張某一直沒弄明白,到底如何得罪了他?所以才想派人請賢伉儷來,咱們究竟何怨何仇?!」
話剛剛開了頭,那王田氏的哭喊聲就戛然而止,那王毛伯也立刻鬆開了妻子,佝僂著腰站在了一旁,拱手為禮。待聽張潛說王毛仲先前真的曾經拿著鐵錘欲要人性命,夫妻倆臉色同時變得煞白。再聽張潛追問,雙方之間到底何怨何仇,夫妻倆的臉色,又迅速由煞白變成了紫紅,雙雙躬下身,無言以應!
「與他們無關,是王某聽你白天想要拉走我家侄女頂債,所以才來給你個教訓。」一片寂靜之中,王毛仲卻忽然又抬起頭了,大聲宣告,「他們知道你免了他們的債,心裡對你只有感激。但王某卻知道,那不過是你逼他們主動獻上女兒的手段而已。只要借據還在你手裡,想要反悔,對你來說不過是動動嘴的事情。類似又想當王八,又不肯馱石碑的情況,王某見得多了,不差你一個!」
「你閉嘴!莊主不是這種人!咳咳,咳咳,咳咳……」王毛伯又氣又急,沖到樹下,抬手就想抽自家弟弟一個大嘴巴。然而,待看到王毛仲已經腫成了豬頭的臉,他的手臂,又遲遲抽不下去。
王田氏卻不敢像丈夫一樣心軟,沖上前,對著王毛仲拳打腳踢,「你這蠢貨,我們家二丫的事情,需要你來管?!切莫說莊主已經免得我們家的饑荒。就是莊主不肯免,我們欠債還錢,也是天經地義。哪裡用得著你來橫插一杠子?!」
王毛仲依舊一聲不哼,任由自家嫂子踢打。待對方打累了,也駡得累了,才又張開腫得只剩下一條線眼睛,看著張潛說道:「你也看到了,他們的確不知情。我今晚是趁著他們睡著的時候,跑出來找你的。如今既然落在了你手裡,你殺我也好,送我去見官也罷,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再牽連他們!」
「王二,這可是你說的!」王田氏的眼神立刻一亮,抓起自家丈夫的骼膊,就往門外拖,「走,咱們回家去。他已經二十二了,早該獨立門戶了。今天的事情,與咱們家無關。」
「別鬧了!你有完沒完!」王毛伯雖然病得連站都站不穩了,兩腳卻彷彿在地上生了根般,任自家妻子怎麼拖,都拖不動分毫,「他終究是我親弟弟,即便獨立門戶,也切不斷血脈相連!要回,你帶著孩子們自己回,今天,他的事情我不能不管!」
「好你個王大郎,你還長本事了!這些年要不是我給你做牛做馬,你早帶著孩子街邊要飯去了……」沒想到丈夫居然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訓斥自己,王田氏楞了楞,鬆開手,坐在地上放聲嚎啕。
「閉嘴!」那王毛伯做了第一次,就豁得出去第二次。沖著妻子大聲喊了一嗓子,旋即咳嗽著將身體轉向了一雙兒女,「咳咳,咳咳,咳咳,小驛,二丫,扶著你娘回家去!別讓她在這裡胡攪蠻纏!咳咳咳咳,咳咳咳^」
隨後,又是彎下腰,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王田氏擔心著自家丈夫,慌忙收起眼淚,爬起來替他錘胸捋背。王毛伯卻一晃膀子將她甩到了旁邊,踉蹌著走了幾步,從泥地上將王毛仲傍晚時才帶回家來的銀盞,銀壺,銅碗,銅勺,金元寶和銅錢等物,撿入包裹中。然後又踉蹌著提起包裹,親手將這些物品送到了張潛面前。
期間,他的兒子和女兒多次上前攙扶他,都被他用手趕開。直到走到了張潛身前三尺處,放下了包裹,他才不再拒絕兒女的攙扶。彎腰下去,長揖及地:「下午王毛伯出門舉債,並未在家,但莊主所作所為,王毛伯卻都聽我渾家說了。莊主大仁大義,王家上下沒齒不忘。今夜舍弟酒後失德,意欲加害莊主,罪該萬死。王毛伯不敢替舍弟求情,只想先將這些身外之物,轉送給莊主,以賠償舍弟今夜打壞的家什,以及打傷的家丁。」
在他想來,自家弟弟武藝高强,又拎著祖傳的金錘為兵器,即便失手遭擒,想必也是因為寡不敵衆。所以,今夜張府被打傷的家丁,恐怕要數以十計。所以,先痛快地拿出財物,賠了被砸爛的家什,還有家丁們的湯藥費,平息了衆怒,才好繼續想辦法給他弟弟求情,以免張潛為了給家丁們出氣,對他弟弟痛下殺手。
卻不料,話音落下,沒等張潛做出回應,他弟弟王毛仲,竟搶先扯開嗓子大叫了起來,「那都是我給你養家和養病的,怎麼能全都賠給他?我今天只砸碎了他家一扇窗子,兩道門,有一個金元寶就夠了,根本用不了這麼多!」
「閉嘴!」王毛伯大吃一驚,卻先轉過頭來,對自家弟弟厲聲呵斥,「即便是只打碎了幾扇門窗,賠償多少,也是莊主說得算!你半夜翻牆來殺人,即便未遂,也是死罪,拿多少錢來買命也是應該!」
「他想殺我,我受死便是!錢你留著,先看病要緊!」王毛仲不敢反駁,只是啞著嗓子,高聲央求。「大兄,你就聽我一句。我這輩子,欠你太多了。好不容易才回報你一次,將來未必還有別的機會!」
說著話,他忽然悲從心來,眼淚順著腫成一條線的眼縫,滾滾而下。
「你閉嘴,你死了,我將來怎麼跟爺娘交代!」那王毛伯,也是熱淚滾滾。啞著嗓子呵斥了一句,隨即,轉身面對張潛,緩緩跪倒於泥漿中,「莊主,他殺人未遂,是死是活,都是您一句話。無論您如何決定,王毛伯都不敢心存怨恨。但是,王毛伯還是厚著臉皮,想請莊主開恩放他一馬。從今往後,王毛伯這條命就是您的,您要我做家奴也好,做死士也罷,王毛伯都但憑莊主安排!」
「大兄,不可,咱們家已經有一個給人當家奴,辱沒先人的了。不能再有第二個!」王毛仲又氣又悔,哭喊著高聲勸阻。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去死!」王毛伯扭頭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聲淚俱下。
「當家的,咱們究竟欠了他什麼啊,什麼啊!」王田氏再也忍受不住,又沖上前來,與丈夫和一雙兒女抱頭痛哭。
周圍的家丁和夥計們,原本對王氏一家恨得牙根癢癢。見到此景,卻紛紛紅了眼睛,將頭轉到了一旁。
而張潛,此時此刻,心裡卻既是感慨,又是慶幸。
感慨的是,像這般兄弟深情,自己兩輩子加起來,恐怕都沒機會品嘗得到了。而慶幸的則是,多虧了老天爺沒給自己安排王毛仲這種兄弟,否則,自己即便隨身帶著系統和老爺爺,都得被他活活給拖累死!
想到這兒,他心裡愈發覺得王毛伯可憐。嘆了口氣,沉聲吩咐:「行了,都別哭了,就像張某已經真的把你們兄弟怎麼著了一般!」
「張莊主您大恩大德……」王毛伯立刻從他的吩咐中聽出了一線生機,跪正了身體,納頭便拜。
「等等,我得把事情問清楚!」張潛看了他一眼,聲音迅速轉高,「王毛仲,你剛才說,張某是耍手段,先假仁假義宣稱免了你兄長一家的債務,然後再逼他們將女兒拱手送上。誰告訴你張某會如此無恥的?就因為張某沒有當場歸還了借據?你又不是一頭豬,張某只是偶爾路過,身上怎麼可能剛好帶著借據?!如果張某當時就把借據拿出來,恐怕才是真的假仁假義才對!你也二十大幾了,怎麼就不知道用你的豬腦袋仔細想一想?
「這?」王毛仲被問得一個字都答不出來,頭拼命朝他自己胸前扎,恨不得直接扎進衣服大襟之下。
而王毛伯身邊,始終沒說過任何話的長子王驛,則忽然垂下了頭,呼吸變得極為短促。
王毛伯是個練武之人,雖然病得半死不活,六識卻仍舊非常敏銳。聽到自家長子的呼吸聲不正常,立刻明白,今夜是誰給自家弟弟拱的火,不由得心中大恨。
然而,再恨,他也不能把親兒子交出去。只好繼續俯身在泥漿之中,朝著張潛重重叩頭:「莊主,王氏一家恩將仇報,實在對不起您。還請您高抬貴手,放舍弟一條生路。今後,王毛伯願意賣身為奴,終生伺候在您左右!」
「我可不敢用你做奴僕!」張潛將王毛仲、王驛兩人的表現,都看在了眼裡,冷笑著搖頭,「你再對我忠心耿耿,你的弟弟和兒子以後來找我尋仇,難道你還忍心對他們下死手不成?」
「莊主,我願意改姓為張,從此,與舍弟一刀兩斷。」王毛伯知道張潛已經察覺到了自家兒子的所做所為,連忙繼續磕頭,「至於吾子,此後跟著他娘親,也與王毛伯無關!」
「當家的……」
「阿爺——」
王毛伯的妻子和兒女,頓時全都慌了神,抱著他的骼膊,放聲嚎啕。王毛仲,也是悔恨交加,背靠著大樹跪倒於地,哭著求饒:「莊主,你殺我好了,殺了我,就沒了後患。我哥,我侄兒,都是受我所累。求您放過他們,放過他們!」
「我今天誰都不想殺!更不想毀了自己的名聲!」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張潛笑了笑,輕輕搖頭,「行了,王毛仲,看在你哥哥捨命替你求情的份上,今晚的事情,咱們一筆揭過。今後你悔改也罷,繼續找張某麻煩也好,張某接招便是。但是,切莫傷及無辜!」
任全先前的話沒錯,這王毛仲乃是某個豪門的家奴,殺了肯定會引出巨大的麻煩。扭送官府也難免其過後糾纏個沒完沒了。所以,化敵為友,是眼下張潛的唯一選擇。
當然,如果張潛有任瓊的那種實力,殺也就殺了。問題他沒有,並且不值得為了一個家奴搭上自己前程。
「謝莊主大恩大德!」王毛伯哪裡知道張潛肚子裡還有這麼多彎彎繞,聽他終於答應放過自己的弟弟,頓時喜出望外,立刻拉著妻子兒女行五體投地大禮。「小驛,二丫,娘子,趕緊給莊主磕頭!」
「你,你真的要放了我?!」王毛仲卻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將腫成桃子般的眼睛,張開一條縫隙,可憐巴巴地望著張潛追問。
「不放了你,我還怕你陰魂不散呢!」張潛既然決定收買人心,索性收買個痛快。從家丁手裡抓過一把短刀,走到樹旁,刷刷兩下,將繩索全部割斷。「行了,你可以走了!扶著你的兄長,順便帶著你的財物。對了,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下次再來,記得帶上荷包,賠張某的門窗和桌椅!」
「你不怕我報復你?找你討還今晚這頓好打!」那王毛仲天生是個滾刀肉,明知道張潛不願意再為難自己,依舊眯縫這眼睛反復提醒。
「你打得過張某麼?」張潛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滿臉不屑。
「你——」王毛仲被看得又羞又急,梗著脖子分辨,「今天是你使詐,還占了室內狹窄的便宜。到了外邊空闊處,王某……」
「來!」張潛又看了他一眼,繼續撇嘴,「首先你得跑得過我!」
「你——」王毛仲有心不認輸,卻知道自己肯定追不上張潛,氣得咬牙切齒。
「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贏,你再來找我,不是自討苦吃麼?」張潛存心打擊此人的自信,冷笑著奚落了一句。隨即,不理睬此人如何張牙舞爪,轉身走到王毛伯面前,將後者用力從地上拉了起來,「你也不需要拜我!更不需要賣身為奴。我喜歡練武,想學一些馬上功夫,你病好之後,可願意抽空過來指點我一二?!」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9:58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29 12:52 PM 編輯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十五章 任管家進村兒
「他叔,你聽說了嗎?王家老二昨天夜裡,被張莊主給收拾得老慘了!」農閒的時候,莊戶人家中上了年紀的老人們沒事情做。於是乎,將家裡的牲口趕到河畔一撒,然後聚在一起扯八卦,就成了大多數老人的選擇。
「怎麼沒聽說呢,呃!」被稱作他叔的人,朝食吃得有點急,一邊打著野菜味兒的飽嗝,一邊高聲回應,「昨天王大從張家大院兒接那小子回來的路上,他可是扯著嗓子叫喚了一路。把我家狗都嚇到了,躲在屋門口跟著汪汪了一整宿!」
「這張莊主,也是夠狠的啊。昨天下午時,我還覺得,那麼白白淨淨的後生,怎麼著應該是個讀書人。」又一名放羊的老漢湊過來,晃動著腦袋大發感慨,「誰料到,居然能把王二給打得下不了床!」
「讀書人,讀書人心才黑呢!大周女帝在位那會兒,姓來的,姓周的,還有姓張的,哪個不是讀書人?眼下……」一名趕驢的老漢揪著柳條,一邊無聊地抽打著溪水,一邊念叨。(註1:來俊臣,周興,張易之等,都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狠毒之輩。發明了大量刑罰工具。)
「噓——」其餘衆老者齊聲打斷,然後紛紛向遠走了四五十步,拉開與趕驢老漢的距離。
雖然村子距離長安挺老遠的,官府通常也不會管小老白姓說三道四。可能小心些,大夥還是小心些為妙。免得真的被哪位路過的官差聽了去,打著「妄議」的罪名找上門來,大夥即便最後不用去坐牢,各自家裡的那點餘財,也得被官差刮得乾乾淨淨。
那趕驢的老漢,也自知說漏了嘴。訕訕地將柳樹枝丟進河水裡,涎著臉努力向大夥靠近,「行了,不說了,不說了。這不是不小心嘴巴沒管住麼。咱們繼續說王二,我以前好像從來沒見過他啊。怎麼突然之間就回來了,又突然之間被張莊主給打趴下了?!」
「這事兒說起來就話長了。那王家老大,之所以搬到咱們這邊來討生活,就是被王家老二給鬧的。唉……」一名年紀看上去最長的白鬍子老漢嘆了口氣,搖頭晃腦地開始向大夥普及王氏一家的經歷。說著說著,就把自己給代入了進去,抬起手來輕輕抹眼角,「要不說呢,做兄長的,生在前頭,長在前頭,吃苦受累也在前頭……」
「怪不得王田氏那麼刁蠻,她如同再老實一點兒,王家連最後幾十畝地都置換不到,都早就被老二敗掉了!」周圍的聽衆們,也陪著他大發感慨。個個都覺得王氏一家可憐,而那王二的行徑,著實欠揍。
「要我說,王二是遭了報應!活該被收拾!」
「王大如果從小多揍他幾次,他早就成才了。熊孩子,不打怎麼行?!」
「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那張莊主,據說是什麼魔門子弟。肯定學過什麼秘法兒,掐訣念咒那種。王二被他半夜拘了去……」
「不是魔門,是墨門,墨汁的墨。」
「墨汁門,那豈不是更黑?!王二這回,可是遇到真的狠人了!」
……
既然王二欠揍,他被張莊主收拾得下不了床,就立刻變得大快人心了。至於王二為啥大半夜忽然去了張家大院兒,跟張莊主又是因為啥事情起的衝突,老漢們反倒沒人願意再去刨根究底。
反正無論是好人把壞人給揍了,還是壞人把壞人給揍了,昨夜總有一個壞人吃了大虧不是?大夥只管在旁邊扯八卦看熱鬧就行了,沒必要非得往裡頭摻和。
正八卦得熱鬧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銅鑼聲。緊跟著,衆老漢就看見有個額頭上裹著綳帶,人高馬大的傢伙,在一群家丁們的前呼後擁下走進了村子。從第一家開始,挨門挨戶開始敲門,轉眼間,就將全村的狗全給惹得叫喚了起來。
「怎麼回事兒?那個人高馬大的傢伙,不像是死崔啊?!張家的家丁,怎麼歸他管了?」趕驢的老漢被嚇了一跳,瞬間將自家脖子伸得老長,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大鵝。
「還能是怎麼回事兒,又來催佃租了唄!崔管家昨天辦事而不利,給東家打發了。這回換了個新管家,新官上任三把火!」
「怪不得王家老二被打得那麼慘,原來是昨天夜裡,老王家被張莊主算了總帳!」
「壞了,我家的佃租還沒交呢!我得趕緊回去支應著!」
「我的也沒交呢,本以為看看老王家的情況,能多拖個三五天……」
……
衆莊戶們扯八卦的好心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紛紛招呼起各自家裡頭的牲口,慌手亂腳朝村子裡頭跑。眨眼間,就跑了個乾乾淨淨。
只剩下晚秋的太陽,依舊像先前一樣照在河面上,清冷而又寧靜。
「這位大嫂,你先別哭,別哭,我今天不是來催佃租的,真的不是!」同樣清冷的秋日下,頭上裹滿了綳帶的任全,卻被曬得口乾舌燥,「我家莊主真的說了,要所有佃戶,以工抵租。從明天起,只要去莊子上幹活,管兩頓飯,再給五個通寶做工錢。先拿工錢抵佃租,按五個通寶一斗粟米折算。等佃租和工錢折算清楚之後,剩下的錢,就可以自己帶回家!」
「真的?」那家中欠了佃租的農婦無法相信世間還有這種好事,含著滿眼的淚水,大聲追問。眼角的餘光,忽然看到自家尚未成年的女兒,慌忙轉過身,將女兒推進了屋門,「我家醜奴兒不去,我家醜奴兒已經許了婆家,要在家裡頭學針線。管家,行行好,您老行行好。我家男人去城裡頭找活去了。您只要再寬限兩天,不,等他回來,我馬上讓他去交租子!」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哪個要拉你家醜奴兒了。我家莊主需要人手修渠,排澇,還想要修一修村子裡的路!」沒想到自家莊主一番好心,居然被佃戶們當成了驢肝肺,任全氣急敗壞地跺腳,「我可告訴你,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了!你家男人愛去不去!」
說罷,喘著粗氣轉過身,直奔下一家農戶。才走出三五步,身背後,卻忽然傳來一聲嫵媚的呼喊,「管家阿爺,管家阿爺,等等,等等。」
「啥事兒?」任全遲疑著轉頭,恰看村口先前接到自己通知的第一家的主婦,拎著個陶壺從遠處跑了過來。身背後,還跟著一個穿開襠褲的小男孩。
「管家,管家喝水,喝水!」那農婦生得膀大腰圓,卻故意做扭捏狀,左手放下一個陶碗,緊跟著,右手拎起陶壺,將陶碗倒了滿滿。
隨即,她又把陶壺也放下了,雙手將陶碗舉到了自己的眉梢,「大清早就讓您老這麼辛苦,這,這點茶水,給,給您潤潤,潤潤嗓子。」
「行了,有啥話,你直接說吧,我還趕著去下幾家呢!」任全瞧了一眼陶碗邊上黑漆漆的污漬,皺著眉頭擺手。
「您老看啊,我雖然是個女人。可我阿爺從小就拿我當男人使喚!」那農婦立刻放下了陶碗,開始活動自己粗壯的骼膊,「我也去上工行不?跟我家男人一道兒。管家您放心,我絕不偷懶。男人能幹的活,我保證幹得比他還多!」
「你要去上工?」終於遇到一個明白人,任全上下打量著粗壯的農婦,輕輕點頭,「行,我家莊主說了,女人可以過來做飯。免費給飯吃,工錢,工錢一天兩個通寶!」
他覺得女人乾活力氣小,所以,便自作主張,將張潛昨天計劃開給女工的薪水,給降低了一大半兒。饒是如此,那粗壯農婦,嘴裡依舊發出了一聲歡呼,「謝謝管家阿爺,謝謝管家阿爺!我給您行禮了,我給您行禮了!」
說罷,學著大戶人家女兒模樣,斂衽蹲身。隨即,便又快速將身體站直,低聲祈求:「管家阿爺,我男人的工錢抵佃租,我的工錢,自己帶回家行嗎?馬上就要入冬了,家裡的被子還沒著落呢!」
「這……」任全立刻犯起了猶豫,不敢繼續自作主張。然而,看了看農婦身後,那穿著開襠褲,滿臉陽光的小男孩,忽然又有了勇氣,「也罷,男人的工錢先抵佃租,女人的工錢,自己帶回家!」
說罷,又迅速將目光轉向剛剛從河邊跑回來的一衆老漢們,將聲音迅速提高:「你們可都聽清楚了,這是咱們張莊主,念在大夥都是同鄉份上,許給大夥的好處!佃租可以用工錢抵,男人一天五個錢或者一斗粟米,抵完了,如果還有活幹,剩下的工錢就可以帶回家。一天一結,絕不拖欠。女人,願意上工的,就去給男人做飯,打下手,一天兩個錢。要去的話,今天就,今天就趕緊找張仁這邊報名。只限今天,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張仁,張仁,你別跟著我了,就在這裡支開攤子,給大夥報名兒!」
「多謝管家阿爺(叔)!」四周圍,立刻響起了一片感激之聲,將張仁的回應,徹底吞沒。
包括先前對任全的話持懷疑態度,甚至懷疑他圖謀不軌的農婦們,都紅著臉走出門來,遙遙地向他行禮。
「沒,沒欠佃租的,可以去嗎?工錢怎麼算?」趕驢的老漢先前跑得慢了,此刻擠不到近前,在別人背後,翹著腳,氣喘吁吁地追問。「我家,我家沒欠佃租。可,可東家不能只給欠佃租的人家好處啊!那樣的話,豈不是獎孬罰善?」
「姓呂的,你說的可是人話?」這下,可犯了衆怒。周圍的佃戶們紛紛扭過頭,沖著他怒目而視。
「都可以去,沒欠佃租的也可以去!工錢一樣,當天日落後結帳,當天就可以帶回家!」好在任全回答得快,否則,趕驢老漢非吃拳頭不可,「欠了莊主佃租的,男人工錢抵帳,女人工錢也可以全都自己帶回家去,馬上就要入冬了,我家莊主好心,不願意看到鄉鄰們挨凍挨餓!」
「管家阿爺英明!」
「莊主真是菩薩心腸!」
……
四下裡,歡呼聲響成了一片。
「嘎嘎,嘎嘎,嘎嘎……」河畔蘆葦叢中,過路的鴻雁受到驚嚇,紛紛振翅飛起。在半空中迅速排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字,御風飛翔。
秋日的陽光,從半空中落下,曬在人身上,臉上,忽然間變得格外溫暖。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10:10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29 12:53 PM 編輯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十六章 看,那大唐的酒鬼們
張潛可是打死都不會想到,他為了改變周圍百姓生産方式而做出的微小變革,在第一次推出的時候,就被好心的任大管家,給偷了工,減了料。更打死都不會想到,即便是被任全偷工減料後的變革,也在村子裡引發了一場快樂的旋風。
此刻的他,正在自己家中,頂著一雙因為缺乏足夠睡眠兒形成的熊貓眼兒,招待三位不請自來的貴客,賀知章、張若虛和孫安祖。
而三位昨天晚上戌時(9到11點)才從他家離開老前輩,則「愁眉苦臉」地輪番向他陳述,剛剛吃過朝食就前來打擾他的苦衷。(註:朝時,每天第一餐。唐代每天兩頓正餐。)
「十三郎,老夫並非存心來做這不請自至的惡客。」孫安祖年齡最大,來打擾他的理由也最「充分」。才分賓主落了座,沒等紫鵑帶著僕婦將茶水燒好送上,就滿臉無奈地解釋,「實在是昨夜帶著你贈與的三份靈藥回家後,突然猶如醍醐灌頂,想出了好幾種可救治疑難雜症的良藥。所以,今早片刻都不敢多耽擱,吃過了朝食,就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唉,小友,說起來慚愧!」張若虛為人特別實在,還沒等張潛琢磨明白孫安祖的話,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扯起衣袖,在自己臉上掃了掃,做羞不自勝狀。
「老夫這一代,人丁單薄,所以就多納了幾房姬妾。昨天晚上蒙十三郎以那六神花露相贈,老夫回去之後,隨便讓其中一名姬妾試用了一下,結果,內宅裡頭便生出了許多事端。老夫早晨起來,就被吵得頭大,所以,只好厚著臉皮,前來問一問,那風油精和六神花露,可否多贈老夫幾瓶。否則,家裡頭僧多粥少,老夫實在是不勝其煩!」
「有倒是有,只是裝六神花露的瓶子,還在訂制途中。」張潛强忍著笑意,低聲安慰,「前輩無須煩惱,一會兒晚輩就命令紫鵑騰出幾個小葫蘆,給前輩裝一些試用。等晚輩的好友任琮把琉璃瓶子從長安城裡訂做回來,再專門派人給前輩送上另外一批。」
「如此,老夫就不客氣了!」張若虛聞言大喜,立刻笑著拱手,「今日雖然來得匆忙,老夫也讓僕人提了一些江南特産來。十三郎有空可以品嘗一些,若是覺得吃著還算可口,儘管跟老夫言語一聲。反正你我兩家離得近,老夫可以隨時給你再送一些過來!」
「前輩太客氣了,晚輩受之有愧!」比起二十一世紀,大唐的食材絕對堪稱匱乏。所以張潛聞聽有江南特産吃,也是心花怒放。
「算了,他們兩個老不羞,把能找的理由都找了,老夫就不跟你繞彎子了!」賀知章是個文官,還是少年時就得志的狀元郎,比較愛惜顔面,所以,話就說在了最後。「老夫昨晚來不及返回長安,就借宿在實翁家裡。夜半讀書,讀到暢快處,覺得無酒相佐,便抓著你那六神花露喝了兩口。結果,此物一口入喉,直通肚臍,當真是不亦快哉!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催著他來找小友你,多討一些回去,以慰腹中酒蟲!」
「什麼,您老,您老把那六神花露給喝了?!」張潛大吃一驚,楞楞地看著賀知章,詢問的話脫口而出。
「怎麼,那六神花露喝不得麼?」賀知章臉色微紅,詫異地反問,「老夫見其顔色燦若朝霞,嗅之則宛若桃林春風,理當不是什麼有毒之物。」
「是啊,此物既然可以敷於手腕與腋下等處,若是有毒,豈不是會毒死許多人?」孫安祖迅速接過話頭,笑著補充,「老夫昨夜用嘴巴嘗了嘗,其甘冽勝過劉伶醉十倍,且回味悠長。片刻之後,還有熱氣直達四肢百駭,實在輸送藥力的上上之選。若是能取一葫蘆,以永州白花蛇曬乾後泡之,應該對大風、攣踠、瘻癘等病症,有極佳之療效。所以,老夫便迫不及待前來相求,卻不料,在路上又遇到了季翁和實翁。」
說著話,竟同變戲法般,從衣袖裡取出一個偌大的葫蘆。眼巴巴地遞到了張潛面前。
『好麼,把花露水給我當酒喝了,還打算泡了白花蛇當藥酒!』張潛到了此刻,才終於弄明白了三位老前輩的真正來意,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二十一世紀的花露水,究竟用的什麼液體做主要配料,他並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他所「山寨」出來的六神花露和風油精,主要配料卻是蒸餾出來的烈酒。所以,三位老前輩不約而同拿六神花露來解酒癮,倒也沒什麼大錯。
只是在張潛的設想中,準備開的是一家香水作坊,賣出六十毫升每一吊錢的暴利。結果香水生意還沒等開張,卻開起了白酒廠,實在過分偏離了他的初衷!
況且除了孫安祖之外,另外兩位老前輩,在後世人眼裡,一個號稱「孤篇壓半唐」,另外一個則為盛唐時代當之無愧的擎天巨柱,以文壇前輩身份提攜過李白和杜甫,以書法意境高古指點過草聖張旭和畫聖吳道子。萬一讓這兩人因為喝酒過量,提前駕鶴歸西。他張潛,恐怕再穿越二十次都難贖其罪!
要知道,為了保證花露水的揮發速度,他用蒸餾爐反復蒸餾了數遍才提純出來的酒基,濃度即便達不到二十一世紀純酒精的地步,用嘴巴判斷,也與同學從內蒙古帶回來的「悶倒驢」不相上下。三位老前輩以前喝慣了十多度的「花雕」,根本沒接觸過高度酒,現在卻直接拿嘴巴對著容量在六七十毫升左右的瓶子吹「悶倒驢」,不喝出毛病來,才怪!(註2:悶倒驢,70度的白酒。)
想到飲酒過量可能産生的罪惡後果,張潛心裡就一陣陣發毛。慌忙擺了下手,高聲解釋:「前輩,前輩,以後千萬不要再喝六神花露。此物裡邊除了桃花精華之外,還放了一些麝香、冰片等藥物。用來做酒喝,恐怕會傷身。」
「竟然放了催情之物麝香,怪不得老夫昨夜品過之後,腹內燥熱之意難去……」孫安祖立刻又表現出了藥痴本色,沉吟著輕輕點頭。隨即,快速將眼睛看向了賀知章和張若虛二人,目光中充滿了戲謔。
「老夫昨晚回家之後,將六神花露和風油精,丟給了愛妾惠娘,就睡下了。一覺便睡到天光大亮!」張若虛的老臉,頓時燦爛如桃花盛開,扭過頭,欲蓋彌彰。
「老夫讀書之時,向來物我兩忘!」賀知章狠狠瞪了孫安祖這老不正經一眼,大聲宣布。
「放麝香是為了定香型,讓花香味道兒留在衣服上的時間更久,並無其他意思!三位前輩不要誤會!」雖然做了兩世小處男,張潛畢竟曾經在藏了十幾個G的宅男福利。立刻從孫安祖的古怪目光以及張若虛,賀知章兩人隨後的反應之中,感覺到了一股池魚之殃的危險,連忙擺著手大聲解釋。
「麝香可令花香味道兒附著於衣物上更為持久?這是何道理?」孫安祖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說法所轉移,皺著眉頭,刨根究底。
『我哪裡知道啊!我只是曾經從網路上看到過,區分高檔香水和廉價香水,一個重要的指標就是看裡邊有沒有放天然麝香。那些拿錢鬧事兒的假動保們天天為了野貓野狗請命,卻從沒管過,每年多少雄麝為了他們身上的香水而死!』張潛被問得在心中連連吐槽,嘴巴上,卻只能將一切推給師門,「晚輩也不知道其中道理,只是見到過師門中,有人用麝香來做六神花露,所以照著葫蘆畫了只瓢!」
「又是照葫蘆畫瓢,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孫安祖心癢難搔,急得抓耳撓腮,「十三郎,這麼多年來,你究竟學到了些什麼?!別人做夢都求不到的機會,莫非你全拿來睡覺了不成?!」
「孫御醫,莫要對晚輩太苛刻!」張若虛立刻開始護短,主動替張潛辯解,「墨家之學博大精深,許多人終其一生,也不過能吃透其中一門。張小友就算從三歲開始學到現在,也不過才學了十七八年,怎麼可能樣樣都精通?」
「你……」孫安祖急得鬍子上下亂跳,卻無法反駁。
而那張若虛,幫助張潛擺脫了孫安祖的指責之後,頓覺自己功勞巨大。陪著笑臉,低聲跟張潛商量道:「賢侄,六神花露內放了麝香,的確不宜作為美酒來喝。那風油精是否喝得?我昨天品了品其味道,清涼甘甜……」
「千萬別喝!」張潛嚇得頭皮發乍,制止聲脫口而出,「那東西裡邊放了冬青油,有毒!喝多了能要人命!」
話音落下,才又品出了張若虛後半句話的味道,趕緊一把抓過此人的手腕,當場把脈:「前輩,你真的喝了風油精?你喝了多少?現在感覺沒感覺到哪裡不舒服?」
「沒有啊,就那麼一小瓶兒,兩口就完了?我還能喝多少?」張若虛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緊張,皺著眉頭低聲反問。
「避開劑量談毒性,等於嚇唬人。」孫安祖也覺得張潛小題大做,在旁邊輕輕搖頭,「冬青油吃多了,的確會引起頭暈,氣短等症狀,但是只取少量混在酒水中服用,卻可以止痛,驅寒,化瘀,驅蟲。你那一瓶風油精,充其量能放半錢冬青油進去,怎麼可能讓人中毒?」
「應該沒問題,老夫昨天也嘗了嘗。味道不如六神花露可口,卻別有一番清幽……」唯恐張潛被嚇得還不夠,賀知章猶豫了一下,在旁邊坦然相告。
「三位,三位前輩都喝過了?沒,沒全喝完吧!」天已經很涼了,張潛額頭上卻汗珠滾滾。帶著幾分僥倖,低聲跟賀知章,張若虛和孫安祖三人核實。
「噓——」三位老前輩齊聲吁氣,誰的目光都不肯跟他的目光相接,卻一個個滿臉意猶未盡。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10:23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29 12:57 PM 編輯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十七章 會騙人的可不止是漂亮女人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陽三鬥始朝天,道逢麯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蘇晉長齋綉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看著三位嗜酒如命的前輩,杜甫這首《飲中八仙歌》,非常自然地就迴響在了張潛的耳畔。
剎那間,他覺得自己眼睛有些濕,心臟也忽然變得無比柔軟。就像一個離開家門多年的遊子,回歸之後,忽然看到了兒時照顧過自己的叔叔和阿伯,都已經白髮蒼蒼。
以賀知章這種酒癮上來連風油精都要嘗一嘗的做派,張潛很是懷疑,杜甫這首詩中,有關賀老前輩喝醉了酒掉進井裡呼呼大睡的文字絲毫沒有誇張,而是如假包換的白描。
這老爺子善飲且高夀,為人曠達不羈,以一種遊戲紅塵的心態,從武則天時代一直活到了開元盛世。以一雙溫柔的慧眼,為大唐文壇挖掘出新星。以「謫仙」兩個字,將李白親手推上了詩壇的巔峰。
「身為狀元,卻始終對自我能力有著清醒的認知,不貪戀任何權位;活在武則天、中宗和玄宗三代皇權之下,卻沒參與過任何政治爭鬥,手上沒沾過任何血腥;作為文壇泰斗,卻從沒忌妒過晚輩的才華,心甘情願地為後來者送上攀爬的階梯……」大學裡的文學課老師,曾經這樣評價賀知章,並且臉上寫滿了崇拜和神往。
大學老師崇拜了一輩子賀知章,神往了一輩子盛唐。他卻很遺憾地沒有跟李白和杜甫生活在同一時代。
而張潛卻來了,並且跟賀老爺子一見如故,他還有什麼資格不珍惜?
所以,哪怕是為了讓賀知章老爺子活得像歷史上一樣長壽,哪怕是為了讓張若虛老爺子能在歷史上留下第三首詩,他也不能再讓兩位老人家喝花露水和風油精。更何況,他的花露水和風油精還是山寨版,質量遠不如正版靠譜。(註:張若虛只在歷史上留了兩首詩。)
此外,杜甫的《飲中八仙歌》裡,有汝陽王李璡,有花和尚蘇晉,有歷史上籍籍無名的焦遂,卻偏偏沒有賀知章的酒友張若虛,又讓張潛心中好生惆悵。
很顯然,張若虛老爺子,並沒有活到杜甫見證「飲中八仙」的時候。否則,這首令天下酒鬼神往《飲中八仙歌》,就應該是九仙,甚至十仙。畢竟孫安祖老爺子跟賀老爺子交情也不錯,歌中能有焦遂一席之地,不該就把孫老爺子給落下。
「三位前輩,六神花露和風油精即便無毒,終究也是藥,常期飲用,後果很難預料。」悄悄轉過頭擦了下眼角,張潛將目光又轉向賀知章、張若虛和孫安祖,笑著提議,「而三位前輩,所愛的不過是其中作為輔料的烈酒。所以,晚輩以為,與其喝藥,不如直接喝酒。後者味道更為純正,並且可以避免不明藥性傷害自身。」
「那烈酒,也是你自己釀的?目前府上還有許多?」賀知章立刻扭過頭來,用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著他,彷彿擔心他說話不算數一般。
「酒,我所欲也,花露,亦我所欲也。二者過可得兼,好酒自飲,花露贈美人者也!」張若虛文縐縐地念叨了一句,目光像偷到了糖的孩子一般頑皮。
孫安祖則一言不發,只管將自己的葫蘆往張潛手上遞。看樣子,是烈酒也好,花露也罷,今日張潛不把他的葫蘆裝滿,絕不甘休!
張潛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一邊笑著接過葫蘆,一邊低聲解釋:「不瞞三位前輩,那烈酒並非釀制。乃是晚輩委託任琮和郭怒兩個,從外邊買了尋常酒水,自己又用師門秘法反復煉製而成。其中大部分都做了六神花露和風油精的底料……」
「暴殄天物!」一句話沒等說完,孫安祖就用四個字來打斷。
「花露雖好,終究是脂粉堆裡頭做文章,難登大雅之堂。要我說,小友,你以後還是把心思主要放在製酒上為好。六神花露和風油精,偶爾順手為之便可!」張若虛身邊姬妾衆多,所以說話還算厚道。
「原來是用尋常酒水煉製,老夫昨夜還奇怪呢,你才到莊子幾天,身邊又不像帶著百寶囊,怎麼連發酒麯的時間都不用,就造出了如此佳釀?!」賀知章讀書多,官做得大,說話做事也最講究,「如此也好,省得老夫回去之後,再派人滿天下搜尋別的佳釀了。咱們一客不煩二主,小友,你乾脆再開一次爐,一次煉他個千八百斤。我們三個分上一分,估計對付過去眼下這個冬天,總是夠了!」
「千八百斤?」剎那間,張潛又把眼睛瞪個滾圓。
好麼?花露水作坊沒等開張,直接改小燒作坊了!還是私人訂制,配上個模樣漂亮點兒的瓶子就可以楞充茅臺。只接受朋友圈兒打款,一般人兒都不賣給他那種!
「怎地,很多麼?」賀知章敏感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恍然大悟,「老夫明白了,你是擔心那尋常酒水供應不上。此事簡單,老夫家的一個不成器的晚輩,就在渭南城中以釀酒為業,每天都要用木桶向長安送酒。老夫等會派人給他捎個口信兒,讓他給你拉三萬斤過來!雖然算不上青州從事,卻比市面上的那些平原督郵强出許多。」(註2:青州從事,好酒。平原督郵,劣酒!出自南北朝時期的《世說新語》)
『怪不得您老喝酒能喝到掉進裡頭不肯上來!原來家裡頭就開著酒坊!』張潛再度恍然大悟,於肚子裡小聲嘀咕,』也對,就您老這喝法,家裡如果沒個開酒坊的,也供不起您!』
然而,嘀咕歸嘀咕,他卻不敢真的讓賀知章給自己出提煉高度酒的原材料。所以,趕緊陪著笑臉,婉言相拒,「前輩言重了,區區幾十斤美酒,怎麼能讓前輩再拿青州從事來換?只是煉製此物需要些時日罷了!」
「需要多久,老夫今天倒是可以等。明日,卻要回長安去,與那無聊的案牘為伴嘍!」賀知章頓時如同被戳了洞的皮球般蔫了下去,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
「重陽節來得及麼?季翁和老夫,打算在重陽節,叫一些年青人來莊子上賞菊。如果屆時有小友提供的美酒,大夥作詩之時,便能平添幾分才思!」張若虛酒癮比賀知章略小,在旁邊低聲補充。
「你儘管煉,無論什麼時候,老夫都等得起!無論多少,老夫都喝得下!」孫安祖指了指自己帶來的大葫蘆,擺出一幅我吃定了你的模樣,「但是今天,還請小友想辦法將葫蘆裝滿。你方才自己也說過,只是大半兒用在了六神花露和風油精上。那剩下的小半兒,放著也是浪費,還不如給我們三個分了它!」
「三位前輩放心,今日定然不讓三位空手而歸!」張潛算是徹底服了三個老酒鬼,笑著用力點頭。
「老夫就知道,小友性子淳厚,今日一定不會讓我們三個老傢伙失望!」不待孫安祖道謝,張若虛就笑著接過了話頭,隨即,快速走到門口兒,掀開書童手裡的籃子,從裡邊取出來了一個碩大的葫蘆。
「您老不是在半路上,跟孫前輩才碰到的麼?」張潛忽然感覺到好像哪裡不對勁兒,皺著眉頭小聲詢問。
「湊巧,湊巧!」張若虛堅決不肯將目光跟他相對,一邊將葫蘆塞進他的手裡,一邊快速地解釋,」其實老夫今天來,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六神花露。唉,家裡頭女人多了,就是麻煩。想要一夕之安寧,都不可得!」
「那風油精回味雖然清雅,終究是個藥物,怎能天天拿他來鎮壓酒蟲?」實在不忍心再「欺負」晚輩,賀知章笑著揭開答案。同時,也快步走到門口,從恭候在那裡的隨從手中,接過了第三個酒葫蘆,豪不客氣地送到了某個傻小子面前。
「前輩,你們可是文壇泰斗,杏林名宿!」張潛終於知道,自己上了三個老江湖的當,頓時哭笑不得。
怪不得三人剛才說話之時,配合得那般默契。
怪不得自己說起冬青油有毒,孫安祖竟然滿臉不在乎。
原來他們根本沒喝風油精!
所謂喝風油精解酒癮,不過是為了逼著自己主動揭開煉製烈酒的謎底,並且乖乖幫三人將酒葫蘆灌滿而已!
暈,白白多進化了一千三百多年,竟然被古人給糊弄了!
誰說古人厚道來著?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10:29 A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29 12:57 PM 編輯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十八章 遙知兄弟登高處
三分之一泡了野菊的烈酒,三分之一泡過橘子皮的烈酒,三分之一泡過桂花的烈酒,放在一隻銅壺裡搖晃均勻,分別倒入四隻白瓷杯子,再往混好的酒水表面兒各點一滴桃紅色的花露水增色,然後又在杯子邊上各卡一片切好的橙子,大唐第一份雞尾酒,就新鮮出鍋。
至於酒裡邊為何要混入野菊花,橘子皮和乾桂花等物,緣由其實很簡單。張潛手中的烈酒,裝滿了賀知章、張若虛和孫安祖三人帶來的酒葫蘆之後,就見了底兒。而三位老前輩肚子裡的酒蟲卻鬧騰的正歡實,迫使他不得不將今天早晨才用於給不同花草做香精萃取研究的酒水,也貢獻了出來。
不過,這樣做也不算浪費。雖然他勾兌出來的雞尾酒,跟後世真正的雞尾酒相比,差了許多意思。用來裝酒的瓷杯,也有些不倫不類。但誤打誤撞之下,還是為他搏了個滿堂彩。
唐人喝酒忌甜,無論是胡商從西域販賣來的葡萄酒,還是長安地區自産的黃酒,都以甜為劣。口味兒越甜,在酒鬼們眼裡越不上檔次。更何況,賀知章、張若虛和孫安祖這三位酒國神仙?而此時張潛的莊子裡,既沒有蜂蜜,也沒有果汁兒,反倒讓他歪打正著。
不像後世的華夏酒席,飲酒必須配以十多道,甚至幾十道大菜。唐人下酒之物很隨意,蜜餞,乾果都可以。甚至像喝茶一樣,什麼都不佐,只要聊得開心,也能舉著杯子喝上大半天。而主人親自動手調酒,恰恰又暗合了主人親自烹茶的待客之禮,因此,在感慨秦墨學問深厚,連杯中之物都能弄得如此雅致之餘,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位老酒仙,愈發覺得張潛這個晚輩順眼。
與後世一模一樣,長輩萬一看著晚輩順眼了,接下來,晚輩的耳朵就要慘遭折磨了。只見那張若虛,先舉著瓷杯悠哉游出抿了幾口酒,然後,嘴巴裡一邊回味著野菊花和橘子皮的餘韻,一邊笑著問道:「十三郎,老夫觀你模樣,應該已經及冠了吧!不知道你的恩師,可曾給你賜了表字?你日後在這裡住得久了,肯定要與朋友交往。若是沒有個表字,稱呼起來將會很不方便!」
『「哦,勞前輩問,晚輩今年已經二十有三了。」已經來大唐快一個月了,張潛當然暗中做了許多準備。聽張若虛問自己的表字,立刻放下酒杯,將早就準備好的答案端了出來,「三年之前行冠禮之時,家師曾經賜下表字,用昭。」
「知潛而用昭,令師對你期許頗高啊!」在真正的文壇領軍人物面前,根本裝不了十三。他的話音剛落,張若虛就把表字的意思給點了出來。「此番讓你出山,未必如你所說,是嫌你愚笨。依照老夫之見,此舉十有七八,乃是有讓墨家重新入世,揚顯先賢絕學於人間之意。」
『我自己胡亂安的,胡亂安的。這個名字的正主是明朝知府,山東進士,如假包換的儒家子弟,跟墨家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張潛心中暗暗叫苦,嘴巴上,卻只能順著對方的口風回應,「恩師做事,向來隨心所欲。晚輩也不敢胡亂揣摩其用意。但是,既然來之,只能暫且安之,然後再想其他!」
「好一個,既來之,則安之,用昭如此年青,卻有如此沉穩心性的,倒也難得!」人要是看對方順眼了,哪怕對方臉上的疤瘌,都能看出非凡氣概來,更何況,張若虛跟張潛還是同姓!因此,老酒仙立刻接過年青人的話,笑著誇贊。
「飯總得一口口去吃。」張潛被誇得不好意思,紅著臉拱手,「況且儒家也有,先正心,修身、齊家,而後才治國安天下之說。」
「好一個先正心,修身,齊家!」見張潛始終不驕不躁,張若虛愈發覺得這個晚輩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再度接過話頭,輕輕撫掌。「許多人初來長安,便恨不得一步登天。即便去終南山中隱居,也是為了待價而沽。依老夫之見,恐怕就是忘了正心,修身和齊家這兒三件事,光想著輔佐君王去治國平天下了!」
這話,打擊面兒就有點兒廣了。甚至將昨日與他同行的盧藏用,也給捎帶了進去。要知道,後者正是依靠終南山隱居這一手段,才引起了朝廷的關注,隨即把他自己賣了個好價錢。
好在賀知章為人老到,發現了張若虛言語有失激烈,趕緊搶在張潛接茬兒之前,笑著將話題往旁邊岔:「實翁,心懷天下,沒什麼錯!我輩讀書練武,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輔佐君王,治世濟民麼?!況且如你所言,用昭小友的恩師送他出山,未必不包含這層意思。如今朝廷雖然用儒家治國,可我儒家自古講究兼容並蓄。但凡有識之士,都不會因為墨家之學不流傳世間已久,就將其拒之門外!」
「那是自然!」張若虛聽了,迅速意識到自己的話,容易給張潛惹麻煩,笑著點頭。隨即,又抿了一口酒,帶著幾分熏然之意,低聲說道:「世人皆愛牡丹,季翁和老夫,卻都愛菊花之清雅。故而,買下了你家旁邊那座莊子後,老夫就命人在自家院子內種了幾百株不同的菊花。眼看重陽將至,花期已至,季翁不忍讓那菊花白白綻放,便約了一些朋友和晚輩,在重陽節那天,來莊子上把酒賞菊。用昭你住得跟老夫近,又是秦墨在世間唯一傳人,若是有空,不妨到莊子上坐一坐。老夫也好順便介紹一些年青才俊,與你認識。」
「這,多謝前輩相邀。只是晚輩初來乍到,唐言還沒學說利落……」張潛在二十一世紀,就不太喜歡交朋友,對賞花,也提不起多大興趣,因此,本能地想要婉拒。
誰料,話才說了一半兒,賀知章卻輕輕將酒盞放在了桌案上,笑著打斷,「讓你去,你就去,年青青的,跟誰學得這般故作清高?!」
根本不給張潛解釋機會,頓了頓,他又笑著數落,「你將來有心出仕也好,就想像現在這般逍遙一生也罷,多認識一些年齡相仿的才俊,總沒什麼壞處。昔日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終日采菊東籬下。到了晚年,還有王孺仲之子皆受其父所累之嘆。你自己可以選擇孤高,卻不能為此拖累了兒孫!」
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並且拿出了陶淵明和王仲儒兩代著名隱士,作為前車之鑒。不由得張潛不躬身受教。
昔日王霸王仲儒也好,陶潛陶淵明也罷,他們的高潔志向固然令人佩服,他們兒孫,卻為他們的避世隱居行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特別是王仲儒,當看昔日同僚的兒子,乘著馬車前來探望他的時候,他的兒子,卻自卑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導致他的信念,瞬間崩塌,不久之後便含恨而去!
「用昭不是正愁秋季已至,找不到足夠的花卉,提取其精華麼?實翁那邊,可是菊花滿園。重陽節過後,花也就該謝了。與其任菊花在秋風秋雨中零落黃泥,哪如被你摘了留幾縷芬芳造福世人?」孫安祖學問沒那麼高,卻更懂得「物盡其用」,聽賀知章把話說得太重,便笑著旁敲側擊。、
這下,張潛就更沒理由推辭了。只能雙手抱拳,感謝張若虛和賀知章兩位前輩的熱情相邀。並且鄭重表示,屆時自己定然會帶著美酒一同登門,以免辜負了滿園秋色。
「這就對了,年青人就該有年青人的樣子,沒經歷幾番宦海沉浮,胡說什麼采菊東籬下?」見張潛知錯就改,賀知章非常滿意,舉著酒盞一邊在手裡晃動,一邊繼續笑著補充:「還有,用昭說自幼被師門領入山中修行,但在世上肯定還有家人。老夫交遊還算廣闊,最近又閒來無事。你若有空,不妨將父母名諱,家門所在地段,以及兒時記憶中的情況,給老夫寫在紙上。老夫遍請親朋故舊,不惜功夫與時日,肯定能幫你找到家人,送你早日認祖歸宗!」
在他想來,張潛即便本事再高,終究是孤身一人。如果沒有家族在背後撐腰,今後的路,肯定很長時間裡會走得非常艱難。而能找到家人,認祖歸宗,就會方便得多。
哪怕張潛被其師父收入門內之前,只是一個佃戶的兒子。只要他有了出息,闖出了名頭,依舊會有同族的地方名宿,主動拿著家譜攀上門來。
誰料到,老人家的一番好心,卻把張潛給嚇了一大跳。楞楞半晌,才嘆了口氣,深深施禮,「多謝前輩關心,但是,晚輩家人,恐怕尋找到的希望非常渺茫。」
又長長嘆了一口氣,不顧三位老人臉上的震驚,張潛繼續補充,「在下連日來,一直在努力回想幼年時的事情,並跟眼下大唐的風土人情互相對照。卻發現,大唐的衣著,打扮,言語,習俗,居然與在下幼年時僅有的那些記憶,格格不入!想來,在下被恩師帶入師門十八年,在山外,未必就是十八年。觀棋爛柯,著書者羨慕有加。對觀棋之人來說,卻未必是一種幸運!」
「觀棋爛柯?用昭的意思是,你實際上,並非只有二十三歲?」賀知章、張若虛和孫安祖三個,都悚然而驚,差點把手中的酒杯直接摔在地上。
「我只有二十三歲,可山外已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年!」張潛咧嘴苦笑,不勝唏噓。
「啊——」賀知章、張若虛,孫安祖三人手中的酒杯,不約而同晃了晃,幾股酒水先後濺落於地。
大唐盛行道教,賀知章等三人雖然都有家有業,卻同時都以紅塵修道者自居。所以,對觀棋爛柯的典故,非但耳熟能祥,並且深信不疑。(註:觀棋爛柯,見於南朝典故。有樵夫入山砍柴,看到有人下棋,就看了一盤。結果,棋局結束,山外的時間已經過了百年,他的斧子都爛了。)
而張潛,待人接物的方式,語言習慣,甚至,看人的目光,都跟他們所熟悉的大唐年青人,完全不一樣!
既沒有權貴子弟的狂傲與自大,也沒有普通百姓子弟身上常見的那種卑微。對待盧藏用這種官員也好,對待身邊的家將任全也罷,總好像跟任何人都是同樣的身份地位,彼此之間不分高矮。
兩廂對照,觀棋爛柯這個典故,用在張潛身上,再貼切不過。他以前根本不是個唐人,當然所作所為,待人接物,都與當下的世人,大不相同。
如此看來,張潛的身世,就有些可憐了。自幼跟父母失散,還有找到家人的一線希望。而觀棋爛柯,醒來後卻不知道已經過了幾百年,父母兄弟,又到哪裡去找尋?
「呼——」秋風透窗而入,卷起淡淡的酒香,令每個人心裡,都湧起幾分醉意。
重陽節馬上就到了。
每年這一天,大唐百姓,都喜歡結伴登高,觀賞秋色。
出門在外的旅人,則頭插茱萸,在山頂遙望故鄉,以寄鄉愁。
茱萸好找,野外伸手可及。
可張潛的故鄉和家人,又在哪呢?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12:46 P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29 12:58 PM 編輯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五十九章 惡客登門,放郭怒 (上)
『如果採用齒輪傳動,齒輪材質就成了問題。鐵齒輪鑄造不易,木頭摩擦消耗太大,銅倒是合適,那樣的話,風車的造價就快趕上煉藥壺了,太貴,放在水壩也招人惦記……』
『風車只是解決了動力問題。要想成功將水從低處抽到高出,倒是可以用風車帶動水桶,如同翻車,不過效率也太低了一些,水桶也太重。如果不同水桶,而是某些穿越小說中那樣,用風車帶動一個管道抽水,原理上倒是行得通,問題是採用什麼材料管道,如何保證密封……』
一大早,張潛就拿著炭筆,在書房內不停地寫寫畫畫。作為一名文科考研狗,他初中時學的那點兒物理知識,已經差不多都還給老師了。因此,被一個簡單的風車抽水問題,搞得頭大如鬥。
幾度想要放棄,將風車提水排澇,改成更容易實現的單向水門。然而,想想荷蘭人在工業時代到來之前,就已經利用風車,硬生生從海平面下「抽」出來四分之一國土,他心中又好生不甘。於是乎,乾脆拿出考研的態度來,跟碳條和桑皮紙展開了「鬥爭」。
鬥爭的結果,極為慘烈。
在「殺死」了整整七大卷兒長度高達十尺的桑皮紙,和十幾根削好的碳條之後,終於有一張非常抽象的草圖,呈現在了他眼前的桌案上。
只是具體細節慘不忍睹,如果用後世眼光去看,每一個部件,都畫得比例失調,嚴重走形。而部件的標識,也缺骼膊少腿兒。如果就這樣拿去給師大隔壁那所大學裡的機械系老師看,後者絕對會當場大叫三聲,吐血而死。
而西方一個「墨家大師」,墨菲曾經曰過:壞事這東西要麼不出現,要出現就成雙成對。費了足足兩個半時辰畫出了第一章草圖之後,張潛就開始頭疼零件的材料選擇問題。
此時,大唐的製造業水平領先全世界,長安城製造業水平更是天下無雙。然而,「領先」只是相對於這個時代,並且主要集中在兵器和天文儀器方面,而不是民用器具的製造。更沒有將這種「領先」,普及到全國。
張家莊距離長安城的外城牆,雖然還不到二十里路,但張家莊附近的能工巧匠們,卻已經不知道齒輪為何物。至於蝸桿,錐齒輪之類的「高端」概念,大夥兒更是兩眼一抹黑。
無奈之下,張潛只能選擇犧牲動力傳輸效率和機械精度,將大部分傳動部件兒,換成了牛皮帶。然而,用來吸水的管道,又成了擺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反復搜腸刮肚之後,他好不容易想出了用毛竹管,火烤套接,外加麻布桐油密封。簡易抽水機的密封墊兒,卻又成了下一個山頭……
頭,越來越疼,眼皮,也越來越沉。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每一處關節,都開始抗議,彷彿剛剛跑完了一場馬拉松,緊跟著又回到了期末考試現場。
「篤,篤,篤……」一串木屐和地板的相撞聲,在他身側緩緩響起,由遠而近。
緊跟著,十根帶著花香的手指,就輕輕按在了他的太陽穴附近,以順時針方向,緩緩轉動。
張潛渾身上下的疲倦,迅速消退,兩眼本能地閉攏,身體緩緩靠向椅子背兒。
來的人是紫鵑,不用看,光憑身上的花露水香味兒,和走路的韻律,他就能猜得到。而因為最近一段時間心情舒暢,飯菜營養也跟得上去,小丫頭的手指,明顯比以前肉多了一些,彈性也好了許多。按在人的太陽穴附近,柔軟而溫暖,而不像最初時那樣,如同十根枯乾冰冷的蘆柴棒。
「怪不得後世很多人家都想要女兒,至少她長大之後,知道心疼大人。」嘴裡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張潛的肌肉更為放鬆,眉頭舒展,有股困意迅速席捲了全身。「不像兒子,一天到晚就想著去討好丈母娘!」
不過,這悄悄壓向肩膀的布團兒是怎麼回事兒?還裹得挺厚,少說都有七八層。
困意消退,肌肉緊綳,張潛的身體猛地坐直,脫離了跟布團兒的接觸!正在偷偷用「布團兒」蹭他肩膀的紫鵑被閃了猝不及防,嘴裡發出「嚶嚀」一聲,一頭向側前方栽了下去。
「你瘋了!」好在張潛手疾眼快,才搶在紫鵑的額頭與地板發生親密接觸之前,將她一把撈拉起來。有心再拍上兩巴掌,好讓她以後不要玩火兒,卻發現她的臉早就紅得像燒著了一般,兩眼之中,也有淚珠盈盈。
「別胡鬧,你才多大一點兒。」張潛無奈地翻了一記白眼,將紫鵑的身體順手放下,「有那功夫,不如幫我去作坊那邊看上幾眼。」
「剛剛看過啦,才從那邊回來的,不信,你聞,你聞!」紫鵑的聲音,就像貓叫。扭著身體再度湊上前,舉著袖讓他聞自己的手腕。
「好了,好了,我天天聞這東西,早就聞膩了!」張潛一把將那比嫩黃瓜粗不了多少手腕拍開,沒好氣的數落,「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麼,小孩子家家,不要胡思亂想。」
「人家不小了,張都尉家的十三姨娘,比人家才大八個月!」紫鵑卻不肯服氣,嘟著嘴巴在一旁强辯。
「八個月也是大。還有,她是她,你是你。你以後少跟她……算了,她想到咱家來玩,你就陪著她玩兒。但是,別聽她的那些歪理邪說!」張潛立刻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頓時愈發感覺頭大如鬥。
自從那天跟賀知章、張若虛和孫安祖把酒閒聊之時,他拋出了那句「觀棋爛柯,著書者羨慕有加。對觀棋之人來說,卻未必是一種幸運」之後,三位老前輩就對他大為憐憫。
特別是就住在張若虛,乾脆直接將他當成了自己的晚輩。非但有事兒沒事兒就過來轉悠一圈兒,以同族長者的身份,指點他要努力讀書上進,有兩次還把女眷也一起帶過來,跟紫鵑一起聊天玩耍。
而這些女眷,年齡相差極為懸殊。其中最長者已經四十出頭,按照這個時代的習慣,做紫鵑的娘親綽綽有餘。而最幼者,居然只比紫鵑大半歲,卻已經被張若虛納入宅內一年有餘。若非老前輩年齡已經大了,又過於貪杯,弄不好很快就要替他們老張家傳宗接代。
內宅女人們交往麼,當然話題難免要扯到男人身上。紫鵑沒被張潛收房之事,瞞得過莊子裡的那些僕婦,卻瞞不過張若虛的那些愛妾們。結果,這些女性「長輩」們,就紛紛替紫鵑著起了急,爭相將她拉到屋子裡,悄悄傳授吸引男人的秘笈!
「老師」教得盡心,「學生」也學的認真,只不過,今天第一次付諸實戰,就出師不利。張潛非但沒有成功被紫鵑給誘惑到,反而對她如此「不務正業」大為撓頭。
「我都跟你說過了,人就像果樹,花開得太早了,就長不大了。你去村子裡看看,那些成親早的女人,哪個不是瘦小乾癟,都活不過四十歲,並且生前百病纏身!」本著及時剎住歪風邪氣的原則,他狠狠瞪了紫鵑一眼,繼續厲聲數落。
「可,可十三姨說,女人只有十四五歲時,才是含苞待放,最惹人喜歡。萬一過了花期,男人就,就不屑一顧了!」這回,紫鵑膽子又變大了許多,竟然繼續振振有詞地反駁。
「都跟你說了,別聽她那些歪理邪說!」張潛氣得直撓頭皮,卻打也打不得,駡也不忍心。直到將頭皮都快撓破了,才終於想起了一個絕招,「算了,我看你是閒得。沒事兒幹是吧,沒事兒幹就去背古詩!」
「我只認識很少的字,郎君,你教我背好不好。我知道錯了,我已經再也不敢了。我很聰明,保證不讓你教我超過三遍!」紫鵑也從前輩面授的機宜裡頭知道,邀寵要講究分寸。裝出一幅可憐巴巴模樣,低聲央求。
「行,我教你!」張潛看了紫鵑一眼,心中暗暗發狠。
小丫頭,不給她點苦頭吃,早晚把火燒到自己身上。所以,一定要找一首足夠長的詩,好好難為一下她,順便也幫她樹立一下正確的人生觀念。
哪一首合適呢?字數又多,又能教女孩子自强自立,不要總是想著以色侍人的。有了,這一首!
腦子裡迅速將自己當年背古詩時,最遭罪的那幾首一一回憶,張潛斷然做出決定:「行,我教你。這首,古樂府,木蘭辭。我念一句,你跟著我念一句。」
「嗯,郎君念一句,紫鵑跟著念一句。」
「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張潛站直身體,做出一幅嚴師模樣,踱著步,高聲背誦。
「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清脆的女聲緊跟著響起,聽起來如同鐘磬齊奏。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張潛輕輕點頭,繼續傳授。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紫鵑收起心中嬌羞,學得好生認真。
「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
「……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紫鵑越背越高興,聲音宛若黃鶯出谷。「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
聲音戛然而止,她低下頭,迅速看了自己胸口一眼,剎那間,再度面紅過耳。轉過身,落荒而逃。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12:58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十章 惡客登門,放郭怒 (中)
「別跑,詩還沒背一半兒呢!」被紫鵑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張潛追了幾步,高聲叫嚷。
紫鵑沒有勇氣回頭,雙腿邁得更急,一轉眼已經進了後堂。張潛見此,心中愈發感覺困惑。以前他做兼職家庭教師的時候,也教過一些不愛學習的孩子,然而,卻沒有任何一個,像紫鵑這樣當場「罷課」,並且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他是個喜歡刨根究底的性子,立刻本能地皺著眉頭回憶剛才的授課過程,於是乎,木蘭辭中的句子,再度於他耳畔飄過。旋即,他恍然大悟,也瞬間覺得自己兩隻耳朵開始發燙。
這小丫頭騙子,腦子裡裝的全是些什麼?再早熟,也不能熟成這樣?真該打,真氣死人了!
然而,他又不能追上去解釋,此處「長兄」就是做「兄長」講,不能過度聯想。否則,豈不是被小紫鵑當做欲蓋彌彰?!
正哭笑不得之際,內宅通往前院的月亮門兒口,卻又探出了一個包著厚厚綳帶的大腦袋,像做賊一般,朝著裡邊東張西望。
「任管家,有事兒麼?有事兒就進來說話?!」張潛立刻顧不上再去想《木蘭辭》的真意問題,狠狠朝著月亮門兒處瞪了一眼,沒好氣地吩咐。
「哎,來了,來了!」包了一腦袋綳帶的任全,斜著身體走了進來,距離張潛老遠,就又主動停住了腳步,彷彿自己身上帶著感冒病毒一般,「莊主,有客人來訪!」
「什麼客人?將他們領去正堂那邊等著就是。你今天沒去工地上,還是水渠那邊已經挖得差不多了?!」張潛又皺了皺眉,漫不經心地回應。
「是,是一夥高原上下來的吐蕃人。拿著朝廷給他們頒發的准許采買文書,想,想買咱們莊子上的六神花露。」任全賠著笑臉,腰彎得就像一頭被煮熟的蝦米,「僕是在帶著佃戶們挖水渠時,看到他們找過來的。僕見他們人多,面相還極為凶惡,就,就先放下了手中活計,趕回來以防萬一!」
「吐蕃人,還帶著朝廷頒發給他們的采買文書?」張潛聽得滿頭霧水,隨口詢問,「吐蕃人很凶麼?還是做生意名聲很差?光天化日之下,難道他們還敢明火執仗不成?」
不待任全回應,他又悚然而驚,「他們怎麼知道六神花露是咱們莊子所産?任琮和郭怒兩個,分明還沒把瓶子給訂回來。」
「應該,應該是在長安城裡哪位貴人家中,看到了樣品,然後一路打聽著找上門來的。」任全想了想,低聲判斷。「吐蕃那邊,風俗習慣與中原不同。明明是在咱們的地盤上,做生意的時候,卻總想著按他們的規矩,所以,經常一言不合就跟別人打起來。明火執仗倒不至於,但起了衝突之後,官府礙於顔面,也不好管他們!」
「礙於顔面,礙於誰的顔面?一群外族到了大唐的長安,打了大唐百姓,官府不管才更沒顔面才對?怎麼縱容外人欺負自家百姓,反而成了很長臉的事情?!」張潛眼前,迅速閃過後世某些高原下來的少數敗類,在西安城裡招搖過市的模樣,嘲諷的話脫口而出。
毫無疑問,在二十一世紀,大部分高原人都很善良,也很守規矩。但架不住總有老鼠屎跳出來生事。而那些老鼠屎雖然數量不多,卻因為打扮和語言跟中原百姓迥異,很容易就讓大夥將他們的個人行為,與一個族群的整體形象聯繫起來。
「官府麼,當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並且朝廷剛剛答應嫁一位公主給吐蕃人的大頭領。老丈人家門口,怎麼也不好意思打女婿的從人!」任全猶豫了一下,解釋得滿臉無奈。
「嫁一位公主入吐蕃?」張潛聽得又是一楞,緊跟著,目光閃亮如電。「可是封號為金城公主的?她所嫁的人名字叫做赤德祖贊?!」
好歹文科生,歷史老師死得再早,大唐兩度和親吐蕃的典故,張潛還隱約都能記個大概。
第一次和親,出嫁的是文成公主,發生於貞觀年間。第二次,出嫁的是金城公主,正好發生於唐中宗時期。而今年,剛好是神龍三年,當政的皇帝,恰好又是唐中宗李顯。
「的確,皇上不久之前,剛剛給公主加了金城的封號。嫁得那個吐蕃頭領,也的確叫什麼德什麼的……」任全的聲音傳來,讓張潛感覺好生欣慰。
來到大唐這麼久,終於能將記憶裡的一個重大歷史事件,跟現實世界對上號了。這種感覺,就像野外迷路的旅人,忽然在手機屏幕上看到WiFi信號!只要順著信號最强方向走下去,早晚,他自己能夠重新回歸人類社會!
然而,任全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好心情,迅速消失殆盡,「莊主,他們拿著朝廷簽發的采買許可文書,不做他們生意,肯定與官府的心思相悖。但跟他們做生意之時,您可千萬得加倍小心。那些人見識少,隨便拿出一把乾草來,都敢稱作寶貝。如果你看不上他們拿出來的東西,只是說不需要就好了,千萬別跟他們說,他們拿出來的那些東西不值錢!」
「原來是這樣!」張潛頓時恍然大悟,看來,老鼠屎不僅僅是二十一世紀有,八世紀也不怎麼缺。「那你還來匯報什麼?直接告訴他們,沒貨不就行了?!」
「鴻臚寺典客署,有一位姓朱的主簿跟著他們一起來的。」任全覺得好生冤枉,拱著手,滿臉委屈地解釋,「僕原本已經推了一次,但那姓朱的主簿卻說,咱們大唐乃禮儀之邦,不能怠慢了客人。非要僕進來請莊主親自出去面見他們!」
「媽的!」聞聽此言,張潛嘴裡立刻冒出了一句國駡。二十一世紀就有一幫子賤人,滿嘴巴外交無小事,幫助外人欺負自家百姓,並且還引以為榮。沒想到返回了八世紀,居然還是一個鳥樣。
漢唐雄風呢?犯我大漢天威者,雖遠必誅呢!從李世民、徐世績、李靖、到王玄策,那麼多英雄豪傑給大唐打出來的底氣哪裡去了?怎麼才到了中宗年間,某些人就開始軟了腰桿子?!
「莊主你讓郭少郎君去打聽買官的事情,的確高瞻遠矚。咱們六神花露的生意,還沒開始,就已經有小吏找上門來了。等您將來真的把買賣做大了,還不一定會招來什麼野豬狗熊!」很顯然,任全對那姓朱的主簿吃裡扒外的行為,也十分不齒,順著張潛的話頭,在一旁恨恨地補充。
鴻臚寺的典客署主簿,其實沒權力管到地方頭上。但姓朱的大小都是一頭官兒。所以,眼下作為草民一個,對方要求他出去會見那群吐蕃人,張潛肯定不能拒絕。然而,見了之後,做不做對方的生意,做成多大規模,卻是他自己說的算。
因此,打定了一拍兩散的念頭,張潛在書房裡又磨蹭了足足一刻鐘。然後才命人幫自己換了一套光鮮的衣服,慢悠悠地走到了自家院子的前門口兒。
那姓朱的主簿原本等得已經十分不耐煩,聽到門內的動靜,本能地就將面孔板了起來,準備先給此間主人一個下馬威。然而,待看到張潛身上造價不菲的行頭,立刻果斷將肚子裡的怒火壓了下去。
只見此人,主動上前兩步,先朝著長安城方向拱了拱手,然後笑呵呵地自我介紹:「有勞莊主了,本官乃是鴻臚寺典客署主簿,今日奉上命,帶領吐蕃使者悉熏熱的隨從,拉拉萬望商務官(吐蕃稱為蔥本)一行,采買返程時獻給天神,以及其贊普和大相的禮品。拉拉望商務官,久聞貴莊特産一種香料,名為六神花露。認為此物最適合用來禮天敬神,所以,問貴莊存貨還有多少,他準備全都買下來帶走!」
「原來是朱主簿當前,草民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張潛沒有理睬對方話語裡的狐假虎威之意,只管像接待普通客人一樣,用身體堵著自家院子門,笑呵呵地拱手。「不瞞您說,這位拉拉菀兄,來得不巧了。最後兩瓶六神花露,昨天都被在下送給了家中長輩的一位忘年交。目前,莊子上甭說庫存,連製造此物的藥材都沒有!」
「沒貨?」沒想到自己又拉上鴻臚寺,又扯上了天神以及吐蕃贊普,對方卻連報個價錢的心思都沒有,朱主簿頓覺好生失落。竪起眼睛,沉聲追問:「怎麼會沒貨?你不是做生意的麼?最後兩瓶送給了誰?可否派個下人去追回來?」
「朱主簿誤會了,那六神花露,只是在下按照師門秘方,配製出來送給長輩和朋友對付蚊蟲的,根本就沒在市面上賣過,怎麼能稱之為生意?」張潛依舊禮貌地微笑著,向對方拱手,「並且,在下秉承祖訓,耕讀傳家,也不是什麼生意人。至於長輩的那位忘年交,姓賀,乃是早年的一位狀元公。他就住在長安城裡,如果朱主簿覺得六神花露,您非要不可。晚輩倒是可以寫封信去,問問他老人家拿到之後,到底又送別人沒有?」
「賀狀元,你說的可是賀太常學士?」朱姓主簿心裡打了個哆嗦,話語的硬度,瞬間就下降到了原來的三分之一,「已經送給賀學士的禮物,怎麼能追討回來?我剛才只是幫著拉拉萬望商務官,順口問問而已。不是自己想要,你手上沒有,也就算了!」
說罷,又向張潛拱了下手,就準備趕緊起身離去,不再趟面前這攤子渾水。誰料,他身後的一位吐蕃官員,卻大步擠了上來:「沒了,怎麼早不沒,晚不沒,偏偏我們前來買的時候就沒有了?瞧不起人是不是?我們給錢,無論價值多少,都不會少你一文!」
「呼——。」有股汗臭,體臭夾雜著畜皮沒硝好的屍臭,直撲張潛口鼻。熏得他倒退兩步,眼淚不受控制地就往下流。
「阿嚏,阿嚏!」趕緊側過身體打了倆噴嚏,然後又掏出一隻撒過六神花露的手帕,擦了幾下鼻子。他才終於緩過了一口氣兒,隔著老遠,向對方拱手,「失禮了,失禮了。最近偶感風寒,為了避免傳播給貴客,就不請諸位進門了。六神花露,的確沒有了。諸位不妨留個住址,待在下做好了下一批,派人專門給諸位送幾瓶過去,權當賠罪。」
說罷,又趕緊用手帕捂住鼻子,做欲打噴嚏狀,以便能夠讓手帕過濾一下空氣裡的惡臭,讓自己少受幾分折磨。
不是他今天故意怠慢,對方身體上的味道,比郭怒故意噁心人時,還要惡臭十倍。並且郭怒身上的臭味,主要是汗腺分泌所致,只要他自己不故意糟蹋自己,每天洗完澡之後塗點兒風油精,就能減輕一大半兒。而門外那個名叫拉拉菀的商務官,卻是各種臭味的綜合體,就算泡在花露水裡,都不一定管用。(註:這個惡臭商人形象,效仿了筆者好友,作家多一半兒的作品中人物。已經取得他的同意,特此備注。)
「風寒——」那拉拉菀商務官,也被張潛的噴嚏聲和隨後的解釋,給嚇得寒毛倒竪。本能地邁動雙腿接連後退。
在缺乏藥材和郎中的吐蕃,風寒可是一件大殺器。每年秋冬之交和冬春之交,因為感染風寒而死的貴族和百姓,不知凡幾。而風寒這種病,偏偏又傳染性極為劇烈,甭說被患者打噴嚏恰好噴到,就是面對面說上幾句話,都有可能在劫難逃。
然而,害怕歸害怕,他卻依舊不願意放棄一個巨大的立功機會。於是乎,在接連退出了十步遠後,努力站穩身形,遙遙地向張潛拱手,「敢問,張莊主能不能早點兒動手做,那六神花露的確對我等敬神之時有大用。或者,敢問張莊主可否轉讓六神花露的配方?拉拉萬望,拉拉萬望願意付出足夠的代價。」
說著話,順手自隨從的戰馬上,取下一個巨大的皮口袋,將裡邊的石頭,乾肉,骨頭,草藥、金塊兒,一並倒了出來。「這些,是玉石,不比和田的差。這些,是老虎的那活兒,燉湯喝,可以讓你夜禦十女,精神絲毫不疲憊。這些,是雪豹的骨頭,可以强筋壯骨,抵禦寒風。這些,是雪蓮,吃了之後可以長生不老。還有這,金子,天神丟在河道裡的,十足純金,每塊至少五兩,可以都給你。只要你將秘方拿出來交易!」
作者:
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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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1:08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十一章 惡客登門,放郭怒 (下)
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在二十一世紀做考研狗的時候,張潛見過擺在商場專櫃中的金項煉、金鐲子,金耳環,但是,拳頭大小的天然狗頭金,卻只是聽說,直到今天,他才終於有機會看一看,那東西到底長啥模樣!
按道理,他現在的身家也不算小了,即便「百服寧」和「頭孢」膠囊因為標價太高始終無人問津,他手裡至少還有任瓊聯合另外兩家商號開給的一萬吊定金。
然而,銅錢堆得再高,跟金塊比起來,誘惑力都不可同日而語。更何況,那一萬吊定金,只有四十吊換成了開元通寶,其餘九千九百六十吊,還只寫在賬本上!
所以,沒等拉拉菀商務官開始介紹,張潛的眼神就開始發直。然而,一直到拉拉菀將所有物品,一件件介紹完畢,他卻仍舊沒有點頭。並且,眼睛裡對狗頭金的渴望,還慢慢地變成了純粹的欣賞。(註:拉拉菀,北方一種雜草,學名叫桔梗。張潛聽力差,大夥別笑話他。)
沒錯,就是欣賞!就像當年他走過那些黃金首飾專櫃,隔著厚厚的玻璃,欣賞裡邊的項煉、耳環、鐲子以及其他飾品一模一樣。
黃金的顔色給人感覺很溫暖,黃金飾品的藝術之美,令人賞心悅目。然而,這些東西,當年卻不值得他傾盡自己銀行卡中所有積蓄去換。更不值得他為了獲取此物,而搭上自己的前程。
而眼下,大塊兒天然狗頭金,的確具有非同尋常的衝擊力和誘惑力,卻同樣不值得他交出花露水的配方。
即便不考慮花露水大規模投産之後所帶來的滾滾紅利,光是隱藏在花露水生産背後的隱形價值,就可以讓他的頭腦在狗頭金的衝擊下快速恢復清醒。
的確,他跟任琮已經是朋友,跟郭怒也算關係不錯。可任家與郭家所能動用的那些資源,卻跟他張潛一文錢的交情都沒有。
的確,他曾經救了任瓊的性命,可任瓊已經拿身後這座院子和上千畝土地,還了他的救命之恩。任瓊背後的褒國公府,跟他張潛沒有一文錢的交情。
而張潛想要在大唐立足,想要實現自己心中那些願望,哪怕是最基本的願望,光憑著他自己跟任琮友誼,都遠遠不夠!
如果他想讓任家背後的資源,能在某些時刻給他提供支持。如果他想讓郭家背後的人脈,能在某些時刻為他提供保護。如果他想讓少國公段懷簡,在需要的時候,也能像為任瓊出頭一樣,幫他出頭。如果他想通過任家、郭家和段家,結識更多朋友,擴寬自己的人脈!他就必須拿出有足夠價值,並且可以源源不斷為彼此之間的合作,帶來動力的東西去交換。
目前,張潛能拿出來的,也最適合拿出來的,就是花露水産業。
成年人之間,特別是陌生的成年人之間,沒有那麼多一見如故和兩肋插刀。腦子裡的哲學和生活中的經歷,都早就告訴過張潛,共同的利益,才是讓陌生的成年人之間,維持「友誼」的最好紐帶。
道理很冰冷,很殘酷,卻是如假包換。
所以,當拉拉菀將所有物品,一件件介紹完畢,並且抬起頭,準備迎接張潛的「投降」之時,卻驚訝地看到,張潛只是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狗頭金上挪開,然後笑著拱手:「多謝拉拉菀商務官,六神花露的配方,乃師門不傳之秘。請恕張某無法答應。」
「不夠,你覺得不夠?」拉拉菀怒目圓睜,揮舞著雙拳大聲威脅,「你不要太貪心!那種花露,只要費些心思,我吐蕃的藥師,也一定能配製得出來!屆時,連這些……」
用腳尖兒挑起一根雪豹的骨頭,直接踢到張潛身邊,他繼續張牙舞爪地補充,「你的配方,連這些都換不到!」
「配方乃是師門不傳之秘,即便只值一根草,也不會拿出來去換萬兩黃金!」張潛笑著將骨頭踢了回去,回答得不卑不亢。
「你……」拉拉菀作勢欲撲,然而,看到張潛身邊抱著膀子冷笑的任全,又迅速偃旗息鼓。猛然轉過身,他奔向另外兩匹戰馬,從馬鞍後解下兩個一模一樣的包裹,快速折返,「這些,這些也都給你,總夠了吧?!」
說話間,包裹已經被他用力抖開,「嘩啦啦」,虎鞭,豹骨、玉石、狗頭金,掉了滿地。
「嘶——」鴻臚寺典客署主簿朱亮,心疼得臉孔直抽。
如果剛才狐假虎威得逞,這三包玉石黃金等物,至少有一整包會成為他的酬勞。而現在,卻全都歸了張潛這個草民。並且,這廝好像還拒絕成交!
然而,心疼歸心疼,朱亮卻不敢沖過去,强逼著張潛答應拉拉萬望商務官的要求。雖然,雖然張潛剛剛搬出來當做擋箭牌的賀知章,是個官場中著名的老好人兒,並且官職並不比他這個六品主簿高。
問題是,賀知章乃是乙未科狀元,憑藉策論第一而步入仕途。而他朱亮之所以能夠出仕,憑得卻是朝中某位官員的推舉。
賀知章那屆的進士裡頭,已經出了兩個中書舍人。一個秘書少監。而跟他朱亮一道被舉薦出仕的那批官吏,目前官職最高的不過是中縣縣令。
換句話說,他朱亮雖然眼下比賀知章職位高了一些,實權也大了一些。但前程跟對方卻不可同日而語。
他朱亮這輩子,做個署丞就已經到了頭兒。而那賀知章,如果做官認真一些,站隊積極一些,成為一部尚書乃是早晚的事情,運氣好,左右僕射都有可能。
所以,哪怕心疼的幾乎要滴出血來,朱亮也堅決選擇了繼續置身事外。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做老僧入定狀,權當地上的狗頭金是土坷垃!
「小子,不要太貪。這些東西,足夠買,足夠買一百個你身後的院子,五千,不一萬頭犛牛了!」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拉拉萬望的咆哮聲再度響了起來,强行將朱亮的目光,從天外拉回。
仔細看去,朱亮肉疼地發現,就在剛才自己修閉口禪的時候,拉拉萬望已經將第四,第五包「寶貝」,打開放在了腳邊。而他對面的張潛,居然仍舊絲毫不為那一塊快狗頭金所動,甚至做出了準備關門送客的姿態。
「張莊主,請留步!」不想得罪賀知章,同樣也不想得罪拉拉萬望商務官,朱亮硬著頭皮開口,「拉拉萬望乃是吐蕃王的心腹,對六神花露的配方,是真心實意想要購買。你如果覺得他拿出來的東西價值不夠,不妨給他開個價!」
「對,究竟要多少錢,你說!」那拉拉萬望商務官頓時找到了主心骨,快速向前沖了幾步,冒著被傳染感冒的風險,一把拉住了張潛的袖子。「只要你能開價,哪怕是要一頭犛牛那麼重的金沙,我也想辦法給你運過來!」
「不是,不是金沙的事情,阿嚏,阿嚏!」張潛被熏得五腹六臟陣陣翻滾,趕緊側開頭,用打噴嚏為遮掩,以便拿手帕狠狠遮住口鼻,「實話跟你說,你別枉費心思了。配方不賣,無論多少錢都不賣!阿嚏,阿嚏,阿嚏……」
「你瞧不起人!」那拉拉菀見張潛堅決不肯鬆口兒,把心一橫,快速舉起了拳頭。「你瞧不起天神的子民,我打……」
這是他在長安市場上跟人交易失敗時,最喜歡用的殺招。通常只要祭出來,對方要麼服軟,要麼地方差役就會沖出來,幫著他壓迫對方服軟。而今天,這一招卻有點兒不太好使。
沒等他將拳頭砸落,一直在門口全神戒備的任全,已經快速抓住了他的手腕。緊跟著,上步,反擰,勾腿,前推……,一連串動作宛若行雲流水,將他整個人像塊磚頭般推出了半丈多遠,「噗通」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拉拉萬望身後的那些隨從,個個惱羞成怒,一邊大聲咆哮,一邊從馬鞍後抽出了鋼刀。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沒等他們發起進攻,身背後,卻忽然響起了一串激烈的馬蹄聲,緊跟著,二十幾名身穿黑色衣衫的健僕,簇擁著一個肩寬背闊的少年人如飛而至。
「哪裡來的蟊賊,居然敢在長安城邊上撒野,欺負我大唐沒人麼?」那少年大叫著拉開騎弓,人未至,箭與駡聲已經先到,「全給老子把刀放下,否則,休怪老子箭下無情!」
「嗖——」箭離著拉拉萬望等人的頭頂,至少五尺遠位置掠過,不知去向。
而那少年,卻緊跟著將第二支箭搭上了弓弦,「張兄,別怕,郭二來了。任小五帶著他家的家丁,就在後面。今天誰要是敢跟你為難,老子就把他碎屍萬段!」
說這話,又是一箭,依舊毫無準頭,卻把那拉拉萬望商務官和他的隨從們,嚇得臉色煞白,叫囂聲戛然而止。
射得準不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廝真的敢對著人射。
而那拉拉萬望,之所以敢在長安城內强買强賣,打架鬥毆,就是吃定了大唐的底層官吏不願惹事兒的心思,只要他們把衝突挑起來,就必勝無疑。
這回,遇到了一個敢玩命的,情況就徹底變了樣。雙方一旦就下了狠手,他拉拉萬望身邊的親隨們畢竟人少,即便一個個再驍勇善戰,最後也是死路一條。
更何況,近年來,吐蕃連續幾次入侵大唐,都大敗而歸。不得已,其攝政太后沒祿氏才汲取前輩故智,希望通過為吐蕃王迎娶大唐公主的方式,再度獲得大唐的全方位援助,以迅速提高自身實力。
如果今天真的打出了人命,即便迎娶大唐公主下嫁吐蕃的計劃不受任何影響,作為節外生枝的拉拉萬望,回到吐蕃後,也免不了被砍掉兩腳,直接貶為奴隸的下場。
聰明人哪都有,根本不用等到郭怒帶著家丁沖得更近,拉拉萬望商務官果斷揚起手,朝著身邊隨從的臉蛋子挨個抽了過去,「放下刀,放下刀。誰叫你們動刀子的?我跟,我剛才只是跟張莊主身邊那位壯士切磋,切磋摔跤,你們跟著湊什麼熱鬧?!放下刀,否則,全都貶為奴隸,一個不饒!」
「噹啷,噹啷,噹啷……」鋼刀落了滿地。
不顧周圍鄙夷的目光,那拉拉萬望笑著走向鴻臚寺典客署主簿朱亮,以少有的態度躬身施禮,「朱主簿,誤會,剛才真是誤會。您一直在旁邊看著,麻煩您跟張莊主和那位少郎君解釋一下。吐蕃與大唐,乃是女婿和阿翁之親。女婿的奴僕,怎麼能跟阿翁的子民真的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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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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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1:12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十二章 比臭,誰怕誰
「你媽,這樣也行!」鴻臚寺典客署主簿朱亮又驚又氣,眼珠子差點兒瞪得直接脫眶而出!
天可憐見,最近一個多月,他朱亮為了確保拉拉萬望等人不鬧出大事兒來,到底花費了多少精力,背後又被多少人戳了脊梁骨?即便如此,依舊屢屢出現疏漏,害得上司多次將他叫過去,指著鼻子讓他幹不了就趁早滾蛋回家。
而今天,先有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家將狠狠摔了拉拉萬望一個四腳朝天,又跑來長安惡少郭怒,朝著拉拉萬望頭上「嗖嗖」射了兩箭,所有吐蕃人就立刻老實得如同綿羊!
早知道這樣,大唐鴻臚寺典客署上下,包括他朱亮在內,還把吐蕃人當祖宗一般供著作甚?!從第一天見面那時起,就直接抄起小皮鞭,看著對方哪裡不順眼,抬手就抽,豈不是所有麻煩,都早就乾淨利索地消滅在了萌芽狀態?!
「主簿,主簿,拜託了!這裡雖然是長安城外,一旦雙方起了衝突,典客署的吳署丞,臉上也不好看是不是?」那拉拉萬望見朱亮遲遲不做回應,只管用一雙白眼球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心裡愈發著急,彎腰撿起一塊兒狗頭金,雙手舉到了對方面前。
「早就跟你說,不要强買强賣!」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朱亮毫不客氣地將狗頭金抓過來,迅速塞進自家衣袖內的口袋之中,「你就是不聽!怎麼,這回踢到鐵板了吧?我跟你說,來的這個人叫郭怒。他父親是四品高官,他叔叔是的渭州刺史。六神花露,弄不好就是他們老郭家的産業。只是借助別人之手,先弄個花頭出來,方便今後買賣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拉拉萬望只求今天別起衝突,彎下腰,又撿了一根虎鞭,用力往朱亮手裡塞。「煩勞主簿幫忙解釋一下,我今天沒,真的沒打算强買强賣,真的,我可以對著天神發誓。只是,只是長安太熱,所以,我們做生意時,性子稍微急了一些。」
「嗯!我先幫你攔下他,至於此事到底如何了結,還得看你自己會不會做事!」前後收了十多年的賄賂,卻是平生第一次,朱亮收得如此理直氣壯。先毫不猶豫地將虎鞭塞進袖子中的口袋當中,然後快步迎向郭怒,「來者可是郭二郎君,鴻臚寺典客署朱亮,這廂有禮了。郭刺史最近可好?我可是有一陣子,沒去拜會他老人家了!」
別鬧,我知道你後臺硬,但是,我認識你阿爺。得罪了我,我去你家找家長告黑狀去!
潛臺詞,清楚得無法再清楚。拋出之後,郭怒的囂張氣焰,瞬間就降低一大半兒。
「你認識我阿爺?!」只見他,收起騎弓,翻身下馬,三步並做兩步來到朱亮面前,抱拳施禮:「草民郭怒,見過朱主簿!請問主簿今日是什麼原因,竟然帶著一群異國野人,打上我恩師的家門來?!」
「恩師!」朱亮屏住呼吸連連後退兒,一半兒是因為郭怒身上的汗味兒,另外一半兒,則是因為此人對張潛的稱呼。
這年頭的恩師,與後世為了收補課費,逼得孩子去跳樓的黑心老師不同。每一個被人稱作恩師的,都要把所有本事傾囊相授。甚至要拿出自己所有一切,去關照弟子,給弟子鋪好一條金光燦燦的前程。
而除了皇家之外,做弟子的,通常也都要把恩師像父親一樣尊敬。有誰欺負了別人家的恩師,就相當於欺負了別人的父親,做兒子的哪怕當場拔出刀子來跟你拼命,都是天經地義。
「郭某雖然與張兄以兄弟相稱,實際上,他卻是郭某的授業恩師。」發現自己的話語裡出現了紕漏,郭怒卻面不改色,果斷用更多的謊話來彌補,「他們是什麼人?堵著我恩師的家門,到底打算要幹什麼?朱主簿,郭某記得,鴻臚寺的職責,是代替大唐教化宣撫夷狄。可沒有領著夷狄欺負自家百姓這一項吧?!」
一邊問,他一邊像老鷹拍打翅膀一樣,上下「拍打」自己的雙臂。隨時準備走上前,將朱亮摟在腋窩下,好好「親近」一番。
「沒有,沒有,少郎君誤會了,少郎君誤會了!」朱亮嚇得又快速退了兩步,手擺得如同風車。「他們,他們是吐蕃使者的隨從,不知道,不知道從哪打聽得知,六神花露乃是令師所制。所裡特地帶足了錢財到令師這邊尋求交易。不信,你看,這就是他們的訂金!」
說著話,他將手指,迅速指向地面上的玉石、虎鞭、豹骨和狗頭金等物,唯恐指得慢了,被那郭怒用骼膊夾在腋下,拉到旁邊做終日之長談。
「定金,定金,沒有想要買配方,只想全買六神花露!」見朱主簿怕成這般模樣,拉拉萬望也一改先前囂張,迫不及待地在旁邊施禮,「這些都是定金,全都是買六神花露的。還請少郎君和令師儘快做出一些來,以便我們回到故鄉去禮敬天神!」
「這些,全買六神花露?!」郭怒心中大喜,表面上,卻做出了一臉嫌棄模樣,「這些野草爛骨頭,能值幾個錢?玉還是原石,開出來,還指不定是啥結果呢?也就狗頭金,還湊合著能折點通寶,但純度還有待檢驗!」
如果換個地方,換個人,敢這麼貶低自己的財物,拉拉萬望非把他打得頭破血流不可。然而,在長安城外的唐人莊子裡,對著長安城赫赫有名的小霸王郭怒,他卻一點兒火氣都燒不起來。
努力壓住心中怒氣,他訕笑著彎下腰,抱拳施禮:「看您說的,不遠千里來到長安,我們怎麼可能帶尋常的原石來。您儘管命人放心去剖,剖不出好玉來,我給您包退。至於狗頭金,這東西主要圖的是天神的眷顧,誰都不會真的拿去煉金子!」(註:狗頭金裡通常含銀和銅等雜質,不是純金。)
「那是你們那邊,撿塊石頭都當寶貝。我們這邊,狗頭金就是化了除去雜質,然後做金錠的。」明知道對方說的全都是實話,郭怒依舊繼續滿臉嫌棄地出言打擊,「你們信天神,我們這邊又不信。我們這邊,信的是道君、先聖孔子和佛陀。這三位,只管你心誠不心誠,才不會在乎什麼外物!」(聽大夥建議,把至聖先師,改成先聖了。先聖是唐太宗給孔子的封號。)
「那是,那是,大唐乃天下最富庶之國,不像我們那邊,什麼東西都匱乏。」拉拉萬望不敢反駁,只管擦著臉上的油汗,一味地順著郭怒的話往下說。
見他和朱亮都如此能屈能伸,郭怒反而不好做得太過分了。丟下二人,快步走向張潛,拱手請示,「恩師,這兩個人該如何處置,還請您老示下!」
「胡鬧,既然他們是來訂貨的,處置他們作甚?!」當著一大堆外人的面兒,張潛也不好戳破自己跟郭怒只是合作關係,並非對方的什麼恩師。笑著向前走了幾步,半屏著鼻子說道:「你又故意把自己弄得這麼臭?想作死麼?趕緊去洗澡換衣服。別整天誠心噁心人玩兒!」
「恩師,那人可比我臭多了!」郭怒雙臂夾緊腋窩,滿臉悲憤地抗議。端的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給拉拉萬望留。
「他又不是我的朋友。是臭是香,關我何事!」張潛橫了他一眼,低聲威脅,「你今後如果還想進這個門,就別故意噁心人。還有,該叫我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
作者:
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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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1:2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十三章 我有一口井
「是!我這就去洗,這就去洗,張兄別怕他們。誰敢惹你,我把他狗腦子打出來!」郭怒咧著嘴拱了下手,繞過張潛,晃晃悠悠地進門。那模樣,竟然比受了誇獎,還要得意十倍。
崔管家立刻帶著幾名機靈的僕人,帶著他去洗漱更衣。張潛也不用為如何安頓郭怒操心,倒著向後退了幾步,笑呵呵地對拉拉萬望點頭:「張某乃耕讀傳家,不是生意人。但是大唐與貴部乃翁婿之親,你誠心前來求我贈與幾瓶六神花露,張某總不好讓你空手而歸。所以,今日看在你遠道而來的份上,也看在朱主簿的面子,張某可以出手專門幫你煉製一些六神花露。記住,只是幫你煉製,不是生意,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不是生意,不是生意!」那拉拉萬望商務官原本已經對拿到六神花露不報太大希望,忽然聽張潛的話語裡,似乎此事還有得商量,立刻如同小雞啄碎米般點頭。
「因為數量巨大,張某雖然是出手幫你煉製,卻不能不收你一些本錢。」見他態度不再像先前那樣囂張,張潛也沒有送上門生意卻往外推的道理,笑了笑,繼續補充。「等會兒我會派人專門估價,按照你放在地上這些貨物在長安城內的真實價值,給你折算定金。放心,看在朱主簿的面子上,我肯定不讓你吃虧。但是,六神花露煉製極為不易,至少得在一個月之後,你才能拿到。不知道你可否等得?」
「等得,等得!」拉拉萬望的態度,比先前好了一百倍,陪著笑臉,繼續連連點頭。
「張莊主大仁大義,朱某銘刻五內!」朱亮既得了便宜,又賺了人情,對張潛好感大增。也在一旁,連連拱手。
見二人如此識趣,張潛乾脆「好人做到底」。皺著眉頭想了想,迅速從腦海中,翻出了一個二十一世紀著名的營銷案例,「敢教拉拉菀商務官知曉,張某先前之所以不賣給你配方,不光是為了保守師門秘密,並且還是為了維護師門的聲譽。不願意讓你花費重金,卻買回去一個根本不能用的東西。」
頓了頓,特意給了對方幾秒鐘時間去消化自己所說的內容,他收起笑容,極為認真地補充:「實話告訴你,我把配方轉讓給你,你也造不出同樣的花露來。此物之所以貴,不但是其中藥材難得,就連煉藥的水,都必須是得到了天神眷顧的寶泉不可!」
「寶泉?」此刻高原還是古教的天下,拉拉萬望對天神和各種神跡的存在,都毫無懷疑。聽張潛說得鄭重,本能地開口重複。
「對,寶泉。我為何不惜代價,從前任莊主中買下這個莊子?就是觀測山川與河流走勢之後,發現這個莊子裡,有一口古井,曾經得到蒼天眷顧,水質最適合配製花露。」張潛舉頭四下看了看,滿臉神秘,「若是沒有這口井裡頭的水,你就是按照配方,湊齊所有材料,也不可能煉出一模一樣的花露來!」
論忽悠,誰比得上後世的歐洲某些商家?明明是為了節約烘烤糧食的木材,影響了酒的味道,楞給忽悠出一個泥煤味兒來,還將價格翻上好幾倍。明明用的是普通自來水,非要弄上一口井,然後再用科學手段,從井水中檢測出含量幾毫克每噸的微量元素來,然後騙光天下傻子的錢包!
有關揭露這種營銷騙術的論文,張潛在學校時,每年從圖書館裡都能讀到一大堆。可論證再嚴謹的論文,也阻擋不了每年成千上萬的所謂上流社會人士,爭相給商家送錢。
以此類推,他就不信,同樣的營銷手段,在八世紀,忽悠不瘸幾個高原上下來的奸商。更不相信,在沒有任何科學檢測手段的情況下,有人能證明,張家院子裡的井水,其實與其他井水沒任何不同。
至於張家院子裡眼下並沒有古井,這事簡單。回頭趁著天黑,趕緊找人挖一口就是了!周圍的田地澇得連莊稼都長不好,地底下怎麼肯能缺得了井水?
果然,寶泉之說一出,那拉拉萬望商務官,立刻在心中徹底掐斷了獲取配方的念頭。楞楞半晌後,嘆息著躬身行禮:「多謝莊主將實話告訴了拉拉萬望,否則,今天我肯定非犯下大錯不可。高原到長安,往來非常不易,還請莊主看在我等乃是大唐皇帝女婿的奴僕份上,盡可能多做一些六神花露出來,以便我等回去之時,能夠放在馬背上帶走,禮敬天神。」
「好說,好說!」張潛笑了笑,輕輕點頭,「大唐與貴部,乃是翁婿之親,張某豈能慢待了你等?不過,六神花露,乃是凡間之物,更適合貴人用來擦拭身體,而非禮天。張某以為,禮敬上天,還是用油為好。我有一物,名為萬金油,亦是清香撲鼻,並且顔色與黃金彷彿。更關鍵是,此物極為輕便。滿滿一大桶,不過兩三斤重,每天神廟中抹上一錢,就足以驅散任何邪氣。」
「萬金油?我聽說過,但是,直到現在,卻沒緣分見到。」拉拉萬望又驚又喜,躬著身子大聲祈求,「如果莊主能賜予些許樣品……」
「有何不可!任全,去取一盒萬金油來,裝在木盒裡的那種!」跟他越說越投機,沒等他把話說完,張潛就笑著打斷。
「是!」大管家任全一直在旁邊强忍著不能笑,肚皮都忍得生疼。此刻聽到張潛的吩咐,立刻如蒙大赦。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不多時,他又快步返回。手裡托著張潛改了幾次主意,直到昨天傍晚,才最後決定選擇用木盒包裝的萬金油樣品出來。像獻寶一般,將其獻到衆人面前。
「這就是萬金油了!」張潛信手打開盒子,從裡邊挑出些許萬金油,先給自己鼻孔兩側各抹了一點兒,然後從任全手裡,抓起木盒,上前數步,很客氣地將剩餘的萬金油連同盒子一起,放在了拉拉萬望手裡。
只見盒子裡的油膏,果然如同他先前所說的一樣,金光閃亮,宛若黃金。而萬金油的味道,比起六神花露,還濃烈了數倍。隔著老遠,都令所有人鼻孔處空氣煥然一新。
那拉拉萬望也是個「識貨」的,潛意識裡,就覺得油肯定比水貴。而待聞到了萬金油的濃烈香氣,又看到了那油膏的尊貴顔色,頓時喜出望外:「多謝莊主,此物用來禮天,再恰當不過!」
「嗯!」張潛卻不多廢話,沖著他點點頭,然後雙腳交替,緩緩後退。
受不了,實在受不了。哪怕鼻孔處抹了清涼油,他依舊被熏得頭暈腦脹。真不知道終日跟在拉拉菀身邊,為其忙前忙後的朱主簿,最近這些日子,到底怎麼活下來的?
「莊主,這萬金油,您莊上還有多少,拉拉萬望願意全包了。」見張潛只是笑著後退,拉拉萬望還以為他想要待價而沽。果斷躬身下去,滿臉誠懇地詢問。
「不賣,張某乃耕讀傳家,不做生意。這樣一盒,成本要賣四百個開元通寶!」粗略估算了一下每盒萬金油的大概容量,張潛笑著給出了一個隻比六神花露貴了一點點兒的價格,「我莊子上也沒太多,大概還有五百多盒吧。但是不能都轉讓給你,得留下一百盒贈送親朋好友。」
「我全包了!」拉拉萬望咬牙跺腳,大聲發狠,「剩下的四百盒,我全包了。今天就帶走!」
「那可不成!」張潛樂得肚子裡都開了花兒,卻繼續輕輕搖頭,「此物製造之後,得先念上七天師門獨傳的密咒,才能保證香氣始終如一。我的人才念了三天,還有四天才能結束。你五天後來,我保證你能帶走四百盒。」
看到拉拉萬望滿臉不捨,想了想,他又笑著補充,「此物配製,比六神花露還要難一些,你如果想要更多,每次有人從高原上下來,都可以到我莊上求我幫你煉製。但我這邊,今後卻不要你的玉石,虎鞭,獸骨,藥材和黃金。」
「那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能支付得起,儘管說!」在拉拉萬望眼裡,高原能拿得出手的貨物,也就地上那幾樣。聽張潛說一樣都不想要,頓時就有些著了慌。
「犛牛!」張潛想都不想,立刻給出了蓄謀已久的答案,「你派人將犛牛活著趕到長安來,屆時一頭牛,我跟你換兩盒萬金油!」
「當真?」拉拉萬望的心臟,立刻被巨大的幸福充滿,瞪圓了一晃布滿血絲的眼睛,連聲追問,「你當真只要犛牛,不要別的。我們吐蕃,犛牛遍地都是,不,不不,我們吐蕃,有足夠的犛牛給你換萬金油,到時,就怕你拿不出那麼多萬金油來!」
犛牛不能耕地,因此在大唐,根本賣不上價錢。哪怕趕到了長安,也只能當頭豬來賣。每頭賣二百個錢就頂天了,而張潛卻要一頭犛牛換兩盒萬金油!如此貼心的價格,怎麼可能不讓他欣喜若狂。
「大唐與吐蕃,乃翁婿之親!」笑了笑,張潛滿臉赤誠君子模樣,「既然是親戚,就理應互相體諒。你們往來一趟不易,所以,一頭牛,兩盒萬金油,我只收你成本,不索要你煉藥的報酬。只要你能把犛牛趕到我家門口,來多少,我收下多少!」
「成交!」唯恐張潛反悔,拉拉萬望果斷伸出了手掌。
「啪」張潛快速跟他擊掌,隨即,笑著點頭後退。這一刻,他的鼻孔中再也聞不到任何臭氣,代之的,乃是牛肉用各種手段烹製後的醇香。
牛肉,牛肉,自打來到大唐,張潛就再也沒聞到過牛肉味兒。這年頭,殺耕牛居然是重罪,僅次於殺人!
而犛牛不能耕地,殺了吃肉也沒人管!一年有上個三五百頭,想怎麼吃就能怎麼吃!
紅燒,醬煮,肉乾,涮鍋,想想,張潛嘴裡就滿是口水!
作者:
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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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1:26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十四章 萬金油的第二種用法
「師父,高,真是高。有這麼一口井,今後誰要是想打配方的主意,就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將井也搬走!」張潛剛剛送走了拉拉菀商務官和鴻臚寺主簿朱亮,郭怒就嬉皮笑臉地從院子裡迎了出來,隔著老遠,就高高地挑起了大拇指。
「閉嘴,誰是你師父?」周圍已經沒有了外人,張潛果斷當場糾正,「任全,以後聽誰這麼叫,就直接趕出去,不要讓他進我家大門。」
「是!莊主!」頂著滿腦袋綳帶的任全,向郭怒投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高聲答應。
「張兄,張兄,別這樣,別這樣!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早就料到張潛不會這麼容易上當,郭怒涎著臉繼續湊上前,躬身作揖,「你前些日子手把手教我的那些本事,都是墨家絕技。我一邊揣摩一邊付諸實施,感覺收穫極大。師父,點撥教化之恩無以為報,請受徒兒一拜!」
說著話,雙膝一軟,就要下跪,直接把生米做成熟飯。好在張潛早有準備,當即一個箭步沖上去,單手拉住了他的骼膊,「什麼墨家絕技?我怎麼沒記得自己傳授給你?郭二,你別耍賴,趕緊給我站直了,否則,今後朋友都沒的做!」
「師父,師父!」郭怒再三堅持下拜,奈何卻沒有張潛力氣大,只好站穩了身體,繼續涎著臉解釋:「前幾天,你手把手教我去長安城最熱鬧的地方租鋪面,雇女夥計,準備賣六神花露,我都照著你說的去做了。結果,還沒等把店面收拾出來,我阿爺就問我是不是要做紅貨(珠寶)生意。我就把你教我的那些,跟他學了一回舌。他聽了之後,驚為天人。然後二話不說,就讓管家取了價值一萬吊的銅錢和銀豆子給我,把你讓我找他幫忙拉人入股的那十份六神,全給吃下去了!」
「什麼?令尊把十份股權都給買了!」張潛大吃一驚,顧不上再去糾正自己並未傳技的事實,瞪圓了眼睛追問。
「買了,家父說,就憑師父你弄專賣店這個高招,即便是隨便挖口井打水賣,也能賣出香油價錢來。他不愁收不回本兒!」郭怒還以為他被自家父親的大手筆所震撼,回答得好生得意。
「你?嘿——」張潛攥起拳頭想打,然而,看到郭怒那無辜的眼神兒,又頽然放下了拳頭,搖頭長嘆。
亂套了,徹底亂套了。郭怒的父親好心給自家兒子撐腰,卻把六神商行的擴股計劃,給攪了個稀爛。
當初,張潛之所以將每份股權做成一千吊的高價,就是為了防止放出去的二十份股權,被某一家參股者單獨吃下。
按照他的設想,郭怒從他父親那邊拉三到四家關係戶參股,任琮再從少國公段懷簡那邊拉兩到三家關係戶加盟,再算上他自己,任琮和郭怒,六神作坊的原始股東,就能擴大到九家上下。
今後再有人想窺探這份産業,看在花露水每天能帶來的滾滾紅利份上,九家共同應對,每家所承擔的壓力,就會遠遠小於他、郭怒、任琮三個年青人來聯手。
誰料,計劃雖然完美,卻剛剛付諸實施,就被愛子心切的郭老爺子給截了胡!
十分股權都被郭家買了,那跟郭怒自己買了還有什麼分別?!沒有更多的股東來分散風險,今後花露水生意越做越大,引起了外人窺探,以他和郭怒、任琮三人的本事,怎麼可能保得住這只會下金蛋的母雞?!
「師父,師父,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情了?」見張潛懊惱得唉聲嘆氣,郭怒終於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兒,收起嬉皮笑臉,小心翼翼地詢問。
「你……」張潛狠狠瞪了他一眼,卻不知道該將話頭從哪裡說起。搖搖頭,沉聲吩咐,「我不是你師父,你以後別胡亂叫。我自己剛剛出山門,還沒資格收徒,也沒心思收徒!」
「師父,我錯了,我改,我改還不行麼。只要你告訴我錯哪了,我馬上就改!「郭怒大驚,再度伸出手,死死拉住張潛的衣袖,像個孩子般輕輕搖晃。
萬金油的味道,摻雜著一股汗臭味兒,立刻鑽入了張潛的鼻孔。與挫敗感和對未來擔憂一起,讓張潛心煩意亂。
「行了,別晃了,你又不是小孩子!跟你說,我不收徒弟,就是不收!」用力甩了一下衣袖,將手臂從郭怒的糾纏下掙脫,他高聲呵斥。「你要是想跟我繼續往來,就喊我一聲張兄。不想跟我往來了,就自己走便是。今後六神花露作坊運轉起來,定期肯定少不了你的紅利!」
「師,張兄!」從沒見張潛如此嚴肅過,郭怒嚇了一大跳,後退半步,抬手揉了下眼睛,兩眼立刻開始發紅:「張兄這是哪裡話來?我感激你傳我本事,才誠心想拜你為師。你嫌我臭,就直說好了。我自己轉身就走,保證以後再也不來煩你!」
越說,他聲音越低。怕流淚丟人,他又迅速抬手去擦眼睛。結果,不擦則以,一擦,眼淚立刻不受控制地淌了滿臉。
「哭什麼?我又沒說要趕你走?!」張潛被哭得心煩意亂,狠狠瞪了郭怒一眼,呵斥聲迅速變成了解釋,「我初來乍到,自己腳跟能不能站穩都很難說,哪有心思和資格收徒?再說了,你跟我原本是朋友,突然改成了師徒,你不覺得彆扭,我還覺得彆扭呢!」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郭怒頓時愈發感覺委屈,雙手掩面,嚎啕出聲:「你嫌我臭,就是嫌我臭,我知道,你們都嫌我臭,包括我阿爺,也嫌我臭,不想看到我。嗚嗚,嗚嗚……」
「我不是嫌你臭,再說,你現在已經不是很臭了!」張潛被哭聲弄得臉色發紅,趕緊又低聲補充,「況且,這東西是老天爺故意捉弄人,並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的品行有什麼問題。我能在大唐有個正經身份,能毫無阻礙地接下任莊主給的這個莊子,不是全靠著你當初幫我落了戶麼?你這些日子和任琮兩個忙前忙後,我都親眼看到了。我即便再瞎,也知道你們兩個都是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真豪傑。這樣的朋友,我求都求不到,怎麼可能因為一點兒體味兒,就嫌棄你,把你往外趕?!」
「嗚嗚,嗚嗚,你只是嘴上說,不想趕我走。其實,你根本看不起我。這世上,誰都看不起我,我知道,我心裡清清楚楚!」郭怒哪裡肯聽,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抱怨,「我心裡清楚,所以我就把自己變得更臭,讓你們更有藉口躲著我。我知道我阿爺嫌我丟人,就乾脆不著家,讓他眼不見為淨。我知道兄弟們都巴不得我早點兒去死,所以我就故意作死,這些年,無論官面上的,還是市井間的,凡是見不得光的買賣,我都跟著摻和一番。那天拿到你的風油精和六神花露,我本以為,從此可以跟你們大夥一樣了,誰料,誰料你們還是不願意搭理我,還是誰都恨不得我立刻從眼前消失!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別哭,別哭,不是這樣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張潛的心臟,如同刀扎了般難受,走上前,輕輕扶住郭怒的肩膀。
沒人搭理,被所有同齡人排除在外,被親生父母當做災星。為了引起關注故意去作死,作死失敗,就變得更不受人待見,更加孤苦伶仃……。這些滋味,其實他在另一個世界,都品嘗過。並且,絲毫不比郭怒品嘗得少。
但是,他都走過來了。將所有輕視、疏遠、怨恨,以及自暴自棄,全都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如果不是因為低頭看手機時,一腳踏入了時空蟲洞,他現在即便沒有成為一名哲學系研究生,也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教師。
他曾經在心裡發過誓,如果自己做了老師,就會像劉老師那樣,用最大的善意對待每一個學生。而現在,有一個學生,自己走到了他的面前,很多地方,跟他少年時一樣,心臟處百孔千瘡。
「行了,別哭了,我沒有嫌棄你,我保證!」用力吸了下鼻子,張潛將淚水和回憶,一並吞落於肚。然後,笑著拍打郭怒的肩膀。「並且,這世界上除了極少數幸運的傢伙之外,其餘每個人,都不完美。你看任小五,忘性比記性還好。讀了這麼多年書,卻還是一個白丁。你再看任全,笑起來滿臉奸詐,明明挺好的一個人,卻總被當成一肚子壞水兒。如今又包了滿頭綳帶,活脫一個大食國來的奸商……」
「噗……」被張潛對任全的描述,逗得破涕為笑,郭怒的哭聲立刻難以為繼。
然而,四下看了看,他又覺得好生沒面子。趕緊將頭轉向了牆壁,繼續用手去揉哭紅的眼睛。
憑心而論,洗過澡,又塗過風油精和花露水之後,郭怒身上的體臭已經非常淡了。不刻意去聞,基本就能忽略不計。
「其實,有些事情真的是你自己想歪了!」張潛從背後靠近,再度用手搭住他的肩膀,柔聲開導:「你阿爺如果嫌你丟人,就不會一下子拿出一萬吊來支持你了。那些官面上,和民間的買賣,如果不是別人賣你阿爺的面子,或者你阿爺在背地裡幫你,就憑你郭怒這張臉,可能擺得平麼?」
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柔軟,「我聽任小五說起過,你還能半夜幫人偷偷翻越長安城牆,那得多大的面子?你既不是官兒,又不是一呼百應的黑道大豪,沒有你的叔叔伯伯們偷偷給你行方便,你做得到麼?至於我,真的不是不願意搭理你,我早就說過,咱們是朋友。做朋友,彼此之間可以無話不談,我說錯了,你也可以反駁。你做錯了,我也不用考慮你的面子,就直接指出來。而做師徒,基本上就只能是,我說,你聽了!」
「我不怕,師父,以後你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如果不是你,他們會嫌棄我一輩子。而自從認識了你,學著用你教我的本事開鋪子,才開始有人拿正眼看我!」郭怒猛地回過頭,等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大聲保證。
「別人以前就很關心你,是你自己把自己隔離在人群之外了才對!」張潛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兒地重申。
「師父說得對,是我以前,是徒兒以前,自己把自己隔離了起來,不想受人待見!」聽張潛這次沒有禁止自己叫他師父,郭怒喜出望外,毫不猶豫順著張潛的意思往下說。
「別叫我師父!」張潛立刻察覺到了郭怒在給自己挖坑,果斷表示拒絕,「你什麼都不怕,我卻還不想讓別人當成老頭子。」
看到郭怒臉上立刻湧滿了失望,頓了頓,他繼續說道:「你想學我師門的本事,沒問題,可以叫我師兄,我以後代師傳藝就是了!別哭,別再得寸進尺!否則,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了!」
「是,師兄,請受郭怒一拜!」郭怒立刻破涕為笑,收起所有眼淚,長跪於地。
「起來,我們師門不興跪拜之禮!」張潛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拉住郭怒的手,將他從地上扯起,「咱們師門,興的是古墨之禮。講究人人生而平等,即便是師徒。無論是誰,哪怕初次拜入師門,一個長揖就夠了,無需屈膝。你的手怎麼油膩膩的?該死,郭怒,你手上全是萬金油!你剛才居然用萬金油抹眼睛!」
「不是,不是!我剛才是真哭,真哭!」眼看著狡計就要露餡兒,郭怒連忙掙脫了張潛的攙扶。後退數步,長揖及地,「拜見師兄,後進師弟郭怒這廂有禮了。謝師兄代師收徒,將我列入門牆。師兄,別打,我錯了,我錯了!」
「我打死你這個奸賊!敢拿萬金油抹眼睛來騙我!我今天不揭你一層皮,我就不配做這個大師兄!」發現自己再一次被古人給騙了,張潛「惱羞成怒」,追上前,不由分說,朝著郭怒身上肉厚的地方就是一頓亂捶。
「師兄,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師兄饒命,饒命!哎呀,哎呀——殺人了,大師兄殺人了!」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1:3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十五章 魔種
「師兄,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哎呀,哎呀——,疼,疼疼疼!」奸計得逞的郭怒,一邊躲閃,一邊討饒。終究沒有張潛動作利落,接連挨了十幾下,疼得殺豬般慘叫不止。
「行了,別裝了。你想學藝是吧,我成全你!」張潛打得手臂發酸,卻不解恨。咬著牙收了拳頭,「十分鐘,一刻鐘後,到書房裡來!咱們擇日不如撞日,從今天起,我就傳給你師門絕學!」
說罷,也不理睬郭怒不懂十分鐘是什麼概念,更不理睬郭怒如何賣慘,轉過身,大步流星直奔書房。
太丟人了,太丟人了,居然又被古人給騙了!
剛才他光聞見了萬金油味兒,卻壓根兒沒注意到,那郭二哭之前,先用手抹了幾下眼睛!
倘若那郭二是賀知章和張若虛的同輩兒也好,畢竟見了偶像就掉智商,乃至人類的通病。直到二十一世紀,還有在逃多年的通緝犯,明知道警方會趁機布下天羅地網,還懷著僥倖心理去聽偶像張學友的演唱會。某人被賀知章、張若虛兩大古代文壇巨星,聯手騙得暈頭轉向,也有情可原。
可那郭二,只是又臭又賴的滾刀肉,年齡也跟張某人差不多大。張某人卻被他給騙了個團團轉!這口氣,要張某人如何能夠咽得下?
咽不下去,就一定得報復回來,同門之間,「仇」不隔夜。
而那郭二,皮糙肉厚,被打上幾拳,根本不在乎。張潛也不能真的下死手去揍他。所以,只能另闢蹊徑。
對於一個師範大學畢業的考研狗來說,折磨學生不要太簡單!趁著沒人注意,在書房裡打開手機,從論文庫裡隨便翻出幾篇文章,剪裁掉有關歷史和人物細節,再拼湊出一些個人心得,「秦墨」三大絕學之一,有關哲學的入門篇,就謄抄於桑皮紙上。
「哲學是理論化、系統化了的世界觀,或者說是人們世界觀的理論體系。作為理論形態世界觀的哲學,它是從總體上研究人和世界的關係的。而人和世界關係最本質的方面就是思維和存在,意識和物質的關係問題……
……
羅子曰:哲學,乃是某種介乎神學與科學之間的學問。它和神學一樣,包含著人類對於那些迄今仍為確切的知識所不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像科學一樣是訴之於人類的理性而不是訴之於權威的,不管是傳統的權威還是啓示的權威……
……
恩子曰:「全部哲學,即是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
思維和存在不僅是人和世界關係的兩個最本質的方面,也是兩個哲學上最高的範疇……
……
通篇兩千五百五十二個字,比《道德經》少一半兒,還都是白話。簡單,通俗,絕不是故意刁難人。十天之內背完,每天只背兩百五十五個字,肯定也不算負擔過重!
只是,當郭怒滿懷喜悅地來到了書房,又滿懷喜悅地從大師兄手裡,接過了《秦墨三大絕學之入門篇,哲學入門》後,他整個人,立刻變成了泥塑木雕。
紙上的每個字都認識,每句話之間,還非常貼心地標上了「師門獨有」的標點符號。可所有字放在一起,他就如讀天書。
「師兄,這,這上面的文字到底說的是什麼啊?我,我一句話都沒不懂!」保持了泥塑木雕狀態足足半個時辰,郭怒終於接受了自己「太笨」的事實,頂著一頭汗珠,訕訕請教。
『小樣!我收拾不了別人,還收拾不了你?』强壓著心中的笑意,張潛板著臉,沉聲呵斥:「不懂就讀,讀完了背下來。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沒聽說過嗎?什麼時候,你能一個字不差,倒背如流了,我自然會給你解釋。這篇,只相當於頑童開蒙用的《千字文》,如果你連這篇都參悟不透,還指望學什麼咱們師門的三大絕學?」
「是,師兄!」郭怒被訓了個灰頭土臉,捧著張潛剛剛專門給他謄抄的哲學入門,耷拉著腦袋向門外走去。眼看著一隻腳踏上了門坎兒,卻又不甘心地回頭,「師兄,什麼是師門三大絕學?另外兩門是什麼?也這樣難麼?」
「師門三大絕學,曰哲學,曰數學,曰物理。」早就知道他會有此一問,張潛單手倒背於身後,緩緩回應。被日光照亮的面孔,宛若寺廟裡的天神。「其中,哲學乃是教你聰明的學問,你哲學入了門,再學其他兩門,就事半功倍。」
「而數學,入門為數數算帳,進階則可算盡世間萬物!精通,則可古往今來,天上地下,凡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不可算。」
「至於物理,入門為知其狀,測其形,得其內外結構。進階為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精通,則大至宇宙,小至塵埃,皆可慧眼查之。地水火風,亦皆可究其內理。揮手之間,搬山蹈海,改天換地!」
忽悠,誰不會?
學哲學的人中,忽悠乃是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
以前張潛之所以沒使出這門本事,一是因為初來乍到,對身邊環境還不適應。二則是一直沒得到施展機會。
而今天,郭怒想要拜入師門。他這個代師收徒的大師兄,自然要給師弟一個下馬威。
事實上,即便他不使出殺招,郭怒也早就暈頭轉向了。待殺招使出之後,更是當場就又一次呆若木雞。
「呼——」一陣秋風透窗而入,吹得張潛衣袂飄飄而動,彷彿他隨時都可能破空而去。
「大師兄莫走!」郭怒瞬間驚醒,三步並作兩步沖進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大師兄,多謝教我師門絕學。我,我發誓,此生既入秦墨,生不離,死無悔!」
說著話,又鬆手退開,就要跪地賭咒。張潛看到了,趕緊收起了裝神弄鬼的姿態,一把將他拉了起來,「不是跟你說過麼,我秦墨,講究世間人人生而平等。只跪天地父母,不跪他人。即便迫不得己,膝蓋可曲,志不能彎。」
「多謝大師兄教誨!」此時此刻,即便張潛讓郭怒舉刀自裁,郭怒都不會猶豫分毫。立刻收起膝蓋,長揖及地。
「下去背吧,什麼時候,能夠一字不漏了,什麼時候找我來解讀!」一天連續忽悠了兩場,張潛也有些累了,揮揮手,示意郭怒自行離開,「想住在莊子上,就找崔管家給你安排客房。如果想回長安,就趁著天亮趕緊走,別指望我專門給你安排宵夜。」
「是,大師兄!」郭怒又端端正正行了個禮,轉身告退。一條腿邁過了門坎兒,卻再度回頭,「大師兄,如果任小五想學,我可以把入門篇,借給他看麼?還是法不傳六耳……」
「狗屁法不傳六耳,你以為,沒人領路,師門絕學隨便看看就能學會啊!」張潛又是感動,又是好笑,沖著他再度揮手,「任小五跟我認識,還在你之前。我今天既然代替師父收下了你,就不能厚此薄彼。如果他想學,就做三師弟,你給他抄一份一模一樣地去背。今後……」
想想日後也許還有人仰慕秦墨的名頭,過來湊熱鬧。猶豫了一下,張潛笑著補充:「今後除非驚才絕艶之輩,且咱們對他知根知底,我輕易不會再收第三個師弟。即便看著別人面子收,也由你們兩個代師傳藝,只能算外門弟子,不算入嫡傳之列!」
「知道了,大師兄!」聽聞任琮也能一起學,並且以後輕易不會再有第三個人列入嫡傳,郭怒心花怒放,答應了一聲,雀躍離去。衣袂飄飄,如乘秋風。
「現在高興,將來有你叫苦的時候!」望著此人背影,張潛微笑著搖頭。
哲學,數學和物理,這三大學科,甭說門門學到精通,就是其中一門學到進階,都足以耗費許多人一輩子的精力。而郭怒數學和邏輯思考能力,絕對不會超過二十一世紀的小學生,想要其中一門學到進階,更是難上加難。
不過,能將二十一世紀的東西方學問,提前在大唐埋下幾顆種子,張潛心情還是非常愉快。
據他所瞭解,一直南宋滅亡之前,中國的自然科學發展水平,都遙遙領先於整個世界。而南宋滅亡,不僅僅毀掉了一個朝廷,同時也打斷了整個華夏文明的發展進程!
文明的發展進程,被打斷一次,就夠倒楣的了。誰料,幾百年後,隨著大明的覆滅,華夏文明的發展進程,還又被野蠻打斷了第二次。
後世英國,為何能憑著彈丸大小的國土,成為日不落帝國?自從1215年之後,雖然屢經戰爭,卻沒有任何外族,踏上其本土。
而文明的發展進程,一旦不被打斷,光是憑藉慣性,就足夠對那些發展進程斷斷續續的對手,形成碾壓。
華夏文明發展,為什麼如此多災多難?
生産力,經濟實力,科技實力,都遠超對手的南宋和大明,為何會被野蠻所征服?
宋、明兩個朝代後期,重文輕武,只是其中一個因素。更重要的是,在宋、明兩朝占統治地位的儒家思想,已經發展到了極限。
在長時間沒有其他文化精華可供汲取的情況下,儒家思想,已經承擔不了,指導華夏文明發展的使命。
而思想,是一個國家的大腦。
大腦僵了,四肢再發達,也不堪一擊。
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張潛不清楚。但是,如果將二十一世紀的哲學和科學,提前引入八世紀的大唐,無異於他親手埋下了幾顆種子。
給這幾顆種子,五百七十年的發芽和成長時間,到了1279年前後,恐怕蒙古人就沒任何機會了吧!
雖然張潛自己不可能活到那個年代,但是,想一想,他依舊感到心曠神怡。
兩眼望著窗外,他忽然發現,外邊的秋色好生瀲灩。
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境,已經與數日之前,截然不同。
數日之前,他連安史之亂,都懶得搭理。因為那時的他,只是個外來戶,旁觀者。大唐的世界,就像電視機裡的畫面,跟他本人毫無關係。
而現在,他的根,卻已經悄悄地扎在了這裡。他本人,也在不知不覺間,成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無論將來長成野草,還是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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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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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1:4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十六章 群星閃耀時 (上)
給青年做老師,其實是一件非常令人心神愉悅的事情。
不用教給他們太多東西,就可以把他們指揮得像騾子一樣,在實驗室或者工廠裡,把原本你自己該幹的活全都幹了。
心情好的時候,隨便從手指頭縫漏一點兒錢給他們,就能讓他們對你感激涕零。
如果他們的研究有了進展,毫無疑問,都是老師的英明指導。如果他們的工作出現疏漏,是他們笨,沒有領悟到老師傳授的精髓,所有錯誤都與做老師的你毫不相干。
自從收下郭怒當師弟之後,張潛就成了這樣一位老師!而在小胖子任琮哭著喊著成為下二位師弟之後,他的日子就越發輕鬆。
蒸餾烈酒的工作,已經全都可以交給兩位師弟來負責。而作為代師傳道的大師兄,張潛只需要偶爾去看一眼,用嘴巴鑒定一下酒精是否達到足夠濃度就好。
提煉香精的標準流程,因為一直沒有摸索完整,所以張潛還需要多花一些心思。但是,其中那些比較繁瑣且耗費體力的前期準備工作,也都可以交給兩位師弟代勞。
「秦墨」講究知行合一,所以,繁重的實踐工作,可以加快兩位新晉師弟,對師門絕學的領悟。當然,哪怕工作再多再累,《哲學入門》還是要求儘快背熟的。
那是每一名《秦墨》門徒入門的必修課,任何人都不能馬虎。如果連背誦兩千五百字經文的智力和韌性都沒有,怎麼配被大師兄帶著一起修行?
總之,除了不能在學生的論文上署名之外,短短幾天之內,張潛就把後世「教授老闆」的工作,全都給幹了個遍。而他的兩位「師弟」,非但沒有像後世研究生那樣,到論壇上控訴老師的剝削,反而雙雙蹲在花露水作坊裡頭,忙得樂不思蜀。
並且這兩位師弟,還都屬動手能力甚强,資質出衆那種。讓張潛這個做「老闆」的,每一天在驚詫之外,心神都極為愉悅!
心神愉悅的日子,過得總是很快。
幾乎是一眨眼功夫,就來到了九月初九。
這天,眼看著時間已經接近了正午,張潛便命人將最近兩日的「科研成果」,滿滿四大木桶高度酒,裝上了一輛馬車。然後自己徒步,讓任全趕著馬車,優哉游哉地前去張若虛家賞菊。
雙方的院子其實距離沒多遠,出了屬張潛的土地,再穿過兩大排隔離樹,就到了張若虛的地頭上。然後再沿著一條可並行兩輛馬車的土路走上七八百米,後者府門,就近在咫尺了。
作為菊花宴的主人,張若虛早就帶著書童和家僕,等在了自家大門口兒。見到張潛到來,又隔著木桶聞到那濃烈的酒香,立刻眉開眼笑,「小友來得真及時,老夫就在剛才,還好生猶豫,是否要專門騎馬去你家一趟,討兩壇美酒來以助賓客詩興。卻沒想到,一轉眼,你已經把美酒送到了老夫家門口兒!多謝了,多謝了,趕緊裡邊請,季翁剛才還跟幾個老友,在裡邊說起你呢!」
說著話,他安排家僕將馬車趕向了後門。然後上前挽著張潛的手,親自將後者送到了院子裡的二門口兒,才又停住腳步,將目光看向一位恰好從門內迎出來的英俊少年,笑著介紹:「季淩,這就是我昨晚跟你提起的用昭,秦墨的真傳子弟,你昨晚贊不絕口的好酒,就是他用師門秘技所制。」
隨即,又迅速將目光轉向張潛,笑著介紹:「用昭,這位是老夫的好友之子,姓王,名之渙,表字季淩,這幾天特地被老夫請來,幫忙招呼客人。你們兩個年紀差不多,又都是少年英傑,日後理當多多親近。」
「絳郡王季淩,見過用昭兄!」那少年極為灑脫,立刻笑著向張潛拱手。
「久,久仰……」饒是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張潛仍舊被王之渙三個字,震得心神剎那失守。狠狠咬了好幾下牙齒,才笑著還禮,「久仰季淩兄大名,今日一見,張某三生有幸!」
作為同齡人,彼此之間還素昧平生,第一次打招呼用詞如此卑微,未免就太不合適了。好在那王之渙天性豁達,又曾經從張若虛口中,得知張潛是初出深山,不諳世事。所以,只是輕輕皺了下眉頭,就再度笑著拱手:「用昭兄說話真是風趣,王某不過是個仗劍遊歷的武夫,哪裡來的什麼名聲?倒是用昭兄你,王某自打進了長安城,幾乎每天都聽人說起你的大名。」
『武夫……』張潛又楞了楞,差一點兒再次心神失守。
在他記憶中,王之渙,子季淩,祖籍晉門,隨長輩移居絳郡。以上幾乎每一條,都跟眼前的王之渙,對應得嚴絲合縫兒。
只是,他記憶中的王之渙,乃是盛唐著名邊塞詩人。一首《登鸛雀樓》千古傳唱。兩首《涼州詞》光耀古今。而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王之渙,卻口口聲聲以武夫自居,讓他的大腦,如何還能保持運行穩定?
「胡鬧,學什麼不好,小小年紀,學那不要命的遊俠兒!」正精神恍惚之際,左耳畔,卻傳來了張若虛的斥責聲,剎那間,如同醍醐灌頂,「你們王家乃是書香門第,豈容你如此任性?!好好休整幾日,然後老實去四門學就讀。否則,當心你父親派人來拖你回去,剝你的皮!」(註:四門學,大唐的學府,專門收五品到七品官員的子弟。)
「我知道了,此刻王之渙還小,人生道路還沒確定!」張潛眼神大亮,差一點就「當機」大腦,終於又恢復了全部功能。
定神看去,只見那王之渙,生得鳳目蠶眉,面如傅粉,修身長臂、熊肩狼腰,渾身上下,英氣勃勃,哪裡有什麼半點詩人模樣?去演二十一世紀網劇裡的少年劍客,卻根本不用再做任何化妝!(註:王之渙,按照史料記載,少年時的確做過遊俠兒。此刻十九歲。)
與二十一世紀很多陽光少年一樣,聽聞很快就要去四門學讀書,王之渙的臉色頓時就是一黯。向張若虛拱了拱手,有氣無力地回應:「世叔教訓的是,侄兒今日之後,就立刻開始溫習功課。定然不教父親和您失望!」
「這就對了,年少熱血,多讀書,方能靜心養氣。」張若虛不管自己年青之時如何放浪形骸,卻對晚輩要求甚高。「想蕩盡天下不平,盡可等你做了宰相之後。屆時,大筆一揮,便能讓幾十名貪官污吏身敗名裂,豈不比用劍省事得多?」
說罷,又快速將頭轉向張潛,笑著解釋道:「白雲子老道與我約好了,正午必至。那老道向來守時,年齡又已經接近古稀了,所以,我還得到門口去迎他一迎。用昭是自己人,我就不再往裡送你了!」
「前輩儘管自便!」曾經被張若虛教導到頭大,張潛唯恐此刻張若虛拿同樣的話語,來督促自己上進,連忙向對方拱手。
張若虛正忙得腳不沾地,絲毫沒留意到他臉上的慶幸之色,想了想,繼續補充道:「酒水和席位都在花園裡,來者不問官職、資歷,皆為老夫的貴客。你儘管隨便去坐,等會兒,老夫迎到了白雲子,就過來招呼你。」
說罷,又向王之渙叮囑了幾句,請他務必將張潛安排妥當。然後向兩個年青人拱了下手,轉過身,快步走向大門。
王之渙頓時如釋重負,笑著向張潛發出了一個請隨我來的手勢。
而張潛最近總是被張若虛以長輩身份訓導,也是心有餘悸。偷偷鬆了口氣,笑著邁動腳步。
下一個瞬間,兩個年青人又相視而笑。俱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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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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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1:55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十七章? 群星閃耀時 (下)
張潛今年周歲二十二,按照大唐的算法,是二十三。但是由於熱愛鍛煉,穿越之前又終日憋在學校裡很少出門的緣故,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小許多。
而那王之渙,雖然剛剛及冠(虛歲二十),卻因為喜歡仗劍策馬做遊俠兒,風餐露宿,年齡看起來比實際略大。所以,二人肩並肩一路行來,竟如同一對風流倜儻的雙胞胎般,引得無數賓客紛紛側頭注目。
「今日酒宴,乃是賀博士和張叔聯手安排。以飲酒賞菊為主,所以請客人都坐在了花園之中。」堪堪來到花園內,王之渙想了想,主動介紹:「倉促之間容不得精細,故而只能效仿胡人因陋就簡,擺下十幾個長桌和幾十套胡凳,讓大夥隨意就坐!待會兒若是有不便之處,還請用昭兄見諒!」
「季淩言重了,我與張前輩乃是鄰居,用不著對我如此客氣!」因為跟王之渙同病相憐,張潛心中的緊張感,就少了許多。笑了笑,輕輕搖頭,「你一會兒儘管先去招呼別人,免得張前輩自己忙不過來,讓貴客感覺受了冷落。」
「那倒是,張叔從昨天見到我的面兒,提你的名字不下二十遍。」王之渙是個豁達性子,也不跟張潛更多客氣,只管笑著點頭,「那邊有個涼亭,附近種了幾株醉菊,花朵有碗口大小,顔色亦是極為難得的金紅。如果張兄不嫌風吹的話,坐那裡倒也方便。」
「那就去涼亭!」張潛抬頭四下看了看,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座木制的涼亭。下面擺著一張石頭桌案,四五個石頭圓墩,附近還有十多簇菊花開得正盛,便答應著挪步。
誰料,才走了不到十米遠,斜刺裡,忽然沖過來一個胖子。一把拉住王之渙的骼膊,大聲叫嚷:「好你個王季淩,剛才把我丟在一邊兒,自己跑到哪裡去了?大夥都說,張世伯預備下了極品佳釀,為何到現在還沒見你安排僕人端上來?!」
「好酒難得,現在就給你端上來,等會兒你再喝別的酒,就索然無味了!」王之渙一巴掌拍在對方手背上,將此人拍得呲牙咧嘴。「別鬧,我給你介紹一個新朋友,張用昭,單名一個潛字。賀博士和張世叔,都對他的本領極為推崇!」
隨即,又快速向張潛介紹:「用昭兄,此人姓衛,名道,表字綱經,乃山東衛氏嫡裔。他父親和我父親一樣,也是張世叔的故人!」
「河間張用昭,見過綱經兄!」總算見到一個藉藉無名之輩了,張潛提在嗓子眼兒處的心臟悄悄落回肚子內,從容不迫地向那衛道拱手。
「你就是一粒仙丹讓人起死回生的張仙師?」那衛道,卻不像張潛這般從容。迅速退開半步,一邊上下打量張潛,一邊拱手還禮,「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似凡俗之輩。」
「綱經兄過獎了!」張潛被衛道誇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覺得彆扭,趕緊訕笑著解釋,「傳言通常都做不得真,我只是從師門裡帶了兩份藥物,剛好用到朋友的父親身上罷了。那藥根本不是什麼仙丹,我也從沒修煉任何異術!」
「原來如此,我就說麼,光天化日之下,哪來的那麼多神仙鬼怪?!」那衛道是個自來熟,立刻大笑著搖頭,「用昭兄來得正好,我剛才還跟伯高、子壽他們幾個爭辯,神仙之事,到底可不可信。你剛好幫我做個佐證!」
說著話,就要來拉張潛的骼膊。唬得張潛連忙逃開數步,笑著擺手,「綱經,綱經兄見諒。小弟初來乍到,與你說的伯高,子壽等英傑,並不熟悉。一入席就先幫你跟他們爭論,實在有失禮貌!」
「那倒也是!」衛道拉了一個空,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訕訕撓了一下腦袋上的纀頭,笑著發出邀請,「那就先放過他們一馬。季淩,你趕緊安排僕人上好酒來!也好讓我見識一下,讓賀博士贊不絕口的美酒,到底是怎樣的瓊漿?」
「綱經兄莫急,且讓我介紹用昭兄與伯高、子壽他們認識!」王之渙哪裡肯陪著此人胡鬧?掙脫他的拉扯,找藉口繼續帶著張潛往花園深處走,「用昭兄,請隨我來。子壽兄乃是長安二年的進士(702年),一直外放為官。今年任滿,回長安來,接受吏部考核甄選。他的才華勝小弟百倍。文壇宿老張說曾經稱贊他,文章有如輕縑素練!」
「可是寫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張九齡?!」張潛大驚失色,詢問的話脫口而出。
『鎮定,鎮定!』一邊努力調整呼吸,他一邊拼命在心中給自己打氣兒。』這是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位泰斗級別大佬聯袂舉辦的文壇大趴,來的客人,當然不可能是白丁!這才見到了一個王之渙,聽到了一個張九齡,就驚掉了下巴。等會兒,還不知道要遇見哪位大佬。如果聽一個名字就震驚一回,今天得震驚到何時才算是個頭兒?』
他只顧著努力掩飾,唯恐被人笑話。然而,王之渙卻是見慣了別人聽聞張九齡的名字,就心神大亂。所以,絲毫沒感覺張潛的表現有什麼奇怪,笑了笑,輕聲回應:「正是,原來用昭兄也聽聞過子壽兄那首望月懷古。我先前還以為,用昭兄避居深山,對外邊的事情不聞不問呢!」
『我不但知道這首望月懷古,對老兄你的登鸛雀樓,也背得滾瓜爛熟!』張潛在肚子裡偷偷吐槽,臉上卻努力擺出一幅非常自然模樣,笑著解釋:「早年在山中時沒有讀過,出山後,恰好在任家莊裡看過別人謄抄的詩集。一讀之下,頓時驚為天人!」
「用昭居然有過目不忘之能,佩服,佩服!」王之渙不知道張潛是從小背唐詩宋詞背大的,頓時對他的超人記憶力挑大拇指而嘆。
張潛被誇得臉上發燙,趕緊笑著擺手。正想找藉口將話題岔開去,耳畔卻忽然聽到一串「叮叮咚咚」的琴聲,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盤,剎那間,蓋住了周圍所有嘈雜
本能地循聲望去,他看到一個紅衣紅裙,渾身上下打扮得如同火炭般的女子,正坐在不遠處的一簇金黃色的菊花旁,信手而彈。徐徐秋風伴著琴聲,從此女身旁吹過,將她的衣袂和秀髮吹得飄飄而起,宛若畫卷。
「你踩過的地方,綻幾朵紅蓮。你立在風中,裙也翩翩,髮也翩翩!」毫無預兆地,一首著名的現代詩,就湧入了張潛的腦海。
正準備撫掌贊嘆幾聲,再詢問一下那彈琴女子的名姓。耳畔卻已經響起了衛道特有的公鴨嗓,「方才不知道是哪位幸運的傢伙,搶先拿出了一首好詩。竟引得琴律大家,提前下場為他伴奏。唉,可惜衛某不精於此道,否則……」
言談間,羨慕與忌妒不加掩飾!
話音剛落,風中的琴聲,戛然而止。裊裊餘韻中,卻又見那紅衣女子,從身邊抓起一把寶劍來。也不用任何金屬器物為槌,直接將寶劍拉出劍鞘,戳於身邊泥地,用十根帶著琴套的手指錯落彈去,「叮叮噹當」,聲若急雨。
夾雜著菊花幽香的秋風瞬間變得凜冽,吹得人透體而涼。
那琴律左手彈劍,右手撫琴,竟然一心二用,將落珠般的琴聲和急雨般的劍聲,交織於風中,剎那間,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張潛的雙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中。緊跟著,渾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竪而起。
恰在此時,兩名匆匆趕至的僕人,合力竪起了一塊木板。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年書生,將酒杯朝身後一丟,大步上前,抓起毛筆,伴著琴聲在木板上筆走龍蛇。
每一個字,都有笆斗大小。
每一個字,都翩若驚鴻,矯若遊龍!
須臾,琴停,筆停,秋風亦停。
卻有一縷菊香幽幽,縈繞於空中遲遲不散。
「好——」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帶頭喝彩。
剎那間,大半個花園又活了過來,喝彩聲,撫掌聲,宛若雷動。
「伯高兄好才氣,也好福氣!」王之渙目光炯炯,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我當是誰?原來是張旭張伯高動了墨興!也難怪琴律大家二琴齊奏,為他筆下增色!」再看那衛道衛綱經,竟然連羨慕的力氣都沒有了。先悻然搖了幾下頭,然後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桌子旁,抓起一隻酒壺,仰起頭,鯨吞虹吸。
那一年,張九齡年方而立。
張潛二十三,張旭和琴律都與他同齡,王之渙剛剛過完二十歲生日。
那一年,秋風中,有花,有酒,還有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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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2:0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十八章 斯人獨向隅 (上)
「原來那草聖張旭,也有如此年青時候!老天爺,張某此行著實不虛!」同樣的熱鬧,看在張潛眼裡,卻與周圍所有人,都大不相同。
以前在二十一世紀,他看王之渙也好,看張九齡、張旭也罷,都是書本上的幾個沒有生命的文字,或者一幅印在紙上的畫像。
他崇拜也好,給這些人惡作劇般在畫像上填上八字鬍,自行車,飛行掃帚也罷,這些人始終都是需要他仰望的存在,就像夜空裡億萬光年之外的寒星。
而現在,這些人卻都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跟他同齡,跟他分享同樣的美食、美景,同樣的熱鬧!
接下來,這些人還有可能跟他湊在一起稱兄道弟,喝酒撒瘋。一起成長,歡歌,甚至並肩而戰。一起見證即將到來的開元盛世,一起分享中華民族在中世紀的光榮和夢想!
這,將怎樣的開心與幸運?稍微想一想,就讓人熱血為之沸騰。
他,張潛,將親眼看著王之渙,從一個少年遊俠兒,成長為邊塞詩派中的擎天巨柱。他,張潛,將親眼看著張九齡,從一個回京述職的九品芝麻官兒,成長為千古名相。他,張潛,將親眼看著張旭,從一個熱血書生,成長為華夏草聖,千古酒國傳奇。他,張潛,將親眼看著……
他將看著他們。
他們也會看著他。
他已經成為,並且最終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一起光耀整個大唐星空!
「老天爺,謝謝你!」偷偷扭開頭,擦了一下眼角,張潛在心中默默致謝。
他決定徹底跟老天爺握手言和了。從此再也不動不動問候對方祖宗。雖然,雖然老天爺從來聽不到他的駡聲,也未必在乎他的感謝。
雖然,雖然老天爺將他丟進時空黑洞之時,沒送給他可以隨身攜帶的老爺爺和打怪升級系統。
正心潮澎湃間,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音樂。再度抬頭看去,卻是一名絡腮鬍子的年青人,正在彈劍做歌。聲音洪亮明快,瞬間響徹雲霄:「嚴霜封草樹雕紅。葉落滿地小園空。溪上芙蓉今何在,籬邊野菊笑秋風……」
「王子羽這個人來瘋,還讓不讓老子活了!」那衛道手捂額頭,做痛不欲生狀。
「子羽兄乃是急才,特別是手邊有酒的時候!」知道張潛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詩會,王之渙非常貼心地在旁邊小聲介紹,「他是太原人,單名一個翰字。生性倜儻不羈,喜歡仗劍四處遊歷。去年曾經以一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讓在場所有才子,頓時都沒勇氣下筆!今日大夥把盞品菊,他又先行拋玉,接下來,恐怕想寫詩的人,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拿出來的,是不是一塊磚頭了。」
「原來是他?」張潛頓時就將彈劍做歌的絡腮鬍子,與腦海中的記憶對上了號。
只是記憶中的王翰,卻遠不如眼前的王翰鮮活有趣。竟然豪放不羈到,只管自己寫得過癮,不理睬後來者是否還有勇氣下筆的地步。
以張潛在大學時跟同學交往所得出的經驗,通常豪放不羈者,都不是什麼心機陰沉之輩。所以在欣賞之餘,他本能地就想再走得近一些,跟王翰碰上一杯酒,聊上幾句閒天兒。誰料還沒等他挪動腳步,卻看到賀知章的書童賀俊,匆匆忙忙向自己跑了過來。
「張少郎君,張少郎君。我家老爺說,他想介紹幾位前輩給你認識。自己脫不開身,所以讓我過來問問你,眼下是否有空?」不待張潛詢問對方的來意,賀俊就停下了腳步,非常客氣地相告。
「賀太常找我?」張潛楞了楞,遲疑著扭頭四下張望。很快,就在花園的另外一側,一個頗為龐大的涼亭下,看到了賀知章舉著酒盞,正在向自己遙遙示意。
不敢讓對方久等,他連忙向王之渙,衛道二人告了一聲罪,轉身直奔大涼亭。堪堪才來到附近,就聽見賀知章笑著說道:「來了,他來了!隆翁,道濟,安之,這就是我剛剛跟三位提到的張用昭。雖然為墨家子弟,卻對我儒家經義瞭解頗深。偶發一語,甚至可以視為他山之石。」
這就不能只算往張潛臉上貼金了,簡直跟直接從頭頂往下倒金粉差不多。把個張潛誇得,頓時渾身發燙。趕緊彎腰下去,向亭子裡包括賀知章在內的四位長者行禮,「末學後進張潛,見過賀前輩。見過各位前輩!晚輩不知天高地厚,胡解先賢之言,貽笑大方,還請各位前輩見諒!」
「什麼叫貽笑大方?如果人人見了前輩就說不出話來,那麼做前輩的,怎麼知道自己學識之不足?」在單純學術問題上,賀知章從來不像對官場爭執一樣謹慎,立刻接過話頭,笑著反駁,「年青人,不能過於自謙,否則,就會失了銳氣。弄斧,一定要在魯班門口。如此,才能讓魯班為你指點一二。而那魯班,年紀大了,暮氣難免會遮住眼睛。看到年青人的斧影,說不定也能得到一些啓發,令自家技藝,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前輩心胸豁達,晚輩佩服!」張潛被說得心中緊張感盡去,再度笑著拱手。
「佩服就不必了,以後多派人送些好酒,到我家中就好!說實話,自從喝了你的酒,長安城內其他酒水,就全都成了醪糟!」賀知章笑著打趣了一句,隨即,將手伸向對面的老者,「來,用昭,見過我的這位老友,隆擇,姓畢,單名一個構字,前幾年奉命出巡潤州,眼下剛剛回長安來述職!」
「晚輩河間張用昭,見過隆翁!」張潛見那老者鬚髮皆白,立刻恭恭敬敬地施以晚輩拜見長輩之禮。
「小友不必客氣,前幾天你送給季翁的酒,老夫分走了一半兒。最近幾天正酒蟲上湧,沒想到在實翁家裡,居然見到了酒水的原主人!」被稱作隆翁的畢構笑著起身,微微抱拳相還。
「晚輩特地帶人趕制了四桶,為今日賞菊之宴助興。」見老者根本沒什麼架子,張潛心情更為放鬆,想了想,笑著透漏,「方才張前輩,已經命人將酒送到後廚了。應該用酒壺溫好之後,便會命人送上來。」
「如此,這杯中的酒,就不能再喝了!」畢構聞聽,果斷將身邊的酒盞,連同裡邊的黃酒推到了一邊,大笑著宣告。
「老夫也有此意!」賀知章大笑著附和,隨即,又將手伸向了緊挨著畢構的一位頭髮烏黑的中年男子,「用昭,這位也是老夫的好友,張道濟,單名一個說字。他的文章之中有浩然之氣。你如果日後想要進學,不妨拿來反復揣摩。」
「晚輩河間張潛,見過道公!」一天之中名人見得太多,張潛的心臟也就麻木了。大大方方地躬身,向眼前這位將來的開元時代名相行禮。
「用昭不必客氣!」張說笑了笑,站起身,輕輕拱手。「季翁方才之言,實在將張某拔得太高。你若是有心求學,還是選他的文章揣摩為好。他可是貨真價實的狀元郎!」
「道濟,你又拿老夫當擋箭牌!」賀知章立刻接過話頭,笑著「譴責」,隨即,將手伸向在場第三位長者,鄭重向張潛介紹。
此人名為王適,字安之。也是一位文章大家。然而,張潛卻沒在歷史和文學書上,注意到過他的名字。所以,心中未起任何波瀾,大大方方向對方行禮,寒暄。
「今日品菊盛宴,你帶了酒,可帶了詩作來?」賀知章借張若虛的花園,邀請這麼多年青人前來赴宴,原本就有趁機提攜晚輩之意。所以,待張潛挨個與亭子內的長者們見過了禮,立刻笑呵呵地詢問。
張潛早就被張若虛暗示了無數次,就差直接替他捉刀了,所以肯定提前做了些準備。此刻聽賀知章問,趕緊厚著臉皮回應,「有勞這晚輩相問,晚輩並不擅長詩文。最近幾天冥思苦想,勉强湊了一首。實在不敢拿出來污人耳目!」
「什麼叫污人耳目,作詩,講究的是發自心聲。只要是用心之作,便不妨拿出來一看!」賀知章不給他謙虛機會,只管笑著催促。
「那晚輩就獻醜了!」張潛無奈,硬著頭皮將手伸入衣袖,從裡邊的夾袋當中,取出了自己反復琢磨了好幾個晚上,才拼湊出來的詩,當面請賀知章斧正。
之所以寧可露醜,也不做那文抄公,倒不是他有什麼道德潔癖,而是實在有些不忍心。
像張若虛這種驚才絕艶之輩,一生就留下了兩首詩。被他抄走一首,就少了一半兒。隨隨便便就拿別人一半兒的成就往自己臉上貼,將來生了孩子肯定沒屁P眼兒。
而大唐的醫療技術,又不發達,做不出人工肛門來。倒是二十一世紀那些盜版商和文抄公,不用有此擔憂。個個賺得盆滿鉢圓之餘,也給肛腸科,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而像詩寫得多的,如十全老人的大作,張潛以前根本看不上。雖然那四萬多首詩中,有關菊花的可以隨便抓。但十全老人的大作,質量穩定得實在太可怕。幾乎每首都與村頭老童生的作品彷彿,沒有一首能達到舉人標準,更甭提哪首詩能夠讓人眼前一亮。
所以,與其抄這種詩,還不如張潛自己編。雖然他編得未必高明,可正如賀知章所說,作詩,講究發自心聲。只要是用心所做,質量差一點兒也不丟人。
至於他的「大作」,被賀知章讀了之後,會不會當場揉成紙團兒。張潛就顧不得了。反正他的水平就是那樣兒,再努力十年,同樣入不了賀知章的法眼。
「觀菊,諸位且聽我念。」正當他準備接受迎頭一棒之際,賀知章已經手敲桌案為伴奏,朗聲將他寫的詩給讀了出來。「寂寞東籬下,稀疏兩三叢,只為花開晚,不得報春風!」(註:詩是胡亂編的,班門弄斧,以博一笑。)
畢構和王適兩人聽了,輕輕皺眉,然後又點頭而笑。很顯然,張潛今天這一「斧子」,落在他們眼裡,有些過於笨拙了。
而那張說,眉頭皺緊之後,卻沒有立刻舒展開。迅速將目光看向張潛,沉聲問道:「用昭今年多大了,心境怎麼如此頽唐?若是少年故作悲秋之語,也倒罷了。若是真的有感而發,張某年紀大概長你一倍,倒是要勸你,平素多出來走走。多與張伯高、王季淩和王子羽他們交往,以免人未老,心先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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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2:1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六十九章 斯人獨向隅 (中)
張潛連續好幾個晚上,都在苦苦琢磨,該如何寫一首絕句詩去交差,免得屆時當場露怯。連續好幾個晚上,滿腦子想的都只是,詩寫得出來寫不出來,平仄差得是不是太多,哪裡想過心境不心境問題?此刻被張說這個文壇和政壇雙料行家一語道破,才驀然覺察,自己苦苦編纂出來的這首菊花詩,最大問題根本不在於平仄,而是在於意境太喪!根本沒有一名年青人應該具備的朝氣!
反過來再對照王翰那句,「溪上芙蓉今何在,籬邊野菊笑秋風……」。雙方在意境上,至少差了四十歲。一個是陽光少年,一個是白髮老翁!
正羞得汗珠亂冒之際,卻又聽那賀知章主動替自己辯解道:「道濟何必責之太苛?年青人傷春悲秋,白髮宿老豪情滿懷,不正是人間常理麼?!賀某二十歲時,寫的許多文字,比這首觀菊,還要頽唐數倍。倒是現在年近半百,卻常常發些豪言壯語,以掩飾自己心中的暮氣。」
「此言甚是!」王安之年齡跟賀知章差不多,也笑著在旁邊幫腔。「吾讀此詩,雖然平仄上微有瑕疵,意境稍嫌頽唐,比起太學之中大部分年青人之作,卻已經高出許多!」
「那是自然,否則,季翁怎麼可能引他來咱們面前!」張說也不跟賀知章、王安之兩個人爭論,笑著輕輕點頭。
「你們二位如果知道,他在一個多月之前,連唐言都不會說,恐怕就此詩的看法,會大相徑庭!」賀知章卻仍然不滿意,繼續全力替張潛出頭,「況且他的師門,原本也不以文章華美著稱於世。」
「啊?」話音落下,不禁張說和王適兩個大吃一驚,就連年紀最長的畢構,都悚然動容,「此話當真?他一個月前,真的還不會說唐言?!」
「他從山中出來,總計不到兩個月。賀某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還說得磕磕絆絆!」賀知章笑了笑,輕輕點頭。隨即,略作遲疑,又快速補充:「墨家自古以來,便以制器見長。賀某上次去他家取酒,曾經看過他制酒的銅壺,端的可謂巧奪天工。二位先前都曾經在地方替聖上牧民,若是將來有用到各類器物之時,不妨派人來跟用昭做一番諮詢。」
「制器?你當真學過墨家的機關秘術?」張說的眉頭一挑,雙目之中,立刻射出了兩道銳利的光芒。
「用昭,墨家機關秘術,你掌握了幾何?可否為老夫出示一二?!」畢構年紀大,反應稍慢,卻跟張說一樣,用刀子般的目光重新打量張潛,滿臉難以置信。
也不怪他們兩個多疑。
自從盧藏用和他兄長盧征明兩個「聰明人」,借著隱居終南山「避世」的手段揚名,成功混入大唐高官隊伍之後。每年出現在長安附近的各類隱士和異人,就多得如過江之鯽。
而狀元郎賀知章,又是衆所周知的喜好提攜晚輩,經常用一些過頭的言辭,替他自己看好的晚輩揚名。(註:賀知章誇過很多人,最著名的就是誇李白,謫仙。)
所以,先前王適、張說也好,畢構也罷,都沒怎麼把張潛的墨門子弟身份當一回事兒。只是礙著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的面子,跟著附和幾句罷了。反正眼下長安城內外,打著各類古怪招牌求出身的年青人車載斗量,也不差張潛這一個。
而現在,賀知章拋開花樣文章,直接提到了實用機關器物,畢構和張說兩個,就不敢再敷衍了事了。畢竟詩文這東西,只要肯花錢,就能找到高人捉刀。而墨家機關,卻是要實打實做出來看效果的,是真是假,用上一用,就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用昭小友,反正眼下客人還沒有到齊,你不妨說幾樣師門器物出來,讓他們兩個孤陋寡聞的傢伙,長長見識!」賀知章是何等的聰明,聽到畢構和張說的問話,立刻就猜出了二人並不相信自己先對張潛的介紹,當即心裡就憋了一股子火,笑著向張潛提出了要求。
張潛原本還想謙虛一番,此刻發覺事情已經涉及到了賀知章的顔面和信譽,當然不敢讓全心全意對自己好的人失望。因此,向前走了半步,笑著從桌案上抓起了一雙筷子,比劃著說道:「敢教各位前輩知曉,秦墨入山之後,便不願再於殺人利器上下功夫,因此兵器方面,在下學得很少。但可用於改善民生之器物,在下卻略微涉獵了一二……」
說著話,他將筷子竪起來當立柱,又拿了一個裝水果的柒盤當閘門,快速演示:「諸位前輩請看,這便是一個單向水門的大致模樣。晚輩見長安周圍,有許多土地都遭受了洪澇之害。若是挖水渠與大河相連排澇,又需要時刻提防河水倒灌。而如果在水渠上,建這樣幾道水門。當農田中水位高時,閘門被洪水推開,水就能自行泄入大河。而當河水暴漲之時,倒推閘門,即可將閘門關得死死。屆時,將無一滴河水,可灌回農田之中!」
俗話說,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畢構前幾年因為得罪了當朝權臣,被打發到外地做刺史。而那張說,更是因為不肯附和權臣污蔑同僚,被武則天一腳給踢到了嶺南的欽州。這兩位做地方官員之時,都沒少因為水患而撓頭。如今見到了張潛的單向閘門,如何會想不明白此物的妙用?一時間,驚喜,慚愧和懊惱等諸多感覺畢至,雙雙恨不得站起來以頭搶地!
驚喜的是,有了此門,大部分洪澇災害,可以迎刃而解。
慚愧的則是,如此簡單的一個木頭門,自己冥思苦想多年,怎麼就是想不到?
懊惱更是,如今自己回長安述職,卻拿不出足夠的錢來,給韋后的哥哥送禮,再想要補到實缺,不知道要等至何年何月?眼看著可造福萬民的利器,卻沒辦法親自去推廣,那與未見到過此物,還有什麼分別?
張潛哪裡知道,後世人眼裡一層窗戶紙般的科技進步,對於前人來說,就是一座高山!兀自覺得光拿出一個單向水門來,不足以替賀知章爭氣。將筷子和漆盤放下,又找僕人要了一套紙筆,快速畫了一個風車,和一個簡易管道式抽水機。
「幾位前輩,可見過這兩種物件?這個,乃是風車,下面的這個,晚輩稱其為機井。若是用風車帶動機井的搖柄,就可源源不斷地將水,從低處汲到高處。若是在溝渠與大河之間築一道堤壩,將風車架設於其上,兩側各接一根竹管做井管。洪澇之時,就可以將溝渠裡的水,利用風車和機井排入大河。而乾旱之時,則可以將大河中的水,提入溝渠。如此,除非遇到赤地千里或者洪水滔天的大災,否則,小旱小澇,基本傷不到沿河兩岸百姓分毫!」
「嘶——」話音落下,在座四位長者,瞪圓了八隻眼睛,齊齊倒吸冷氣。即便心思再沉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風車,對見多識廣的他們來說,並不新鮮。但利用風車和兩根管子,將水從堤壩兩側隨意汲放,卻是他們聞所未聞。
至於張潛口裡的「機井」,為何會有如此神奇功能?其中又是什麼道理,他甭說聽聞,甚至連做夢,都沒曾夢見過!
而張潛,還唯恐四人不信,笑了笑,繼續補充道:「晚輩的莊田,今年有很多處都受了洪澇之災。所以趁著眼下秋高氣爽,專門命令管家組織僕人和佃戶,在挖渠,築堤並擇地架設水門、風車和機井。風車和機井,大約還需要一個半月時間,才能做好。但水門已經安裝了好幾個。四位前輩如果有興趣,一個半月之後,便可到晚輩莊子上,親眼看一看這些實物。」
「這……」畢構、賀知章、張說和王適四個,終於停止了吸氣。瞪圓了八隻眼睛互相看來看去,都從彼此的面孔上,看到了無法掩飾的瘋狂。
如果水門,風車和機井這三樣東西,能出現在世上,並且推廣開來。光是八水環繞的長安城周圍,恐怕就能憑空多出數十萬畝良田!而比長安更加澇的袞州、襄樊、姑蘇、余杭等地,假以時日,恐怕全都會成為魚米之鄉,人間天堂!
許久,許久,張說第一個緩過神來。很是失禮地指著賀知章的鼻子,大聲抱怨:「季真兄,這,這就是你的錯了!有如此利器和奇才,為何不早日獻與聖上?!張某知道你愛惜羽毛,可與天下蒼生的福祉相比,區區羽毛,算個狗屁!」
「我,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見到這三樣神器!」賀知章被駡得好生冤枉,紅著臉高聲自辯,「我若是在初次與他相遇之時,就見到水門、風車與機井,豈會把用昭推薦你?」
「季翁,道公,兩位前輩不要爭執,且聽晚輩一言!」見賀知章和張說兩人,就要像小孩子般吵起來,張潛趕緊在旁邊勸架:「水門,風車和機井,晚輩以前在師門中,也只是見別的師兄做過,自己並未親自動過手。所以,在這三樣器物的性能未得到證實之前,斷不敢將其公之於衆。季翁前輩在晚輩莊子上做客之時,晚輩尚未將實物造出,所以就沒有跟他說起。如今,這三樣器物,已經造得差不多了,晚輩才不敢再敝帚自珍。」
「嗯,事關重大,謹慎一些絕對應該。」畢構年齡最長,用顫抖的手,捋著自家鬍鬚,一錘定音。
「那就快點去造,早一天造出實物來,早一天造福萬民!」張說仍舊不甘心,紅著眼裡,大聲催促。「如果真的能像你所說那樣,哪怕性能差上一半兒,你也不用再去四處投卷了。隆翁,季翁、安之和我,聯手保你一份功名!」
「投卷」這兩個字,在大唐的意思是,把自己的文章送給達官顯貴看,以求對方幫著自己揚名,或者推舉自己步入仕途。
張潛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更明白,張說是把剛才自己拿出菊花詩來請賀知章斧正的舉動,當成了向四位長者「投卷」,頓時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紅著臉低聲解釋道:「多謝前輩。但是,晚輩斗膽教前輩得知,晚輩先前那首詩,是真心想要賀前輩指點,並非……」
「行了,老夫知道你沒投卷的意思。但是,老夫卻有責任,不讓明珠埋沒於塵沙之中!」賀知章不耐煩地翻了翻眼皮,出言打斷。
「小小年紀,怎地如此畏首畏尾?!」張說也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數落,「大唐包容四海,有本事的人,從來不用藏著掖著,故作謙虛!你既然有幸修得了一身奇術,拿出來報效父母之邦,理所應當!難道還真要閒居於林泉之下,直到白髮蒼蒼,再大發感慨,只為花開晚,不得報春風?!剛才說你未老先衰,你還不服!哼,這回又讓張某逮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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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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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2:17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章 斯人獨向隅 (下)
『編的,胡編的,我寫詩的時候,根本沒考慮什麼心境不心境!』張潛在心裡暗暗叫苦,卻對幾位長者的熱情無可奈何。
然而,他總不能真的對眼前這幾位長者說,李隆基沒當皇帝之前,皇家內部殺得人頭滾滾,大夥稍不小心就會遭受池魚之殃,我勸你們還是能躲出多遠就躲出多遠為好。
他也不能真的跟眼前幾位長者說,與其聯名舉薦自己出仕,不如說服朝廷給自己水門、風車和機井專利費,讓自己今後啥都不用幹,蹲在家中就財源滾滾。
他更不能告訴張說這位將來的開元名相,眼下自己正準備鑽朝廷的空子,買一個正四品頭銜來裝點門面。而接受對方推舉,自己頂多混個從八品,還不到四品的一半兒……
所以,他只能做出一幅虛心晚輩的模樣,躬身受教。
恰好張若虛的家僕,將熱過的白酒端了上來。賀知章便邀請張潛入座共飲。而張潛,才不想繼續聽一群半大老頭子教誨,連忙笑著推脫說,自己已經跟王之渙和衛綱經等人有約,不便再接受長者所賜。
都是從年輕時代走過來的,那賀知章豈能猜不出他是嫌棄大夥嘮叨?於是乎,便搖了搖頭,笑著抱怨:「既然跟王季淩他們有約在先,那你怎麼不早說?害得老夫又讓你耽擱了這麼長時間?!去吧,去吧!道濟說得對,你是年青人,應該跟年青人一起,不能總是跟著我們這群老頭子,沾染一身暮氣!」
「如此,請容晚輩告退!」張潛如蒙大赦,笑著給大夥作揖。轉身緩緩行,直到走出老遠,才抬起衣袖,將臉上的油汗擦了個乾乾淨淨。
再放眼望去,卻沒找到王之渙的身影,只看見衛道衛綱經正涎著一張大胖臉,蹲在琴律面前東拉西扯。而那未來的草聖張旭,顯然根本沒將衛道當做競爭對手,只管拎著一支毛筆,在展開的紙卷上,替所有才子謄寫大夥剛剛吟好,或者提前預備下的菊花詩。
「有了,趙某也有了!」一名杏目劍眉的少年忽然快步走了過來,沖著張旭拱手,「字拙不敢獻醜,還要勞煩伯高兄執筆。」
「好說,好說!子孝只管念來!」張旭脾氣非常隨和,側轉身還了個禮,隨即就將毛筆重新潤滿了墨汁。
「題名,折菊。」那名為子孝的劍眉少年,站穩身形,緩緩念道:「映日花開滿園黃,無懼秋風不畏霜,都道牡丹顔色好,我獨愛菊一縷香!」
念罷,又客氣地朝著周圍的同伴們說了聲「獻醜」,紅著臉迅速退回了原來座位。
「此詩甚合我的口味,讓我來合上曲子,唱給大家聽!」也許是急著擺脫衛道的糾纏,也許真的被詩中某一句觸動,琴律忽然坐正了身體,笑著開始撥動絲弦。「叮叮咚咚」,又是一陣大珠小珠落玉盤。
俄頃,前奏彈罷,竟當真舒展歌喉,將一首折菊伴著琴韻唱了出來。聲音婉轉悠長,鑽進人的耳朵裡,讓人頓時覺得肋生雙翼。
「好,好——」喝彩聲,再度響如雷動。周圍的才子們,或者羨慕地看著那名為趙子孝的少年,用力撫掌。或者一邊叫好,一邊將自己剛剛寫成,或者早已準備在衣袖中的詠菊詩拿出來,去請張旭代為謄抄。
「我也有了!」一名二十多歲,身材瘦高的年青人,三步並做兩步走到張旭面前,將一張白紙雙手遞上,「煩勞伯高兄大筆,為此詩增色!牧南風感激不盡!」
「牧兄客氣了!」張旭笑著接過紙,匆匆掃了兩眼。隨即又將紙張還給了那瘦高青年,轉過身,提筆疾書,「尋菊,瑟瑟秋風滿回廊,幽幽小園幾點香,緣何一株立花徑,不願爭妍鬥群芳。」
修辭不見得有多精妙,卻動靜交替,畫意盎然。琴律見了心喜,正準備合上曲子,彈唱給大夥共賞。卻不料,斜刺裡忽然闖過來一個矮胖子,一把撥開正在搜腸刮肚苦吟的衛道,大聲叫嚷:「有請琴大家,在下盧莛,字仲達,出身范陽盧氏嫡支,家父諱征明,乃是吏部侍郎……」
「久仰令尊大名!今日得見仲達兄,果然虎父無犬子!」琴律的樂思被打斷,心中頓時有些火大。將身體稍稍向後挪了挪,笑著抓住了竪在身邊的寶劍,擋在了胸前。
那盧莛卻絲毫沒感覺到對方話語裡的疏離之意,又向前擠了擠,滿臉得意地說道:「琴律大家過獎了,在下對大家也是仰慕良久。今天特意寫了一手詩,還請大家演奏出來,以供在座各位雅正!」
說著話,從袖子裡摸出一張字紙,大聲念道:「我這首詩,題為賞菊。若是菊花開了,卻無人懂得欣賞,想必花也寂寞。諸位且聽好了,嫣紅姹紫開滿園,卻無蜂蝶舞蹁躚。他日散與秋風去。卻留清香滿人間。」
念罷,雙目緊閉,手捋下巴,做仙風道骨狀。只是身材太圓了一些,秋風吹不動,卻被秋日曬得額頭油光鋥亮。
「好詩,好詩!」衛道恨此人無禮,在旁邊大叫著撫掌,「此詩立意高遠,語句通暢,更難得郎朗上口,讓人聽了之後,頓覺肚腹皆被一股秋風填滿,三天不吃不喝,都不會再覺得肚子餓。」
「對,豈是三天,要我看,得三月不知道飯菜味道,才行!」周圍有人一邊大笑著接口,一邊擠眉弄眼。
那盧莛卻沒聽出來,衛道等人是在損自己詩寫得爛,讓人聽了之後就會倒胃口。頓時心中大生知音之感,一把拉住衛道的衣袖,笑著發出邀請:「綱經,綱經,人都說你學識淵博,視野開闊,為兄先前還有些不信。今日見了,方知傳言實不我欺。來,來,來,到這邊來,趁著琴律大家在調音,為兄仔細跟你說一下,我這首詩中,還用了以下典故……」
「盧兄,盧兄見諒。小弟我也做了一首詩,正準備拿給伯高兄……」那衛道原本存了跟人打一架的心思,卻沒料到竟然被對方當成了知己,頓時惱也惱不得,哭也哭不得,只好去拉張旭做擋箭牌。
誰料,話才說了一半兒,卻看到琴律悄悄地沖著自己竪起了眼睛。頓時,頭頂寒氣倒灌,只好將後半句話吞回肚子裡,任由那盧莛拉著,到一旁欣賞對方大作去了!
張潛剛才就結識了王之渙和衛道兩個人,與其他年青俊傑們都沒來得及打招呼。此刻見衛道被那姓盧的給纏住脫不開身,便不想湊過去一起受罪。
於是乎,他雙腿悄悄繞了個圈子,轉到外圍的一處石頭桌案旁落座,抓起僕人們早就預備好的黃酒,慢慢品嘗。
才喝了兩三口,耳畔卻忽然又傳來「叮」地一聲,卻是琴律失手,將古琴調斷了弦,無法再替大夥彈唱了。衆才子們大呼可惜,卻依舊詩興難以扼制。繼續一個接一個上前,或者親自提筆,或者請張旭代勞,將各自所寫的詠菊詩,謄抄於同一卷桑皮紙之上。
眼看著周圍年青人紛紛「交卷」,張潛的心裡頭就又發了虛。他提前準備的那首「觀菊」,既然已經被張說批下了「頽唐」兩個字,當然不能再次拿出來獻醜。而現場再「憋」一首出來,他又擔心搶了盧錚倒數第一的風頭,傳為左右讀書人的笑柄。因此,思前想後,看看左右沒人注意到自己,乾脆站起身,直接效仿了漢高祖劉邦,尿遁而去。
然而,入園的時候,他是被王之渙領著,並未覺得張若虛家的宅院有多龐大。此刻自己偷偷往外溜,就立刻有些轉向。
堪堪走過兩道回廊,一座涼亭,仍舊沒找清楚東南西北。肚臍下,卻真的有一股尿意,悄悄湧了起來。
如此,張潛就不敢亂走了。慌忙調轉頭,偷偷向花園折返。本打算回到花園之後,立刻找個僕人,命令後者帶自己去如厠。誰料想,明明剛才沒走出多遠,才子們的喧囂聲也近在咫尺,腳下的青磚小徑,卻始終通不到花園的門。
正惶急間,身側的竹林後,忽然傳來了幾聲的女子噎涕,不高,卻與遠處的喧鬧格格不入。
張潛楞了楞,本能地就想繞過竹林,看看到底是誰在哭?才走出幾步,卻又遲疑著輕輕搖頭。
這是張若虛的家,而竹林後的噎涕聲,明顯來自一位少女。張若虛姬妾衆多,其中最小的一個,年齡跟紫鵑彷彿。若是此刻在竹林後抽泣的女子,是張若虛的一位小妾,他張潛跑過去噓寒問暖,又叫什麼事兒?!
管不得也,管不得也!
剎那間,酒意和尿意全無。張潛果斷抽身後退,逃之夭夭。誰料,沒等他的雙腳返回青磚小徑,身背後,卻又傳來了一個那少女低低的聲音:「別怕,你爺娘不是故意要丟下你的。嘶——。他們肯定是遇到了迫不得己的事情,嘶——。」
伴著輕輕的抽泣,少女的聲音,沙啞而又溫柔。宛若一根針,從背後刺破張潛的衣服,刺透他的皮膚,骨骼,一路扎進了他的心臟。
「真的,相信我。天底下哪有爺娘不憐惜自家骨肉的。嘶——」
「嘶——。你自己努力長大,長大後,就可以去找他們。嘶——,如果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也不用著急,你能把日子過得好好的,他們想必,想必也會以你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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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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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2:23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一章? 偶然
「天底下沒有爹娘不愛自己的孩子,他們肯定遇到的迫不得己的事情。你自己努力長大,考大學,讀碩士,博士。等你博士畢業了,就可以去找他們。甚至上網發通告,那時,他們想必會以你為榮……」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話,張潛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聽到過。
那時候,劉姨還年青,臉上沒有一絲皺紋,黑髮如瀑。
那時候,他相信劉姨說的每一個字,然後努力吃飯、學習、鍛煉,努力長大。
直到高考摸底之前,他永遠失去了她。
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淌。然而,張潛卻不敢回頭,唯恐一回過頭去,說話的少女就像夢中的天使一般長出翅膀飛走。
類似的好夢,已經破碎過無數次。每次,都是在他回過頭,或者伸出手的一瞬,那個世界上最溫柔,最美麗的女子,都會生出一雙潔白的翅膀,在他夢裡迅速飛離,飄散,無論他如何哭喊,如何挽留。
也許是短短十幾秒鐘,也許是漫長幾個世紀,當全身的肌肉再度恢復控制,張潛猛地一咬牙,緩緩地向後退去。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完全憑著記憶和直覺,用後背貼著竹林,向抽泣聲再度靠近。
無論說話者是誰,是魔鬼還是天使,他今天都一定要弄個清楚。。
他已經錯過了一次又一次,今天,他必須搶在對方長出翅膀之前,將她的手緊緊拉住。
哪怕這一刻仍然是在做夢,他也寧願陷進夢中永遠不再醒來。
「表姐,表姐,你藥來了!我把金創藥拿來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忽然把「好夢」攪得支離破碎。緊跟著,則是一連串憤怒的追問,「你是誰?你想幹什麼?表姐小心,有登徒子!」
最後一句,明顯是在提醒那先前偷哭的少女。後者瞬間跳了起來,手裡抱著一隻青灰色,只有拳頭大小的兔子,踉蹌後退。
而張潛,也果斷轉身,恰看見少女驚慌失措的面孔和哭紅的眼睛。
不是劉姨!比他記憶裡劉姨最年青的時候,還要年青許多!身材比劉姨高,目光也遠沒有劉姨當年慈祥。
因為工資不高的緣故,劉姨穿衣很素淡,也從沒戴過什麼首飾。而紅眼睛少女,卻身著一襲堪稱華麗的淡藍色唐代仕女裝,頭頂還插著一直明晃晃的紅寶石步搖!
「你是誰?為什麼跑到我家後花園裡來?僕人沒告訴你,這邊不能隨便進麼?」還沒等張潛來得及失望,質問聲接踵而至:「表姐,紅英她們呢,怎麼一眨眼全都不見了?!」
「紅英,紅英她們聽前面熱鬧,想去看琴律大家和張伯高。嘶——」紅寶石步搖少女剛才哭得過於傷感,一時半會兒還緩不過來,抽著眼淚低聲解釋。
「該打!」說話間,問話者已經來到了近前,在兩名丫鬟的配合下,遙遙地將張潛向前的道路,鎖了個死死,「表姐你就慣著她們吧!小心把她們都慣出毛病來。你到底是誰,跑到我家後院來有何居心?」
「在下姓張,單名一個潛字!」張潛見那問話的女子,身穿一身鵝黃,年齡也只有十七八歲模樣,弄不清其到底是張若虛的寵妾,還是張若虛的女兒。果斷後退數步,先跟對方拉開了一段距離,然後輕輕拱手,「在下受張世叔之邀,前來他家中參加賞菊宴。不小心走錯了地方,唐突之處,還請二位少娘子原諒則個!」
「你就是張用昭?我聽阿爺和阿娘說起過你!」聽聞他的名姓,鵝黃衣衫女子身上的敵意迅速消退。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最後將目光落在了他的黑纀頭上。「阿爺沒告訴你,今天不要四下亂走麼?萬一被表姐的侍女們當成登徒子,打死了你豈不冤枉?!」
「實在,實在是剛才喝酒喝急了,有些暈頭轉向!」張潛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腦袋,察覺到是一層綢布,而不是光溜溜的頭皮,才終於明白對方為何總是拿目光盯著自己的百會穴,「此外,世叔忙著接待客人,估計是忘記告訴在下,他家中還有重要客人在後花園這邊!」
「那你也不應該亂走!」鵝黃衣衫女子堅決不承認是自家父親的責任,沖著張潛大翻白眼兒,「虧阿爺還說,你是墨家子弟,胸藏溝壑呢,原來就是這麼一個楞頭青!」
「在下知道錯了,還請兩位少娘子見諒!」再怎麼著,也不能跟張若虛的女兒一般見識。張潛訕訕笑了笑,再度拱手道歉。
「不是見諒不見諒的事情。而是你這人太不知道輕重。剛才虧得我回來得及時……」那鵝黃衣衫女子還是不依不饒,竪著眼睛低聲數落。
「行了,青蘅,他並非有意冒犯!」紅寶石少女笑了笑,輕輕擺手,「他剛才是背對著我,如果你不喊,估計他根本都不會看到我。」
「表姐,你就是好心。萬一他剛才是聽到我的腳步聲,才轉過身去的呢?!」鵝黃衣衫少女眉頭輕蹙,低聲反駁。
「我又不是什麼天上的神女,誰都看不得!嘶——」那頭戴紅寶石步搖的少女又笑了笑,剎那間,臉上的陽光好生明媚。「讓他走吧,我相信他不是壞人!」
「我阿爺拿他當忘年交,他當然不是壞人。算了,你自己都不介意,我沒必要當這個惡人。」鵝黃衣衫女子接過話頭,無奈地扁嘴。隨即,又忽然心生警惕,大聲命令,「等等,張用昭!你敢不敢把纀頭摘下來,讓我看個清楚?!我以前可是從來沒見過你。」
「有何不敢?」張潛只求儘早脫身,果斷答應著將纀頭摘下來拎在了手中。
自打到了大唐之後,他最不習慣的就是留長髮和戴纀頭,所以,每隔幾天就讓紫鵑拿剪子幫自己處理一下頭髮,始終沒讓頭髮的長度超過一寸。
而他的髮質又偏於柔軟,被纀頭壓過之後,全都貼在了頭皮上。乍看上去,就跟又包一層黑綢緞差不多。
紅寶石少女的目光,頓時全都被他的新奇髮型吸引了過去,一雙丹鳳眼,瞬間瞪成了兩隻小鈴鐺。而偏偏她鼻孔裡,還藏著許多淚水,這下再也控制不住,全都化作鼻涕淌了出來!
「啊呀!」少女立刻發現了自己失態,本能地就想去用手捂住鼻子,卻發現手中還捧著一隻毛茸茸的小野兔,急得滿臉通紅,跺了下腳,快速轉身。
見對方差一點兒拿剛出窩的野兔崽兒來擦臉,張潛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好生辛苦。慌忙又把纀頭戴了回去,輕輕拱手,「兩位少娘子,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請容張某先行告退!」
說罷,也不待對方答應,轉身就走。「騰騰騰……」大步流星逃出了二十餘米遠,直到把笑聲徹底憋了回去,才忽然想起,自己先前迷了路。頓時愈發覺得窘迫,一時間,繼續走也不是,回頭問路也不是,進退兩難。
「怎麼了,你怎麼又不走了?!」鵝黃衣衫少女正惱怒張潛讓自家表姐出醜,見他再度停住雙腿不動,立刻皺起眉頭呵斥。「莫非還等著我派人送你麼?」
「青蘅,他可能真的不認識路。」紅寶石少女情商甚高,在丫鬟的幫助下,用手帕處理完自己的鼻涕眼淚之後,迅速就猜到了張潛與自己巧遇的緣由。輕輕拉了自家表妹衣服一下,用極低的聲音解釋。「還有,他,他眼角處也有淚痕,好像,好像剛剛哭過。你就別再責怪他了!」
「他,男子漢大丈夫,沒事兒流什麼眼淚,我阿爺又不會讓別的客人欺負他?!」少女青蘅楞了楞,狐疑地皺眉。
隨即想起從自家父親那裡所聽說的,有關張潛的身世。她臉上的懷疑又瞬間變成了同情,「算了,我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原來是司馬牛之痛!」(司馬牛之痛,又叫司馬牛之嘆。論語中,有個叫司馬牛的人,感慨自己孤苦伶仃。)
既然猜到了張潛落淚的真相,她的心腸立刻就開始發軟,將聲音迅速提高了幾分,朝著張潛的背影指點:「用昭兄,你向左拐,見到亭子後繼續向前走,在第二個路口再向左,然後沿著路一直走,就能看到通往另外那個花園的角門兒。家父當初是為了增加一些野趣,故意把路弄得極為複雜,今天的事情,怪不得你!」
「多謝了!」張潛回過頭,向兩位少女拱手。隨即,辨明方位和路徑,迅速於二人視野中「消失」。
「司馬牛之痛?這位張兄沒有兄弟姐妹麼?」望著他孤零零的背影,紅寶石少女有些同情地向張青蘅詢問。
「他啊,說來可就神奇了……」反正也沒啥事兒,張青蘅想了想,權當解悶兒一般,將有關張潛的消息,一股腦全都說給了自家表姐聽。完全沒有注意到,聽著,聽著,自家表姐的眼睛就又開始發紅,捧著小兔子的手,也又開始輕輕顫抖。
張潛是被師門拋棄,孤零零丟出了山外。
而她,卻要被父母,孤零零地送去天邊。
相比之下,她和張潛,哪個更為不幸,有誰說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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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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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2:3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二章? 論詩
「這張世叔也是,好好的院子裡頭,修什麼八卦陣。這裡又不是桃花島!」轉過一個亭子,兩個路口兒,按照張青蘅的指點,張潛終於找到了先前「出逃」時的角門兒,一邊邁步往裡走,一邊在心中偷偷吐槽。
想到桃花島,他又禁不住想起金庸筆下那個精靈古怪的蓉兒。可惜的是,聰明的女孩兒,才不會像黃蓉一樣,給靖哥哥用兩塊壓扁了的點心就騙了去。
人家不禁禁要靖哥哥的專一,還想要楊康的帥氣,歐陽克的溫柔體貼。如果你啥都不沾,最好自己躲遠遠的,別惹討人嫌。
「不過,人家靖哥哥好歹還有一匹汗血寶馬,擱在後世,那就是頂級超跑。而張某人呢,好像連馬都不會騎!」在心裡頭,又吐了自己一句。他苦笑著扭過頭,向後張望。
隔著竹林和樹木,紅寶石少女的身影已經無法看見了。卻隱隱約約,有笑聲伴著秋風傳了過來,不知道是來自她,還是她的表妹張青蘅?
「用昭兄,你剛才去哪裡了?讓我這一通好找?」還沒等張潛來得及決定,是站在角門下繼續分辯一會兒,還是去欣賞草聖張旭的書法,王之渙的聲音,已經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啊?我剛才隨便轉了轉!」張潛楞了楞,循聲扭頭,「從賀博士那邊回來後,沒看到你。我跟其他人也不熟悉,所以就隨便走了走!季淩找我有事麼?」
一口氣把所有的話說完了,他忽然又察覺到自己的解釋很多餘。趕緊笑了笑,快步走向王之渙,輕輕拱手,「讓季淩擔心了,張某慚愧!」
「用昭兄客氣了!」王之渙絲毫沒察覺出,張潛有些精神恍惚,將身體側開一些,拱手還禮,「是白雲子道長,聽聞今天你也在,想要見你。不過現在你也不用過去見他了,他老人家擅長養生之道,向來受長者們仰慕。如今,你估計過去也插不上話。」
說到這兒,他調皮地朝遠處先前賀知章等人所坐的方位努了一下嘴,示意張潛自己去看。後者目光隨之而動,果然看到一名鬚髮皆白的老道士,被十幾個跟賀知章年紀彷彿的長者們,衆星捧月般捧在中間,輪番請教。
而那老道,也不怯場。拂塵輕揮,口若懸河。只可惜旁邊沒有什麼攝像機和麥克風,否則,肯定比二十一世紀所有佛道兩家「大師」們加在一起都有風光。
鑒於二十一世紀的「大師」們,總是把信徒當韭菜來割。張潛固執地認為,無論和尚還是道士,既然出了家,就該四大皆空。凡是終日在紅塵中留戀不去,或者跳出來指點江山做國師的,都是騙子,尋常人最好敬而遠之。
在這點上,王之渙恐怕跟他是心有靈犀。所以見他沒有主動表示要過去觀賞大師的表演,就順水推舟將他帶回了年青才俊們這邊。先滿臉同情地跟衛道打了個招呼,然後又將他逐一介紹給了張九齡、張旭、王翰、牧南風等風雲人物。
已經打了足夠的「預防針」,張潛的心情,早就不像剛剛聽到張九齡等人名字時那樣激動,隨著王之渙的介紹,落落大方地上前跟衆人一一道了「久仰」。而張九齡、張旭等人,雖然早已聲名赫赫,卻都沒什麼橫著走的習慣,身前更沒擋著七八個喜歡四處推人的保鏢。見張潛待人接物氣度從容,又聽王之渙說他乃是張若虛的忘年交,也非常自然地就接納了他的存在。
「今日大夥把酒賞菊,幾乎人人都拿出了新作。不知道季淩和用昭,可願意把大作拿出來,跟我等一起湊個熱鬧?」在座衆人之中,以張九齡年紀最長,也最心細。見寫滿了字跡的卷冊上,並沒有王之渙和張潛兩人的署名,便笑著發出了邀請。
「對,季淩一直忙著幫張都尉來回張羅,始終沒顧上在這裡留下詩作。現在終於有了空閒,趕緊把詩作拿出來,讓大夥品評拜讀!」王翰跟王之渙相識甚早,深知並欣賞後者的才情,立刻笑著在旁邊幫腔。
然而,此時的王之渙,卻不怎麼喜歡寫詩。見張九齡和王翰都把話頭對準的自己,果斷「禍水東引」。「讓用昭兄寫吧,我就不獻醜了!我最近才思枯竭,連筆都不敢提,更甭說做詩!」
「季淩休要拿我當擋箭牌,我才真是不擅長此道。」張潛先前被張說給打擊了一通,早就對自己的寫詩水平失去了信心。不待大夥將目光轉過來,就笑著擺手,「我來替季淩執筆就是,伯高兄忙碌了這麼久,也該歇上一歇。」
「如此,就有勞用昭兄了!」張旭替大夥謄詩,早就謄得手指頭都僵了。聞聽有人願意接替自己,立刻就將毛筆遞了過來。
如此,大夥便無法再繼續催促張潛展示大作了,只好又將「火力」轉回了王之渙頭上。王之渙沒想到張潛如此「狡猾」,竟然借助張旭的疲累,輕鬆就做了「逃兵」,心中頓時叫苦不迭。推脫再三之後,只好硬著頭皮說道:「敢教各位兄長知曉,在下剛剛抵達長安,就被世叔拉來給他幫忙準備這場賞菊盛會,真的沒做任何準備。如果各位兄長不肯高抬貴手放小弟一馬,小弟只好把前一陣子所做的一首詩,勉强拿出來應應景。」
「無妨,你只管拿出來。畢竟,這世間並非人人都是曹子建,有七步之才。今天的詩作,又有幾人敢說,自己不是提前準備下的?」王翰堅決不給他「偷懶」的機會,順著他的口風敲磚釘腳。,
「那小弟我就獻醜了!」王之渙推辭不過,只好乖乖就範,「此詩乃是在河北所做,不能算是品菊,只能算送別。好歹,裡邊還占了一個菊字。」
頓了頓,醞釀了一下情緒,他的聲音忽然轉高,「送別。薊庭蕭瑟故人稀,何處登高且送歸。今日暫同芳菊酒,明朝應做斷蓬飛!」(這首王之渙的原作)
「好!」話音剛落,隔著老遠的衛道,第一個就跳了起來,大聲喝彩。「今日諸位雖然各有名句,但在衛某看來,這首送別,雖然不是專門寫菊,卻當屬第一。」
很顯然,他是被「知己」盧莛給噁心得狠了,如果再不找機會脫身,恐怕不僅僅接下來會連續好幾天吃不下飯,甚至要直接落一個「三個月不知道肉味兒」的下場。
張旭、張九齡、王翰等人,都是詩文行家,也跟著紛紛撫掌而贊。如此一來,原本看不出王之渙所做詩歌,好在什麼地方的才子們,也沒勇氣挑刺了。大夥紛紛開口錦上添花,公然將這首《離別》,推為當日詩魁。
王之渙被誇的非常不好意思,趕緊擺手自謙,「各位兄長太抬舉我了,我這詩,第一不是當場所做,第二也文不對題,真的不敢竊居榜首。倒是子羽這句,溪上芙蓉今何在,籬邊野菊笑秋風。讀起來讓人唇齒留芳!」
「子羽的《尋菊》和你的《送別》,各有千秋。但你的送別,既有重陽登高之意,又把今日桌上美酒給寫了進去,如果我是考官,肯定點你為榜首,讓子羽去做榜眼!」張九齡最近幾年,仕途不太得意,所以心境更容易被《送別》一詩所觸動,笑著在一旁補充。
周圍的青年才俊們,又紛紛開口。反復對比《送別》與《尋菊》,最終,還是認為王之渙的《送別》略勝一籌。
正品得高興之際,大夥耳後,卻忽然傳來一聲不屑的冷哼,「嗯!自古詩文,就沒有個確定標準。如同百花,春蘭秋菊,各自芬芳,你非要說那夏天的荷花是第一,未免有失公允。要依盧某之見,今日大夥所做,各有千秋,這首《送別》,遠遠算不上最佳!」
說著話,盧莛那肥胖的身體,就如同水缸般擠了進來,將周圍的年青才俊們,擠了個東倒西歪。
張九齡年紀略長,又是宦海裡沉浮過的,自然不屑與他爭執。但王翰年紀跟張旭差不多,身後的太原王又不輸於范陽盧,立刻忍無可忍。
當即,他在鼻孔裡冷哼了一聲,笑著道:「春蘭秋菊,當然各自芬芳。可如果旁邊放一團狗屎,大夥鼻子再堵,也能聞得見其臭。至於詩文,雖然從古至今,也沒一個固定的評判標準。但總不能自己說好,再拉上七八個半桶水幫腔,就宣稱遠超曹子建,不輸駱賓王了!」
那盧莛原本還想,借機跟大夥賞析一下,自己那首大作的妙處,順便再請琴律大家幫自己合上曲子親自彈唱一番,以便留下個才子美人的風流佳話。誰料迎頭被王翰敲了一頓棒子,難免要惱羞成怒。當即,抬起一根胡蘿蔔粗的手指,徑直點向王翰的鼻梁,「竪子,你在說誰?」
「我在說狗屎!」王翰稍微側了下身子,對他的威脅不屑一顧,「至於誰是那拉屎的野狗,就不要自己跳出來噁心人了。詩文寫得不如季淩,王某承認。而如果非要王某承認,那條野狗把屎拉得很漂亮,呵呵,不知道他是羞辱王某呢,還是羞辱整個詩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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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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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3:18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三章? 說酒
「哈哈哈哈哈……」四下裡,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衆青年才俊們,笑得前仰後合,一個個直擦眼角。
胖水缸盧莛才能平庸,又沒有什麼自知之明,還一直企圖癩蛤蟆吃天鵝肉,很多人其實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只是耐著他父親盧征明,乃是吏部侍郎,隨便動動手腳,就能令大夥在仕途上平添許多坎坷,不敢輕易得罪他而已。
但是今天,王翰忽然跳出來仗義執言,大夥肚子裡所憋的邪火,哪可能還藏得住?即便心中再畏懼盧家父子過後報復,頂多也只是將頭扭開,努力笑得不要太大聲而已!
如此一來,可把那盧莛的臉面,徹底砸進了泥坑裡頭。此人氣得一跳三寸多高,將手指變成拳頭,照王翰的鼻梁便砸,「竪子,敢羞辱老子,老子今天……」
「盧兄,請給張世叔留幾分顔面!」拳頭才遞到一半兒,王之渙已經閃身而至。先用自己的肩膀結結實實,替王翰接下了這一記重錘,隨即,用手輕輕握住了盧莛的手腕。「兩位都是六藝兼修,想要切磋,另約時間便是,何必非趕在今天?!」
「是及,是及!」那衛道見情況不妙,也强忍心中煩惡,從背後緊緊抱住了盧莛的大肥腰。「盧兄文武雙全,有經世濟國之大才,何必非得在詩文這種小道上,跟他人爭個高下?今天咱們只談文,不動手。否則,畢前輩那邊看過來,大夥恐怕都不會給他留下什麼好印象!」
這句話,既將盧莛捧上了雲端,又向所有人,陳述了如果發生衝突,可能出現的後果。頓時,令衝突雙方,都不得不三思而後行
緣由很簡單,那畢構此刻就在花園另外一側,跟張說,賀知章等人,把盞言歡。雖然眼下這位老前輩仕途不怎麼得意,然而,他卻是官場中貨真價實的清流名宿。在朝堂上,無論資歷,還是威望,都遠遠超過了盧莛那位做吏部侍郎的父親。
而畢老前輩又不清楚雙方衝突的起因,看見年青人動手打架,肯定會覺得雙方都有錯。一旦點評誰一句,「性子有失穩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士林公論。
「要我說,各位根本沒必要爭來爭去。」見雙方都被衛道勸得有了偃旗息鼓意思,張九齡趁機和起了稀泥,「是好是壞,不如交給世人和時間來評判。自魏晉以來,歷史上的文壇俊傑,所寫的詩加在一起,恐怕不下十萬。而流傳至今的,不過數千首而已。除了個別不幸遺失之外,恐怕沒留下來的,大多都是平庸之作。」
「嗯,盧某的詩,豈俗人能讀得懂?」盧莛大覺此言有理,翻著白眼兒大表贊同。
「子壽兄言之有理!」王翰懶得再跟盧莛糾纏不清,也冷笑著表態。
雙方互相瞪了一個白眼,彼此分開。自有幾名年青氣盛不怕事兒的才俊,簇擁著王翰去一旁把盞言歡。也有幾名老成持重,或者想要抱盧莛父親盧征明這棵大粗腿的,則陪著後者去另外一旁,支起耳朵聽此人自吹自擂。
雙方鬧了一場,算是誰也沒占到絕對上風。倒是便宜了張潛,從此再也沒人想起來讓他拿出詩作,以供大夥兒品評。
而張潛,也巴不得能逃過這個出醜的機會。乾脆不去跟任何一桌才俊摻和,只管拎著毛筆,欣賞桑皮紙上的詩句和草聖張旭年青時的真跡。
還甭說,看著看著,他還真看出些門道來!
留在紙上的詩篇,不乏膾炙人口的名句,但更多的,則是平庸之作,並未比自己那首觀菊好出太多,至少,沒有達到天壤之別的差距。
很顯然,張九齡剛才那句話說得中肯,世人和時間,才是最好的試金石。含金量差的詩句,恐怕用不了百年,就自然地被人遺忘了。只有那些別具一格的,光耀千古的,或者得到帝王身份加成的,才最終流傳了下來。
照這個標準,二十一世紀的大部分詩作,恐怕都難逃與作者同腐的宿命。而被詩壇大炒特炒的某些熱門詩和男女詩人,呵呵,用王翰剛才的話來說,如果那也叫好詩,真不知道是在侮辱讀者,還是在侮辱整個詩壇?
正想得有趣之時,忽然感覺到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側。扭頭細看,恰看到張旭張伯高那漂亮得令人嫉妒的面孔。
「伯高兄,多謝你的筆。」還以為張旭是來找自己收回毛筆的,張潛臉色微紅,連忙將已經快乾掉的毛筆,雙手奉還。
「用昭誤會了,張某過來,可不是為了這支毛筆!」張旭楞了楞,笑著擺手。言談之間,令人如沐春風,「張某是覺得用昭的字,自成一家,仔細看去,竟然別有一番風味!」
「伯高兄過獎了,小弟實不敢當!」登時,張潛被誇得連腳指頭都開始發紅了,連忙退開半步,用力擺手。
跟草聖張旭面前說自己書法好,那跟在孔夫子面前賣百家姓,還有什麼分別?雖然賀知章先前說過,弄斧必須到班門。可至少弄斧者自己得把斧子耍到收發隨心的水平,才夠資格跑一趟。否則,就不是求高人指點,而是純粹找抽了。
誰料,張旭卻不肯准許他繼續謙虛,上前半步,手指著他先前替王之渙謄寫的那句「今日暫同芳菊酒」中的第一個字,笑著點評,「特別是此字,翩然挺立,好似白鶴振翅欲飛。在下曾經練習多次,卻從來寫不出此等韻味。」
汗,瀑布汗。一半兒是因為慚愧,另外一半兒還是因為慚愧。
前一半兒慚愧的是,送別詩加上作者名姓,一共三十三個字,結果只有一個「今」字,勉强能入張旭法眼。而那個「今」字,則來自張潛自己在二十一世紀讀書時,反復臨摹了不下百遍的《寒食帖》。此字帶著蘇東坡的三分皮毛,當然在行家眼裡,與其他三十多個字,都大不相同。
後一半兒慚愧的則是,也就在張旭二十三歲,還遠遠沒達到草聖境界的時候,自己敢壯著膽子給此人打個下手。等到張旭走到巔峰時刻,自己再像今天這麼膽大,恐怕不被草聖的「粉絲」活活駡死,也會被其他同齡人拖出去砍了手指頭。
「兩位張兄,還不趕緊過來喝一杯?剛溫好端來的菊花白,這已經是第三輪了,到得晚了,肯定又是一滴不剩!」好在王之渙來得及時,用一杯酒,打斷了張旭繼續探討書法的願望。
不愧是杜甫筆下的飲中八仙之一,草聖張旭聽聞好酒又來了,果斷放棄了自己最愛的書法,笑著向王之渙拱手:「多謝季淩了,上輪我就晚了一步。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辜負了佳釀!」
說罷,又將頭轉向張潛,笑著發出邀請,「用昭兄,一起去喝一杯。張都尉家今日的佳釀,與尋常所見美酒,大不相同。」
「伯高兄自便,我不善飲!」張潛拱下手,輕輕搖頭。
酒是他自己提煉出來的,為了調味兒,還特意加入了剛剛蒸餾出來的野菊花香精,他當然知道此酒與衆不同。但白酒這東西,對於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他,根本不是什麼新奇玩意兒,也沒什麼吸引力。要是喝,他寧願選擇如今大唐市面上常見的劉伶醉,好歹還能品嘗到幾分幽幽古意。
「不善飲,怎麼可能?不善飲,張都尉怎麼會願意與你結為忘年交?!」張旭卻以為張潛又是在謙虛,停住腳步,笑著相勸。
「伯高兄儘管去,這酒,乃是他莊子上的特産,他當然不覺得稀罕!」不待張潛解釋,王之渙已經搶先一步,揭開了答案。
「原來此酒,乃是用昭以師門秘法,指點下人所釀制,怪不得你對此物無動於衷!」張旭恍然大悟,一邊笑著再度向張潛拱手,一邊邁開腳步直奔距離自己最近的酒桌。「愚兄先去拿酒了,既然今日是菊花盛宴,沒了這菊花白,樂趣就少了一大半兒!」
早就從杜甫的詩作中,知道他嗜酒如命,張潛也不耽誤他的時間。笑著點點頭,用目光送了他幾步,然後將面孔轉向了王之渙。
正打算問上一問,按照大唐的習俗,自己現在告辭的話,算不算失禮?卻不料,耳畔忽然又響起了盧莛那令人心煩的叫囂聲:「什麼絕世佳釀,爾等喝過從大食國運來的拂菻國英雄血麼?那才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好酒,通體殷紅如血,盛放在夜光杯裡,對著月亮或者燈燭,不用喝,光看和聞,就讓人飄飄欲仙了!」
這,就有點兒太不在乎主人家的感受了。更何況,此間主人與賀知章聯手舉辦賞菊宴,目的還是提攜這些年青後進!
當即,與那盧莛同席而坐的幾個老成持重的青年才俊,就把頭低了下去。一個個只管對著菜肴和酒水發動進攻,誰都不肯接此人的話頭兒。
而那盧莛,卻兀自覺得自己出了風頭。舉著一杯白酒,繼續高談闊論:「況且此物,雖然清冽幽香,卻失於過烈。須知,酒亦如人,過於寡淡,固然不招喜歡。過於剛烈,同樣令人敬而遠之。只有表面看上去熱烈如火,接觸起來卻如一盞濃茶,才是君子之風。以此,拂菻國英雄血,當為酒國君子,而這菊花白,頂多是個砍柴的樵夫!」
「盧兄,原來你不喜歡此酒。是小弟的錯,讓盧兄為難了!」王之渙聽得忍無可忍,快步走過去,一把搶過盧莛手中酒杯,「小弟馬上給你換那西域葡萄酒,雖然不是英雄血,但也不遜多讓。」
「季淩此話何意?」那盧莛被打斷了高談闊論,心中好生不快。竪起一雙金魚眼,瞪著王之渙,厲聲質問,「莫非這就是此間主人的待客之道麼,連句實話都不讓人說!」
「你……」如果是在自己家,王之渙早就一拳砸在姓盧的鼻子上了。然而,在這裡卻耐著張若虛和賀知章兩位前輩的面子,直氣得臉色鐵青,卻始終無法舉起骼膊。
「季淩,切莫生氣。這位盧兄,剛才的話,並非全無道理。那英雄血,在拂菻國的確是金貴之物。不遠萬里運到大唐,身價自然更是扶搖直上!」眼看著王之渙就要被盧莛氣得暴走,張潛笑呵呵地追過去,輕輕按住了他的拳頭。
那盧莛眼空四海,哪裡知道張潛就是曾經差點把他叔叔擠兌吐血的張小仙師。見一個滿臉陽光的陌生人,主動給自己幫腔,立刻大笑著撫掌:「你看,你看,識貨的人還是有的。季淩,你可以不讓我說話,卻塞不住在場所有人的口。」
「盧兄誤會了,季淩他只是怕你吃多菊花白,傷了身體而已!」張潛迅速接過話頭,笑著替王之渙接招。「畢竟,此物,與英雄血一樣,還有一個別名,叫做量心尺!」
「量心尺?」盧莛喝得已經有些高了,哪裡猜得出張潛是在故意給他設套兒,聽對方說得新鮮,立刻本能地追問,「哪個量字?是良人的良,還是衡量的量?」
「都可!」張潛從桌上抓起酒壺和乾淨酒盞,給自己倒了半盞,一邊在陽光下轉動瓷杯,一邊笑著解釋,「可做良心有無的良,也可以做測量心性的量。若做前者,解釋則簡單,喝了酒之後,卻反過頭來向酒主人雞蛋裡挑骨頭的,則是缺了良心!」
「哈哈哈哈……」周圍有人恍然大悟,舉著酒杯笑得前仰後合。
「竪子,你說誰?」盧莛又羞又氣,一蹦三尺,「你說誰沒良心了?你姓甚名誰,報上來,讓老子好好教教你做人。」
「盧兄,莫急,莫急,我是說酒,沒說人!」張潛只是輕輕側了一下步,就躲開了盧莛的攻擊。隨即,既不生氣,也不還手,只管將目光看向張九齡,一邊躲閃著盧莛的攻擊,一邊笑著補充,「至於測量心性,則是此物本意。如果是心憂天下的賢能之士,此物三杯落肚,心中塊壘俱消。旋即可以拋卻所有羈絆和煩惱,放手造福治下萬民。量得結果,真君子者也!」
又輕輕轉了身,躲開盧莛的撕扯,他一邊快步向王翰,一邊侃侃而談,「如果是壯懷激烈的俠士,此物三杯落肚,則可拔劍上馬,或斬盡犯我大唐疆域的胡虜,或蕩盡占山為王的蟊賊。量得結果,真豪傑者也!」
單手攔住盧莛從背後砸來的拳頭,將此人推開。然後再度挪動腳步,張潛像舞劍般端著酒杯,朝張旭遙遙致意,「若是光明磊落的讀書人,此物三杯下肚,可以燃熱血,漲才思,或潑墨作畫,或提筆寫字,留下傳世大作,為後人欣賞膜拜。量得結果,真英才也!」
「站住,站住,竪子,你少信口開河!」那盧莛越聽越不是滋味,尾巴一把追在張潛身後大叫。
他只有一米六幾的身高,卻有將近一百七十斤的分量,又喝了許多酒,哪裡追張潛得上?被張潛輕飄飄幾個閃身,就給閃了一個跟頭。多虧了那衛道怕他摔壞,及時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他當場頭破血流。
而張潛,卻恨盧莛在張若虛家裡鬧事兒,迅速轉過身來,沖著此人輕輕搖頭:「如果是那沒什麼本事,卻喜歡四處顯擺的草包,此物三杯下肚,卻可以令其原型畢露。或者胡吹大氣,自吹自擂。或者惹是生非,四處尋釁。弄不好,回到家中,還會借著酒勁兒,找比自己弱小的妻兒撒瘋。測量結果,人渣是也!喝再好再貴的酒,都不如餵狗!」
「好,好一句人渣也!」王翰早就樂不可支,不待張潛話音落下,就跳起來,向在場所有年青人舉盞相邀,「諸君,乾了為此量心尺,各自量心!」
「飲勝,以此酒量心!」張旭、琴律、王之渙等人,大笑著附和。一個個,覺得心裡頭好生痛快。
再看其他人,即便是張九齡這種年齡稍大,閱歷最豐富的者,也笑得直擦眼淚。擦過之,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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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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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3:2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四章? 指點江山 (上)
「好,好一句人渣是也,好一把量心尺!」酒杯未落,不遠處,已經響起了一聲洪亮的誇贊。緊跟著,賀知章、張若虛和畢構三位老前輩,緩緩走了過來。
很顯然,三人是聽到了這邊的喧鬧,特地過來查看情況。登時,盧莛的頭腦就恢復了清醒,不敢再追著張潛撒酒瘋。而張潛,也沒想到自己為張若虛打抱不平的話,竟然被三位老前輩給偷聽了去,頓時,迎上前不是,躲起來也不是,端著一盞白酒好生尷尬。
「剛才那幾句話,是你隨口說出來的,還是以前寫過的文章?!」鬚髮皆白的畢構,卻不像年輕人那樣瞻前顧後。先狠狠瞪了盧莛一眼,隨即,笑著走向了張潛。
「晚輩剛才順口說出來為大夥助興的。」張潛躲無可躲,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晚輩並不擅長寫文章。」
「既然有如此才思,怎麼能說不擅長寫文章,年青人切不可過於自謙!」畢構笑著橫了他一眼,非常霸氣地吩咐,「回去謄抄出來,托人送到老夫府上。題目麼,就叫《說酒》便好。寫文章最重要的直抒胸臆,至於遣詞造句,只要通順即可,無須過於花哨!」
「這……」張潛頓時頭大如鬥,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才能讓畢老前輩不生自己的氣。張若虛見此,立刻一腳踹了過來,「不知道隆翁的家在何處是吧!你回去後儘管寫,然後送到老夫府上來,老夫親自帶你去找隆翁指點!」
「是!世叔!」張潛無奈,只好硬著頭皮答應。同時心中暗自嘀咕張若虛不仗義,早知道如此,自己剛才真不該替他出那個頭。
然而,周圍的衆年青才俊們,卻紛紛將目光看向了他,一個個,臉上的羨慕如假包換。
畢構近幾年仕途再坎坷,也是做過一任中書舍人,替皇帝草擬過聖旨的官場老前輩。同時,此人在大唐文壇,也屬泰山北斗級人物,影響力絲毫不輸於賀知章。別人去畢府投卷,能不能過得了門房那一關都很難說。而張潛,被畢老前輩親口點了名要求送文章到府上,居然還想推三阻四,居然還得張若虛答應帶路方肯點頭!
「不就是幾句醉話麼?咱們想說也說得。什麼量心尺?黃酒、葡萄酒喝多了,效果還不是一個樣?」正所謂人比人,氣死人。當即,就有人氣憤不過,在桌子下小聲嘀咕。
「那剛才盧莛鬧事兒的時候,怎麼沒見你站出來說醉話?」同桌吃酒的衛道,立刻將凳子挪得距離此人遠了一點兒,冷笑著抬杠。「你要是有硬扛盧莛的勇氣,現在畢中書邀請去他家送文章的人,就是你了!」
那不服氣青年,被衛道懟得面紅耳赤,低下頭去,不敢再胡亂說話。而衛道自己,卻將目光繼續投向畢構、賀知章等人,看幾位老前輩們,今天除了張潛之外,還打算提攜誰?
果然,向僕人要了酒,虛虛地跟張潛對飲了一小口,畢構就將頭轉向了所有人,再度滿臉豪邁地高聲說道:「前一段時間在河東,老夫忽然讀到一首《塞下曲》,裡邊有一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堪稱膾炙人口。不知道王翰小友今日來了沒有?且容老夫敬你一杯!」
話沒說完,王翰已經「騰」地一下跳了起來,舉著杯子躬身,「不敢當,不敢當。拙作能入前輩法眼,在下惶恐不盡!」
「老夫也來湊個熱鬧!」賀知章友善地沖王翰笑了笑,也高高地舉起了酒杯,「在老夫讀過的邊塞詩中,迄今為止,以此詩為最!」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讀罷此句,老夫差點就趕赴邊塞!」張若虛不甘落後,也舉著酒杯邀請王翰共飲。
而王翰,再也無法保持先前的灑脫和從容。臉紅得像火燒過一般,眼眶也微微發紅。嘴巴張了又張,卻說不出一個字。最後,只管將手中菊花酒舉起來,鯨吞虹吸。
賀知章等人,陪著他抿了幾口酒,又跟他聊了幾句作詩的心得。隨即,就將目光轉向了張九齡。笑著誇張九齡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必將流傳千古。
張九齡出仕早,跟賀知章、張若虛都是舊交,跟畢構也曾經有過數面之緣。因此聽了三人的誇贊,倒不像王翰那般激動。只是笑著謙虛說自己不過是苦吟多日,才偶然得了幾句,當不起前輩們如此盛贊。然後又虛心地跟畢構請教了一些寫文章的心得,便再次共同舉杯,慶賀時隔數年,大夥又於長安相聚之幸。
這場盛宴,名為賞菊,實際上卻包含了給年青人出頭機會的意思在內,所以畢構、賀知章和張若虛三個,當然不能一直跟張九齡敘舊。很快,就又舉著酒杯走向了另外一位名叫牧南風的青年才俊,將其最得意的詩句,當衆開口點評。
那牧南風年齡跟王翰差不多,都是二十出頭,在三位文壇宿老面前,怎麼可能保持得了平常心?直激動得當場就落了淚,被張若虛笑著調侃了幾句,方才恢復了鎮定。
隨即,賀知章等人,又轉向另外幾位最近風頭甚盛的青年才俊,挨個跟他們攀談寫詩和寫文章的心得。無論是誇贊幾句,還是指點幾句,都令對方受益匪淺。
而青年才俊這邊,見身為主人的張若虛,已經下來走動。便開始四下串桌兒,彼此結識。其中一些心思活絡者,甚至趁機串到了年長者的那一邊,向張說、王適、司馬承禎(白雲子)等前輩敬起了酒。如此一來,花園中的氣氛變得愈發熱鬧,大夥杯觥交錯,喝了個眼花耳熱。
張潛的社交能力雖然很是一般,但今日借酒品人,當衆讓盧莛出了醜,還有得到了畢構的青睞,難免就成為了大夥關注的焦點之一。不僅僅先前王之渙替他介紹過的張九齡、張旭、王翰等人,主動過來跟他舉杯對飲一回,先前沒來得及結識的牧南風、趙子孝、曹安石等才子,也主動找了機會上前,跟他飲酒閒談。
大夥年齡相近,彼此之間又都沒來得及發生任何誤會和衝突,因此,談得甚為投機,不知不覺,就忘記了時間。
只有盧莛和少數幾個貨真價實的紈絝子弟,肚子裡缺乏墨水,跟在場大多數文壇前輩和同齡才俊,都說不到一起去。而他們平素所炫耀的鬥雞走馬,在今天又找不到人捧場。因此,越喝越沒意思,一個個抓耳撓腮,只恨天黑得太晚。
「盧兄,那姓張的什麼來頭,怎麼不光畢構對他青眼有加,白雲子那老牛鼻子,竟然也主動奔著他去了?!」無聊的人,就喜歡惹事。一名紈絝偷偷拿手指捅了一下盧莛,低聲詢問。
「白雲子?找他?」盧莛好不容易才消停一會兒,被此人一撩撥,立刻又開始犯混。目光迅速轉向張潛,果然看見,後者跟老道士白雲子兩個,正舉著酒盞談笑風聲。
周圍人聲嘈雜,所以,再好的耳力,盧莛也不可能隔著老遠,聽清楚張潛和白雲子所說的每一個字。隱約只能捕捉到「孫御醫,藥酒,經絡……」等,區區幾個詞匯。頓時,在忌妒之餘,心中大感困惑,本能地拎起一隻空酒杯,搖晃著湊了過去。
連續喝了至少有四兩白酒,張潛已經處於半醉狀態,根本沒注意到,有人正在悄悄向自己靠近。聽老道士司馬承禎既不跟自己談養生,又不跟自己談修仙,而是一上來就大談特談他自己跟孫安祖兩個,如何利用白酒遠比其他酒漿濃烈的特性,承載藥物去治療疑難雜症,頓時對此人好感大增。
「道長所說的濃烈,師門有一個專用名詞,為酒精度。」既然心生好感,對方又是誠心求教,張潛便不能胡亂搪塞了。接過司馬承禎的話頭,笑著跟對方探討,「酒精麼,道長理解為酒之精華,就可以了。通常,酒精度越高,則酒性越烈。嗯,以零到一百來標識吧,零就是沒有酒精,白水一杯。一百麼,則全是酒精,裡邊沒有任何摻雜!」
「嗯,這個辦法倒是直接!」白雲子司馬承禎情商極高,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每句話,都接到了張潛最想表達的地方,「度數低的,含酒之精華少,化不開藥力,也通不過堵塞的經脈。度數高的,則能更好地將藥物精華化於其中,遇到堵塞的經脈,也如銀針捅肉筋!」
「什麼是經絡,晚輩不懂。但有些藥物,的確更容易溶解於酒精!」難得有人跟自己不談寫詩和做文章,張潛心態大為放鬆,說得津津有味兒,「但給人飲用,酒精度卻不宜太高。否則,容易傷身!」
道家的一些智慧結晶,雖然沒有現代科學描述得那麼精細,卻也是仔細觀察了自然界各種現象所總結,因此,不用張潛細說,司馬承禎毫不吃力地就接受了他的觀點,「當然,物極必反,乃天地間致理!」
「總得有個大致範圍吧?」衛道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撇著嘴在旁邊嚷嚷,「白雲子前輩說,包含酒之精華少了,會化不開藥力。你又說,酒精多了,容易傷身。難道就不能取個中庸之道,既能化開藥性,又不傷身體的?」
「那就是你杯中的酒了,或者這杯中酒,含酒精再高一些。」張潛想了想,按照自己所知道的醫學知識如實回答,「大抵,是含酒精七成為上限,再高就會對人體有害了。」
「七成,如何才知道含酒之精華七成?用嘴巴品麼?那怎麼可能?」那衛道不愧表字為綱經,立刻皺著眉頭跟張潛較起了真兒。
「對啊,用嘴巴品麼?」盧莛正愁好不到機會報先前的「一箭之仇」,大笑著在旁邊幫腔。「哈哈哈哈,張用昭真的長了一張好嘴!這酒之精華無色無形,與水混在一起根本難分彼此,你卻硬要分出一杯酒中,包含精華幾成來?怎麼分,用嘴品麼,你且給大夥品一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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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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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3:32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五章? 指點江山 (中)
他身體胖,中氣足,又故意將嗓門提到了最高,頓時就成功地將周圍所有目光都吸引了過來。正準備補充幾句,讓張潛出一個大醜。卻不料,張潛忽然拿起兩隻酒杯,沖著他搖頭而笑。
「若是盧兄,自然只能用嘴巴品!」不慌不忙地,將兩隻酒杯,其中一隻倒滿了自家釀的菊花白,另外一隻,示意僕人幫忙倒上了清水,張潛笑著解釋,「而張某,卻用一把賣藥的秤盤,兩個同樣大小的杯子即可。酒精的重量,恰好為白水的八成!一杯酒,含多少酒精,取同樣數量的白水,對著稱一下重量,就能算得出來。諸位不信,儘管拿了去稱!」
「高明!」白雲子司馬承禎修煉長生之道,每天都跟丹藥和各種量具打交道,對測算物體的比重毫不陌生。聽了張潛的話,立刻恍然大悟,「如此,今後再拿酒漿合藥,就有參照物了!不愧為秦墨嫡傳子弟,小友果然學識淵博!如此簡單的辦法,老夫居然一直都沒想到!」
「高明!張兄高明!」被盧莛用大嗓門故意吸引過來的一衆青年才俊們,也紛紛點頭。即便自己不擅長計算,也相信張潛的辦法肯定行得通。
只有盧莛本人,依舊不服不忿,晃動著肥胖的手掌,大聲狡辯:「高明?怎麼一個高明法?杯子這麼小,一杯酒和一杯水的重量能差多少?世間哪有如此準的秤盤?這麼輕的東西,誰又能保證稱得毫厘不差!」
「盧兄測不準,別人就一定測不準麼。一杯酒重量你嫌小,一升,一斗,又該如何?」張潛毫不客氣接過話頭,冷笑著反問。
對於張說、賀知章、張若虛等曾經光耀了華夏文明史的前輩們,張潛心裡始終保持著幾分尊敬。所以,即便被前輩們批評錯了,也不會生氣和爭辯。但是,對於盧莛這種仗著自家長輩權勢,橫行霸道的紈絝,張潛卻一點兒慣著對方的想法都沒有,所以,抓到機會,就直接告訴對方:你是個蠢貨,請接受現實!
「剛剛還說的一杯,怎麼又變成了升和斗?」盧莛卻以為抓到了張潛的痛腳,嚷嚷得更為大聲。
「盧兄,可以用升,也可以用斗。道理通了,量具大小都是一樣!」實在不忍心看著他繼續出乖露醜,趙子孝輕輕拉了他衣服一下,悄悄提醒。
「胡說,升和斗,跟杯子怎麼可能一樣?!」盧莛卻不識好人心,梗著脖子繼續强辯,「怎麼個道理通了?給你個斗,你能測得出來酒重還是水重?」
見此人根本不知道好歹,趙子孝欲哭無淚,只得拱了拱手,訕訕退後。而其他學子們,則儘量將身體挪得距離此人遠一些,唯恐動作太慢,被當成蠢貨的同類。
華夏自秦漢起來,就講究一個耕讀傳家。所以,大部分讀書人家裡都是地主。而地主家年年跟佃戶收租子,怎麼可能不常備著升、斗等測量容量的器具,和測重量的大稱?
正如那趙子孝所說,小到一杯酒和一杯水的分量,測量起來的確容易出誤差。可放大到一斗酒和一斗水,測量誤差就基本可以忽略。而其中道理與用杯子,卻是一樣。當測量完了一斗酒和一斗水的重量,兩廂比較,再結合純酒的標準重量,自然就能得出具體的酒之精華含量。
「你們都知道怎麼測?你們都相信他說的話?」察覺到連先前幾個故意討好自己的人,都在悄悄地遠離,盧莛終於意識到自己又丟了醜。然而,他卻不肯輕易認輸,又跺了幾下腳,迅速轉換話題,「就是能測得清楚,又算什麼本事!終究是毫無用處的歪門邪道!」
「你是誰家子侄,怎麼滿口胡言亂語?!以酒合藥,治病救人,又怎麼是歪門邪道?!」司馬承禎醉心於長生和煉丹,最不愛聽的,就是「歪門邪道」四個字。當即,氣得白鬚飄舞,用浮塵指著盧莛的鼻子厲聲呵斥。
那盧莛一心想找張潛的麻煩,哪裡想到自己竟然誤傷了一個道士?本能向後退了幾步,咬著牙强辯,「我說的不是你老人家,我說的是他!治病救人,是你老人家合出來的藥酒。而他,弄出來的這菊花白,卻是歪門邪道!此物乃是糧食所釀,裡邊含,含的酒之精華越多,想必釀制之時消耗的糧食也就越多。身為讀書人,不思報效君恩,卻弄這菊花白出來,從百姓口中奪食,不是歪門邪道,又是什麼?」
這就是純粹的胡攪蠻纏了,誰家平時還不喝幾口小酒兒?假如菊花白是從百姓口中奪食,那黃酒和醪糟該算什麼?
當即,就有人皺起眉頭,打算替張潛仗義執言。然而,一時半會兒,卻不知道該如何辯起。畢竟,釀制酒水的確需要耗費糧食。而大唐,的確還有很多百姓,每年都需要用野菜和榆樹錢兒來渡過青黃不接的時光。
「盧兄莫非忘記了,此酒,還名量心尺?」正急得兩眼冒火之際,大夥耳畔,卻又響起了張潛那溫和的聲音,依舊保持著禮貌和耐性,彷彿在給頑童上課的夫子一般,「在愚蠢頑劣之輩眼裡,釀制此酒,當然是平白浪費糧食。在心懷天下的智者眼裡,釀酒非但不是浪費……」
「你不要强詞奪理,剛才有人說過了,總之是一個喝醉,喝黃酒,也是一樣!」那盧莛汲取上次教訓,堅決不給張潛發揮空間,搶過話頭,高聲打斷。
「但此酒,還可以救人性命,你知道麼?」張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也將聲音瞬間提高了三分。
「救人性命?不加入任何藥物,就憑此酒?」盧莛被嚇了一大跳,心虛地向後挪動腳步。
「張某先前說過,酒精含量超過七成,就會對人的身體造成傷害。同理,對於細菌,也就是醫者口中的邪毒,酒精則是剋星!」張潛笑著向前走了一步,居高臨下,如同巨人俯視著侏儒,「如果有人在戰場上受傷,用含酒精量七成以上的烈酒清洗傷口,可讓感染機會至少下降八成。即便是傷口已經化膿,及時用此物清洗,也有一大半機會,將裡邊的細菌,裡邊的邪毒殺死,讓患者轉危為安!」
媽的,文科生怎麼了,文科生肚子裡那點兒初中物理化學,拿到八世紀去,照樣具備碾壓性優勢!更何況,今天張某人面對的還是一名八世紀不學無術的紈絝!
當即,那盧莛就變成了啞巴。仰著頭,瞪圓了一雙縱欲過度的肉眼泡,連連後退。彷彿作祟的妖魔忽然看到神明。
而周圍的衆人,包括最擅長煉丹配藥的司馬承禎,也同樣震驚得一個個將嘴巴虛張,好半晌,都說不出半個字來。
要知道,這年頭,任何小傷口,都可能導致化膿感染。而感染一旦失去控制,也就是醫者常說的邪毒逆行進入血脈,就可以令人失去性命。
再看那些有過行伍經驗的人,包括張若虛、王翰在內,更是如遭雷擊。臉色一會青,一會白,一會紅,瞬息萬變。
在戰爭當中,大部分陣亡的將士,都不是死於戰場,而是惡戰過後的傷口感染!所以,任何一支軍隊,超過兩成的傷亡,就會失去戰鬥力。傷亡率超過四成,就會被自家彩號硬生生拖垮,如果不及時撤退,便會面臨全軍覆沒的下場!
如果含酒精度超過七成的菊花白,真的如張潛所說,能夠讓傷口感染機會下降八成。還能殺死已經化膿的傷口裡邊的邪毒,讓患者痊癒的機會增加一半兒。那,就不只是救了幾個人的性命,而是讓整個大唐的所有將士,都脫胎換骨!
畢竟兩軍交戰之時,決定輸贏的,除了主將運籌帷幄之外,最關鍵因素就是軍隊中的老兵是否發揮了作用。
新兵即便身體再結實,也會因為緊張、害怕等因素,動作走形,錯失戰機,甚至如同沒頭蒼蠅般四下亂撞。而老兵,卻知道把握住大部分機會殺死對手,保護自己!
老兵全是新兵變來的。
新兵打過幾仗,不死,不殘,才能成為老兵。
如果能讓傷口化膿感染的機會降低八成……
「用昭,此話當真!你真的不是為了教訓這個蠢貨,在信口亂說?!」片刻沉默後,張說的聲音第一個從張潛身後響了起來,帶著輕微的戰慄和十足的期盼!
「用昭,你想清楚了,事關重大!開不得玩笑!」即便再對張潛照顧有加,這個時候,張若虛卻不敢有絲毫馬虎,瞪著發紅的眼睛沖過來,一把搬住了他的肩膀。「某曾經是袞州都尉,軍中向來無戲言!」
「用昭兄,你初出山門。大唐這邊的器物,和你山中所用的,可能不太一樣!」張旭最為貼心,連退路都給張潛找好了,以防他為了面子,死撐到底。
「道公,實翁,伯高兄,對張某剛才的說法,諸位無需置疑。諸位應該知道,張某並非那信口雌黃之輩!」很是感激大夥的關心,然而,張潛卻沒有借機退縮,先是掙脫張若虛的控制,然後笑著向張說等人拱手,「酒精含量測量之法,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回家幫忙煉製含量達到七成的烈酒。大夥隨便找幾隻家畜來,用刀子割傷了它們的腿,再以各種辦法弄髒傷口,然後用含酒精量七成以上的烈酒清洗,五天之後,自然會驗證張某所言非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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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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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3:4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六章? 指點江山 (下)
靜,鴉雀無聲的靜。
只有秋風吹著菊花的幽香,緩緩掠過人的鼻孔。
忽然,王翰快步走到張潛面前,長揖及地,「如此,王某不才,先替我大唐沙場男兒,拜謝張兄!」
「張某不才,先替我大唐健兒,拜謝用昭!」張若虛楞了楞,緊隨其後。
「……不才,先替我大唐軍中子弟,拜謝用昭兄!」四下裡,感謝聲響成了一片。所有家中長輩在軍中效力的,或者有志自己將來去軍中歷練的青年才俊們,紛紛沖著張潛拱手而拜。
除了少數幾個腦子不太靈光者之外,沒有人再懷疑濃度在七成左右的酒精,可以用來降低傷口感染機率的真假。因為張潛自己先斷了退路,並且把驗證方法當衆公布了出來。以張說、畢構等人的謹慎,自然會派人按照他說的方法去檢測。五天的時間不算長,絕對不夠張潛變賣了家業,逃之夭夭!
「雕蟲小技爾,世叔不必如此!子羽不必如此。各位兄弟,真的不必如此。折煞張某了!」沒想到自己隨口說出來,並且在二十一世紀早就被淘汰的一種酒精的用法,居然會引發如此多的感謝,張潛頓時臉色又開始發紅。連忙側開身子,先團團做了個羅圈揖,然後雙手將張若虛的骼膊托了個穩穩。(註:酒精清洗傷口會引發劇痛,所以早就淘汰了。但著於公元850到1050年間的阿拉伯《醫典》裡,卻記述了這種用途。)
「可讓成千上萬大唐健兒免於含恨而死,怎麼會是雕蟲小技?!」張若虛難掩心中激動,用顫抖的聲音連連反駁,「用昭,你可知道,自打聖后聽從奸佞之言,放棄經營西域以來,我大唐疆域向東縮減了多少?如今非但那大食人在步步緊逼,先前降服於我大唐的舒曼、塔哈斯坦、布哈拉等國,也蠢蠢欲動。而一旦朝廷決定用兵恢復西域,又有多少健兒將因為傷口感染,死於非命?用昭今日拿出酒精消毒之法,等同於讓我大唐將士又多穿了一層鎧甲。如此奇功,朝廷……。不說朝廷,請先受張某一拜!」
說著話,他再度長揖躬身。周圍的才俊們也有樣學樣,跟著張若虛的動作,向張潛齊齊行禮。慌得張潛一蹦老遠,然後訕訕擺手,「世叔,快快請起。諸位兄弟,快快請起。酒精消毒雖然有奇效,但具體如何實施,用量多寡,還得由郎中來摸索。張某只是戳破了一層窗戶紙,當不起諸位如此大禮!」
在他學過的歷史課本中,武則天乃是中國歷史上僅有的一位女皇帝。此人在位期間不敢吹功蓋秦皇漢武吧,至少也是超過了歷史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性帝王。此人非但承接了永徽之治的繁榮,還引領了開元盛世的到來!哪有一個字曾經說過,這位女皇帝在位之時,大唐國力急劇衰退,甚至到了已經喪失了對絲綢之路東段掌控的地步?
所以,在張潛眼中,給傷口消毒,只是酒精的一種很普通用法。見證盧莛的愚蠢,才是將此用法當衆拋出來的最大意義。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對於張若虛、王翰等「知兵」者眼裡,在滿懷報國熱情的同齡才俊眼裡,酒精消毒之術的出現,卻意味著朝廷對外忍辱負重的時期即將結束,意味著老天爺保佑,想要整個大唐,恢復昔日的榮光。
「對用昭來說,是一層糊窗紙。對我等來說,卻是隔著千山萬水!」再拜之後,張說接過話頭,向已經急得恨不得立刻逃走的張潛,唏噓著解釋:「如果菊花白和酒精消毒之法,早出來一年,我大唐兵馬將乘勝直搗大非川,根本不會給吐蕃人喘息之機,更不會准許其派遣求婚使者入朝,借機查看我大唐山川地形,搜羅我大唐工匠、郎中,為其臥薪嘗膽所用!」
「啥?難道我軍吃了敗仗?所以,所以才有了後來的和親?」張潛大吃一驚,眼前迅速閃過吐蕃拉拉菀商務官,那愚蠢蠻橫模樣。
在他印象裡,那拉拉菀的蠻橫,多半兒都是大唐底層小吏為了自己「省心」,給縱容出來的。只要像朱亮那種小吏們,明白自己是大唐的官員,而不是吐蕃人的狗,大唐百姓就能狠狠給吐蕃人長長記性,根本無需勞煩朝廷做得更多。卻萬萬沒料想,吐蕃人之所以敢在長安橫著走,不僅僅是因為朱亮這種小吏偷懶,而是朝廷大唐整體在面對吐蕃時缺乏底氣!
「用昭,休得口無遮攔!」擔心張潛因為不瞭解局勢,導致禍從口出。賀知章拎著酒壺走到近前,笑著向他解釋,「我大唐兵馬之强壯,天下無雙,怎麼會打輸給吐蕃。從久視元年(700)起,吐蕃屢屢犯我大唐邊境,就沒討到過任何便宜去!去年更是未等兩軍正式交鋒,其兵馬就自行潰散。只是因為吐蕃所處之地,都位於高山之後,並且氣候寒冷,我軍難以在野外久駐。而夏日進攻,弟兄們受傷後又容易感染,所以,領軍主將,每次都只是給吐蕃一個教訓,從未試圖乘勝追擊,將其犁庭掃穴!」
這番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卻表達得非常清楚。最近十年來,吐蕃一直是進攻方,大唐一直處於被動防守狀態。雖然每次防守都贏了,卻沒有力氣追入吐蕃境內。
究其原因,主要有兩條。秋冬進兵,唐軍無法適應高原的寒冷。而夏天進兵,則弟兄們的傷口容易感染。所以,每次唐軍獲勝,都不能擴大戰果。而吐蕃人吃透了大唐不敢追入高原,所以有恃無恐,只要看準機會,就會再沖出來撈上一票!
這就有些讓人惱火了,更讓人氣憤的是,就在幾天前,那個吐蕃商務官拉拉菀,在張潛面前,還一口一個翁婿之親。
原來翁婿之親,就是這麼結成的。山賊天天來莊主家搶劫,把對方搶得煩不勝煩,無奈之下,只好把女兒嫁給了他。
但强盜帶走了莊主家的女兒之後,是否會約束屬下,明年還來不來劫掠,卻是未知數。
反正趁著迎親的機會,强盜已經將老丈人家的地形地貌,以及院牆高矮摸透了,趁機還掠走了莊子裡的郎中和鐵匠。下次拿著老丈人給的嫁妝,置辦齊了物資,打造好了兵器鎧甲,說不定能將老丈人家一鼓而下!
「張縣尉,賀太常,二位之言,請恕晚輩不敢苟同!」就在張潛鬱悶自己那天為何不將拉拉菀坑得更很一些之時,大水缸盧莛,卻又擠到了他身旁。
只見此人,先是對張說和賀知章二人輕輕拱了下手,然後也不管對方願意不願聽,自顧侃侃而談:「昔日孟子有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誠服也!我大唐自立國以來,與吐蕃不下百戰,卻始終未得其寸土,何也?道路遙遠,吐蕃人無法感受到大唐歷代帝王之德也!故而吐蕃人才不服教化,每逢其土王以搶劫之利煽動,便呼嘯而出。去歲之戰,我大唐兵馬即便趁機進入大非川,直搗吐蕃王宮,不過是殺其一王,立另一王而已。高原苦寒,我大唐兵馬無法久駐,過後勢必撤回來。待我大軍一撤,吐蕃新王振臂一呼,以搶劫之利誘惑其百姓,瞬間便又能糾集起數萬兵馬,傾巢而出。相當於一切都回到了原樣,我大唐勝與不勝,沒任何分別,平白損兵折將而已!」
還甭說,這廝雖然是個草包,卻也沒少背了書。將其范陽盧氏的家傳學問當衆擺出來,還真把許多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即,很多人就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而盧莛一招得手,立刻再接再厲,「所以,依盧某之見,我大唐之所以拿吐蕃無可奈何,並非昔日兵甲不利!而是與吐蕃每戰,勝得都如同雞肋。而今年聖上和聖后高瞻遠矚,答應了吐蕃的和親,威力遠超過千軍萬馬。盧某不才,卻可以預見,金城公主入藏之時,必是我聖上仁德,被吐蕃上下感知之日。屆時,吐蕃與大唐,將永止干戈。我大唐安西四鎮,將再無側翼之憂!」
「嗯——」張說被氣得鬍子亂顫,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是盧莛的話術有多高明,而是此人故意把唐軍沒辦法追擊吐蕃賊寇,跟大唐皇帝皇后是不是高瞻遠矚給扯到了一起。如果張說進行反駁,勢必會被此人趁機引申為對皇帝和皇后不敬。而張說被貶謫到欽州下面做縣尉數年,好不容易任滿返回長安述職。這當口再被吏部抓到把柄,恐怕下一任就得趕赴天涯海角!
「呵呵,呵呵……」賀知章雖然沒有像張說那樣生氣,卻懶得搭理盧莛,讓此人借機揚名立萬,只管拎著酒盞,冷笑而去。
那盧莛見張說與賀知章都不反駁自己,頓時覺得飄飄欲仙,將頭迅速轉向張潛,冷笑著補充,「是以,在盧某看來,酒精也好,酒精消毒之術也罷,終究是小道。有與沒有,也沒任何差別!須知,以德服人,才是正途。只要天子廣修仁德,施恩於天下,縱敵國之民,也會歸心。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今我大唐聖明天子與聖明皇后在位……」
正說得吐沫星子飛濺之際,卻看到張潛將酒杯舉了起來,在半空中輕輕搖晃:「盧兄,此物又名量心尺!」
「以仁德……」心中的陰影瞬間被放大了數倍,盧莛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給他發作機會,張潛又晃了下酒盞,笑著說道:「盧兄此言,張某聞之,猶如醍醐灌頂。既然金城公主入藏之時,必是我聖上仁德,被吐蕃上下感知之日。以盧兄博學多才,不知道可願意身體力行,追隨公主入藏,向吐蕃百姓,廣宣聖上之仁德?如此,豈僅僅是我大唐安西四鎮,將再無側翼之憂!說不定你盧氏家學,也將在吐蕃大放光芒。對大唐,對范陽盧氏,都有百利而無一害!如果盧兄沒勇氣去的話……呵呵,剛才盧兄所說那些,從哪裡出來的,還請自己從哪裡收回去!!」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張潛就用了一句「可願身體力行」,就將盧莛的長篇大論,戳得到處都是窟窿。周圍才俊們瞬間錯愕之後,全都笑得前仰後合。
去高原,身强力壯如王翰者,恐怕都會丟掉半條命。肥胖如豬的盧莛,上去之後肯定是十死無生。然而,如果此人現在說個「不」字,他剛才的話,就全都成了放狗屁。怎麼放出來的,就得怎麼吸回去!
再看那盧莛,果然既沒勇氣前去高原宣揚他所說的仁德,又沒勇氣承認他自己剛才是在放屁。嘴唇顫抖著接連冒出幾個「你」字,猛然跳起三寸高,朝著張潛胸口揮拳便砸。
甭說張潛早有防備,即便沒防備,也不可能被此人打得到。當即,迅速伸出左手,握住了此人的拳頭,順勢斜帶。同時來了一個跨步轉身,「盧兄身為五尺男兒,都沒勇氣去吐蕃一行,卻指望公主一個弱小女子,不知道臉在何處?!」
杯中酒水一滴沒灑,順勢抬腳踹了一下盧莛的大肥屁股,將此人踹得一頭扎進了旁邊花叢中,張潛繼續把盞冷笑:「世間少有不愛子女的父母。陛下舍了女兒去和親吐蕃,是愛惜將士們性命,也是為了讓我大唐百姓,今後少受幾次吐蕃賊子劫掠之苦。此中大仁大智,又豈是你這草包所能領會得到?!我大唐將士,當念陛下之不易,知恥而後勇,打得吐蕃滿地找牙,才不枉了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如此,公主即便遠在吐蕃,也是我大唐之公主,吐蕃上下,誰也不敢給她一點兒臉色看。」
「狗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盧莛頭朝下,腳朝上,駡聲不斷。
張潛的確喝得有點多了,不理睬盧莛如何在花叢中掙扎叫駡,只管繼續大笑著搖頭,「若是我大唐男兒,都像盧君這般草包,以為和親之後,就能換取一夕之苟安。吐蕃人見我等如此窩囊,肯定會視公主和一干陪嫁人等如同奴隸!不會給予半點尊敬!」
這不是他夢中的大唐,他夢中引以為榮的大唐,不該是如此模樣。
頓了頓,環視周圍,張潛又笑了笑,向所有人舉盞相邀:「如此,未等公主車駕抵達吐蕃王宮,恐怕賊兵已經又呼嘯而至!如此,我等非但辜負了陛下,也對不起公主,更對不起那些陪同公主遠嫁高原,眠沙臥雪的兄弟姊妹!諸君,張某羞,不敢辜負公主之犧牲!願知恥而後勇,盡我所能,令我華夏千家萬戶,從今往後,永不不割捨女兒於虎狼。無論天子,還是百姓!諸君,願與張某為伍者,飲勝!」(註:歷史上,金城公主和親後不久,吐蕃兵馬就又下了高原。)
「飲勝!」王翰第一個舉起酒杯,高聲響應,「願盡我所能,令我華夏千家萬戶,從今往後,永不不割捨女兒於虎狼!」
「飲勝!」張若虛忘記了自己的年齡,高呼著舉杯。「願知恥而後勇,盡我所能,令我華夏千家萬戶,從今往後,永不不割捨女兒於虎狼!」
「飲勝!」張說猛地咬了咬牙,索性也豁了出去,抓起一隻酒杯,大聲高呼。
「飲勝……」四下裡,吶喊聲宛若雷動。所有人,包括老成持重的賀知章和鬚髮皆白的司馬承禎,都手舉酒杯,壯懷激烈。
「諸君,多謝了!」一片吶喊聲中,張潛步履虛浮,小聲道謝。
他知道自己喝多了,否則,不該如此孟浪。
然而,他卻不後悔自己喝多了,否則,豈不白來一趟大唐?
「謝謝你,用昭兄!」隱隱約約,他彷彿聽到有個女子的聲音,在自己耳畔說道。然而,扭頭四顧,他卻沒看到任何女子的身影。
只有斜陽西墜,燒得天也殷紅,雲也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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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4:05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七章 大師兄的日常
頭疼,真的疼。
也許是因為張潛自己提煉的白酒,比後世大規模生産出來的白酒,多了許多對人體有害的雜質。也許是因為,跟王翰、張旭、王之渙這些大唐酒仙們舉杯的次數太多。當天,張潛連自己最後怎麼回的家都沒記住。趴在床上一覺睡到第二天正午,才終於恢復了幾分清醒。
但是,他的腦袋卻疼得像被斧子劈過一般,動一動,就天旋地轉。
然而,他卻不敢再睡。先叫紫鵑幫自己拿了一份醒酒湯,對付著暖了一下麻木的腸胃。然後就强打起精神,在家丁張義的攙扶下,去了花露水作坊。
作坊的大銅壺,正采取「水浴加熱—冷凝」法,從收購來的黃酒中,蒸餾酒之精華(酒精)。而因為冷凝不夠徹底的關係,整個作坊裡,都飄蕩著後世民間劣質燒鍋的味道。長時間暴露於酒精蒸汽之下,包括任琮和郭怒在內,在場所有人面孔都呈酡紅色,說話時舌頭也有點兒大。
「師,師兄酒醒了?」見張潛親自來「督促學業」,郭怒以比後世研究生見導師禮貌十倍的態度,蹣跚著迎上前,噓寒問暖。
「醒了,趕緊把窗子打開,誰叫你們關著作坊窗子的?!」眼看對方差點兒就要撞進自己懷裡,張潛趕緊一把將郭怒的身體扶穩,「任琮,先別忙著往壺裡添黃酒,帶人把所有窗子全都推開。記住,以後都敞開了窗子幹活,千萬別再悶著!」
說完話,放開郭怒,張潛自己迅速扭過頭,推開屋門,一邊對著凜冽的秋風大喘特喘,一邊在心中慶幸不已。
虧得老子來的及時,否則,任琮、郭怒和作坊裡的夥計們,今天非得都酒精中毒不可!而萬一留下了後遺症,這麼聽話的「研究生」可不好找。今天答應送到張若虛家的醫用酒精,也非得爽約不可。
「師,師兄。天冷了,開著窗子,酒熱得慢,好半天也蒸不出多少來!」
「味道,味道飄得滿莊子都是。我怕開了窗子,別人隔著老遠,就能看見咱們在怎麼做六神花露!」
任琮和郭怒兩個,卻絲毫沒感覺到危險,雙雙跟過來,發出醉醺醺地勸告。
「沒事兒,安排家丁在周圍巡視,不準閒雜人等靠近此處四十丈內。」張潛果斷搖了搖頭,繼續發號施令,「還有,提煉酒精之時,作坊裡不需要這麼多人。一個看火,一個盯著水位和酒的位置,一個專門負責接酒精就行了。多出來的人,分為三班。以後,每兩個時辰輪換一次。你們兩個,每天在煉藥壺旁,總停留時間也都不得超過三個時辰!」
亡羊補牢,永不算晚!趁著花露水還沒大規模投産之時,把輪班兒休息的規矩先定下來,總好過今後看到了高額利潤之後,再咬著牙縮短工人幹活時間。
此外,整個酒精的生産流程,都沒太大技術含量,也實在不需要任琮和郭怒兩個,沒日沒夜盯著。
想到這兒,張潛又快速補充,「將窗子打開,夥計分好班次之後,你們倆拎上一桶蒸餾次數最多的酒精,跟我去書房。我教你們測量酒精的純度,順便調一桶出來,作為清洗傷口專用。」
「哎,哎!知道了!是,師兄,我們這就好,這就好!」聞聽有新本事要學,任琮和郭怒兩個,就再也顧不上跟張潛爭論打開窗戶的壞處了。連聲答應著,去執行大師兄的安排。
「一會如果還有空的話,找工匠再訂做一隻,算了,再去訂做三隻銅壺來吧。咱們四隻銅壺一起煉,自然出酒精速度就快了。」回頭迅速掃了一下夥計的人數,張潛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補充。「免得有人輪不到上工。如果以後人手不夠的話,就從我莊子裡抽家丁過來!」
六神花露定位在高端,産量不需要太大,一隻銅壺的産能,就富富有餘。然而,經過昨天在張若虛家那場賞菊盛宴之後,張潛估計,自己很快就得創辦來到大唐之後的第二個産業,燒酒托拉斯了。所以,不得不未雨綢繆!
與六神花露不同,白酒這東西一旦上市,恐怕需求量很快就會沖到一個天文數字。而白酒的生産工藝,也肯定保密不了太長時間。在沒有專利法的大唐,想要不被競爭對手擊敗,除了依靠官府之外,最好的辦法就是拼質量和産能。
換句話說,短時間內,張家莊竪起的煉藥壺越多,培養出來的熟練工人就越多。而培養出來的熟練工人越多,白酒的品質就越好,産量就越高。畢竟,現在整個大唐的釀酒工業,還停留在非常原始的階段,短時間內,肯定出不了茅臺、五糧液這種高端貨,頂多出現幾款地攤兒伏特加,最高端的水平也就能達到二鍋頭!
如此一想,把整個張家莊的奴僕和佃戶,都變成酒廠員工,恐怕數量仍有很大缺口。而所有人力都投入到蒸餾酒行業的話,明年糧食就沒人種了。再接下來,黃酒的穩定供應,也會成為一個巨大隱患……
如果把作為原料的黃酒,也自己釀制的話,恐怕還得把任家和郭家的一部分奴僕和佃戶,也拉進來。那樣的話,人員問題倒是解決了,糧食的缺口卻更大。然後就面臨著田地拋荒,職工生産安全,住宿和伙食解決,等一系列新的問題。
凡事都怕往深處去想,越想,張潛越覺得頭疼欲裂。整個人都變得神不守舍,直到雙腳踏入了自家書房,依舊還沒從「夢遊」狀態中掙脫出來。
好在任琮和郭怒二人,也被酒精蒸汽熏了個暈暈乎乎,並且也早就習慣了,大師兄經常神遊物外。到了書房之後,二人先放下了酒桶,隨即就輕車熟路地,各自找僕婦去要茶水和點心。直到把整整兩大壺濃茶全都就著點心喝進了肚子內,才看了一眼已經知道端起茶水慢品的張潛,小心翼翼地發出提醒:「師兄,你今天說要教我們測量酒精的純度……」
「對,我們就拿裝糧食的升,和買米的秤,作為器具。」張潛迅速放下茶杯,笑著吩咐,「你們先去找管家拿稱盤和升。順便再讓人打一桶清水來!」
「是!」任琮和郭怒兩個答應一聲,匆忙出門。趁著沒人打擾,張潛從書櫥深處,摸出一隻手機,調出計算器,又拿出一卷白紙和一支炭筆,開始自己預習整個計算過程。
純酒精的密度是789千克每立方米,而水的標準密度為1000千克每立方。而後世醫用酒精的標準,則是百分之七十五。量具無法做到太精確,井水也不是純水,所以張潛只能因陋就簡,保證酒精濃度達到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七十五之間,就算大功告成。
如此,就簡單了。取一個中間數,每立方米密度在860千克上下即可。只要重量為同等容積清水的八成六,勉强就能達標。
於是乎,當任琮和郭怒兩個,興沖沖地帶著清水和量具返回。張潛已經在紙上,設計完了整個測量流程。在兩位師弟的幫助之下,他一邊操作,一邊講解,前後用了不到一刻鐘,就測出了經歷了第五次蒸餾之後的酒精純度。竟然高達八成二,已經遠超過了醫用標準。
提煉難,把濃度降低,卻簡單無比。按照計算出來的數字,往裡邊直接加蒸餾水即可。這還是張潛講良心,否則,直接加河水,估計也沒太大問題。
於是乎,師兄弟三個,再次回到作坊,暫時停止蒸酒大業,先騰出煉藥壺來,折騰出了一大桶蒸餾水,然後,按比例將蒸餾水往先前那桶「五蒸酒」裡添加,重新測量,反復確認了三次數字都差不多後,大唐的第一桶醫用酒精,就宣告問了世。
又親自押著馬車,與任琮,郭怒,任全三個一道,將整桶的醫用酒精,送到了張若虛家,天色也就擦了黑。再三謝絕了長者留下吃宵夜的邀請,張潛告辭出來,拖著疲憊的身體,與大夥一起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雖然累得全身上下的骨頭,幾乎都散了架,肚子裡頭,也餓得不停地敲鼓。但酒醉後的頭疼症狀,卻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趁著秋風還不算太冷,張潛舒展手臂,活動大腿,一邊走路,一邊做了幾個自由搏擊前的準備動作,不知不覺間,竟感覺到幾分田園生活的安寧。
不過,這份安寧,只維持了不到半柱香時間,就被人喊馬嘶聲,給攪了個支離破碎。
六輛雙馬挽拉的大車,在暮色中,快速駛向了他的家門口。
當先的那輛專門用來供人乘坐的馬車上,有一個白白淨淨的胖子推開車門,跟著老遠,向任琮用力揮手,「小五,小五,愚兄來看你了。你要的琉璃瓶子,都在後面的馬車上。愚兄怕你不夠,給你多做了一倍,價錢和原來說好的一模一樣,多出來的這些瓶子,全都白送!」
「是王琉璃親自送瓶子來了,師兄,我去接他一下!」連續多日眼睜睜地看著六神花露越制越多,而裝花露的瓶子卻遲遲不至,任琮心裡早就急得火燒火燎。此刻見瓶子終於到貨,扭頭向張潛低聲交代了一句,邁步便朝馬車狂奔,「多謝王兄,小弟沒想到你會親自來!有失遠迎,還望……」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小五莫要客氣!」那王元寶雖然胖,動作卻極為靈活。一縱身跳出馬車,雙手拉住任琮的骼膊,「只要沒耽誤了你的事情就好,小五,你跟我來看,最後一輛馬車上,哥哥還給你準備了別的寶貝!」
說著話,一邊拖著任琮往最後一輛馬車旁走,一邊將聲音迅速轉低,「你說你師父喜歡前後都平平展展的雛兒,為兄可是記在心裡頭了。來,來,你先看看,是不是你師父喜歡的模樣。第一次前來他莊子上拜見,為兄別的禮物也拿不出手,才特地從人牙子手裡,搜羅了這對雙胞胎來!可費老大力氣了!不過,肯定物有所值!她們倆個,琴棋書畫都是專門訓練過的,無論出門帶著,還是留家裡暖床,保證都不會讓你師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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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5:05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八章 來,師兄教你墨家絕學
戴上紫鵑領著僕婦們連夜趕制出來的牛皮面兒絲綿加厚拳擊手套,再戴上一隻連夜請木匠打出來的頭盔,將另外一副裝備,順手丟給任琮,領著他直奔後花園新開闢出來的練武場。
「師兄,師兄饒命!借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跟您動手!」從昨天晚上就感覺到了山雨欲來的任琮,毫不猶豫地認慫,雙手抱著腦袋連聲求饒。
「胡說,師兄我是在傳藝。咱們墨家祖師,當年聞聽楚國準備攻打宋國,從魯地徒步狂奔十日十夜抵達楚國都城,最終制止了楚王出兵,你以為光憑著嘴巴?!」冷冷地橫了一眼臉色發白的任琮,張潛笑著咬牙切齒,「咱們墨家最初幾代矩子,奔走於各國之間,為百姓平息乒戈之禍,甚至不惜仗劍闖至諸侯營帳,當面斥責其過,沒有一幅好身手怎麼行?來,來,來,前一段時間師兄太忙,沒顧得上教你,從今天起,咱們把這一課補上。」
「師兄,師兄,我頭暈,頭暈!」
「沒事兒,吃我兩拳就不暈了。來,把頭盔戴好,免得一會兒師兄收不住拳,打到你的要害!」
「師兄,師兄,我朝食忘了吃了!」
「沒事兒,練完了再吃,胃口更好!」
「師兄,師兄,啊——,師兄饒命,師兄殺人啦——」
……
「回來,繼續打。任小五,如果你今天敢跑出後花園,以後就別進這個門!」五分鐘後,張潛像拖死狗般,將渾身上下被汗水濕透了的任琮拖了回來,再度丟進練武場。
必須打,否則難出心頭這口惡氣。昨天傍晚之時,王琉璃的話雖然聲音小,卻被張潛聽了個一清二楚。
什麼喜歡雛兒!還得是前後都平平展展的!大師兄是那種噁心痞子麼?大師兄又不是小孩子了,即便想找女人,也是那種波濤洶湧,年紀相當,且舉手投足之間風情萬種的……
呸,呸!思路都被任琮這小子帶歪了,還得跟他再打上一輪。反正這小子也是練過武的,雖然反應速度慢了一些,動作也太花哨,但抗打擊能力還不錯,再打兩輪都不至於趴地上起不來!
「師兄,別打了,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看你如此寵愛紫鵑……」兩分鐘後,任琮直接躺在了地上,雙手捂住臉,來回打滾兒。
「起來,起來!我不是打你,這是咱們師門絕技,叫自由搏擊。以後咱們秦墨能不能在世間重現當年的輝煌,就看你了。起來,師兄接下來教你如何提高抗打擊力!」彎腰將任琮撈起來,靠在一根柱子上,張潛繼續大聲鼓勵,「以你舉一反三的聰明勁兒,肯定很快就能學會!」
對方不提紫鵑還好,越提,他越是來氣。到現在,他才終於想明白了,為何崔管家聽聞王田氏要拿女兒抵債,當時答應得那麼痛快!
根子全在這裡呢!是任琮這小子四下宣揚,師父喜歡前後平平展展的小丫頭!那崔管家剛剛換了新東家,當然想對新東家表示一下忠心!結果,剛好王田氏捨不得她們家的牛……
打,必須打,不打,任琮肯定長不了記性。
可憐張某人到現在還是個小處男,居然就落下個如此風評。連遠在長安城裡賣琉璃的王元寶,都知道張莊主口味特別了,近處這些左鄰右舍,怎麼可能毫無耳聞?!
怪不得這幾天張大師兄早起跑步,路上遇到的全是半大小子和老頭老太太,從來沒見過一個女童呢。他奶奶的,附近就住著一個遠近聞名的戀童犯,試問誰家還敢把女兒放出來玩耍?萬一被這惡霸莊主看上了,派了奴僕給搶走,做爺娘的豈不是後悔藥都沒的吃?!
「師兄,師兄你喝口水,喝口水再繼續教他!」郭怒在旁邊看得頭皮發緊,端著一個瓷杯沖上來,替任琮爭取喘息時間。
不擔心任琮被活活打死,從小就打下了一些武術底子的他,能看出來,從一開始,大師兄就沒對任小五下死手。但大師兄打人,恐怕真的很疼。雖然隔著一層厚厚的牛皮和一層厚厚的絲綿,那任琮只要挨上一下,就立刻臉皮抽搐,站立不穩。
「多謝!」很久不跟人對練,張潛也有些喘了。摘下手套,笑著接過了杯子。
「師兄,早晨我在書房裡,看到你寫的那篇文章,讀罷之後,覺得酣暢淋漓!」偷偷看了看張潛的臉色,郭怒又繼續笑著大拍馬屁。
「是專門寫出來,請畢構前輩指教的。昨晚送走那王琉璃後,我寫了小半夜。才勉强拿出了最後這一稿!」張潛看了他一眼,苦笑著搖頭,「但總覺得味道不太對,意思是表達清楚了,卻仍舊拿不出手!」
「是師兄剛剛出山不久,對唐言還不夠熟悉的緣故!」用腳跟兒偷偷踢了一下任琮,郭怒側身擋住張潛的目光,繼續笑著跟他探討文章,「在下以為,如果把第一句結尾加個「也」字,第二句寫得精煉一些,「之人」改成「者」字,開頭部分就會順流許多。師兄,如果你忙的話,不妨讓我試試。你事情多,犯不著在這「之乎者也」上浪費精力!「
「嗯?那敢情好。好吧,就拜託你了!」張潛正愁文章拿不出手,放下杯子,欣喜地拱手。
然而,眼角的餘光,又看到了正呲牙咧嘴往外溜的任琮,他心中的邪火,頓時又熊熊而起。
差距,什麼叫差距!好學生和差等生的差距,就在這裡了。
好學生不等「老闆」吩咐,就知道替「老闆」將論文準備好,還不要求在上面署自己的名。而差學生,不能幫「老闆」出科研成果不說,送個禮都不知道仔細揣摩「老闆」的心思,還敗壞「老闆」的名聲!
「師兄,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沒托那王琉璃幫忙給你買小美人兒!」即便背對著張潛,任琮依舊感覺到了威脅,立刻用手抱著腦袋,再度蹲了下去,「那王琉璃,是看好咱們的六神花露,買了兩支股嫌少,所以才又專程上門來,想問您能不能繼續擴股的。師兄,別再打了。把我打傻了,就沒人幫你拉股東入夥了!」
「我沒打你,我是幫你活血通絡,免得等會兒出現淤青!」已經追到近前的張潛,一把拉住任琮的骼膊,用手掌在此人脖子,肩膀、上臂等處,用力揉捏。
雖然敗壞了張大師兄的名聲,但在招股這件事上,任琮做得比郭怒强得多。後者為了圖省事兒,把一萬吊錢的股份,全都推給了他那黑白兩道通吃的父親。而前者,則頂住了少國公段懷簡吃獨食的壓力,將其中價值三千吊的股份,分別賣給了大琉璃商王元寶和大糧商鄒勃。
如此,六神商行的第二輪擴股任務,就基本已經達成了。雖然參與的股東,比張潛預計的少了一些,但是,能把琉璃産業做到大唐首屈一指和能在長安城內開糧食連鎖鋪子的,實力應當都不會太差。至少,站在二人背後真正股東,應該不是毫無根基的普通士紳!
「師父,手輕點,手輕點,疼,疼,疼!」任琮就是個「賤骨頭」,張潛剛對他好一點兒,他就開始耍賴,「骨頭碎了,骨頭肯定碎了。師兄,怪不得你想讓那王大錘的兄長,病好之後過來教你馬上功夫。你這把子力氣,不去練大錘可惜了!哎呀——」
「閉嘴!否則下午再加練一場!」張潛的思路被打斷,沒好氣地拍了任琮一下,低聲威脅。
任琮果斷停止了耍賴,以免下午再遭蹂躪。那郭怒卻猶豫了一下,在旁邊小聲提醒:「大師兄,你上次說擴股之後,咱們就去買官做。而我聽那王元寶昨晚的意思,不光是自己想投第三輪兒,同時也想建議咱們在第三輪擴股之時,再拉更多的人進來,以免將來把産業做大了,遭到不明勢力窺探……」
「買,先把官職買了,順便把新的煉藥壺造好!」聞聽此言,張潛立刻收起了玩鬧的心態,滿臉鄭重地點頭,「這幾天,咱們三個分分工。小五盯著作坊那邊,儘快把六神花露裝瓶,順便把風油精和萬金油的包裝也弄好。郭二你去找令尊幫忙,給咱們三個買官職,順便請人幫忙打造煉藥壺。至於我,則去張世叔家,把他家的菊花全都派人采摘回來,提煉精油。」
「是,師兄!」聽張潛說得認真,任琮和郭怒兩個,也不敢再亂開玩笑,雙雙正色點頭。
「還有,萬金油的包裝盒子,得換一換,分成兩檔!」眼前迅速閃過,前天在菊花宴上,張說等人提起吐蕃時,那激憤的面容,張潛咬了咬牙,低聲補充,「對了,萬金油包裝分兩種。賣到長安市面上的,簡單用松木做盒子就好。賣到吐蕃的,要用上好的香樟木,外殼上還要請人雕花!總之,讓人一看上去,就知道,雖然都叫萬金油,但裡邊裝得貨物絕對不是同一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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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七十九章 真香
「夫君,妾身今日去國子助教薛義家的後園賞菊,她夫人拿出一種名為六神花露的東西,異香撲鼻。據說身上點上一滴,味道就可數日不散。妾身特意討了兩滴,點在了手腕和胸口上,你聞,你聞……」長安城永平坊,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美婦,在燈下向在衙門中勞碌了一整天,剛剛下班回家的丈夫,嬌滴滴地獻寶。
「是麼?——」鬚髮皆白的丈夫,皺著眉頭敷衍。旋即,眼神變得比牆上的蠟燭還亮,「果然是奇香無比。這哪裡是什麼花露?分明是大食國進貢的香水!聖后在位的時候,為夫曾經親眼看到過,當時滿長安城的命婦,都能為分得一滴為榮……」
話說到一半兒,他猛地一把推開面色已經潮紅欲滴的少妻,橫眉怒目,「那薛義只是區區一個國子助教,哪裡來的錢財買如此貴重之物?這背後必有隱情。不行,老夫必須將此事查個清楚!」
少婦毫無防備,被推了個趔趄,紅色的臉孔瞬間變得一片鐵青。追過去,一把揪住丈夫的白鬍子,「姓馬的,你給老娘站住!大晚上的,你發什麼瘋?隱情,你整天就知道隱情,全大唐的官員全都是瞎子,聾子,就你一個精明人!」
「鬆手,鬆手,夫人快鬆手!疼,疼死了!」那鬚髮皆白的官員,比妻子足足大了三十歲,難免夫綱不振。一邊連聲呼痛,一邊用手去推妻子,「我不查了,我不查了,我不查行了吧。這東西當年只在皇宮裡流出來一點兒,黑市上賣到二十個錢一滴,還有價無市。姓薛的不知道走了哪門子狗屎運……」
「哎呀,死老鬼,你往哪推!」耳畔的呵斥聲,變成了嬌滴滴的驚呼,將他的解釋聲徹底切斷。
鬚髮皆白的馬姓官員抬頭,恰看見一條粉紅色的抹胸,與此同時,還有異香撲鼻而至。
心臟不受控制地一陣狂跳,他的手和骼膊,也緊跟著失去了控制。嘴裡的解釋聲,迅速變成了呵哄,「娘子,對不住,為夫不小心。六神花露是吧,姓薛的都能買得起,咱們就買得起。為夫明天就派管家去買。即使翻遍了長安城,也要將此物給你買回來!」
「死老鬼,瞧你說的,哪用翻遍成安城?西市口,有一家新開的鋪子,名為六神,就是專為這六神花露所開!」少婦抬起豐腴的手指,輕輕戳向白髮丈夫的額頭,「不過現在沒有貨,只有樣品。需要先付訂金,五天後才能去取。並且,不讓男子入內,只準婦人帶著丫鬟進去。」
「沒有現貨,那姓薛的怎麼拿到的?為夫不信,為夫一定……」聲音越來越含混,漸漸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夫君,先別急著胡鬧。你聽我說!薛夫人的姑姑家的三女兒,嫁給的是金城坊郭刺史的大兒子。六神商號,據說是郭家所開。你對我好我知道,但是不要平白去跟那郭家結仇。左右不過是等上五六天的事情,哎呀,你個死老鬼,怎麼連說句話功夫都等不得……」
「等不得,等不得,為夫一刻都等不得。這花露叫什麼來著,香,真香……」
紅燭跳動,此夜雨疏風驟。
「娘子,你看為夫今天給你帶回了什麼?」同樣的夜晚,休祥坊一處精緻的院落內,四門博士鄭義則獻寶般,將一個精緻的白瓷瓶子,從貼身衣袋裡掏了出來,放在了妻子面前。
「一個白瓷瓶子,能裝什麼好東西!」出身於清河崔氏的妻子,不屑地看了瓶子一眼,笑著撇嘴,「回來晚了,你說回來晚了便是。你是男子漢大丈夫,理應交遊廣闊。妾身才不會學那沒見識的愚婦,為此跟你糾纏不清。嘶嘶,什麼味道,好像桃花又開了……」
「不要小看這瓷瓶子,裡邊裝得可是六神花露。市面上根本沒的買,我是跟少國公段懷簡走得近,才得了這麼一小瓶。」四門博士鄭義滿臉自豪,迅速將手指合攏起來,把瓷瓶藏到了背後,「算了,既然娘子你看不上眼兒,我明天拿去送人……」
「你敢!」鄭夫人一個杏眼圓睜,一個箭步竄到了自家丈夫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下了瓷瓶,「真的是六神花露,滿滿一瓶子。妾身今天下午見劉員外郎夫人顯擺過,那個沒見識的女人,居然說每次最多在手腕處滴兩滴,香氣就能三天不散!明天我請她過來吃茶,抹一臉讓她聞個夠!」
「那可使不得!」四門博士鄭義則笑著攬住自家夫人的腰,緩慢走向床榻,「為夫跟你說啊,你別丟醜。此物的確每次只需要點兩滴就夠了。一滴點在手腕這裡,拿來,為夫教你。另外一滴麼,要點在這兒才好……」
香氣彌漫滿屋,宛若桃花有盛開。
同樣的時間,不同的燈火下,桃花,菊花,橙子花、茉莉花香氣,在屋子裡中彌漫。令無數男女,在熏風中沉醉。
「李長史,你聽說了麼?最近西市口上,開了一家很奇怪的店鋪。裡邊只賣一種東西,目前還只有樣品,想要貨,得先付訂金,然後耐著性子等!」另外一天清晨,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議論聲紛紛而起。
「怎麼沒聽說呢,唉!就為了那破玩意兒,我家夫人,為此都跟周主簿的夫人絕交了。」被問話的李姓長史,嘆了口氣,愁眉苦臉的回應。
「啊?跟周主簿夫人絕交了?周主簿夫人難道有辦法提前拿到花露!」問話者先是咧嘴,隨即滿懷期盼的追問。
「周主簿的兄長,在市易署公幹,據說手裡拿了幾份樣品。結果我家夫人託主簿夫人去問,主簿夫人居然拿捏起了架子!」
「唉,這事兒鬧的!至於麼?女人家心眼兒就是小!李長史,您這是要去哪,今天不用去點卯麼?」
「還能去哪?去郭行先家!那老東西還欠我一個人情。六神花露,就是他家二郎君跟任瓊家長子一起搞出來的。我就不信,他家也沒樣品了!」
「等等我,等等我。李兄,別走。放心,我不拿樣品,我只是看看能不能優先訂貨。第一批貨,據說只有五百瓶兒,現在去鋪子裡訂,估計得排到下月去!」
……
「我的娘咧,別人以前跟我說,我還不信。這長安城裡,真的是藏著金坷垃!」正午,任琮趴在書房的桌子上,盯著桌案上的長長賬單,做目瞪口呆狀。
四天,從設在西市口兒的六神商鋪開業,到第一批一千百瓶六神花露被預定一空,只用了短短四天時間!
這還是在商鋪中,只提供了瓷瓶裝樣品,不能提供任何現貨的情況下。如果換成玻璃瓶裝,四種顔色,十幾種不同造型的正式商品,六神花露將會如何風靡,任琮不敢想像!
不是沒見過大錢,事實上,一千吊的總銷售額,對於任琮這種紈絝子弟來說,真不是什麼大數!每年他父親任瓊所經營的商行,光利潤都是這個數的上百倍。任琮本人的年度開銷總額,也比這個數只高不低。
但是,那些利潤,是動用了數十萬吊本金,數以千計的掌櫃和夥計,再加上褒國公府這棵大樹的影響力,才賺回來的。而給各級掌櫃和夥計們發完了薪水,再扣除掉上繳給國公府的份額和上下打點支出,最後落到任家就只有一到兩成。
這一兩萬吊扣除一些必須的儲備,支出,再除以十二月,每月任府能動用的「活錢」,也就是八九百吊的模樣。而現在,同樣數字的「活錢」,卻就寫在他眼前的賬單上。
沒錯,這是活錢!換句話說,把這八九百吊錢,立刻花光,或者拿去買田置宅院,並不會對六神商行的正常運作,乃至發展壯大,産生絲毫的影響!
至於生産下一批花露的成本,根本不用任琮多慮。已經學會了如何用「水浴—冷凝」法提煉酒精,並且開始在張潛手把手指導下從花卉中提煉精油的他,對六神花露的成本,一清二楚!
他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和任家所有祖先的名譽保證,眼下長安市面上賣到一吊錢每合(60毫升)的六神花露,成本絕對不會超過二十個開元通寶!而眼下第二輪融資所得,整整兩萬吊開元通寶,還在賬上趴著,一文錢都沒往外支出。
實際上,任琮堅信,即便不進行第二輪擴股,光憑著張潛、郭怒和他三人的投資,將花露的産量擴大十倍,都支撐的起。然而,張潛卻不肯那麼做,並且三番五次重申,六神花露賣得越火,就越得早日啓動第三輪擴股,否則,兄弟三人早晚會落一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任琮毫不懷疑這種說法。一方面,是因為張潛曾經救了他父親的性命,並且讓他從整個家中沒人當一回事兒的浪蕩子,迅速變成了幾個妹妹和弟弟們的學習楷模!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父親任瓊,已經在私下裡不止一次告訴他,大師兄的來歷和本事,絕不止他現在看到的這麼簡單。
「你尋找高人這麼多年,為父從未阻攔過你。如今你見到了真正的高人,要是沒辦法拜入他門下的話,以後就別怪為父對你嚴格了。老實去西域幫家裡守著商路,將來我老了,少國公那邊看我為國公府辛苦了一輩子的份上,也不會虧待了你!」當任琮數日前,拿著六神花露的第一批樣品,找父親幫忙分發的時候,他父親任瓊搬著他的肩膀,以這輩子從未有過的認真態度說道。
說這些話時,父親眼睛亮晶晶的。任琮聽了之後,自己眼睛也亮晶晶的,隱約有淚光閃動。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該長大了,更知道,今後的道路,該怎麼走。
「怎麼,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了過來,將紛亂的思緒,瞬間逐出了任琮腦海。
「二師兄,你回來了?」騰地一下跳起來,任琮頂著一雙因為幫忙灌六神花露而導致的鬥雞眼兒,大聲追問,「怎麼樣了,買官的事情,令尊找到眉目了麼?」
「唉,甭提了。正想跟大師兄說呢,他到底怎麼得罪畢構那老東西了?那老東西,豁出去了性命,把這事兒給攪黃了!」郭怒臉上,不帶任何發財後的喜悅,一邊抓起毛巾擦汗,一邊唉聲嘆氣。
「什麼?」任琮眉頭緊鎖,質疑聲脫口而出,「得罪了畢構?不可能,大師兄前天還被張都尉帶著,去畢府投卷呢。據說,還是畢構主動發出的邀請!」
「怎麼不可能?畢構昨天升任侍御史,當天就給皇帝上本,請求停止官職買賣。並且,請求清退天下斜封官!如今,整個京城官場都在駡他。幾乎人人都恨不得他立刻從馬車中跌下來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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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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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5:3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章 福禍相依 (上)
「畢隆擇這是準備趁著自己尚未告老,做一回孤臣啊!」當天下午,聽完了張潛的轉述,張若虛手扶桌案,搖頭而嘆。
「孤臣?世叔的意思是,他在朝堂上,一個支持者都找不到麼?」張潛聽得似懂非懂,眨巴著一雙茫然的眼睛,低聲追問。
對於政治,他是個純粹的外行。而郭怒、任琮兩個受年齡和閱歷所限,也說不清楚個子午卯酉。所以,中午師兄弟三個討論來討論去,最後只能由張潛出馬,就近求助於張若虛這個老前輩。
而張若虛眼下雖然已經辭官閒居,經驗和眼光卻遠非幾個年青人能比。見張潛好像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又嘆了口氣,幽幽地補充:「不算之前,光今年春天到現在,從韋大將軍、安樂公主和上官婕妤三人之手,賣出去的官職,恐怕就有數千之巨。那些買官者花了錢,不就圖個補上實缺,將來再加倍撈回來麼?畢隆擇這一把火燒將過去,相當於斷了多少人的財路和前程?!說是不同戴天之仇,都不為過!而韋大將軍,安樂公主和上官婕妤,失去了賣官這個財源,又豈能不對其恨之入骨?所以,無論聖上最後接不接受他的諫言,他都把自己放在了衆矢之的位置。唉,他這個侍御史位置,恐怕都沒坐熱乎,就得讓給別人了!」
「這?唉——」張潛聽了,也忍不住長長嘆氣。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買官自保的謀劃,沒等實現,就遭受到了當頭一記悶棍,同時也為了畢構即將面臨的凄涼結局。
憑心而論,他跟畢構並不熟悉,也不怎麼在乎對方對自己的賞識提攜。然而,受五千年中華傳統文化影響,從骨頭裡,他對清官和敢於為民請命的人,卻都懷有一份尊敬。
按照他對畢構僅有的一點兒瞭解,此人好像多年貶謫在外,最近一段時間才因為任滿,返回長安述職。結果,此人竟然絲毫不珍惜朝廷重新給予的機會,出任侍御史的第一天,就賭上了自家的性命和前程,將矛頭對準了朝廷的賣官鬻爵的行為,並且試圖憑藉一己之力,將大唐的官員甄選考核諸事,拉回正軌!
此等壯舉,恐怕跟後世林則徐捨命去銷毀鴉片,有的一拼了。「*******,豈因福禍避趨之。」張潛自問沒有同樣的勇氣,然而,卻不妨礙他向勇士,致以最高的敬意!
「用昭可是擔心自己的前途?」聽張潛嘆息聲甚為沉重,張若虛還以為他是為了投卷之事無疾而終鬱悶。看了他一眼,遲疑著詢問。
「世叔誤會了!」張潛被問得臉上發燙,連忙正色解釋:「晚輩並不擅長詩文,根本沒指望過那篇文章能入隆翁前輩法眼。晚輩只是擔心,隆翁的性命會不會受到威脅。他一下子得罪了那麼多人,並且,並且……」
將聲音迅速壓低,帶著幾分猶豫,他快速補充,「並且主要得罪的還是韋大將軍。」
「隆翁為官一向清廉,只要在任上,沒被人抓到把柄。別人想要治他個死罪,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聽張潛並非為他自己的前程而嘆,張若虛頓時大為放心。想了想,非常認真地分析道:「畢竟,畢竟當今聖上英明神武,縱使對韋大將軍再信任,也明白隆翁此舉並無半點私心。而朝堂上,某些人也做不到一手遮天!」
「所以,性命之憂,隆翁暫時倒是沒有!」頓了頓,他又苦笑著搖頭,「不過,貶出千里之外,恐怕是避免不了的結局。上次是下州刺史,這回,恐怕刺史是當不成了,有個別駕,司馬之類,就萬幸了!」
「噢!那倒是晚輩多慮了!只是不知道司馬的年俸有幾何?隆翁他老人家夠不夠用!」張潛楞楞地點了點頭,然後開始設身處地替畢構擔憂起了貶謫後的生活。
「隆翁祖父是袞州別駕,父親做過衛尉少卿,他本人更是二十出頭就中了進士,宦海沉浮多年直到現在。」張若虛白了一眼,沒好氣地數落,「你以為,誰都像你,出得山來身無分文,要靠製造那六神花露來謀生!」
「我這不是打算,如果隆翁他老人家日子不好過,就想找個不讓他尷尬的方式,周濟他一下麼?」張潛被數落的不好意思,訕笑著撓頭。
「你倒是個有良心的。也不枉了他曾經試圖舉薦你入仕一回!」張若虛翻了個白眼,話語從數落,迅速又變成了褒揚,「不過,還是先顧你自己吧!你現在聲名鵲起,家中又藏著六神花露這種日進斗金的重寶,如果受隆翁舉薦入仕,還能減少許多窺探。如果還是一介白丁,恐怕將來少不得麻煩上門。那褒國公府雖然是棵大樹,可你終究離著樹幹太遠了一些。」
這,分明是真的拿張潛當自家子侄輩兒了,所以,才會說得如此直接。張潛聽了之後,心中大為感動,連忙躬身施禮,「多謝世叔提醒!晚輩回去之後,就收拾行囊,去山中采藥。等啥時候被世人忘記了,啥時候再出來!」
這是他中午聽聞買官無望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對策。直接借鑒了後世某些上市公司老總的做法,只是不確定拿到八世紀的大唐,是否可行。
「這個辦法倒也行得通。你這個正主不在,別人總不能無緣無故,就直接封了你家六神花露的作坊。而郭怒和任琮兩個小傢伙,憑藉各自的父輩,自保綽綽有餘。」聽了張潛的對策,張若虛眉頭皺了皺,笑著點頭,「老夫前幾天原本還想提醒你,實在不行,就去買個虛職先頂著。被隆翁這一鬧,上官婕妤等人,肯定會收斂一些,買官這條路,短時間之內肯定是行不通了。所以,你出去躲一躲也好,等你的酒精和消毒秘法,引起聖上或者軍中某位柱石之臣的重視,你再出來,肯定就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嗯!既然世叔也贊同晚輩入山采藥,晚輩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就出發!」見張若虛對世道的判斷,跟自己不謀而合,張潛愈發覺得周圍危險重重。笑了笑,果斷作出決定。
「去吧,唉——」張若虛抬了下手,又軟軟地放了下去,剎那間,彷彿老了好幾歲。「如今這世道,不做官,可能還活得更開心一些。老夫與季翁不同,季翁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總想著等待時機報效國家。而老夫,則巴不得周圍的晚輩們,都能活得舒坦一些,開心一些。」
「那,晚輩就先回去準備了!」張潛的心裡,也空落落地好生不是滋味。强笑著站直了身體,向張若虛告辭。
張若虛自己,好像最近遇到了什麼為難事,所以也沒心情留他吃宵夜。站起身,披了件大氅送他出門。
一路上,看到宅院裡菊花,蔫的蔫,禿的禿,老人忍不住又低聲唏噓:「只為花開晚,不得報春風。用昭當日這首觀菊,意境雖然頽唐了些,其實倒也應景。這年頭,不是不得報春風,而是春風吹不到。算了,世間寒暑,自有定數,草木與人,豈能干涉?!走吧,趁著秋高氣爽,你四處走走也好,說不定山中自有風景!」
「世叔也多保重!」雖然結識的時間不長,卻難得有人真心實意將自己當做晚輩。所以,臨別之際,張潛心中也湧起了幾分不捨。「世叔以後缺酒了,儘管派人去晚輩的莊子上拿,晚輩會安排人隨時備好。但是一定不要多喝,酒雖然解憂,喝多了終究傷身……」
正準備再多叮囑幾句,卻看到任琮的身影,忽然在張都尉府二管事的陪伴下,打門口衝了進來。
也顧不上給張若虛施禮,見到張潛,後者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叫嚷:「師兄,師兄快回去。二師兄跟別人打起來了。你再不回去,我怕一旦他收不住手,肯定打出大麻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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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6:0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一章 福禍相依 (下)
「什麼?!」張潛大驚失色,向張若虛拱了下手,拔腿就跑。
「站住,郭家二郎都搞不定的事情,你去了有什麼用?」那張若虛,卻以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敏捷,一邊拉住了他的骼膊。
「世叔!」唯恐將對方扯倒,張潛掙扎得不敢太用力,只好瞪圓了眼睛抗議,「那是我家,郭二在我家裡頭跟人打起來了,對方肯定是沖著我……」
「郭家二郎表面上看著魯莽,其實胸藏溝壑!」張若虛不肯鬆手,只管跟他大眼兒瞪小眼兒,「他既然敢動手打,肯定考慮過了他家人能否兜得住。即便沒考慮,兩軍交戰,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也不該你是這做主將的親自出馬!」
後半句話,可是說到了關鍵處,不由得張潛不停止了掙扎,「世叔,你說,今天來的只是個小卒?」
「老夫不確定,但是,你總得先弄清楚了對方是誰再說!」張若虛鬆開手,冷笑著搖頭,「你初來乍到,又能得罪幾個人?眼下來找你麻煩的,估計不是為了那救命的丹藥,就是為了這幾天弄得滿長安女人都趨之若鶩的六神花露。」
這是他憑藉以往官場經驗,而做出的判斷。否則,實在解釋不清楚,好端端的為何有人會打上門來找張潛的麻煩。誰料,話音剛落,就聽見任琮大聲否定,「不,不是。世叔,大師兄,那人是渭南縣的工房書辦。不是為了六神花露來的,是要拉大師兄去應勞役!說渭南縣今年冬天要修渠排澇,大師兄已經獨立門戶,要充當本里之役長!」
「工房書辦?」這回,輪到張若虛茫然了,緊皺著眉頭低聲追問,「一個小小的胥吏,哪來的膽子故意刁難本地士紳?他是新來的麼?還是你們今年繳納田賦之時,沒把代役的庸錢也交上?」
大唐自立國以來,就施行租庸調制度。近幾年朝廷對外很少用兵,對內也施行無為而治,所以各地官府,都很少再抽調百姓去服力役。官吏們也願意讓百姓按照每天絹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標準,抵償每年必須服的役期。
張若虛年紀已長,又是致仕榮養的官員,自然不用擔心服役。而尋常鄉間富裕人家,為了不受罪,也會每年在繳納田賦之時,主動將力役錢,即庸,一並交給官府。在他想來,雖然張潛初來乍到,對大唐的各項規矩都兩眼一抹黑,但有郭怒和任琮兩兄弟幫襯,總不該在這上面出了紕漏才是。否則,郭怒和任琮這兩個做師弟的,也太不用心!
果然,他話音剛落,任琮就氣急敗壞地給出了解釋,「交了,怎麼會沒交呢!當時我親自交上去的。正是因為早就把庸交清了,二師兄才會跟那書辦打起來!」
「怎麼,縣衙沒將庸金入帳麼,還是有人從中貪墨,過後又誣陷了你師兄?」張若虛聞聽,愈發覺得不可思議,一邊跟張潛並肩快步往外走,一邊刨根究底。
「入帳了,然而今天又給退了回來!」他不問則以,一問,郭怒的兩隻眼睛又開始冒火,「那姓魏的工房書辦說,當初渭南縣收庸,是沒想到秋天時會有秋汛,而現在,則是根據秋汛情況,未雨綢繆,替明年開春之後早做打算。所以,庸當初怎麼收的,現在怎麼退。五天後,大師兄必須親自到衙門點卯應役,否則,休怪官府做事較真兒!」
這就是明顯的故意上門找茬了,怪不得郭怒按耐不住火氣當場發飈。然而,郭怒年輕氣血方剛,受到一點委屈就發飈,有情可原。張若虛已經年近半百,卻輕易不會被表面現象所蒙蔽。
當即,老先生又將腳步加快了幾分,一邊陪著張潛往回走,一邊笑著搖頭:「較真兒,怎麼個較真兒法?真的要較真兒,他們當初又何必貪圖錢財,給用昭落下戶籍?依老夫之見,這不過是個藉口而已。渭南縣那邊,估計是有人受了指使,要給用昭點兒顔色看看。或者是有人覺得,用昭這邊,不該有發財機會,不帶上他!」
「帶上他,那他也得夠資格才行?」任琮小跑著跟上,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連段少國公那邊,都是拿實錢入的股。他想要入股,難道就憑著一張嘴……」
「不是姓魏的胥吏,是他後面的那個人,或者後面的後面。」張若虛畢竟見多識廣,一邊走路,一邊剝繭抽絲,將隱藏「胥吏上門找茬」這團迷霧後面的真相,剝了個清清楚楚。
「這魏書辦,只是個探路的石頭子。他背後之人,要麼憑的是「縣官不如現管」,要麼還有其他依仗。並且最後的那個依仗,來頭已經大到了可以跟褒國公府,或者郭刺史家平起平坐的地步。但無論如何,用昭今天都不必親自出馬,先讓郭怒打那姓魏的一頓也好。打完了探路的斥候,下一次,正主兒好歹也會派個牙將來。到那時,用昭不妨再見招拆招!」
「是!」張潛甭看裝了一肚子二十一世紀企業經營知識,對如何對付八世紀的官府敲詐勒索,卻嚴重缺乏經驗,所以,只能將張若虛的提議,照單全收。
「老夫估計,你一點兒好處都不給人分潤,可定不行。可沒見到正主,就把好處拿出來,對方肯定會得寸進尺不說,這些胥吏們,也會趁機從中揩油。所以麼,鎮定,鎮定就好!」唯恐張潛等人年青毛躁,老先生又笑著繼續補充。「來,走慢一些,老夫年紀大了,跟不上你們。咱們爺三個,先遠遠看一會兒熱鬧。說不定都沒等郭怒將探路的打死,正主兒的下一波人馬就到了!」
說著話,他停住腳步,彎下腰開始大口喘息。張潛和任琮兩個聞聽,心情也不再像先前一樣驚惶,雙雙放慢速度,陪著老夫子積蓄體力。
而事實果然也如同張若虛所料,沒等三人將呼吸調整均勻,通往張潛家的鄉間土路上,已經又傳來了一陣人喊馬嘶。緊跟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八名差役的簇擁下,策馬直奔張家大門而去。
本來料敵機先,張若虛應該開心才對。誰料,老夫子當即臉色大變,眉頭直接皺成了一團疙瘩,「子壽?怎麼會是他?」
「是子壽兄,不可能!」張潛也從來者的背影上,認出此人正是未來的開元名相之一張九齡,果斷用力搖頭。
張九齡雖然跟他只有一面之交,但張九齡的名字,在二十一世紀的歷史和文學書籍上,卻是星光閃耀。此人如果是個大貪官,並且吃相還如此難看,就不會被後世稱頌為,至正至直了。
張若虛的家,距離張潛家沒多遠,地勢又稍高。所以,就在二人愕然不知所措之際,張九齡已經在他們的視線內跳下了坐騎,三步並做兩步來到張潛家的院子門口,對著因為他的到來,而暫停了撕扯的郭怒和另外一名中年男子,怒目而視。
「刷!」彷彿被照進了一道閃電,張若虛的眼睛,迅速就變得比鏡子還明亮,「子壽今天穿的是深綠,腰間是銀帶,他升官了!升的可真是時候!」(註:深綠,銀帶,是唐朝六品官的正式服裝)
旋即,他又手捋鬍鬚,得意而笑,「呵呵,呵呵,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枉斷腸。子壽今天,八成是為了那酒精消毒之術而來。呵呵,你們兩個年輕人腿腳快,不用等我,趕緊回去。再遲了,恐怕那姓魏的胥吏,真的就要被嚇死了!」
話音剛落,大夥已經遠遠地看見,那姓魏的書辦趴在了地上,沖著郭怒連連叩頭。而郭怒卻理都懶得理他,快步沖入院內,親手為張九齡打開了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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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15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二章 張兄,你割了
俗話說,不到長安,不知道官兒小。
還有一個笑話說,某日一輛馬車在朱雀大街上失控,沿途撞翻了十個行人,其中八個是六品,另外兩個是朝議郎。(註:朝議郎,正六品)
然而,六品官兒在長安城內雖然多得如過江之鯽,某些要害部門的六品,地位卻與別處的六品不可同日而語。
張九齡最近,恰恰就剛剛升任了這樣的正六品,大唐吏部員外郎。
所以,他在張潛家大門口一露面兒,效果立竿見影。久在京畿周邊各縣討生活的胥吏崔某,光從袍服顔色和腰帶的制式上,就知道這人自己惹不起。再看到張九齡手裡捧著的絲帛軸套之顔色和樣式,以及跟在張九齡身後的隨從規模,便果斷磕頭認錯,逃之夭夭。
「愚兄這回托用昭的福,苦盡甘來,被聖上擢升到吏部出任員外郎。今日恰巧無事,就主動請纓,把聖上封賞用昭的聖旨,給送了過來!」見了張潛的面兒後,張九齡也不繞彎子,直接用雙手把絲帛軸套上的絲縧解開,小心翼翼地從裡邊取出了一份暗黃色的絲綢卷軸。
「子壽兄……」饒是心裡已經隱約猜到了此人是為了那酒精消毒術的試驗結果而來,張潛依舊大驚失色,用目光上下打量著張九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
什麼叫兄弟,這就是!為兄弟兩肋插刀不算義氣,為兄弟揮刀自……
「怎地,用昭兄沒想到朝廷這麼快就頒下封賞麼?」被張潛看得心裡直發毛,張九齡皺起眉頭,小聲詢問。「還是沒想到,是為兄來替聖上宣旨?」
「沒,沒想到?都,都沒想到!」張潛如夢初醒,從張九齡身上收回目光,然後左顧右盼,仍舊不知道該怎麼接旨。
好在,他身邊還有兩個機靈的師弟。發現大師兄表現不對勁兒,郭怒果斷扯開嗓子,在旁邊高聲歡呼,「草民郭怒,替師兄張潛,叩謝聖上隆恩。」
「師兄已經感激得說不出話來了,天官勿怪!」任琮的反應也不慢,收起滿臉的羨慕,緊隨在郭怒之後。(註:武后當政時,曾經改吏部為天官。)
嘴裡一邊說這話,兄弟兩個一邊快速抬過來一張矮几,充當香案。隨即支起香爐,點燃三柱清香。緊跟著,又一人拉起張潛的一支骼膊,像擺弄木偶一般,將他朝香案後面扯,「師兄,師兄,趕緊叩謝皇恩!跪,就像你平時跪坐一樣,身體放直一些,不要這麼硬……」
「周圍沒外人,就算了!」看到這手忙腳亂的場景,張九齡瞬間就想起了自己初次受封為官時的窘狀,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股暖意,笑了笑,輕輕點頭。
「多謝聖上隆恩!」郭怒和任琮兩人齊聲謝恩,然後又站起來,向張九齡行禮,「多謝天官!天官辛苦了,請上坐用茶。」
「嗯,不急,等你師兄接了聖旨再說!」張九齡又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將聖旨緩緩展開,「算了,我就不念了,用昭,你自己看。」
「看,我看,我現在就看!」張潛抬手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臉,努力讓自己鎮定。然後雙手接過聖旨,捧到眼前。
然而,他的目光卻不往聖旨上落,迅速朝四下看了看,試探著問:「子壽兄,聖旨,不都是由太監來傳達麼?我記得你幾天前……」
「你還想太監來傳旨,美死你得了!」剎那間,張九齡就明白了對方剛才為何發楞,不是因為歡喜過度,而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進了宮。氣得繞過香案,揮拳便打,「張用昭,我是念在你初來乍到,怕你不懂規矩被人挑刺兒,才主動請纓來宣旨。你,你不感激我也就罷了,竟然……」
「子壽兄,別生氣,別生氣,我不懂,真的不懂!」張潛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仗著自己抗打擊能力强,結結實實用胸口硬扛了張九齡幾拳,然後躬身道歉,「我只是聽說,聖旨都是由太監來傳……」
「那是封公,封侯,貨真價實的冊授。你一個區區八品軍器監主簿,給你個旨授,都是便宜了你。還想要太監來傳旨!美死你!」張九齡氣得短鬚上下亂跳,卻知道張潛並非故意在開自己的玩笑。又狠狠捶了他幾拳,側過身體大喘特喘。
「天官,天官,我師兄不懂,他真的不懂。他連工房書辦是官,還是吏,都分不清楚!」
「天官,秦法,二十級爵位制。我師兄初出深山,根本弄不清楚大唐的規矩!」
又是郭怒和任琮兩個,主動出馬,替做師兄的「擦屁股」,才終於解釋明白了,為何張潛先前會如此失態加失禮。
而張潛本人,也慚愧得面色通紅。連忙捧著聖旨,朝著張九齡連連作揖。「子壽,子壽兄原諒則個,小弟並非故意開你的玩笑。小弟是真的不懂。任師弟,去,趕緊把剛剛燒好的菊花白,給子壽兄裝上兩大木桶,用馬車給他送到府上去。」
「四桶,外加二十支六神花露!」張九齡瞪了張潛一眼,決定狠狠敲對方一筆竹杠來解氣,「為兄改日要宴請同僚故舊,慶賀苦盡甘來。兩桶怎麼夠喝?」
「六桶,六桶菊花白,外加五十支六神花露!」張潛心中覺得慚愧,同時也感激對方能主動前來傳旨,避免自己丟醜,果斷將禮物數字加碼。
見他知錯能改,張九齡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一些。翻了翻眼皮,低聲數落,「今天也就來得是我,換了別人,被你懷疑自宮去伺候聖上,肯定跟你不死不休!」
「子壽兄大人大量,別跟小弟一般見識!別跟小弟一般見識!」張潛認錯態度極好,只管繼續躬身作揖。
唉,都是被電視劇害的!總以為傳旨的肯定是太監。同時也是張某人自己蠢,以大唐的醫療水平,那張九齡如果揮刀自宮,少說也得養一個多月才能下地走動,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出宮來傳旨?!
「算了,估計你也讀不懂聖旨上的內容,還是拿過來給愚兄吧!」正當張潛在心中偷偷懺悔之際,張九齡已經徹底消了氣兒,從他手裡,重新抓起了聖旨,緩緩展開在香案上,耐心地向他解讀。「在大唐,三品以上為冊授,三品以下到從五品為制授,六品、七品,通常為敕授,由吏部推薦,尚書省審核,然後交給聖上用印。八品,九品,則由吏部直接擬官,然後填在統一格式的聖旨上……」
明白了,全明白了,張潛像傻子一樣點頭。
聖旨是早寫好的,並且蓋上了皇帝的大印,只是空出了名字。吏部看誰合格,就將誰的名字填上去。實際上,大唐皇帝李顯,連自己手下,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臣子,都未必知道。
「聖上日理萬機,但對酒精和酒精消毒之術,極為重視!」張九齡是何等的聰明,一看張潛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中大概在想什麼。趕緊笑了笑,低聲安慰,「道公和愚兄,都是因為親自驗證了消毒術的功效,才苦盡甘來。他被擢升為工部侍郎,而愚兄則進了吏部。至於用昭你的名字和功勞,聖上也曾經多次親口提起,只是因為用昭你以前未曾出仕,不便一下子拔得太高,所以才先交給吏部酌情安排到了軍器監做一名正八品主簿!」
「噢……」張潛繼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八品就八品。子壽兄,八品官,可以不去服勞役了吧?!」
「五監九寺與三省六部並立,直接聽命於聖上。一個區區不入流的胥吏,吃了豹子膽敢欺負到你堂堂正八品主簿頭上?!」張九齡氣得放下聖旨,沖著他大翻白眼兒。「非但免一切賦稅徭役,還免你家族四個男丁的賦稅。除了俸祿之外,另外還有八頃地轉到你的名下,但是只按每畝地,每年給你折算兩斗粟。還有,朝廷認為你博學多才,又出身清白,加授了你一個武騎尉的散職,聖旨上第四句,說的就是這件事。也就是,除了八品官的俸祿之外,你還可以再領一份正七品武職的俸祿,如果將來正七品武職有了空缺,你可以優先補上去!」(註:五監九寺,是古代中央直轄的職能部門。主要負責天文,教育,司法與技術)
「多謝聖上,多謝吏部各位上官!」只要暫時不被人欺負上門,張潛就很知足了,站起身,假模假式地朝著皇宮方向連連拱手。
「行了,別做戲了,這裡又沒外人,你做戲給誰看?!」張九齡又翻了白眼,,不屑地撇嘴,「官憑文書和印信,都在馬背上,一會兒你派人拿進來。官袍樣子說明,也跟官憑在一起放著。你自己去找裁縫量體裁衣,然後到軍器監報帳。對了,你這個主簿,直接負責軍器監火藥署。該署是軍器監新成立的部門,按照常規,你還可以推薦兩個九品監作幫忙。但無論推薦誰,本月底之前,他們也必須履任,否則,視為輕慢朝廷,今後永不錄用!」
「多謝聖上隆恩!」沒等張潛琢磨明白自己到底該幹什麼,郭怒和任琮兩個已經跳了起來,代替自己朝皇宮方向作揖。
九品監作是芝麻官兒,比起哥倆先前一心想買的刺史,可低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九品監作卻是實缺,而先前想買的那個刺史,想補上實缺,不知道得等至猴年馬月!
並且,九品監作,還是京官中的實缺,級別等同於地方上的下縣縣尉。尋常人即便通過了明經,明算考試,也未必能補得上。而自家大師兄負責為國舉賢,除了舉薦他們倆,還能輪得到誰?!
「你們倆,先別忙著高興!」很是不滿郭怒和任琮的跳脫,張潛皺起眉頭,低聲呵斥。隨即,又快速向目光轉向了張九齡,「子壽兄,請容我多一句嘴。酒精消毒術,不是治療傷患之用麼?怎麼被歸結成了火藥?」
「讓你去太醫署,整日跟著一群老頭子背藥方,你願意啊?」張九齡第三次翻起了眼皮,沒好氣地回應,「還有,酒精除了給傷口消毒,還能用作什麼,你難道自己心裡就沒個數麼?」
「你,你是說,放火?」又一次被古人的智慧,給驚了個目瞪口呆。楞楞半晌,張潛才試探著詢問。
「你真的不知道?這酒精可是你們秦墨的絕學!」張九齡皺著眉頭打量他,已經不算太年青的臉上,「懷疑」兩個字寫得清清楚楚,「還是你故意不想說出此物的威力?前幾天,太醫署的劉郎中,按你說的,用酒精給牲口洗傷口,不小心用多了一些。然後又因為天色漸晚,點了火燭。當即,整個牲口棚子都被掀上了天。當場炸死了一隻羊,兩頭狗,雞鴨的損失則數以十計。劉郎中自己,到現在還躺在床上,連下半輩子能不能再爬起來都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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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2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三章 師兄當官兒
「不知道!小弟從未涉獵!兵器早已非我秦墨所長!」想都不想,張潛就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並且小弟在送酒精時,曾經附上過一份手寫的說明,禁止靠近明火。那劉郎中難道不識字?還是有司把那紙說明給弄丟了?!」
否認三連,說啥也不能承認,自己知道酒精蒸汽還有爆燃這一性能!回頭作坊裡趕緊再追加一項,嚴格禁止任何人關窗煉製酒精。否則……
扭頭迅速看了一眼郭怒和任琮兩個,張潛的脊背後,冷汗淋漓而下。
那天,虧得自己去作坊裡頭看了一趟,讓人及時打開了窗子。
也虧得這兩小子命大,沒讓屋子裡的酒精蒸汽濃度達到爆燃點。否則,大唐第一場實驗室事故,就得爆發在張家。現在於病榻上半死不活躺著的那位,就不會是劉姓郎中!
「用昭不承認也好,免得有人再拿爆炸之事做文章!」張九齡對張潛的說法將信將疑,卻非常婉轉地提醒他,即便知道最好也予以否認。
羊,犬,雞鴨都不值幾個錢,劉姓郎中粗心大意,被炸了個半死,也怨不得別人。但太醫署的位置,卻緊鄰著內宮。如果被有心人胡亂誣陷成試圖對皇家不利,甭說張潛在大唐毫無根基,即便是出身於五姓七望,也少不得要人頭搬家!
「多謝天官!我師兄在家裡,從沒提到過酒精起火後還有如此大的威力!」響鼓不用重錘,在涉及到自保和洗清嫌疑方面,郭怒和任琮兩個,都比張潛這個做大師兄的更有經驗,果斷在一旁躬身道謝。
「嗯,你們師兄弟不知道就好!」見郭怒和任琮兩個一點就透,張九齡感覺非常欣慰,想了想,又繼續透漏:「先前我所說的話,並非安慰用昭。聖上的確對酒精非常重視,特地給此物賜名,火藥!軍器監火藥署的名字,就來源於此!」
「啥?火藥?」張潛的嘴巴瞬間張得老大,差點把下頦骨直接張脫了臼。
酒精的學名叫「火藥」了,那旈,硝,碳摩爾比合成物,以後叫啥?還有,還有孫思邈老人家的火藥呢,作為他老人家的嫡傳兒孫,孫安祖難道不該立刻站出來捍衛祖先對火藥的命名權?(註:孫思邈的火藥,叫丹經內伏硫磺法,沒以火藥為名。)
「當然是火藥了,既可以發火,又可以做藥用清理金創,避免感染!」弄不明白張潛的反應為何如此怪異,張九齡皺著眉頭反問,「莫非用昭對如此命名有異議?陛下雖然貴為天子,卻從諫如流,你若對此命名有異議……」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張潛毫不猶豫地擺手,又來了一個否認三連。
火藥就火藥吧,古代阿拉伯人還管黑火藥叫過「中國雪」呢。黑白都顛倒了,也沒影響火藥一步步成為殺人利器。至於將來真的需要拿出這個大殺器,直接前面加一個黑字就行了。白火藥和黑火藥,一個液體一個固體粉末,倒也能區分得清楚。
「既然聖上已經親口賜名,火藥署也算打上陛下的標記了。你去上任之後,應該不會有人敢故意欺生!」知道張潛未必說了實話,張九齡也不刨根究底。笑了笑,繼續耐心地指點。「但用昭你初次上任,還是儘量要低調一些,並且儘量學會和光同塵。說實話,愚兄當年中了進士之後,如果懂得做人,也不至於仕途如此坎坷。」(註:張九齡是長安二年(702)的進士,當年才二十五虛歲,起步很高,但此後很長時間都不得志。)
「多謝子壽兄,小弟必然會牢記於心!」張潛在二十一世紀也只是個考研狗,最缺的就是社會經驗,聽張九齡說得認真,感激地肅立拱手。
「軍器監官員不參與朝政,所以除了元日(大年初一)和冬至日之外,用昭你無須上朝。平素照例是十日一休,即便不到休沐之日,只要能按時完成上司交給的任務,也不用時刻在軍器監裡頂班。但頭幾個月需要謹慎,輕易不得請假,即便有事請假,也不要離開長安城。以免陛下忽然問起火藥的事情來,點你去追朝……」擔心張潛因為缺乏經驗,進入官場之後吃自己曾經吃過的那些虧,張九齡又耐心地補充。(註:追朝,皇帝臨時安排某位官員來應答他的提問,或者參與某件事的討論,會派人通知他什麼時候參加,稱作追朝。)
他這麼做,明顯是存了投桃報李的心思。因為如果不是張潛通過賀知章、畢構和張說,給朝廷獻上了酒精和酒精消毒術,他的名字恐怕早就被大唐皇帝李顯給忘了,更不會突然被啓用,跟張說一道去檢驗酒精消毒術的效果。
而酒精消毒術對於金創感染的效果,比張潛當衆說出的,還好上數倍。粗心大意的劉郎中,無意間又揭開了酒精的另外一種神奇用途。這才讓他和張說兩個,同時簡在帝心。
深以嫁公主和親吐蕃為恥的大唐皇帝陛下,將他提拔到吏部掌管考功,又將張說直接安置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就是為了向群臣表明,凡是能為大唐兵强馬壯之事出力者,全都不吝重用。而那些只會黨同伐異,或者做官面兒文章者,早晚會被逐出朝堂。
比起五年前剛剛進士及第那會兒,張九齡的心臟已經不再年輕。他已經知道,哪怕懷著再高的理想和抱負,都得先將腳步踩穩才行。所以,無論是出於知恩圖報角度,還是出於拉攏新人成為自己將來的助力角度,他都願意給張潛以善待。而他也相信,張潛將來,不會辜負今天自己的善意,甚至能讓自己收穫到足夠的回報!
那張潛雖然嚴重缺乏職場經驗,智力卻不比大唐的國子監學子差,否則,也不會在生長條件極度艱難的情況下,還能成為一名哲學系的「考研狗」。
敏銳地察覺到了張九齡的指點之意,他立刻選擇了洗耳恭聽。遇到不太懂,或者需要詳細瞭解之處,則果斷向對方求教。結果,雙方一個教得耐心,一個學得認真,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
這一課,足足上到了日落時分,才以張九齡拒絕了晚宴,要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家而宣告結束。張潛原本還想試探著問上一問,自己需要不需要效仿古人,來一個三辭三拜,再扭扭捏捏去赴任。結果轉念想到,如果三辭三拜這個B可以裝,張九齡何必這麼著急就傳授自己為官的經驗?所以乾脆直接將這個荒唐想法,掐死在了萌芽狀態。
於是乎,張九齡走的時候,就非但帶上了裝了菊花白和風油精的馬車,還帶上了張潛為國舉薦的兩位「賢才」的名姓。而朝中有人好做官,既然是吏部員外郎親自帶回來的名單,朝廷又急著看到火藥署的成績,郭怒和任琮兩個人的「職稱」問題,自然也是一路「綠燈」。
於是乎,還沒等到九月的最後一天,大唐軍器監正八品主簿張潛和兩個九品監作,就懷著一腔「報國熱情」,走馬上任去也。至於莊子裡的六神花露作坊和制酒煉藥壺,則一概甩給了大管家任全。反正後者曾經多年在任瓊手下做事,對如何做一名成功的「白手套」,也算經驗豐富。只要張潛這個靠山不倒,他絕不會把手裡頭的生意搞砸。
因為提前得到了張九齡這個行家的指點,又掌握著獨門絕技,張潛、郭怒和任琮三兄弟,在軍器監的工作,開展得可謂一帆風順。上至四品監正,下至九品監作,都覺得三位新來的同僚雖然年紀青青,做人和做事卻都極為敞亮。從來不給大夥添什麼麻煩,並且總能給大夥帶來令人耳目一新的驚喜。
具體,都有實例為證。
比如,最近負責甲胄署的楊監丞,早晨跟同僚們打過了招呼,忽然將張潛拉到了一旁,沒等開口,臉色先燒成了一塊紅布:「這個,張主簿,聽說,聽說你的莊子上,有一口井,水質殊異。用來配藥,有驅邪扶正,駐顔養氣之奇效……」
「謠傳,謠傳,底下人為了補貼家用,故意那麼說的。實際上,是為了賣一些上不了檯面的雜貨。下官見他們也是一心為了莊子好,就沒阻止他們。」張潛立刻心領神會,不待對方說完,便笑呵呵地遞過去一只用絲綢精心包扎好的錦盒,「底下人偷偷鼓搗出來的,就是這種雜貨。監丞您見多識廣,不妨拿幾瓶回去品鑒一番。其實效用也就那樣,都是以訛傳訛而已!」
「哎呀呀,那怎麼好意思!」楊監丞再三推辭不過,只好把錦盒塞進了自家衣袖內的口袋中,「不瞞張主簿你說,我家那位,是河東人。我當年未出仕前,又讓她吃過不少苦,所以難免英雄氣短!」
「楊署丞千萬別這麼說,當年房玄齡,可是為此留下過一段佳話!」張潛聽話聽音兒,再度笑著打斷,「下官給你一個木牌,今後再有所需,楊署丞儘管讓嫂夫人帶著丫鬟,去西市口的六神商鋪去挑。全是最新花樣,保準她滿意。」(註:最著名的怕老婆典故,就出自房玄齡。)
說著話,他又迅速遞過來一枚燙著三個大秦字母的精美木牌兒。那楊署丞見了,眼睛頓時笑成了月牙,「這怎麼好意思,這怎麼好意思……」
「老兄如果不收,可就見外了。我這火藥署剛剛開張,煉藥壺還不是得您那邊幫忙給儘快打出來?那東西一隻就得耗費好幾百斤純銅,如果不是您老發了話,誰敢這麼幫我一個無名小輩?!」
「嗯,那楊某就不客氣了。煉藥壺老夫給你盯著呢,保證全用純銅,不摻雜一點兒雜料進去。初八之前,讓你保證能點得起第一把火來!」楊署丞笑呵呵地收起木牌兒,大包大攬。
「那就有勞楊署丞了!」張潛笑著向對方施禮,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桌子下的竹籃裡,拿出另外兩個錦盒,笑呵呵地走進某位姓左的少監的「辦公室」,「左少監辛苦!此物在下莊子裡的一點特産。聽聞令愛即將成親,也沒準備什麼,就拿些特産來給令愛添妝了!」
「哎呀呀,六神花露,這怎麼好意思!」素以冷面無私著稱的軍器監少監左成,趕緊站起身,笑著拱手,「小兒女的私事,我原本就沒想驚動諸位同僚。都怪楊署丞那個大嘴巴,居然給傳得人盡皆知!」
「即便楊署丞不說,我等也該給令愛添一些嫁妝。」張潛笑著接過話頭,順手又放下一塊帶有大秦字母的木牌兒,「此物,乃是莊子上下人們所制,專門為了長安城的仕女們,買六神花露方便。拿著此物,就可以去西市口兒的六神專賣鋪子,優先嘗試最新香味兒花露。」
「我知道,貴賓牌兒,張主簿你真的太客氣了!放心,做原料的酒水早就派人幫你訂好了,每月十萬斤,少一斤你拿我這把老骨頭是問!」
「如此,就多謝左少監了!」
笑呵呵地倒退著出門,張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又拿出第三份裝著「六神花露」的錦盒,去尋找下一個必須腐蝕的目標。
……
「弟兄們,加把勁兒!主簿說了,早把爐子拼起來,讓酒精出了爐,月底,每人發一瓶六神花露,兩斤菊花白!」與此同時,郭怒揮舞著骼膊,給工匠和幫傭們吶喊助威。
「有不想喝菊花白的沒有,不想的話,過來登個記。回頭幫你賣了換錢去!五十個錢一瓶,童叟無欺!」作坊另外一頭,新上任的九品監作任琮,則提著毛筆,笑呵呵地誘惑。
「多謝主簿,多謝監作!」工匠和幫傭們,一個個兩眼放光,精神抖擻。以比平時至少快了兩倍的速度,將剛剛運至的青磚壘起來,慢慢壘成了一個巨大的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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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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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32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四章 白髮赤子
在六神花露的公關之下,在菊花白的激勵之下,大唐……
不,不,在大唐應天神龍皇帝的英明領導之下,在大唐順天翊聖皇后的熱切關懷之下,在軍器署正監、少監等上級領導的指點與全力支持之下,依靠……(此處省略一萬字)(註:應天神龍皇帝是李顯生前的尊號。順天翊聖皇后為韋後生前的尊號。)
總而言之,前後只用了短短二十餘日,大唐軍器監火藥署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座煉藥爐,就相繼竪立了起來。
每座煉藥爐的容量,都是張家莊子上第一座煉藥爐的三倍,外形則滿足了某人的邪惡趣味,與遊戲中的煉妖壺一模一樣。
壺體呈寶葫蘆形,端坐在一口裝滿了開水的大鍋上。利用酒精沸點低於水的特色,通過沸水煮葫蘆,將酒精化作蒸汽,不斷趕入純銅打造的葫蘆藤。
純銅打造的空心葫蘆藤,則在空中盤旋纏繞,充分利用空氣的溫度,將銅管藤蔓內部的酒水混合蒸汽快速冷凝。
第一隻煉妖壺中的蒸汽冷凝後,可以直接倒入第二支煉妖壺。第二支煉妖壺重複「水浴冷凝」流程,將混合物再輸送給第三只煉妖壺。如此反復,當四輪煉製完畢,只要作為原料的黃酒質量不差到一定地步,最後一隻煉妖壺蔓藤中流出來的酒精溶液,濃度就能達到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八十之間,完全滿足殺人放火的需要。
如果能保證原料和燃料都不間斷供應,並且所有匠人采取倒班兒制,每天十二時辰輪番上陣。火藥署每天的産能,絕對在一千斤以上,最多只需要十天,就可以完成朝廷當初制定的,月産萬斤的目標。
但是……
一味追求産量是不行的,畢竟一部分酒精需要當藥物用來清洗傷口,濃度還需要做一些精確調整。
此外,眼下海清河晏,非國家危難時刻,決不能一味追求部門業績,就打破長安城保持了上百年的宵禁傳統。
第三,據某位為老婆拿了六神花露和VIP卡後,喜出望外的甲胄署前輩同僚指點。朝廷交給的任務,不能一次超額完成太多,否則,必然會導致上頭「索求無度」,而其他各監各署同僚也會心懷怨懟。
所以,即便想要給上頭留下好印象,也應該把握個度。每月比上頭給定下的任務目標,稍稍超額完成一點點兒就好,千萬不能太多,更不能加倍。如此,本部門以後的業績,才能不斷進步。上頭也不會一次性將任務目標訂得太離譜。
第四……
第五……
總而言之,在竪起了四座煉妖壺,估算了每天全力開工的大致産量之後,張潛就果斷將酒精的煉製時間,訂在每天辰時半到(八點)到申時半(四點)。並且嚴格規定,每隔四天,停爐檢修一次,以免意外發生,殃及整個軍器監。
如此,火藥署的月産能,就剛剛保證了在了達標線上。無論本署的官吏工匠,還是「兄弟單位」的同僚,都會非常滿意。而張潛本人,每隔四天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息一天,在家裡研究如何改進全套的生産工藝,以便能將「火藥」的威力發揮到最大。
當然,改進工藝,也離不開「兄弟部門」的全力配合。比如,張家莊乃至整個渭南縣都沒人會製造的青銅齒輪,在軍械監的某些大匠眼裡,就不值一提。
再比如,讓張潛本人都懷疑是否能造出來的提拉式傳動桿,在軍械監某些大匠眼裡,難度還不如給圓銅盤開齒。隨便叫上倆徒弟,花了幾個晚上的業餘時間,就給敲了出來!
於是乎,在這些放在二十一世紀,都是國寶一級的工匠們的全力配合下,原本已經嚴重延期的風車和機井研發工作,又重新走上了「快車道」。幾乎以跟「煉妖壺」同步的速度,完成了所有零部件的加工和製造。並且,比張潛預想中的,精度和耐久度,都得到了成倍的提高。
當然,這些部件,張潛都是自己出的原料,並且給了工匠們足夠的工錢,每人兩瓶六神花露。他絕對控股的六神商行,現在就是一頭會拉金便便的毛驢,每天都能賺回成車的銅錢來。所以,他犯不著為了占公家幾十吊錢的便宜,惹禍上門。並且,兩個師弟,郭怒和任琮,也無比珍惜這次出仕機會,絕不准許包括他這個大師兄在內的任何人,毀了自己的前程。
「不在乎拿多少俸祿,關鍵在這身官衣!」郭怒從不在張潛面前,隱瞞他自己的真實觀點,也從不掩飾他對張潛這個大師兄的感激,「那些買來的官,現在被人稱作斜封官,即便花錢補上了實缺兒,終究來路不正。再被幾個像畢構老前輩這樣的孤臣折騰一下,早晚得一擼到底!而咱們,雖然是一身青,卻是正經八本的旨授。除非捅了天大的簍子,否則,這輩子光是按部就班熬資歷,早晚也能熬上個淺緋。」(註:唐代官員袍子標準,五品服淺緋,六品服深綠,七品服淺綠,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淺青。)
知道張潛不懂,頓了頓,他又低聲補充:「師兄,你甭看五監的官兒,沒啥實權,一年到頭也見不著皇上的面兒。可全天下,無數人打破了腦袋想往裡頭鑽。為啥?消停!無論朝中如何風雲變幻,都變幻不到咱們頭上。另外,凡是甘心在五監混的,誰家沒有幾百頃地啊。每年就減免田賦和附帶減免家族中幾人勞役這兩條,就遠遠超過了俸祿所得!」
「可不是麼,以前我後娘看不上我,恨不得我早點兒被我阿爺趕出去,自立門戶!」任琮和郭怒一樣,對當官兒的好處,感觸極深,「而現在,我才上任總計不到二十天,她已經前後七次,派家丁趕了馬車,請我回城中那棟宅子吃飯了。還一直暗示我,如果將來監裡有了空缺,哪怕是不入品的小吏,也給我幾個弟弟留意一下。不為了掙俸祿,就圖個給朝廷效力的身份。」
「行,我給你們留意著,有了空缺,先照顧自己人!」張潛笑了笑,會心地點頭。
錢多,事少,地位高。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央企」待遇麼?二十一世紀,張潛甭說考研究生,就是混到博士畢業,也未必有資格混得上,沒想到在八世紀,憑著半吊子工科水平給混上了!
心中默默地感激了一下老天爺的眷顧,他開始給郭怒和任琮布置任務。讓前者負責盯著煉妖壺的日常運轉,後者負責抽樣檢測最終成品的濃度,並且調制濃度在七成到七成五之間的醫用酒精。而他自己,則隨便找了個理由,施施然坐著馬車出了城,直奔家中而去。
張九齡那天指點的為官之道,並不完全正確。既然要求他「和光同塵」,就不該要求他不要翹班,以免皇帝想召見卻找不到他的身影。
事實上,根據張潛這些天來的觀察,軍器監上至正監,下至錄事,就沒有一個嚴格執行十天一休沐的。大夥每日點卯之後,就輪番溜走,才是常態。天天蹲在「辦公室」裡恪盡職守,肯定會被當成另類。
而擔心中的皇帝召見,那更是比雷擊還小的概率。皇帝身邊有左右僕射,六部尚書,侍郎,哪可能向一個「八品綠鸚鵡」詢問治國之策?
張九齡是純粹報國心切,才總幻想著,會出現這種百年不遇的情況。但是,張潛當官不過是為了避免被小吏登門騷擾,才不會學他一樣兢兢業業。
所以,在酒精煉製設備正式投入運行,並且摸清楚了本部門其他同僚的「上班」時間之後,張潛果斷決定,要和同僚們保持一致,隔三差五,點完了卯之後就消失不見。
而今天,也是張家莊的排澇工程,最關鍵的一天。第一架風車和機井的組合體,即將竪起,作為總設計師和總工程師,張潛不可能不在現場。
長安城並沒有後世的西安大,也不怎麼堵車,所以,前後只花了二十分鐘左右,他的馬車,已經來到了自家的田莊。
拉開車廂前擋土的竹簾兒,遠遠地,張潛就看到大管家任全,帶著幾乎全莊的男丁,圍攏在一個龐大的木製基座下。而基座旁,一輛簡易的「吊車」,高高聳立。只待張潛這個莊主趕回,就立刻將風車的幾大主要零件吊裝就位。
吊車是張潛模仿後世塔吊設計的,只用了絞盤,滑輪組、固定吊臂和金屬吊鈎,沒涉及其他精密部件。饒是如此,也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最近幾天,不光張家莊的奴僕,佃戶們,有事兒沒事兒就到吊車前觀摩一番。就連臨近的張若虛、孫安祖兩人的莊子上,也不斷有人跑過來看個新鮮。
今天,張若虛好像又來了,遠遠地,張潛就看到了他那頗為健壯的身影。孫安祖好像也在,他的莊子也飽受洪澇之苦,如果張家莊的水利工程切實可行,他肯定也會原封不動照著抄。嗯?孫安祖身邊,怎麼好像還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比孫安祖略高,年紀也更大!
不待張潛看得更仔細,孫安祖身邊的那個老人,已經將面孔轉向了他。雙腿邁動,以與其自身年齡極不相稱的敏捷,快步走向了馬車:「是用昭回來了麼,趕緊將你的風車架起來。老夫已經等不及了!」
是畢構!
張潛楞了楞,趕緊命令車夫拉住了挽馬,然後縱身跳出了車廂,快步迎了上去。
他在軍器監,最近一直聽人說,畢構因為請求皇帝驅逐斜封官的舉動,遭到了各方勢力的聯手攻擊,連小時候上樹捅鳥窩的事情,都變成了罪名。如果不出意外,此人被逐出朝堂,已經成了定局。
張潛一直還在琢磨,找個機會,偷偷去給老人送送行。卻萬萬沒想到,畢構今天,竟然還有閒心,來看自己的風車和機井!
「單向水門老夫已經看到了,的確巧奪天工!」畢構身上,絲毫看不到即將被貶謫的失落。一笑起來,白鬍子上灑滿了陽光,「老夫一直賴在長安,沒主動請辭,就是等著再看一眼的風車和機井。用昭,裝起來,趕緊讓人把風車和機井裝起來!如果,如果真的能像你說的那樣,日夜汲水不斷。老夫,老夫即便明天就遠竄嶺南,也不枉在有生之年,又來了一趟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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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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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37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五章 沒頭腦與不高興
據說,在不考慮成本和産量的前提下,即便是純手工打造,也能將某一件機械産品堆到相當高的精度。
而張家莊的風車和機井聯合體,便是這類産品的明證!
在軍器監那些國寶級別的匠師加持下,這座主要部件為熟鐵,精密部件則由青銅材質打造,只是在基座,外殼等無關緊要位置才使用了木材的的「燒錢機器」,未等組裝完畢,就憑藉其古樸的造型和幾乎於完美零件配合,晃花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而當「燒錢機器」正式組裝完畢,由張潛親手抽掉了卡死風車扇葉的阻尼之後,其富有韻律感的轟鳴聲和强大的汲水能力,更令在場之人目眩神搖!
在西北風的吹動下,風車扇葉緩緩轉動。齒輪迅速將風力轉化成的動能,一級級加速傳遞,最後通過提拉式傳動桿,將機井的活塞,反復提起下壓。活塞周圍的牛皮墊,迅速將水斗抽成了半真空。
渾濁的渠水在氣壓的驅動下,順著密封竹管源源不斷湧入位於堤壩上方的水鬥,又源源不斷被排入一個固定的水槽,然後匯流成溪,直奔遠處的小河!
「成了!」因為早就在腦海裡,不止一百遍設想過這套「風車機井組合體」正式運行時的情況,張潛感覺不到任何激動,只是粗粗看了半分鐘左右,就做出了最終判斷。
工作效率僅僅相當於二十一世紀在中國農村都被淘汰掉了的手搖式機井,遠不如電動水泵。而成本,即便以現在張潛的身家,想想也會感覺肉疼。
唯一的好處,就是這東西可以通過另外一個手柄,將堤壩內外的兩根竹管隨時切換。如此,澇的時候可以源源不斷地將渠水排入小河,旱的時候就可以將河水源源不斷地抽進水渠。
改進餘地還很大,比如說著青銅齒輪,如果大規模製造的話,完全可以採用精鐵鑄造後再打磨。而風車內部大多數結構性部件,用硬木來代替熟鐵,也不會影響到風車的效率。至於木材的使用壽命問題,完全可以通過定期檢修和更換的辦法來解決。否則,放眼整個京畿,捨得下如此血本製造此物的人家,恐怕不會超過三百……
「小友,小友,此物真乃神器,神器也!價值超過火藥萬倍!」還沒等張潛琢磨完還有多少地方可以降低成本,畢構已經一把拉住了他的骼膊。
這一刻,老先生身體在顫抖,鬍鬚顫抖,說話的聲音也顫抖得厲害,根本不給張潛謙虛的機會,就繼續紅著眼睛叫嚷:「此物若推廣開來,我大唐的水災旱災,定能減少一半兒!千萬災民,將再不用賣兒賣女,流離失所。小康之家,也不用再擔心因為多存了幾鬥糧食,被災民打破家門,落一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說著話,他突然鬆開張潛的手,快速後退了兩步,撩起外袍,就要雙膝跪拜。「用昭,請准許老夫詳盡書寫此物,將其圖譜及構造、作用,廣傳於天下。老夫願替天下萬民,向用昭叩謝活命之恩!
慌得張潛連忙沖過去,用力托住了他的骼膊肘兒,「別,別這樣!求您老人家別這樣。我准許你隨便寫,隨便畫,還不行麼?這東西就在堤壩上架著,晚輩什麼時候書不準人仿造了?!」
「用昭大仁大義,請受張某一拜!」這廂光顧了攙扶畢構,卻不料,另外一側,張若虛也深深俯首。
「用昭大仁大義,孫某替自家莊上的佃戶和僕從,謝過傳藝之恩!」孫安祖湊起熱鬧來,從不甘於人後,緊跟著張若虛的動作,長揖及地!
「三位,三位前輩,折煞了,折煞了!」張潛扶住這個,漏了那個,急得手忙腳亂。「不就是一個風車和機井麼,我早就跟三位說起過?三位長輩若是喜歡,我給你們每人也造一套一模一樣的就是!拿回去之後,你們是拆了琢磨,還是裝好了汲水排澇,全都自便!」
「用昭盛情,張某卻之不恭,就笑納了!」張若虛立刻收起了長揖,眉開眼笑地敲磚釘腳。
「孫某受之有愧,卻不敢拒絕用昭的好意!」孫安祖也迅速站直了身體,笑著點頭。
「嗯——」張潛心裡發出一聲悶哼,好懸沒當場暈倒。
又上當了,又上當了,都在老狐狸手下吃了多少次虧了,自己居然不長記性!
這回可不是簡單的幾罎子白酒,而是兩套「風車機井」組合體。每套造價,放在二十一世紀,折合成一輛法拉利都綽綽有餘!
好在兩個老前輩這回只是跟他開個玩笑,敲磚釘腳之後,便又相繼笑著搖頭,「孫某觀此物,用到的銅鐵頗多,不敢讓用昭破費。該怎麼備料,用昭儘管派人送個單子來,老夫會儘早給你備齊。」
「老夫嫌麻煩,該花多少錢,用昭派人到老夫家取就是。只是希望用昭儘快將風車造好,也讓老夫的莊子裡,也平添一道風景!」
「我就知道張叔和孫前輩你們倆,不至於坑起我來沒完!」張潛偷偷鬆了一口氣兒,在肚子裡悄悄嘀咕。隨即,將目光快速轉向一直被自己死死托著骼膊肘的畢構,「前輩,您的那套,晚輩白送!不收您分文,算是晚輩對您的一點敬意。還有,相關圖樣,就在晚輩書房之中,晚輩會謄抄一份,儘快送到您的府上!」
「老夫已經到了花甲之年,要那麼多錢財還有何用?」畢構嘗試了幾次,都因為力氣遠不如張潛大,拜不下去,只好悻然作罷,「此番倚老賣老,硬逼著小友你將師門絕技拿出來公之於衆,老夫已經很是過意不去。這風車和機井的費用,斷不敢再讓小友破費分毫。」
明明可以省下一大筆錢,張潛卻固執地輕輕搖頭。「前輩,我是真心要送!前輩最近做的那件事,我已經早有耳聞。我自問做不到前輩那般勇敢,卻願意為前輩送上一件禮物,以壯他日離開長安時行色!」
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和語言,來表達對畢構的敬意。雖然,雖然老先生諫言皇帝,停止賣官鬻爵,罷免天下斜封官的行為,直接斷了他一步登天的捷徑。
他自問把二十一世紀和現在的自己,加在一起,都無法像畢構這樣勇敢,這樣決絕,然而,他卻希望在兩個不同時代的官場之中,能多個畢構,少幾個韋皇后和魏書辦!
他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紀和八世紀,究竟有多少人,會抱著跟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卻清楚的知道,華夏之所以為華夏,就是千百年來,總是有畢構這樣的人,前仆後繼站出來,在關鍵時刻,將整個民族拉回正軌。
這些人也許名氣不夠響亮,也許道德不夠完美無缺,但是,他們的身影和事跡,卻注定要閃耀於史冊,並且照亮後人的眼睛。
那天,畢構又拒絕了幾次,張潛不記得了。
那天,是誰提議的設宴為畢構送行,並自作主張把客人帶到了張家,張潛也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自己那天謄抄圖紙之時,謄抄得無比認真。
他只記得,那天自己最終還是白送了畢構一整套風車機井組合體(承諾),一整套設計圖紙,和一馬車烈酒。
他還記得,畢構喝完了酒,帶著圖紙跳上馬車時,那白髮飄飄的背影。隱約之間,竟然有了與千年前,易水河畔同樣的悲壯。
風蕭蕭兮易水寒。
那一刻,荊軻沒頭腦,高漸離不高興。
作者:
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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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4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六章 有心無意
送走了畢構之後,張潛立刻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風車改進之事上。,
他需要在畢構離開之前,拿出一個全新設計的,廉價版風車機井聯合體,而不是現在這種每架至少花費三百吊以上的燒錢機器。
現在這種以青銅為機芯,熟鐵為骨架的燒錢機器,適合他、張若虛和孫安祖在各自的莊子上「嘗鮮」,卻不適合畢構拿去在貶謫之地推廣。
現在這種燒錢機器精密歸精密,結實歸結實,卻不是尋常人家所能用得起。而跟據張潛本人對大唐的瞭解,眼下即便是尋常殷實人家,一下子拿出二十吊錢來也很吃力。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誰肯花費自家幾代人的積蓄,去為全村人排解洪澇!
所以,風車和機井如果想要推廣,精度可以打折扣,耐久可以打折扣,甚至性能也可以打折扣,但總體造價一定要低!
最好低到大唐的尋常小地主兒,咬咬牙也能置辦得起的地步,此物才有大面積推廣的可能!畢構離開長安之時,才能走得了無遺憾。
「師兄,這也太難了吧,又想用的好,又想少花錢,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兒?!」對於張潛的想法,郭怒非常不理解,咧著嘴巴給他大潑冷水。
「師兄,您有那時間,不如想想咱們怎麼給六神商行擴股。眼下不僅王元寶在問,褒國公、夔國公府和譙國公府的管家,也都在問。」任琮則希望,換個方向另闢蹊徑,「只要第二輪擴股結束,你就是白送給畢老前輩十套水車和機井,也是小事兒一樁!」
「你們倆別忘了,咱們秦墨,也是墨家的一支。祖師爺當年製造各種器物,就是為了施惠於世人!」對於兩位師弟的想法,張潛一向都非常重視,然而,這一次,他卻選擇了固執己見。「如果一種器物造出來,尋常人卻用不起,咱們豈不是愧對祖師?!」
「至於第二輪擴股,跟人打交道,並非師兄的擅長。你們兩個看著弄就是。」故意不看郭怒和任琮兩個呲牙咧嘴模樣,想了想,他繼續補充,「最後只要能夠保證,咱們三個所持股本加起來,不低於五成一就行了。其他你們兩個儘管放手施為。還是先前那句話,六神商行,是咱們的立身之本。此刻能多拉一份力量參與,咱們將來的路,走得就越安穩。」
「是!師兄!」郭怒和任琮兩個沒勇氣拒絕,只好硬著頭皮拱手領命。
看出二人底兒虛,張潛又笑了笑,低聲給二人鼓勁兒,「不著急,商行的發展壯大,可以稍微放慢一點兒,一切以求穩為主。咱們仨眼下雖然都是「綠皮鸚鵡」,但尋常小吏已經不敢上門,而其他人,並不知道花露的真正成本。犯不著為了區區幾十貫的收益,干擾了酒精的煉製!」(綠皮鸚鵡,唐代八品,九品官員的自嘲說法。)
這是一句大實話,也是眼下他敢把大部分精力都「浪費」在「風車和機井套裝」改良上的主要原因。
眼下,他雖然只是一個正八品主簿,但縣令、縣尉這種級別的地方官員,已經沒膽子再找上門來逼他答應用嘴巴入股。
而皇帝將酒精賜名為「火藥」,並且下令在軍械監開設火藥署等一系列舉動,於某種程度上,已經代表了皇家對「火藥」的重視。在不瞭解花露水的真實成本情況下,大唐的頂級權貴們,決不會為了每月區區幾十吊利潤的小生意,去故意給皇帝「上眼藥」。雖然,雖然大唐皇帝的存在感極低,遠不如他的老婆、女兒和大舅哥!
所以,趁著這段難得的安寧期,張潛想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無論是出於對畢構本人的尊敬,還是出於對大唐百姓的善意,都值得他去全力以赴。
他只是個八品「綠鸚鵡」,沒資格參與朝堂上的議事,也沒實力介入政治紛爭。但是,他卻可以讓畢構在離開長安的時候,心中多幾分對未來的期待。
他卻可以,憑藉自己所能,讓大唐百姓,少受幾分洪澇之苦,多吃上幾頓粟米和高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他對大唐回報。畢竟,這個世界接納了他張潛,還讓他過上了比在原來世界更舒服的日子。雖然,在這裡,他偶爾會感覺形單影隻。
「大師兄,那我跟二師兄就去張羅擴股的事情去了。酒精煉製的事情,你儘管放心。有我們倆在,肯定出不了問題!倒是您自己,千萬別太累了。好歹您也是八品主簿,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給底下的工匠!」
「大師兄,師弟說得對。如果不介意將師門學問外傳的話,想讓風車和機井都便宜下來,何不找軍械監的匠師們幫忙?還有,將作監那邊的匠師們,每天也都閒著沒事兒幹。看到咱們這邊發菊花白,一個個饞得直流口水!」
見六神商行擴股之事,已經注定要交到自己頭上。郭怒和任琮兩個在「認命」之餘,忍不住又開始給替張潛出主意。
二人只是隨口一說,然而,張潛的眼睛,卻瞬間放出了咄咄的精光。
「交給軍器監的工匠?再拉上將作監?對啊,幹嘛不拉上他們?!我可真笨死了!放著這麼好的條件,都不利用!」猛地一拍自己腦袋,他拔腿直奔書桌。鋪開一卷桑皮紙,抄起炭筆,右手龍飛鳳舞。
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不外如是。
降低風車和機井的製造成本,對張潛個人來說,挑戰非常巨大,甚至絲毫不異於重新研製另外一套新的機器組合。然而,如果把此事當成一個科研項目,將項目拆分成若干子項,再拉上軍器監的匠師們一起做攻關,難度立刻就會降低許多!
大唐的軍器監,還有軍器監隔壁的將作監,幾乎聚攏整個世界手藝最高明的匠師。而自古以來,各監的能工巧匠們,就有在外邊幹私活的傳統。只要他們能按時完成任務,各監的四品正堂,才沒心思找一群工匠的麻煩。
放著這麼一群「國寶」級別的工匠不用,自己關著門兒瞎琢磨,不是發傻又是什麼?而比起後世來,眼下大唐軍器監和將作監的能工巧匠們,對工錢的要求又低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每人一瓶六神花露,兩罎子菊花白,就足以讓他們廢寢忘食!
於是乎,頭一天,在書房將「項目」做了初步拆分之後,第二天,張潛就帶著一大摞圖紙,奔向了軍器監火藥署。
於是乎,第二天上午過後,凡是軍器監中小有名氣的工匠,和隔壁將作監比較「容易說話」的工匠,全都成了張主簿的請教目標。
於是乎,在大唐軍器監和將作監的聯合「攻關」下,張氏風車和機井的研發工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前推進。
而風車和機井的成本,則一降再降。眼看著整體造價,就落到了六十吊左右,已經不到原來的五分之一。如果不是張潛堅持整個傳動系統的零部件,都採用金屬打造。成本甚至還可以再降低一倍,達到三十吊上下的標準。
「用昭,多謝了!」當張潛將最終的一整套設計方案,和一架縮微版風車機井模型,親自用馬車送到畢府之時,已經被貶為柳州司馬的畢構,親自打開正門,以迎接貴客之禮迎了出來。
這些日子,他因為得罪了韋后和全天下的斜封官,除了賀知章,張說等幾個老朋友之外,其餘同僚和故舊,都像躲瘟疫般,對他避之而不及。唯恐躲得稍慢一拍,就被視做他的同黨,遭受池魚之殃。
而張潛不過是聽過他幾句鼓勵的話,卻始終將他當個長輩來對待。甚至念念不忘兌現承諾,趕在他離開長安之前,將風車機井的模型和最新圖紙相贈,怎麼可能讓他不感動?
只是他眼下也變成了一隻「綠皮鸚鵡」,拿不出任何東西來回報張潛的善意。所以,大開正門以迎貴客,是最好的表達謝意方式。
此舉,既代表了他畢構個人,將張潛當做了與賀知章一樣的知己之交。也代表了大唐儒林中治世一派,對秦墨重新出山的態度。
當然,這些用行動所表達出來的善意和深意,畢構並不會宣之於口。而偏偏在大唐,許多不宣之於口的東西,才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小友,也許老夫太著急了些,有點兒對不起你了!」看到張潛單純的面孔和雙眼,畢構在心中默默地致歉,「但老夫的時間真的不多了。而你,既然為墨家派出來重新入世的先鋒,也不應該這點兒壓力都承受不住!」
作者:
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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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48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七章 同學少年
張潛哪裡知道,畢構大開府邸正門迎接自己的舉動,背後還包含著好幾層深意。更不知道,自己的一時義憤之舉,竟將自己送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見到畢構不顧年齡老邁,親自出迎,他心中好生不安,連忙快步迎上前去,與對方相對著見禮。
其實即便知道,他也不會太在乎。
首先,他這個墨家子弟,是冒牌兒貨。墨家作為一個整體,能不能在大唐政壇擁有一席之地,跟他其實一文錢關係都沒有。
其次,別人之所以刻意疏遠畢構,是擔心受了此老的拖累,耽誤了升官兒發財。而張潛之所以出仕為官,純粹圖的是當了官兒之後,可以避免貪官污吏的勒索。至於升遷與否,暫時在他心裡真的沒怎麼當回事兒。
再次,憑著中學歷史書上那些東鱗西爪的介紹,他堅信眼下任何高官厚祿,都是過眼雲煙。大唐皇族之中,笑到最後的,肯定是李隆基。眼下官兒做得越大,看上去越威風八面,在李隆基上臺之後,恐怕越要倒楣。與其苦心鑽營,去做那南柯一夢。還不如像郭怒說得那樣,求個消停!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此刻的張潛,雖然對自己的未來,和大唐的未來,雖然都隱約有了一些期待。但是,他卻還沒想明白,這些期待的具體實現路徑。換句話說,高官顯爵,做帝王師,還沒列入他的人生規劃在內,他當然可以做到無欲則剛。
所以,別人對畢構避之唯恐不及,他卻可以大大方方帶著圖紙和模型上門。別人跟畢構說上幾句話之後,就唯恐跑得太慢。他進了畢構的家,卻連喝茶帶吃飯,直到紅日西斜,才施施然告辭離開。並且在離開之時,還滿臉喜悅,心情也彷彿放下了一副千斤重擔般輕鬆。
人在心情好時,就看什麼都順眼。從畢構家一路走到城門口,沿途舞榭歌台,一棟棟都好像被夕陽鍍上一層金箔般雍容華貴。而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也英俊的英俊,漂亮的漂亮,個個身上都朝氣蓬勃。
到後來,就連秋風中的炊煙,都帶上了幾分幽幽清香,伴著肚子裡的酒意,讓人熏熏然不知道身在何處。
正看得興高采烈之際,左前方,忽然傳來了一聲呼喚,「敢問,這可是火藥署張主簿的車駕?王某這廂有禮了!」
「誰?」張潛迅速從遠處將目光收了回來,隔著薄紗做成了車窗側簾兒,恰看到王之渙和王翰兩個,笑呵呵地朝著自己抱拳。
「二位兄台,你們怎麼在這兒?」張潛又驚又喜,連「停車」兩個字,都顧不上跟趕車的僕人吩咐,推開車門,一個箭步跳出了車外,「多日不見,張某正想著該到哪裡去尋找你們!」
後半句可不是客套,眼看著六神花露越賣越紅火,如何保持此物高貴神秘的身份,就成了一個無法繞過去的問題。而參考二十一世紀的營銷案例,名人的廣告效應和文化産品附加價值,則是排在最前面的兩項選擇。
眼下論在大唐文化圈裡的名頭和地位,王之渙,王翰、張九齡,顯然都比不過賀知章和張若虛。但是,賀知章和張若虛的年齡,只適合為白酒「代言」,絕對不適合再碰六神花露這種偏於「年青向消費」的東西。
此外,張潛也沒把握,說服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位老前輩,提筆寫詩為白酒和六神花露鼓吹。所以,趁著王之渙、王翰和張九齡眼下名氣還沒那麼大,先把他們三個「騙」到手,才是正理。
「你,想找我們?」王之渙和王翰兩個,哪裡猜得到,張潛真的在打自己的主意,還以為他只是順口客套。笑了笑,雙雙搖頭,「你找我們何事,莫非是家裡的好酒喝不完了,想請我們幫你消耗一番?」
「可不是麼?用昭越來越會說話了!你現在可是朝廷的正八品主簿,找我們兩個書生有何貴幹?」
「話不能這麼說,兩位王兄!」聽出王翰的話語裡有調侃之意,張潛趕緊訕訕地擺手,「張某莊子上的花露,日前可是剛剛制好,就請托張世叔,派人給二位送了過去。二位可是收到了,用過之後感覺如何?」
話音剛落,王之渙立刻苦了臉,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連連搖頭。「唉,別提了。要不是那六神花露,小弟也不至於專程到這城門口兒等你的馬車!」
「小弟乃八尺男兒,要那花露何用?轉手就給換了美酒。只是自打喝過你那菊花白之後,再喝別人的酒,總是覺得少了許多滋味!」王翰也不甘落後,上前拉住了他的另外一隻衣袖。
這才是他們兩個,跟張潛打招呼的目的。原來二人今日跟張潛根本不是偶遇,而是計算好了他「下班兒」的時間,專門前來相候。只是讀書人愛惜顔面,沒好意思去軍器監那邊堵,所以心照不宣地選擇了城門口兒。
「季淩,這話怎麼說,難道六神花露,還給你惹出了麻煩不成?」張潛聽得滿頭霧水,瞪著一雙茫然的眼睛先對王之渙發問。
「唉——。我不是進學了麼?」王之渙又嘆了口氣,滿臉慚愧與無奈,「結果世叔家的僕人,就把六神花露,給我直接送到了四門學。兩個家在長安的同窗,當場就好言相求,我抹不開顔面,就轉贈給了他們。對不住,用昭兄,小弟真的沒有輕慢你的意思。是小弟見識少,低估了那六神花露的價值。結果,從第二天起,凡是在六神商鋪買不到花露的同窗,就全都求上了門來,有的,有的甚至還直接把自家妹妹帶了一起過來……」
「噗嗤!」眼前迅速閃過小鮮肉王之渙,被一群長安少女堵在教室裡不敢露頭的窘迫模樣,張潛忍不住當場就笑出了聲音,「對不住,季淩,我不是在笑你。對不住,哈哈,我是笑,我是笑那長安的女子,竟然如此大膽!」
「豈止是大膽,如果再找不來花露,季淩的住所,都要被她們給掀了!」不愧為損友,王翰接過話頭,毫不客氣地落井下石,「至於其中有幾個是為了花露,有幾個是饞季淩本人,王某就不敢說了。反正,哈哈哈,哈哈哈,季淩,你別打,要打就是欲蓋彌彰!」
「就像你好到哪裡去了一般!」王之渙捶了王翰兩拳,卻沒對方身手敏捷,只好悻然作罷,「張兄,某人自吹跟你相交莫逆,可以輕而易舉拿到菊花白。結果,卻總是兌現不了承諾,已經連續好幾天,都是在我那邊借宿了。」
「我是在貼身保護你,怕你害羞,才找了個藉口而已!」王翰堅決不承認,只管揪著王之渙被一群少女給堵了家門這個把柄不放。
看到二人青春洋溢的模樣,張潛眼前迅速閃過了自己的大學生活。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紀,王之渙和王翰兩個,也就是讀大一和大二的小男生。而偏偏二人又才華橫溢,英俊多金。不被素以大膽著稱的長安少女們盯上,才怪!
「花露有,菊花白也有的是,但都不在馬車上!」想到大學時因為會寫幾首歪詩,被女生們衆星捧月的校園詩人,張潛看向王之渙和王翰兩人的目光,就多出了幾分兄長般的溫柔。
那些青春與愛情,在另外的世界裡,都與他張潛無緣。然而,無論是在另外的那個世界,還是在眼前的這個世界,他都願意祝福並且成全別人去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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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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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54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八章 不喜歡作詩的詩人 (上)
「噢!」王之渙和王翰兩個,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彷彿丟了情書的少年一般悶悶不樂。
張潛看得心中好生有趣,趕緊笑著補充,「不過,我家裡有的是。二位如果急著要的話,就跟我去家裡取。反正距離城門關閉還有一段時間,我把馬車借給你們,足夠你們趕回城裡來。」
「多謝用昭兄!」王之渙和王翰兩個,立刻喜出望外,齊齊向張潛拱手。「左右我今天沒事,就去府上叨擾一番!」
「多謝用昭兄,小弟最近也閒來無事。正想去府上拜訪!用昭兄的馬車,我們明天一早保證……
「馬車送到軍器監,給我師弟就好!」張潛心情正佳,毫不猶豫地向二人發出邀請,「上車吧,咱們順路叫上張世叔,他最近應該也沒什麼要緊事需要打理!」
說罷,拉開車門,將王之渙和王翰兩人,先後送入車廂,然後自己也跳了進去,吩咐家丁趕起馬車,直奔張若虛家。
下午的時候,進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少,所以馬車一路行來,暢通無阻。沿途中,兄弟三個難免聊起在最近一段時間,各自在長安的見聞,都是好生感慨。
原來,畢構請求朝廷禁止賣官鬻爵,卻因此被貶謫到柳州的事情,在國子、太學,四門等學府,也傳得沸沸揚揚。雖然有極個別家資百萬,背景深厚的紈絝,為畢構被驅逐出朝堂而興高采烈。但是,其他大多數學子,卻都私下裡為畢構的下場憤憤不平。
原因無他,從大唐開國之初就逐漸確立並完善的科舉制和學府制甄選人才,雖然有許多缺陷。然而,卻讓大多數人感覺到公平。也讓那些出身於小門小戶的學子,看到了通過努力學習和個人才華打破藩籬的希望。
而最近幾年才橫空出世的賣官鬻爵,卻打破了大夥夢想中的公平。非但堵死了小門小戶出身者上升的通道。同時也讓國子學、太學、四門學所傳授的學問,統統成了擺設!
試問,如果花錢就能買官,然後再花錢就能優先候補的話。長安城內的幾大學府,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特別是四門學,這個專取五到七品官員子弟及少量「庶人中俊士」的學堂,裡邊學子們當中,能夠有幾人的長輩,能一下子拿出上千吊錢財來為他們鋪路?既然學了也沒用,他們學得好,學得壞,還有什麼意義?
「奸佞當道,必損國運!原本以為,武后退位,朝政會迅速恢復清明,誰料想,到頭來,竟然是這般模樣!」
「可嘆那塞上健兒,還在為大唐捨死忘生。結果,他們血戰十年,比不上別人千金一擲!」
……
王之渙和王翰,都是剛剛年及弱冠,按周歲算,還都不滿二十。因此雖然才華橫溢,卻個個帶著幾分憤青傾向。說著,說著,聲調就有些失去了控制。
反倒是張潛,一則年齡比二人都略大,二來多少知道一些歷史的走向。怕二人禍從口出,不停地出言開解,勸二人目光且放長遠。不要因為眼前一點點浮雲,就喪失了對朝廷,對未來的信心。
王之渙和王翰兩個,明白他是出自一番好意。抨擊了一番時政之後,情緒也就慢慢穩定了下來。三人默契地轉換話題,開始談一些風花雪月,倒也其樂融融。
原因也很簡單,最近長安城內最令人津津樂道的風花雪月之事,便是張九齡和琴律大家兩人雙劍合璧,在酒樓痛打前來鬧事的突騎施小王子遮奴。
當事的一方,跟大家是熟人,另外一方則是異族。不用考慮,大家就知道該站在哪一邊。
而衝突結果,也著實大快人心。據說,當日遮奴連同他的四名隨從,被割碎了衣服,直接從二樓丟在了長街上,光溜溜地跑了半里多遠,才發現各自後背上,居然還用毛筆給寫了一個「賤」字。(遮奴,突騎施可汗的第二子。唐懷德郡王之弟,勾結默啜殺兄自立,隨後被殺。)
「當日只看到伯高兄寫了一筆好字,做得一首好詩,卻沒想到,他的身手也如此敏捷!」張潛聽得心馳神往,忍不住撫掌贊嘆。
「他啊,當日主要功勞就是寫字。遮奴和他的四個隨從,全是琴律大家一個人打趴下的。」王翰卻不服氣,酸溜溜地在一旁點評。「如果當時琴律大家身邊換了其他人,結果其實也差不多!」
「換了其他人,就未必打得起來了!」王之渙翻了翻眼皮,笑著反駁。「古語雲,女為悅己者容。在咱們大唐,卻是女為悅己者拔劍,巾幗不讓鬚眉。換了個看不上眼的,琴律大家才不會為你跟人動刀子,只會看著你們雙方打得鼻青臉腫,然後在旁邊拍手叫好!」
「你……」王翰被他噎的差點背過氣去,瞪圓了眼睛擦拳磨掌。
「別動手,動手就是欲蓋彌彰。這話剛才是誰說的來著?!」王之渙一邊往車廂角落處躲,一邊將王翰的先前的話原樣奉還。
……
說說笑笑中,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馬車就下了官道,走上了同往張家莊的土路。
木制的車輪不具備減震功能,而土路又因為最近雨水過勤,變得坑坑窪窪。因此,車身顛簸得十分厲害,逼著趕車的張貴,不得不將速度放到了最慢。
眼看著自家莊子就近在咫尺,張潛便從車廂內探出半個頭來,打算找一個熟悉的佃戶帶話給紫鵑,讓她幫忙安排家宴。誰料,還沒等他在路邊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影,身背後,卻忽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馬蹄聲,緊跟著,四五穿得花花綠綠,分不清男女的騎手,就從馬車旁一閃而過。
「誰家子弟這麼大膽?居然敢在村子邊上把馬跑得這麼快,萬一撞到人怎麼辦?!」張潛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將身體縮回了車廂內。還沒等他吩咐車夫小心,耳畔卻忽然又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咆哮,「讓路,趕緊讓路,兀那趕車的,別擋著爺爺們的道!」
話音未落,又是七八匹戰馬,從車邊急掠而過。馬背上一人嫌張貴躲得太慢,猛地掄起馬鞭,狠狠抽在了挽馬的眼睛上。
「唏噓噓噓噓——」可憐的挽馬瞳孔被抽碎,嘴裡發出一聲悲鳴,痛苦地張開了四蹄。馬車瞬間失去了控制,被挽馬拖著,在土路上橫衝直撞。
「張兄,季淩,跳車!」王翰經驗豐富,果斷拉了張潛一把,抬腳踹飛了車門。「你們先!」
「棄車!」王之渙的聲音緊跟著響起,隨即,整個人如同鷂子般騰空而起,轉眼間,就落向了路邊的曠野。「張兄莫慌,地面是軟的,朝我這邊跳,我接住你!」
「多謝了!我自己來!」張潛雖然被嚇得寒毛倒竪,卻終究沒白練了那麼長時間搏擊。意識到馬車隨時可能翻掉,果斷縱身跳向了另外一側。
雙腳落地,他立刻借勢前沖,單手與地面接觸,曲肘卸力,身體如面團般翻滾。然後又來了個乾淨利落的側轉,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前後不過幾個彈指功夫,已經穩穩的站在了路邊光禿禿的農田裡。
再看王翰,竟踩著車廂門邊的踏板,縱身跳上的車轅。隨即,單手提起嚇已經嚇傻了的家丁張貴,一躍而下。如叼著羔羊的鷂子般,在半空中畫一道長長的弧線,雙腳穩穩站在八尺之外的地面上。
「快點,快點,別讓剎裡汪他們落得太遠了!被朱蒙看輕了咱們!」蹩腳的漢話,從前方再度傳來,每一句,聽上去都無比的刺耳。卻是那抽瞎了挽馬的肇事者,在十多丈外,招呼隨從趕緊跟上,從始至終,此人都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狗賊,你阿爺沒教你如何騎馬麼?」王翰勃然大怒,丟下張貴,指著肇事者的背影,高聲叫駡。
「漢家小子,你找死!」他的身背後,立刻有人咆哮著還嘴,卻是那肇事者的另外幾名隨從,堪堪策馬跟了過來。個個皆錦帽貂裘,做吐蕃打扮。沖著大夥張牙舞爪,囂張不可一世,「我家世子看得起你,才只抽瞎了你的馬。立刻下跪道歉,否則……」(註:小子,指的奴僕生的兒子。在古代是侮辱。)
「胡虜駡誰?」在長安城邊上被幾個吐蕃人駡為奴隸,王翰怎麼可能逆來順受。眼睛一瞪,手就按在了腰間佩劍上。
唐人尚武,大唐書生皆有佩劍出行的習慣。但其中大多數人的佩劍,只能當做擺設,根本沒開過刃,更甭說見血。所以那吐蕃肇事者的隨從,見王翰準備拔劍,非但不覺害怕,反倒被勾起好勝之心。放棄去跟前面的同夥匯合,爭相拉住坐騎,調整方向,準備沖過來狠狠給書生一個教訓。
「砰!」還沒等他們重新催動戰馬加速,一塊拳頭大的土坷垃,忽然淩空而至。不偏不倚,正打在一名吐蕃惡棍胯下戰馬的眼睛上。將那坐騎打得嘴裡發出一聲悲鳴,前蹄騰空而起,「唏溜溜——」
「噗通!」馬背上囂張不可一世的吐蕃惡棍,沒想到報應居然來的如此之快,像樁子一樣被摔在了地上,頭破血流。
「漢奴找死!」
「砍了他,砍了他!」
「砍了他給霧裡熱報仇……」
叫嚷聲轟然而起、另外幾名惡棍丟下皮鞭,抽刀在手,沖向剛剛發出土坷垃的王之渙。手中兵刃在夕陽下,耀眼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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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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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7:58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八十九章 不喜歡作詩的詩人 (下)
「住手,當街襲擊大唐官員,爾等想挑起戰事麼?」事發突然,張潛手頭兒上卻連一根兒棍子都沒有。只好把心一橫,沖上去,張開雙臂擋在了吐蕃人坐騎的正前方。
雖然是八品綠鸚鵡,但終究是大唐的八品。對面的吐蕃武士楞了楞,叫駡著又將兵刃塞進到刀鞘裡,重新抓住了懸在手腕處的馬鞭。
用刀子在長安城附近砍殺大唐官員,他們的確不敢。否則,兩國戰事再起,他們即便不被憤怒的大唐軍隊砍了祭旗,回去之後也得被吐蕃攝政太后沒祿氏下令五馬分屍!
但是,讓他們就此偃旗息鼓,也絕不可能。
常年以來,吐蕃在與大唐的戰爭當中,雖然屢戰屢敗,卻都是主動發起進攻的那一方。打輸了之後,也能帶著不少搶來的財物女人返回高原。
所以,如今吐蕃上層雖然決定臥薪嘗膽,以求娶公主的方式,獲得大唐的工匠、農具、種子和書籍。底層的吐蕃武士們,卻依舊對唐人懷著輕蔑之心。堅決不肯在與唐人的日常交往中,吃半點兒虧。
「獨日勒,南德,呼喇,你們三個,這邊!」只見其中一個頭目打扮的傢伙,用馬鞭朝著左側虛點,發號施令。隨即,又快速將馬鞭指向張潛身體右側,「諾布,白喇,瑟爾更,兀牙,你們,那邊。用鞭子抽爛那兩個書生的嘴巴。給大唐皇帝留些顔面,別碰中央這個綠袍子!」
「得令!」衆吐蕃惡棍分成左右兩撥,重新開始加速。手中的皮鞭再度高高舉起,在半空中發出啪啪的聲響。
張潛只有一個人,分身乏術,怎麼可能同時攔得住如此多的惡棍?只急得額頭汗珠亂冒。正火燒火燎之際,卻聽到在自己的身體左側,戰馬悲鳴聲不斷。
扭頭定神細看,只見從左側迂迴包抄的兩名吐蕃惡棍,一人額頭被土坷垃砸中,墜落於地。另外一人,則是因為胯下戰馬被砸破了鼻子,失去對坐騎的控制,急得在馬背上哇哇亂叫。
再看那王之渙,將身體躲在王翰的佩劍保護範圍之內,連連揮舞手臂。每次或是丟出一塊拳頭大的土坷垃,或者是一塊石頭,竟然彈無虛發!
雙方距離太近,幾個吐蕃惡棍胯下的坐騎根本加不起速度來,只能憑藉高度優勢,用馬鞭向王翰發動攻擊。而那王翰,身材雖然高大,手腳卻靈活無比。竟徒步繞著圈子,用寶劍或刺或抽,擋住幾個吐蕃惡棍的去路,讓後者的坐騎始終無法越過自己,靠近王之渙身側。
說時遲,那時快。總計不過是七八個彈指功夫,已經有四名吐蕃惡棍,被王翰和王之渙聯手打到了坐騎之下。而那領軍的吐蕃惡棍頭目,連續繞了兩個圈子,坐騎都被王翰用寶劍逼開,氣得兩眼冒火。猛地把心一橫,彎下腰,再度用馬鞍旁抽出了鋼刀。
「漢奴,受死!」砍張潛這個八品官員,他沒膽子。砍王翰這個白面書生,他卻只需要把握住分寸,別當場砍死就可。所以在惱羞之怒之際,立刻凶性大發。
本以為,這一刀下去,至少能卸到書生半條手臂。卻不料,刀光過處,書生卻消失不見。緊跟著,就覺得自家大腿根兒處一涼,鑽心的疼痛從兩腿之間直奔頭頂。
「下去!」那王翰,可真是人狠話不多。一劍將吐蕃惡棍頭目的大腿刺了個對穿,緊跟著,拔劍,縱身,騰空而起。雙腿穩穩坐上了對方的馬背,左手順勢奮力前撥。
「啊——」吐蕃頭目疼得全身抽搐,哪裡還有力氣反抗?被他直接推下了坐騎,抱著大腿在光禿禿的農田裡來回打滾兒。
奪了坐騎在手的王翰,卻看都懶得多看此人一眼,雙腿輕輕一磕馬腹,催動坐騎迎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吐蕃惡棍,一劍刺破了對方正在拔刀的手臂。
「啊——」那名吐蕃惡棍嘴裡也發出了一聲慘叫,捂著流血的手臂,倉惶遠遁。
剩下最後一名惡棍見勢不妙,果斷放棄了對王之渙的攻擊,撥馬就跑。哪裡還來得及?只見那王之渙長嘯一聲,從背後快步追上。先一石頭將他砸落於馬下,再一個漂亮的縱身,穩穩地跳上了坐騎。
「張兄,快上馬,前面的吐蕃奴轉回來了!」抽了一把吐蕃人的鋼刀在手,王之渙豪情萬丈,「今天就讓咱們兄弟三個,教教他們如何做人!」
「張兄,快上馬,當心吐蕃奴惱羞成怒!」王翰也拉著一匹空了鞍子的青海馬,快速靠近,同時大聲向張潛發出了警訊,「那些人發起瘋來,可是不管不顧!」
「上,我馬上,馬上!」張潛也看到了,先前抽瞎了挽馬眼睛的那夥吐蕃人,此刻全都咆哮著兜了回來。結結巴巴答應一聲,硬起頭皮從王翰手裡接過繮繩,努力抬起左腳往馬鐙上踩。
在二十一世紀,一匹好的賽馬比寶馬車都貴。一匹旅遊區的駑馬,每次騎乘至少也需要三十塊錢。作為一個如假包換的窮學生,他哪可能掌握得了騎術?連續努力了三次,才終於將身體跨上了馬鞍。雙腿卻根本夾不住坐騎,全憑身體的平衡性出色,咬緊牙關苦苦支撐。
王翰和王之渙二人,家境都不差,自幼便開始學習君子六藝。因此,只看了張潛第一步上馬的動作,就明白此人恐怕在馬鞍子上坐都坐不穩,更甭提跟自己並肩而戰。於是乎,乾脆雙雙把繮繩一抖,主動向兜轉回來的吐蕃武士們迎了上去。在加速的過程中,彼此靠攏,如兩扇門板一般,將張潛死死擋在了身後。
「駕,駕,駕……」眼看著朋友去跟吐蕃人拼命,自己卻成了累贅,張潛羞得無地自容。左手拉住繮繩,奮力抖動。右手高高地揚起了,拍打戰馬脖頸。
「唏溜溜,唏溜溜——」他胯下的坐騎吃痛不過,打著響鼻兒邁動四蹄。卻又因為繮繩被拉得太緊,嘴角吃痛,無法大膽的加速。只好在原地不停地轉圈兒。
張潛被轉得頭暈腦脹,愈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在這焦頭爛額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叱,「住手,喜多肉,立刻住手!他們三個有任何損傷,我都唯你是問!!」
「是你?」張潛本能地扭頭,恰看見,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面孔。
錦帽,輕裘,長髮迎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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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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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05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章 不會打架的酒鬼不是好詩人
還沒等他看得更仔細,少女已經策馬從他身邊疾馳而過。手中長鞭揮舞,「啪!」地一聲,將一名繞路沖過來的吐蕃武士,直接抽下了坐騎。
「嘶——」饒是小時候沒少跟人打架,張潛看得心臟都為之抽搐。而那少女馬不停,手臂也不停,一鞭接一鞭,抽向另外三名繞過了王之渙和王翰阻攔,試圖上前擒拿張潛的吐蕃武士,鞭鞭見血,「住手,全給我住手。在長安城邊上撒野,你們還把大唐皇帝放在眼裡麼?」
那三個繞路奔來的吐蕃武士,明明一揮兵器,就能將少女手中的皮鞭削做兩段,卻誰都不敢舉刀,只是用另外一隻手抱著腦袋,躲閃討饒。「啊,別打,別打,朱蒙別打。我們,我們冤枉,冤枉!」
「住手,朱蒙命令你們全都住手。否則,全都遣送回去,交給吐蕃大相處置!」就在此時,又有更多的少女策馬追了上來,用馬鞭朝著正在圍攻王之渙和王翰兩人的其餘吐蕃武士,劈頭蓋臉狠抽。直將後者打得抱頭鼠竄,剎那間,就無法再對兩個書生造成任何威脅。
「真的是她?」危機瞬間解除,張潛卻開始拼命眨巴自己的眼睛。實在鼓不起勇氣,將不遠處正在將吐蕃武士抽得皮開肉綻的少女,與數日之前抱著一隻受傷野兔悄悄流淚的那位,合二為一。
然而,他的眼睛和耳朵,卻清楚地告訴他:他兩次看到的肯定是同一個人,聽到的,也是同一張嘴巴裡發出的聲音。
只是,上次他不小心看到了少女最柔弱的一面。而現在,少女卻將整個身體,包裹在華貴的錦帽輕裘之下,宛若從頭到腳都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鎧甲。
「別打了,別打了!」看自己麾下的武士,被抽得一個個鼻青臉腫,最初用皮鞭抽瞎了駑馬眼睛的吐蕃武士頭目喜多肉,大叫著沖向少女,「是他們先挑起來的衝突,朱蒙,你不能偏袒漢人!」
「不服,不服!」其他吐蕃武士頓時就全找到了主心骨,手抱著腦袋,齊聲喊冤,「是漢人先挑的事情,朱蒙,你不能光打我們!」(註:朱蒙,吐蕃人對王妃的稱呼。王后是贊蒙。)
「不服,不服……」先前被王之渙和王翰兩個聯手打下馬背的吐蕃武士,也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喊冤,「是他們先動的手,是他們先駡了我們。朱蒙,你不能總是向著漢人說話!我們要喊冤,我們要向悉熏惹喊冤!」(註:悉熏惹,吐蕃求婚特使。)
「對,朱蒙,冤枉……!」
一時間,抗議聲洶湧而起,比夏天雷雨夜之前的癩蛤蟆叫喚,還要嘈雜十倍。
那少女顯然以前沒經歷過這種陣仗,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張潛在旁邊聽得清楚,心中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用雙腿夾著坐騎向前走了幾步,大聲斷喝:「各位,睜著眼睛說瞎話,羞也不羞?我們三個,人數不及貴方十分之一,既無兵器又無戰馬,主動向你們尋釁,我們莫非都是傻子麼?!還是貴部上下,全都是些敢做不敢當的孬種?!」
「你找死!」那抽瞎了駑馬眼睛的吐蕃頭目喜多肉大急,揮舞著骼膊就往張潛馬前撲。王翰和王之渙在一旁看得真切,立刻同時提了一下坐騎的繮繩。瞬間將各自的戰馬由縱轉橫,變成了一堵牆,將此人牢牢地隔在了十步之外。
「怎地,要滅口麼?」騎在馬背上實在渾身彆扭,張潛索性擰身跳落於地,笑著朝前走了兩步,繼續高聲追問,「我等好好坐在馬車上,是誰故意抽瞎了拉車挽馬的眼睛?我等差點兒因為翻車而死,是誰在前面幸災樂禍?我質問肇事者是否會騎馬,又是誰,憑藉人多要用馬鞭抽爛我等的嘴巴?我等以寡敵衆,打翻了第一波有人養沒人教的惡棍。又是誰,帶著部屬向我等發起了進攻?」
「你胡說!」
「你撒謊!」
「不是我們!」
……
衆吐蕃武士被他問得面紅耳赤,卻堅決不肯認帳。一個個,繼續扯著嗓子大喊大叫。
「呵呵,人都說吐蕃武士光明磊落,呵呵,原來就是這麼一個磊落法!」張潛從小到大跟人打過無數架,無論嘴巴,還是身手,早就鍛煉得非同一般。見吐蕃武士們只管矢口否認,卻說不出一句有用的話來反駁,立刻搖頭而笑。
「張某的馬車就翻倒在前面,拉車的挽馬也在哪裡,馬眼睛的傷口,總不能做得了假?而你們,呵呵,這麼多人打我三個,打輸了已經夠丟臉的了。居然連承認主動挑事兒的勇氣都沒有,呵呵,還來幫著你家贊普求婚呢。我大唐公主,瞎了眼睛,才會嫁給這樣的孬種!」
「哈哈,如此孬種,不嫁也罷!」
「哈哈哈,可嘆我大唐公主金枝玉葉,卻要終日面對這一堆堆牛糞!」
王翰和王之渙兩個,原本就為朝廷答應和親的舉動,心存不滿。此刻見衆吐蕃武士有膽子作惡卻沒膽子認帳,立刻將藏在心裡的話都吐了出來。
「你,你敢侮辱我吐蕃贊普,我今天跟你不死不休!」那喜多肉被駡得惱羞成怒,舉起鋼刀,不敢找王翰的麻煩,卻繞路撲向了張潛。
王翰和王之渙怎麼可能給他機會?一左一右,刀劍並舉。電光石火間,就封死了此人的去路,令此人瘋狂咆哮著左沖右突,卻始終無法靠近打張潛身側十步之內。
其餘吐蕃武士,也都羞得無地自容,全靠著天生膚色重,才看不出臉皮是黑還是紫來。少數幾個心思機靈者,則互相看了看,齊齊策馬轉身,試圖效仿那帶隊的頭目喜多肉,繞過王之渙和王翰的阻攔,將張潛打翻在地上,把水徹底攪渾。
誰料,他們的戰馬才開始移動,那位被他們喚做朱蒙的少女,已經又高高地舉起了皮鞭:「住手,全都住手。你們還嫌不夠丟臉麼?先在長安城邊上挑起事端,又敢做不敢承認?明日我見到悉熏熱,倒是要問問,是誰指使的你們?你們到底是來求婚的,還是上門來找茬打架的?!」
「我們沒有找茬打架!」
「是他們三個先駡了我們!」
「我們……」
衆吐蕃武士仍舊不服氣,卻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更不願意被少女拉著他們,去見帶他們一道來長安的吐蕃特使悉熏熱。
「呼——」那少女見吐蕃武士們不敢再輕舉妄動,也放下了鞭子,嘆息著搖頭。隨即,强打起精神,跳下坐騎,向張潛快走了幾步,斂衽施禮,「用昭兄,小妹馭下無方,給你添麻煩了!還請用昭兄看在小妹舅父張都尉的面子上,原諒小妹這一回!」
「朱少娘子不必如此!」從吐蕃武士先前的鼓噪聲中,張潛就聽出了少女的地位尷尬,笑了笑,寬厚的地擺手,「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他們故意挑事,已經被我們三個給教訓過了。你沒有必要,替他們承擔!」
「我……」聽張潛稱呼自己為朱少娘子,少女本能地就想搖頭否認。然而,轉念又想到自己跟對方原本毫無瓜葛,今後也必然成為陌路,已經湧到了嘴邊的話,又悄悄吞回了肚子,「我的奴僕做錯了事情,當然是我這做主人的來承擔後果。用昭兄大度,不願追究,我卻不能對他們的惡行視而不見。來人,留下四匹好馬,賠償用昭兄。然後一起過來,向他們三個行禮道歉!」
「不,不賠!」
「把馬賠給了他們,我們自己就沒馬騎了!」
「不服,不服!「
……
四下裡,又響起了淩亂的叫嚷聲。衆吐蕃武士各自拉住各自坐騎的繮繩,堅決不肯放手。然而,卻終究有三匹坐騎,已經落到了張潛、王翰和王之渙三人手裡,除非再打上一場,否則,不可能討要回去。
「好,好,你們不肯奉命是不是,那我來賠!」那被吐蕃武士喚做朱蒙的少女,尷尬得兩眼含淚。轉身快走幾步,拉過自己帶著金鞍的坐騎,把繮繩遠遠地遞向了張潛,「用昭兄,讓你看笑話了。這匹馬,乃是吐蕃太后所贈,今日就轉贈給用昭兄,替他們的惡行作為賠償!」
「不行!不行!」衆吐蕃武士大驚,齊齊開口阻攔。卻想不出任何理由,直急得滿頭是汗。
而那帶隊的頭目喜多肉,也知道今天自己一方絕對理虧。卻不願讓吐蕃太后的賞賜,落到一個大唐底層官吏手中。眼珠一轉,急中生智,「不行,絕對不行!剛才的確是我的馬鞭,碰到了他家挽馬的眼睛,但我並非故意所為。而他剛才,卻故意借題發揮,羞辱我吐蕃贊普和贊普麾下的所有武士。所以,今天的事情,頂多是雙方都有錯。至於誰的錯更多,誰該賠償誰,得由上天來裁決!」
「天裁,天裁!」衆武士當中,不乏聰明者,立刻扯開嗓子在旁邊幫腔。
所謂天裁,就是地上畫一個圈子,爭執雙方一起走到圈子裡決鬥,不死不休。被打死的一方,自然就是上天認定的理虧者。
那喜多肉,乃是帶隊的武將,早就見慣了生死。他所挑戰的張潛,卻是一個文官。雙方誰輸誰贏,恐怕未戰早已先定。
「天裁?虧你有臉說得出!」少女又羞又氣,連連跺腳。卻招架不住對方人多勢衆,說出的話瞬間就被叫囂聲給吞沒。
那喜多肉見了,心中好生得意。跳下坐騎,丟掉鋼刀,大步走向張潛,「來,誰是誰非,讓上天來裁決。漢家小子,你可有膽子跟我徒手一搏?贏了,戰馬歸你,我的性命也歸你。輸了,就讓你的人,跪地向我們道歉,然後賠償我們所有人的醫藥費。不用多,每人五吊錢足夠!我們吐蕃豪傑,從不訛人!」
「哈哈,胡虜,你想找死是不是?老子成全你!」話音剛落,王翰已經從馬背上飄然而下,三步並做兩步,將張潛擋在身後,「來,來,來,馬上步下,徒手持械,你儘管挑。十招之內放不翻你,爺爺姓氏倒著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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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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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8:1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一章 天裁
他雖然做書生打扮,年紀也才二十上下,卻肩寬背闊,還長了一臉絡腮鬍子。乍一眼看上去,可是比八品文官打扮張潛和同樣做書生打扮的王之渙,都威風甚多。
而那吐蕃武士頭目喜多肉,先前也曾經親眼看到王翰策馬持劍,以一敵三卻絲毫不落下風的模樣,自問絕對沒有必勝的把握。因此,果斷將身體後退了幾步,蒲扇般的大手連連擺動,「不行,不行,我是吐蕃曹長,他是大唐官員。而你,只是一個普通人,沒資格跟我一起接受天裁!」(註:曹長,吐蕃兵制,相當於隊正。)
「放狗屁!」沒想到打架還要講究身份對等,王翰氣得火冒三丈,「老子乃是太原王氏嫡支,祖父做過侍郎,父親做過刺史,哪輪到你一個小小的曹長挑三揀四?!」
吐蕃官員全都可以世襲,父死子承,所以王翰的地位,按照吐蕃的算法,比曹長不知道高了多少級。然而,那喜多肉在長安城內混久了,早就將大唐的規矩摸了個七七八八。竟然立刻接過話頭,繼續用力擺手,「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我是官,你是民,民與官身份不同。如果各自有理,則永遠是官對,民錯,不需要接受上天的裁決!」
一邊說,他一邊拿眼睛朝張潛臉上瞥,吃定了區區一個文官,沒膽子跟下場跟自己做生死決鬥。而只要張潛不下場,自然就「證明」了,先前的衝突之中,吐蕃武士們才是占理兒的一方,不需要做出任何賠償。
「季淩,什麼是天裁?」張潛卻兀自稀裡糊塗,見那喜多肉一幅吃定了自己的模樣,而王翰則一直想在方設法替自己迎戰,忍不住向王之渙詢問。
「用昭兄不要上他的當!」王之渙從先前張潛上馬時的笨拙動作中,認定了對方不通曉絲毫的武藝,猶豫了一下,輕輕搖頭,「讓子羽是他打就是了。天裁是雙方站在一個圈中,以性命相搏。誰打贏了誰有理,生死不論。只有諸胡和蠻夷才通行這種做法,咱們中原,早在戰國時代就不准這麼幹了!」
話音落下,張潛的眼睛裡立刻冒出了欣喜的光芒,「他要跟我決鬥?還在一個事先畫好的圈子裡?他先前好像還說過,雙方都是徒手……」
「用昭兄切莫上當,徒手相搏,一樣凶險萬分!他既然敢提出來,肯定是此道的行家!」被張潛躍躍欲試的模樣給嚇了一大跳,王之渙趕緊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讓子羽來對付他,實在不行我替你出戰。今日……」
「不必,我來試試!」張潛笑了笑,輕輕掙脫王之渙的羈絆,「子羽兄,別跟他囉嗦了。他既然吃定了我,我應戰就是!」
「不可!」沒等王翰回頭,焦灼的女聲,已經在大夥耳畔響了起來。卻是那少女「朱蒙」,快步擋住了張潛的去路,沖著他拼命搖頭。
「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在這件事上很分明,根本用不到天裁!」不願意給吐蕃武士們落下偏袒一方的口實,她又將目光轉向衆人,快速大聲補充,「你們如果不服,回頭儘管去找……」
「不必了,朱少娘子,我跟他一起接受天裁就是!」能看出來少女的位置非常尷尬,張潛快步繞過她,笑著打斷,「子羽,讓他儘管放馬過來,我今天剛好想見識見識,這些吐蕃武士,除了能耍賴皮之外,還能拿出什麼本事!」
說罷,他信手摘下了自己的黑紗纀頭。隨即,又將礙事的綠色八品官袍給解了下來,信手丟在了王之渙伸向自己的骼膊上,「季淩,麻煩幫我拿一下,放心,用不了太久!」
為了少挨點兒欺負,他自幼年時就養成了鍛煉身體的好習慣,即便穿越之後,也沒放下。因此,將側重於體現雍容華貴的官袍脫掉之後,即便還隔著一套中衣,健壯的體型也立刻顯示得清清楚楚。非但讓王翰和王之渙兩個人對他信心徒增,「朱蒙」麾下的少女們,登時一個個也開始兩眼閃閃發亮。
「畫圈子吧!你提出了的,圈子就由你的人來畫!省得你輸了之後,又找藉口!」張潛也不囉嗦,一邊按照二十一世紀的熱身手法,活動骼膊和大腿上關節和肌肉,一邊笑著向喜多肉吩咐。
「天裁,天裁!」吐蕃人向來熱鬧,衆武士們見一個大唐文官,居然敢迎接自己這邊知名勇士的挑戰,一個個高興得大呼小叫。不待喜多肉吩咐,就抓起鋼刀,相互配合著,在沒有了莊稼的農田裡,畫出了一個半徑足足有四個人加起來長短的圓形決鬥場。
「請了!」張潛學著武俠劇中的模樣,朝著喜多肉拱了一下手。隨即,快步走進了圈子。找了一處進攻防守都有足夠空間的位置,繼續緩緩熱身。
「不行,不行!我還沒把話說完!」喜多肉也早就發現了,張潛的身板兒,跟他預想中的文官身板兒,大相徑庭。心中猛然打了個突兒,再度連連擺手,「今天這場衝突,雖然你我雙方各自都有理,但幸運的是,沒出人命。而你,又是大唐的官員,我如果失手打死了你,肯定會破壞大唐和吐蕃的之間的親密關係……」
「你儘管放手來戰,生死勿論!我可以跟你簽生死狀!」張潛嫌他囉嗦起來沒完,皺著劍眉厲聲打斷。
馬背上搏殺,或者用兵器比試,他自認沒任何把握。可徒手相搏,雙方活動範圍還限制在一個固定大小的圈子之內,他還真不畏懼眼前這個狗屁曹長。
原因無他,雙方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
他身高一米八五,而眼前這喜多肉,頂多也就一米七二左右。在彼此都接受過長時間訓練,並且身體寬度也彷彿的情況下,除非對方真的會什麼傳說中的神功,否則,結果在三分鐘內就可以見到分曉。
而那喜多肉,見他如此信心十足,愈發覺得底虛。連忙又擺了擺手,大聲補充,「不能,即便立下了生死狀,我如果失手打死了你,回頭我的上司也饒不了我。這樣跟你打,我放不開手腳,肯定吃虧。而你,卻可以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莫非還讓我綁住一隻手不成?!」張潛聽得好不耐煩,冷笑著高聲發問。
「打,喜多肉曹長,跟他打。不怕,是他自己走進的圈子,我們都給你作證!」
「打,曹長,打死他,打死他,咱們大不了一起回吐蕃!」
「打死他,打死他給呼喇報仇!呼喇的骼膊被他們給弄斷了!」
……
衆吐蕃武士,也等得好生焦躁。一個個揮舞著骼膊或者兵器,為喜多肉曹長吶喊助威。
在他們的設想中,喜多肉根本不可能輸。雖然曹長在軍隊中的級別很低,但是,喜多肉這個曹長,和他們這些武士,卻都屬常備軍。遠非平時野外作戰的那些牧奴兵所能相比。
而對面的大唐文官,雖然看上去高高大大,身子骨好像也比普通人結實,卻絕對不是行伍出身,也沒殺過人。
雖然誰殺了人,都不會把死者的名字寫在額頭上。然而,在老行伍眼裡,殺過人的和沒殺過人的,氣質上卻有天壤之別。
「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妨換個打法,只分勝負,不分生死!」被麾下的武士們催得脊背冒汗,喜多肉只好硬著頭皮,小聲補充,「我如果打贏了,不會要你的賠償,你向我們認個錯兒,今天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
「那你得先打贏了再說!」張潛用眼皮斜著夾了此人一記,冷笑撇嘴,「進圈子,別拖拖拉拉。」
「進圈子,打死他!」
「天裁,天裁!」
「打死他,打死他……」
衆吐蕃武士繼續大呼小叫,然而,聲勢卻比先前弱了一大半兒。很明顯,其中有人察覺到了喜多肉心虛,開始擔心萬一打輸了之後該如何收場。
「那我可是來了,打傷了你,不要告狀!」喜多肉無路可退,咬著牙進入圈子,卻不肯立刻向張潛靠攏,而是先拉開了一個狗熊抱樹的姿勢,繼續囉嗦不停。
「儘管來!」張潛快速上步,試探著打出了一記沖拳。
喜多肉一個橫跳,蹦出三尺遠。雙手在自己身前上下翻飛,「我不占你便宜,你也不能占我便宜。如果你僥倖贏了,不准拿朱蒙的馬。我可以接受天裁的結果,把我的馬賠給你!」
「囉嗦!」張潛快速追過去,又是一記勢大力沉的直拳。
對方再度縱身避開,隨即還了一記掃堂腿。雖然力度十足,速度卻著實有些慢。張潛只是輕輕後退了半步,就讓此招落了空。隨即又是一記勾拳砸了過去,正中對方脖頸。
「砰——」拳頭和肉體的接觸聲,令在場所有人的心臟都為之一顫。然而那喜多肉,畢竟是個上過戰場的老行伍,結結實實挨了一拳之後,竟然沒有立刻倒下。卻被刺激得凶性大發,張開嘴巴發出一聲長嚎,「啊,啊,啊啊啊——」
隨即,跨步,前沖,拳腳並用,砸出了一陣旋風。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吐蕃武士們再度來了精神,揮刀的揮刀,揮骼膊的揮骼膊,給自家曹長吶喊助威。
「用昭兄,小心!」
王之渙和王翰的聲音,也緊跟著傳了過來,聲勢卻比對方差了十倍。
「用昭兄,小心!」一個細細的聲音,緊跟著響起,裡邊所包含的關切,卻無法掩飾。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吐蕃武士們的叫嚷聲,一浪蓋過一浪。
在他們的助威聲中,那喜多肉抖擻精神,拳腳打的虎虎生風。然而,大部分卻都落在了空處,少數幾下,也被張潛用躲閃和步伐卸掉了力道,遲遲無法建功。
就在他一口氣用盡,準備換氣兒再接再厲之際,對面的張潛,卻突然上步,先用右肩膀硬生生受了他一拳,緊跟著就是一記突刺。
「砰!」喜多肉躲閃不及,被刺拳砸中了鼻梁,頓時被砸得眼前金星亂冒。
還沒等他慘叫出聲,張潛的拳頭已經又至,下鈎,左直,右鈎,左右擺拳,拳拳到肉。
再看那喜多肉,被打得像沙包一樣左搖右擺,不停地後退。好不容易才挨到張潛這波攻擊結束,努力貼著圈子邊緣停住了腳步,還沒等他睜開被打腫了的雙眼,半空中,卻忽然吹過來道冷風,「呼——」
「乒」一記腿鞭,伴著風聲,重重地砸在了他脖子根處,將他砸得直接倒飛出去了半丈多遠,木頭樁子般摔在了泥地上,又打了個兩個滾兒,隨即無聲無息!
「打死他,打……」吐蕃武士的助威聲,戛然而止。
剎那間,風停,人靜,萬籟俱寂!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8:37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二章 青青子衿
「好身手,用昭兄,好身手!」足足過了五六個呼吸的時間,圈子外,才忽然響起了第一聲歡呼,卻是王翰從震驚中緩過了神,大笑著撫掌喝彩。
「打得好,用昭兄,打得真過癮!」王之渙緊跟著也回過了神,開心地對著空氣接連揮拳,「我終於明白,為何墨家當年敢跟六國諸侯對著幹了!用昭兄,過癮,過癮!若是能再得打慢些就好了,我剛才根本沒看清楚!」
「好身手,這位主簿好身手!」
「打得好,打得精彩!就該這樣收拾他!」
……
四下裡,喝彩聲徹底被點燃。跟在「朱蒙」身後的小姑娘們,毫不掩飾各自的心思,一個個揮手鼓掌,興高采烈。
而張潛,卻打得意猶未盡,先笑著向大夥拱了拱手,然後一邊活動著骼膊,一邊向周圍目瞪口呆的吐蕃武士們發出邀請。「還有人要來嗎?儘管入圈子!放心,今天只分勝負,不分生死!」
過癮,真他媽的過癮,好久沒這麼過癮了!
自從穿越以來,還是第一次,他打得如此酣暢淋漓。尤其是最後那一記腿鞭,換個勢均力敵的對手,他絕對不敢將腿起得那麼高!而換成郭怒和任琮兩位師弟,他又不忍心下如此狠招。只有喜多肉,打架的本事剛剛好,欠揍的程度也是一等一。
「不,不要了,沒人了!」被張潛用目光掃中的吐蕃武士們,紛紛側開頭後退,誰也不肯上前接招。甚至,連拿目光跟他對視的勇氣都消失不見。
連驍勇善戰的喜多肉曹長都沒堅持得了三個回合,就被眼前的大唐八品「文官」一腳掃出了圈子,昏迷不醒。他們這些本領還不如喜多肉曹長的武士,又何必進圈子裡去送死?!
更何況,天裁這種事情,規矩就是一局定輸贏。怎麼可能像擊鞠一樣,還論一個三局兩勝?(擊鞠,即古代馬球,唐代極為流行的運動,男女皆可下場。)
「既然輸了,還不向別人賠禮道歉?!」見衆吐蕃武士全都沒勇氣入場接招,少女「朱蒙」心頭偷偷鬆了一口氣,故意板起臉,朝著衆武士們呵斥。
如果剛才張潛不肯接受喜多肉的挑戰,或者打輸了。即便她憑藉身份特殊,强壓著衆吐蕃武士賠罪,後者也不會心服。說不定,回去之後,還會添油加醋向吐蕃使者悉熏惹去告她的黑狀。
而現在,隨著張潛那一記腿鞭,所有麻煩都煙消雲散。無論她做出怎樣的決定,都是吐蕃武士們自己不爭氣,而不是她在故意偏袒娘家人。
『他的腿好長,那一招也真利索!』不由自主地朝著張潛偷瞄了一眼,少女將臉側開,忽然覺得心頭有小鹿亂撞。
『他不會發現我在看他吧?』忽然一個古怪的想法,伴著心臟跳起,剎那間,她的臉更紅,將頭扭得更偏。然而,耳朵卻悄悄地竪了起來,仔細偷聽周圍的動靜。
四周圍,賠罪聲早已經響成了一片。卻是那些吐蕃武士,聽了她這個主人的命令,正在向張潛躬身賠禮。
「我等知道錯了,請各位大唐老爺寬恕!」
「剛才的確是我等的錯,請各位唐人老爺寬恕則個!」
「我等錯了,我等願意賠償!」
……
而張潛的注意力,此時此刻,則應該完全被吐蕃武士們的道歉聲音和動作吸引,正在忙著跟武士們客套,估計根本沒朝她這邊看。
一點點兒小小的失落,又從她心中湧起。隱隱約約,還伴著一點點兒的委屈。
『想什麼呢,楊青荇,你可真不要臉!』
『你現在是吐蕃的朱蒙,而他,他是大唐的軍器監主簿。』
委屈如同種子,迅速在心中發芽,成長,變成數條長長的藤蔓。
『是了,此刻的你在他眼裡,是吐蕃武士的主人。喜多肉打輸了,你這個做主人的,也應該有所表示。』輕輕搖了搖頭,少女將心中的失落驅散,將蔓藤「扯」得七零八落。
隨即,她用手再度拉起自己的坐騎,緩緩轉頭,盡情展示自己的高貴與端莊,「用昭兄,這匹馬賠給你!還請你大人大量,不要再跟他們計較!」
「這,算了,我那匹是挽馬,可不敢要這麼重的賠償!」張潛楞了楞,連忙笑著擺手。「並且剛才那喜多肉曾經說過,如果他輸了,他的人和戰馬都歸我。反正不過是用來拉車,我拿那匹馬抵帳就好!」
說罷,又笑著向少女輕輕點了下頭,快步走向喜多肉的坐騎。
周圍的吐蕃武士們頓時如釋重負,竟主動跑過去,七手八腳地將喜多肉的坐騎牽給了他。從始至終,沒人再看那喜多肉一眼,彷彿後者已經死去了多年一般。
張潛見到此景,愈發相信,自己的選擇沒錯。少女「朱蒙」自稱是吐蕃武士的主人,跟吐蕃諸部的某個上層人物,關係肯定非同尋常。而少女的坐騎,又來自於那個什麼吐蕃王太后,絕非普通的寶馬良駒。
自己拿了少女「朱蒙」的馬,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騎,頂多將其關在馬圈漲膘。而萬一少女拿坐騎賠罪的舉動,引發了那王太后的不滿,恐怕她就得獨自承受吐蕃各方面的怒火。
聰明人之間的善意,其實不需要表達得太清楚。就在張潛從吐蕃武士們手裡,接收了喜多肉的坐騎那一瞬間,少女的心中,已經是一片雪亮。
「用昭兄——」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眶有點兒熱,身後的陽光,也熱得厲害。想說幾句感謝的話,卻又怕暴露了此時自己的軟弱,三個字喊出口之後,便緊緊閉上了雙唇。
心中剛剛「扯」掉的蔓藤,以比先前快了數倍的速度,再度「爬」得到處都是。並且長滿了倒刺,讓她每「扯」一次,都痛得深入骨髓。
「朱姑娘,真的不用客氣。」張潛卻沒聽出來,少女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拉著坐騎的繮繩,笑著反身而回,「這匹馬也挺好的,看起來性子還挺溫順。好了,今天的事情,就這樣過去吧!那喜多肉沒有死,你派人把他帶回去,養幾天就能恢復。我剛才出腿之時,特地避開了他的要害!」
最後幾句,純粹是為了岔開話題,以免少女再堅持將坐騎相贈,雙方退來讓去,彼此都尷尬。誰料,話音剛落,原本躺在地上的喜多肉,忽然一軲轆爬了起來,不顧自己連站都站立不穩,沖到他的腳下,納頭下拜:「主人,喜多肉把自己輸給了,從今以後,你就是喜多肉的主人了。主人要喜多肉幹什麼,喜多肉就幹什麼。水裡火裡,絕不皺眉!」
不待張潛做出反應,他又迅速將身體轉向少女,「朱蒙,喜多肉給主人做奴隸,是上天的裁定。還請朱蒙回去之後,告知悉熏惹,請他善待喜多肉的家人!」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8:41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三章 悠悠我心
「這就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我要你的人沒啥用,要你的馬就夠了!」事發突然,張潛眨巴了好幾次眼睛,才終於相信,喜多肉居然真的準備兌現承諾,連忙笑著擺手。
且不說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他,天生對奴隸制懷有反感。就憑他家的花露水、萬金油和酒精等新生事物的製造工藝,也不能接受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入內。
萬一這喜多肉,是受吐蕃某個大人物指派,故意想混進莊子裡刺探幾樣新生事物的奸細,麻煩可就大了。
花露水和萬金油還好,畢竟涉及到了植物精油提煉流程,目前只有他、郭怒和任琮三人才懂得如何操作。而那酒精提純,卻是行家一眼就能看穿的秘密,並且用鐵鍋,瓦罐和竹筒三樣物件,就能模仿得七七八八,差得只是提純效率問題。
「主人,您,您不肯要我?!」沒想到張潛居然拒絕了自己效忠,喜多肉楞了楞,眼淚瞬間就淌滿了腫脹的面孔,「主人如果不肯收留喜多肉,喜多肉,就只剩下自殺一條路可走了!主人,喜多肉會給主人養馬,放牛,還會幫主人殺人放火。主人,求您,求您收下喜多肉,別讓喜多肉心中就去死,嗚嗚……」
說著話,他居然裂開嘴巴放聲嚎啕,彷彿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用昭兄,收下他吧!給你做奴僕,其實是他最好的結局!」那少女「朱蒙」終究心軟,居然主動開口替喜多肉求情。
「最好的結局?他不過是輸掉了一匹馬而已……」張潛聽得滿頭霧水,本能地反問。然而,看到少女輕輕向自己搖頭,剎那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暗示。
喜多肉今天之所以千方百計想把事情攪渾,就是為了維護整個吐蕃使團的顔面。而被自己一腳掃出圈子之後,此人就成了讓吐蕃使團丟臉的罪魁禍首。如果今天他膽敢活著回到駐地,恐怕即便不被吐蕃特使下令秘密處死,也會被砍斷手腳,淪為奴隸或者乞丐。
所以,此人從昏迷之中醒過來後,立刻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把他自己輸出去,這輩子再也不返回故鄉。
甚至,此人在沒開始打之前,就已經開始安排退路。打贏了固然揚眉吐氣,萬一輸了,就把自己輸給唐人做奴隸,以逃避那比當奴隸還要悲慘的結局。
想明白了此節,張潛便再也不懷疑喜多肉是間諜了。嘆了口氣,輕輕點頭,「也罷,喜多肉,你想留下來,就留下來好了。正巧,我莊子上還缺一名馬夫!」
「謝謝主人,謝謝主人!」哭聲戛然而止,喜多肉向前爬了幾步,雙手抱著張潛的靴子,低頭就吻。
張潛被吻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趕緊縱身跳開,大聲吩咐:「別胡鬧,趕緊站起來替我拉著坐騎繮繩。咱們大唐,沒有動不動就啃人靴子的規矩!」
「是,主人!」喜多肉一個軲轆爬起來,瘸著腿去牽原本屬他自己的坐騎,又青又腫的面孔上,看不到絲毫的恨意,相反,舉手投足之間,還隱隱透出了幾分輕鬆。
被他這麼一攪和,少女終於有了足夠的時間,將自己眼裡藏著的淚水和心中瘋狂生長的「蔓藤」,悄悄收拾了個乾乾淨淨。
而張潛,則更加沒機會,去覺察到少女的複雜心情。雙方對著點了點頭,想說幾句客套話,又都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後,只能互相笑著輕輕拱手,「時候不早了……」
發現說話的內容和動作,都不約而同,二人頓時都覺得各自臉上發燙。連忙雙雙閉上了嘴巴。隨即,又發現閉上嘴巴後,情況更為尷尬,趕緊再度相對拱手。
「朱姑娘,今天的事情就這麼算了吧。張某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終究還是男子漢大丈夫,張潛心神先一步恢復了穩定,乾脆利落地向對方告辭。
「如此,就不耽誤用昭兄了!」少女笑了笑,溫柔地點頭。隨即,又忍不住搖了搖頭,帶著幾分賭氣的意味,低聲糾正,「敢教用昭兄知曉,我姓楊,不姓朱。朱蒙是吐蕃語,意思跟妃子差不多!」
「你,你是金城,金城公主?」即便已經猜到少女跟吐蕃上層人物非同一般,張潛仍舊被妃子兩個字,震得失魂落魄,驚呼聲脫口而出。
是了,如果不是即將遠嫁到吐蕃的金城公主,那天看到一隻被父母拋棄的小兔子,她也不會那麼難過!
那天,自己仗著酒勁兒,對朝廷和親吐蕃之事,大放厥詞,也不會在醉得人事不省之時,隱約聽到她的聲音!
「用昭兄,謝謝你!」當時,那句話,張潛還以為是幻覺。而此時此刻,發現幻覺曾經真實發生過,他卻絲毫都高興不起來。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口處,悶得厲害,痛得厲害,牽扯得胸骨和脊梁,都不堪重負。扯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無比地艱難。
『張潛,你瞎想什麼?!』用手指偷偷刺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他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你跟她只見過兩次面!她是公主,皇帝的女兒,未來的吐蕃王后!』
白馬王子娶灰姑娘,只是童話裡的故事。
而公主下嫁給普通百姓,卻連成為童話故事的資格都沒有!
毒可以攻毒。
痛也可以止痛。
一想到就連童話故事裡,都未曾寫過公主下嫁普通人,張潛的心臟好像就不那麼沉重了。努力讓自己站得筆直,笑得看起來自然一些,他準備向金城公主謝罪。然而,在抬起頭的剎那,卻發現少女忽然對著自己展顔而笑。
「用昭兄可真會說笑話?!」她的笑容很明媚,宛若朝霞下帶著露珠的醉陶,「公主乃是萬金之軀,豈能像我一樣在外邊策馬狂奔?」(註:醉陶,一種菊花名。)
「你,你不是金城公主?」張潛的眼睛,再度瞪得滾圓。雖然胸口依舊又悶又痛,呼吸卻不再像先前一樣艱難。
為什麼會這樣?他不知道!
這一刻,他也顧不上去想。兩隻眼睛直直地望著少女,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卻期待,對方能跟自己說得更多。
「用昭兄又在說笑話,公主乃帝王之女,自然應該姓李。而我,卻姓楊,是陪嫁的女官,也就是媵!」明顯感覺到了他眼睛裡的期待,少女又沖著他笑了笑,低聲解釋。
然而,緊跟著,她便發現這個解釋非常多餘。
多餘得宛若一堵牆,拔地而起,竪立在兩人之間,將彼此的目光和呼吸,都堵了個結結實實。
不是金城公主,又能怎樣?
還是要遠嫁吐蕃!
對於別人來說,贊蒙和朱蒙,又有什麼分別?
努力笑了笑,她開始緩緩後退。隨即,迅速轉過頭,縱身跳上了坐騎,抖動繮繩,疾馳而去,「我姓楊,是張都尉的外甥女,用昭兄,今日之事,青荇多謝了。小妹先走一步,咱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張潛好像說什麼話,都來不及了。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資格。只能强壓下心中的酸澀和痛楚,沖著對方的背影,用力拱手。
原來,她不是金城公主,而是楊青青!
不對,青青應該是二十一世紀才會有的少女名字。在大唐,應該是楊青荇!
到底是青荇還是青青?忽然間,張潛懊惱得幾乎要發狂。他發現,自己竟然連對方的名字,都沒聽清楚。。
剛才,馬蹄聲太急,而少女走得實在又太匆忙!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8:53 P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20-7-29 08:56 PM 編輯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四章 但為君故,翹班至今
到底是青荇還是青青?
接連很多天,張潛都被同一個問題所困擾,想忘,忘不掉。想解決,又找不到任何恰當途經。
找上門跟張若虛老爺子去打聽,他外甥女到底叫什麼名字,肯定行不通。
老爺子半生遊戲花叢,而張潛在兩個不同時空裡,全部戀愛經驗加起來都沒超過三天。二人之間對待感情問題方面的道行差距,就像滿級的boss跟剛剛註冊完畢進入新手村的小白。
張潛有絕對的把握去懷疑,自己剛剛拐彎抹角,將圈子兜到對方的外甥女身上。張若虛老爺子,肯定就已經猜到了自己「圖謀不軌」。
而這裡是八世紀的長安,不是二十一世紀的西安。張若虛老爺子對他再欣賞有加,再拿他當晚輩看待,也不會支持他對已經跟別人訂下婚約的外甥女,心存幻想。更何況,那個外甥女的訂婚對象,還是吐蕃國的國王!
張潛也有絕對的把握去懷疑,只要自己在張若虛老爺子面前,露出半點兒對其外甥女的傾慕。老爺子就會立刻把自己打出門去,割袍斷義。
而萬一張老爺子被氣出個腦淤血什麼的,這個世界上可是沒藥能治,也做不了開顱手術。所以,為了讓後世能有機會看到張若虛老爺子寫的第三首詩,也為了跟老爺子之間的交情,張潛只能放棄這個最方便的途經,將目光轉向第二個人選。
排在第二位的人選,就是喜多肉。
然而,這位剛剛投靠到張潛門下的馬夫,白長了一幅花花肚腸,卻全都沒用在正地方。當張潛拐彎抹角又提起當天的事情,並且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話頭引向「朱蒙」之時,此人竟然晃了晃剛剛消腫的大腦袋,甕聲甕氣地說道:「朱蒙的父親是個很大很大的官兒,應該也姓楊吧。什麼,主人你沒聽清楚他的名字?她那天說過自己的名字麼?主人你是不是聽錯了!僕當時怎麼沒聽見?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反正到了吐蕃之後,太后還會重新給她賜名,以前姓啥叫啥,都一樣!」
「怎麼會不重要?那是她父母給她的名字,也是她在大唐時的名字!」張潛聽得又是失望,又是鬱悶,皺著眉頭低聲反駁。
「大唐不是有句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麼?」喜多肉晃晃腦袋,對張潛的話不敢苟同。然後,看到張潛下意識的動作,立刻一縱身跳出了半丈遠,「主人你別握拳頭,我,我真的不知道朱蒙的名字。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曹長,按照吐蕃規矩,跟她說話時都不能拿眼睛對著她的臉,哪有什麼資格去知道她的真名?!」
最後一句話,道理十足。不由得張潛不放棄了對他的追殺,悻然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而那喜多肉,卻忽然福靈心至。從背後快速追了幾步,隔著不會被張潛拳腳波及的距離,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提醒:「主人,你不會是喜歡上朱蒙了吧?那可不成,贊普雖然只有四歲,可畢竟是我們吐蕃的贊普……」
「什麼?贊普只有四歲?」張潛大吃一驚,瞬間將眼睛瞪了個滾圓。
吐蕃王今年只有四歲,金城公主和紅寶石少女卻要嫁給他做王后和王妃。兩個大人哄著一個小屁孩餵飯穿衣,等小屁孩長大成人了,她們卻芳華已逝。這個時代,男女的平均年齡只有三十出頭,過了三十歲,男子已經可以自稱老夫……
「當然了,主人你不知道麼?」理解不了張潛為何如此少見多怪,喜多肉又向前走了兩步,笑著補充,「贊普身上流淌著天神的血脈,所以從出生之時起,就可以定親。主人,雖然贊普的妃子會有很多,他自己未必記得其中每一個。可若是被主人拐跑了一個,肯定會引發兩國的戰爭。而主人你,又不是大唐的皇子……啊,別打,主人別打,我錯了!我是真心替你著想,啊——」
「砰」一記鞭腿,狠狠砸在他肩膀上,讓他終於閉上了嘴巴。
「今天的話,如果你敢再提起一個字,我就將你送回吐蕃!」收起腿,狠狠瞪了躺在地上裝死的喜多肉一眼,張潛咬著牙威脅。
「不敢,不敢!」喜多肉立刻用手捂住了他自己的嘴巴,金魚眼在眼眶裡,「滴溜溜」亂轉。「主人放心,這話我絕對不會跟第二個人說。其實很多人都喜歡朱蒙,但大夥誰都不敢說出來,更沒膽子將她拐走!啊——,主人,別打,別打,我知道錯了,我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這廝天生就欠揍,但是,他既然已經投靠到張潛門下,後者就不能再對他下死手。所以,隨便給他「鬆」了幾下筋骨,又逼著他以信仰發誓,不胡言亂語之後。張潛只能悻然而去。
第三個?好像沒有第三個可靠人選了。
在返回書房的路上,張潛無奈地發現,除了張若虛和喜多肉之外,自己竟然找不到第三條可以打聽紅寶石少女名姓的途徑。
的確,張若虛還有個女兒,名字叫青蘅,是紅寶石少女的表妹,二人之間私交深厚。然而,張潛自己跟對方卻只有一面之緣,總不能沒來由忽然跑到張若虛家,要求跟老爺子的女兒私下一晤!
的確,金城公主的陪嫁女官,數量肯定有限。只要張潛繼續花費心思,肯定能在名單裡找出一個姓楊的女官來。但是,名單到底在哪裡才能看到,他卻一無所知。並且,他也不確定,朝廷真的頒布過這樣一份名單。
還有,還有一個非常無奈的,又非常現實的問題是,即便弄清楚了紅寶石少女,到底是叫楊青荇,還是楊青青,結果也僅僅是,將張潛心中的影子,和對方的名字對上號,而已。
而對上號之後,接下來能做什麼,該做什麼,張潛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自己是愛上了她嗎?張潛不確定!
在二十一世紀,愛情這東西對他來說就像鬼魂,很多人都說存在,然而他自己卻從來沒機會看見。
自己如果真的愛上了她,該怎麼辦?張潛同樣不確定,也很鬱悶。因為這個問題,除了讓他每次想起來,心臟處就宛若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意義。
如果這份愛情真的存在,並且想要給這份愛情一個完美的結局。張潛恐怕唯一的選擇,就是像喜多肉暗示的那樣,趁著紅寶石少女沒陪著金城公主正式踏上出嫁道路之前,將她拐跑。
那樣的話,他不僅僅要面對大唐皇帝和吐蕃王的憤怒,同時,恐怕也會因為挑起了兩國之間的戰爭,永遠活在負疚之中。
好吧,他可選擇造船出海。
可以假設在他與紅寶石少女一道揚帆而去之前,大唐的不良人們和滿天下的捕快,都找不到他。
他也可以不為戰爭負疚。反正,即便和親成功,吐蕃該入侵大唐的時候,一樣會入侵。絕不會因為吐蕃贊普迎娶了大唐的公主,就錯過任何戰機。
然而,私奔應該是兩個人的事情,而張潛,所面臨的另外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則為,紅寶石少女是否也喜歡自己?!
「她會喜歡上我嗎?」趁著「煉妖壺」定期檢修的時間,把工作交代給兩位師弟,張潛蹲在家中的書房裡,一遍遍在紙上塗抹。
他畫了一艘大船,又畫了一個巨大的問號做船帆。然後,苦笑著輕輕搖頭?
這個思考了好幾天才得出來的答案有點兒酸,因為紅寶石少女不喜歡他的可能,遠遠超過了喜歡他的可能。
對方那天匆匆離去之時,自報名姓,根本不能代表任何意思。否則,她何必不走得慢一些。又何必話都說得東一句,西一句,毫無順序?
紅寶石少女是金城公主的媵,即將隨著公主一道遠嫁吐蕃,然後順理成章,去做吐蕃王妃。她現在的頭銜,就是朱蒙,她的坐騎,還是吐蕃王太后所贈!
而自己,扭頭看看掛在書房架子上綠袍子和黑纀頭,張潛臉上的笑容變得更苦。
八品主簿跟一地之王,誰是更好的選擇,不言而喻。雖然,雖然那吐蕃贊普,目前還是個玩泥巴的小屁孩。
他唯一能跟對方比的,恐怕就是從沒有過女朋友,而對方,則注定會有一個龐大的後宮。但是,在八世紀,無論大唐還是吐蕃,好像都不講究什麼一夫一妻!
更何況,按照某些穿越小說的邏輯,即便是穿越到我大清的後宮做個「小答應」,也能一路鬥倒才人,貴妃,皇后,最終俘虜四阿哥的芳心,整個過程都充滿了刺激和挑戰,足以讓女方樂不思蜀。他將來不會開後宮,又能算什麼優勢?!
……
這就是沒談過戀愛的壞處了,對自己嚴重缺乏自信,也不懂得正確揣摩女方的心思。如果把張潛換成某些認為「女性接受男性邀請吃晚飯,就是答應跟對方上床」的油渣,他就根本不會如此患得患失。
他也許會立刻做出一個「完美」方案,讓紅寶石少女跟著自己私奔,然後再想方設法讓紅寶石少女的父親,也把所有財産和影響力交給自己,甚至幫著自己去殺了大唐皇帝,輔佐自己成為千古一帝。
當然,這個「殺伐果斷」的方案做出來之後,有沒有實現的可能,則是另外一回事了。反正吹牛者東西,在八世紀和二十一世紀都不用上稅。
「子壽兄,我師兄就在書房裡頭。您先請在客房喝茶,我這就去……」還沒等張潛思考清楚,自己到底有哪些優點,可能回贏得紅寶石少女的芳心,而不是單純一廂情願,書房外,忽然響起了任琮急切的聲音。
「別耽誤功夫了,都火燒眉毛了,哪有時間顧及那麼多繁文縟節!」張九齡的聲音,緊跟著響了起來,隨即,人也沖進了書房之內。
絲毫不顧的基本社交的禮儀,張九齡三步並做兩步沖到滿臉錯愕的張潛身邊,拉起後者的一隻骼膊,轉身就走,「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趕緊換了袍服,回軍器監!聖上宣你,今天下午酉時追朝!」(註:酉時,下午五點)
「追朝?找我?子壽兄,你別開玩笑!酒精剛剛投産才多久?聖上要看結果,怎麼著也得等到月底。」張潛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邊快速背過左手,將畫著的帆船和寫滿了字的紙張快速卷起來,一邊笑著用力搖頭。
連軍器監的少監,都難得有被皇帝召見的時候。自己不過是一個八品主簿,最近行事一直極為低調,怎麼可能突然進了李顯的眼睛?
不用問,肯定是張九齡這傢伙發現自己總是上班時溜號,所以故意來嚇唬自己,以免自己溜號溜成了習慣,被頂頭上司不喜。
「大冷天,誰有功夫嚇唬你玩?」張九齡一把將紙張搶了過去,狠狠丟在了旁邊椅子上,「我跟你說過,你剛剛履任,不要學別人隨便開溜,你就不聽,就不聽!這回好了,聖上詢問風車和機井的事情,卻誰都找你不到你的人影兒。趕緊換了衣服跟我走,若是連追朝也耽誤了,張用昭,你就等著一擼到底吧!」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8:56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五章 祥瑞 (上)
「聖上詢問風車和機井?子壽兄稍坐下歇一歇,我這就去換衣服。」張潛終於確定,張九齡不是在詐自己,一邊追過去將紙張重新收起來卷好,一邊低聲解釋,「我真的不是在偷懶,我在家裡,正琢磨怎樣做,才能讓酒精的産量更高,放火時威力更大。」
「你這話,一會兒跟聖上說去!任琮,叫幾個丫鬟進來服侍你師兄更衣!」張九齡氣得直翻白眼,一邊張羅著幫他收拾行頭,一邊低聲數落,「剛上任一個月,就敢逃班,用昭,你厲害,比盧藏用當年都厲害。他當年不過是辭了差事,去終南山假裝隱居,等待朝廷第二次宣召。你倒好,乾脆學那三國龐孝直,不做正事,只管高臥酣睡!」
「我哪有龐統那本事!」張潛被數落得臉紅,卻咬著牙不肯承認錯誤,「我真的在幹正事兒。不信,你看……」
將卷好的紙張重新打開,他乾脆將自己先前胡亂畫的帆船呈現給了張九齡,「長安周圍,八水環繞,卻沒有像樣的船隻。我這艘船,有上下兩層,上層裝人,下層裝貨。借助風力可以走渭水直入黃河……」
好吧,反正誰也不能否認,他畫得的確是一艘船,並且外形還是後世享譽全球的西班牙大帆船。雖然以此時大唐的工匠水平,未必能造得出來,具體怎麼造,他自己其實也一無所知。
「你剛才說的可是,在家裡琢磨如何提高火藥的威力和産量!」張九齡又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拆穿了他的謊言,「你跟我說什麼都行,我管不到你!等會見了聖上,你可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迅速朝窗外看了看,趁著僕人們沒有趕來之前,他將聲音壓低到只有自己和張潛兩個能夠聽聞,「畢構走之前,專程去見了右僕射蕭至忠,將你送給他的風車和機井草圖,謄抄了一份,委託蕭相獻給聖上,並聲言此物如果能大批製造,可以讓大唐各地的水患和旱災減少一半兒。今天剛好兵部尚書宗楚客與太府卿紀處訥兩個,向聖上進獻瑞獸。蕭相就把你的風車和水車,也獻了上去。朝堂當中,正有一些言官,為畢構的遭遇憤憤不平。於是,他們也跟著進言,說有利於國計民生的,才是真正的祥瑞。於是,聖上就對風車和機井感了興趣,派人去火器署召你。虧得楊侍中那個老好人,知道你們這些五監裡頭的官吏,平時都是怎麼幹活的。出面提議先將此事押後到追朝,才讓你逃過了一劫,避免偷懶被別人抓了個正著!」(註:唐代左右僕射,相當於左右宰相)
狠狠瞪了張潛一眼,他有些恨鐵不成鋼,「總之,你今天算是運氣好,否則,一旦給聖上留下一個壞印象,你就等著做一輩子八品主簿吧!」
「瑞獸?宗楚客與紀處訥兩個人獻的?」張潛眉頭緊皺,滿臉懵懂。「他們獻瑞獸就獻瑞獸好了,怎麼又能跟風車和機井扯到一起去?」
也不怪他對不起張九齡的一片好心,甭說軍器監的八品綠皮主簿,就是六品監丞,一年到頭能見到皇帝的機會,都屈指可數。而他,滿打滿算,上任都不到一個月,怎麼可能會想到自己居然已經進入了皇帝的法眼?
更可憐的是,剛才張九齡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官銜和人名,他也全都對不上號。就知道,丞相蕭至忠素有賢名,侍中楊綝是一個誰都不得罪的老油條,兵部尚書宗楚客與太府卿紀處訥兩個,被畢構極為看不起。至於這幾個人都長啥樣,脾氣秉性如何,卻全都兩眼一抹黑!
「你,你,算了,我是服了你!」張九齡被氣得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卻不能真的眼睜睜地看著張潛闖禍。跺了跺腳,低聲補充,「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麼?尚書左僕射兼中書令魏元忠,因為被人誣告跟太子謀反之事有染,這月初被貶謫為務川縣尉。他尚書左僕射的位,就空了出來。宗楚客盯上了這個位置,想通過進獻祥瑞,取悅聖上。而蕭相一直認為宗楚客為人過於陰狠,不是宰相之材,所以得把他獻的祥瑞給駁倒,就拿出了你的風車和機井。等會兒追朝之時,肯定會有人問你對祥瑞的看法,你可千萬別跟著摻和。那東西,向來都是人定的。需要它是時,它就是,不是也是!」
終究是拿張潛當朋友,所以,一些原本不該透漏給張潛的秘密,他也提前交代了個清清楚楚。而張潛,聽聞自己居然捲入了真假祥瑞之爭,頓時被打擊得眼冒金星。直到紫鵑帶著僕人們把衣服幫他穿戴結束,跟張九齡一道跳上了馬車,才終於緩過些神來,咧著嘴長嘆:「這不是坐在家中,禍從天降麼?!我好好地給自己家做個東西排水,又招誰惹誰了?」
「福禍相依,你沒聽說過麼?」張九齡又白了他一眼,趁著周圍沒有第三雙耳朵,再度給他支招,「不過對你來說,未必全是壞事。畢構不是莽撞之人,更不是個書呆子。他在地方上做官多年,深知民間疾苦。此番臨被趕出長安之前,他還敢把你的風車和機井委託蕭相獻給聖上,說明他已經認定了此物必有大用。而聖上既然傳召你,肯定也看好了此物。所以,你等會兒參加追朝之時,說你最擅長的,至於你不懂的,就別跟著摻和!」
「我最擅長的,就是哲學!還是馬哲,問題是,李顯他老人家聽得懂麼?」張潛在肚子裡偷偷嘀咕,卻不敢宣之於口。只好一邊訕笑著點頭,一邊快速在心裡琢磨該說些啥,才能達到張九齡叮囑的境界。
「唉,用昭,要我怎麼說你?」張九齡見了,再度忍不住嘆息著搖頭,「張某為官這麼多年,就沒見過一個像你這般不開竅的。算了,直接跟你說明白好了。你是墨家子弟,擅長的是機關絕學。等會兒追朝,你就只管盯著風車,機井、火藥和煉藥爐說,拿出你的本事來,將大夥全都說迷糊了,忘記了祥瑞的事情,你就能平安脫身。」
「哦——」張潛終於開了竅,感激地連連拱手,「多謝子壽,你這麼說,我就明白多了。你閉上眼睛休息一下,我現在就打腹稿!」
說著話,他也閉上了眼睛,收拾了一下紛亂的思緒,開始琢磨在沒有PPT演示的情況下,該怎麼做,才能給客戶一種高大上的感覺,心甘情願掏空各自的錢包。
還甭說,在記憶裡頭的營銷學中案例中,真有現成的東西可以借鑒。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某款國際大品牌無葉風扇,明明沒采取任何新技術,噪音還大得出奇,卻楞吹成了對抗酷暑的神器,直接賣出了空調價錢。
而他的風車和機井,雖然效率差了些,造價偏高,卻絕對是跨時代的技術。憑啥就不能吸引客戶的眼球和投資?
要是能搞成國家投資並且承擔推廣,公私合營就好了。哪怕一套風車和水車聯合體,只賺五十個錢,將整個大唐鋪滿這兩樣東西……
越想,張潛越高興。越高興,越收不住自己的思維。
轉眼,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馬車忽然變成了金鑾殿,一個胖滾滾的男子,坐在御案後,笑容滿面地詢問:「用昭有大功於國,當策勛十二轉,封開國公,侍中,平章政事……」
「陛下,臣讀書少,不敢竊據高位。願陛下停止和親吐蕃,放所有隨嫁女子各自回家。」心中忽然一片滾燙,張潛雙手抱拳,朝著御書案後的胖子深深俯首。
「你說什麼,張用昭?」
「國家大事,豈容兒戲?!」
「用昭,用昭,你喝多了?」
……
斥責聲,驚呼聲,規勸聲,相繼響起。剎那間,金鑾殿中,如炸開鍋般熱鬧。
「枉遣紅顔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努力將身體挺直,環視周圍袞袞諸公,張潛冷笑著開口。
熱鬧聲統統消失不見,四下裡,一片死寂。
隱約間,卻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而他耳畔響起:「用昭兄,謝謝你!」
……
「醒醒,用昭,趕緊醒醒了!下馬橋到了,趕緊下車,跟我一起去朝房裡邊候著。」肩膀處,忽然有巨力傳來,推得他整個人倒飛而起,直接掉下了萬丈深淵。
「嗯!」張潛痛苦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了張九齡哭笑不得的面孔,「用昭,真有你的。這你也能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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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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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9:03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六章 祥瑞 (下)
「對不住,最近有點兒累!」張潛訕訕地用骼膊將自己支撐起來,抬手擦掉臉上的口水。
短短二十幾分鐘的車程,自己居然也能睡過去,今天真是出醜出大了。好在自己沒有說夢話的習慣,否則……
「用昭剛才夢裡好像做了一首詩!」張九齡的聲音再度響起,緊跟著,信手推開了馬車的門,縱身而下。「聽起來很有滋味,一會兒候朝之時,不妨寫下來,讓為兄仔細拜讀。」
「詩,沒有,肯定沒有!子壽兄聽錯了,聽錯了!」剎那間,張潛窘得渾身發燙,一邊快速往車下跳,一邊用力擺手。「我根本不擅長此道,即便說了夢話,詩也肯定不是自己寫的。子壽兄就別難為我了!」
「不是你寫的,那是誰寫的?」張九齡聽得將信將疑,皺著眉頭反問,「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類似的詞句。「枉遣紅顔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不錯,不錯,與你酒宴上所說那番高論,相得益彰。卻不知……」
「我真的不知道是誰寫的,子壽兄,走快些。馬車內有點兒熱,橋上秋風有點透骨!」張潛聞聽,窘得愈發離開,逃一般加快腳步,將張九齡丟在了身後。
終於還是晚節不保,在夢裡抄了別人的詩。好在原作者流傳下來的詩句甚多,不至於被自己「偷」了兩句,就從唐代詩人當中除名。
「用昭,慢一些,慢一些。你認得了路麼,皇宮裡亂竄,小心挨板子!」張九齡的話從背後傳來,隱隱帶著幾分調侃。
「我認……」心中的負疚迅速被無奈取代,張潛停住腳步,訕訕搖頭。
大明宮在二十一世紀,早就變成了大明宮遺址。他怎麼可能認識裡邊的路。而眼前的房間,鱗次櫛比,岔道兒也一條挨著一條,沒頭蒼蠅般亂撞下去,撞到天黑,他恐怕也找不到哪裡是朝堂。
「順著腳下的路,徑直往前走吧,兩側是左右執金吾的杖院。再往前,是東觀和西觀。」難得拿捏到了張潛的短處,張九齡滿臉得意地追上來,笑呵呵地替他指點迷津。過了東西兩觀,是東西朝房,乃為四品以上早晨等候入朝的地方。過了東西朝堂,就不能亂走了,咱們倆現在都是文官,得走含元殿東側的通乾門,然後再走日華門……」
一番介紹下來,沒等說完,張潛已經被說暈了。只好老老實實地跟在他的身側,亦步亦趨。
好在張九齡如今也算吏部裡的紅人兒,跟沿途的各處侍衛,都混得臉熟。拿出相關文憑來,說明自己是奉命傳召張潛去參加追朝的,後者也沒加以任何刁難,讓他們兄弟兩個一路順風地走到了紫宸殿外。
因為並非朔望之日,所以今天的朝會,便在紫宸殿的前殿內舉行。一則讓皇帝在議事的間歇,可以暫且回到後殿休息。二來,對臣子們的禮儀要求,也都可以放鬆一些,不必像含元殿或者宣政殿朝會時那般一本正經地端著。
張九齡和張潛兩個到的有點兒早,正式廷議還沒結束。所以兄弟兩個,便在一名內宮管事的帶領下,先在紫宸殿右側的一間廂房裡頭安頓了下來。按照張九齡的趣味,原本還想拉著張潛,幫他好好回憶一下夢裡所吟的那兩句詩,是否還有上下文。然而,後者卻捂著腦袋,堅決不肯承認自己做過夢。無奈之下,前者也只好悻然作罷。
既不能探討詩文,又不准許大聲說笑,等候「追朝」的時間,就顯得有些漫長了。好在陸續還有其他奉命前來「追朝」的低級官員到達,大夥相互之間以前交往不多。彼此寒暄幾句,各自報一下名姓和所在部門,倒也不至於過於無聊。
「子壽兄,在下聽聞,今日有人向聖上進獻瑞獸一隻。高達兩丈有餘,龍首蛇頸,五色斑斕。在下孤陋,翻遍手頭書籍,卻從沒見過如此神異之獸。不知道子壽兄可否詳細說一下那瑞獸模樣,也好讓我等開開眼界?」一堆深青、淺青袍子之間,張九齡的六品官袍,顯得格外吸引眼球,很快,就有人湊上前,打著討教的名義跟這位「吏部新貴」套起了近乎。
其餘衆人,或者對瑞獸感興趣,或者對張九齡本人感興趣,也立刻將目光看向他,笑呵呵地附和:「是啊,是啊,我等孤陋寡聞,還請子壽兄將那瑞獸模樣描述一番,讓我等開開眼界!」
「子壽兄,反正時候尚早,你不妨為我等分說一二。」
「員外郎,在下是從洛陽而來,平素根本見不到……」
……
然而,張九齡卻不願意引火燒身,果斷將話題轉向了別人,「不瞞各位,在下今天也沒看到那瑞獸到底是啥模樣。今天不是輪到在下參加朝會之日,只是聽到了上頭的臨時安排,才與各位一起等在這裡。」
「噢!」衆人又是遺憾,又是羨慕,望向張九齡的目光好生複雜。
八、九品官員,每年能見到皇帝的機會不超過兩次。偶爾被宣召追朝,更是燒香都求不到的福緣。而張九齡這個六品員外郎,非但平時每五輪正式朝會就能參加一次。還被上司如此器重,追朝時再多露一次臉兒。
你甭小瞧這一兩次追朝的露臉機會,說不定,就因為那句話講得恰當,被皇帝記在心裡頭。而吏部官員,又以升遷迅速而聞名。說不定,下次大夥再見到張九齡之時,此人身上的袍子,就變成了緋紅色,腰間也橫上了金帶。(緋色,四品官員的袍服。)
「祥瑞一事,還未定論。大夥有功夫打聽這些,還不如各自想想,最近所負責之事有無疏漏。免得一會兒聖上垂詢,答非所問。」張九齡曾經在外擔任縣尉數年,深知底層官員的不易。見大夥心思老放不到重要地方,忍不住低聲提醒。
「多謝員外郎提醒,我等先前孟浪了!」衆人心裡打了個突,趕緊向張九齡拱手致謝。隨即,卻又小聲交流了起來。
「司天監那邊,最近看到紫薇晦暗,今年冬天,恐怕晴天不會太多。」一位八品主簿,嘆了口氣,連連搖頭。
「還用你們司天監看?自打入秋以來,雨水就沒怎麼停過。等到了冬天,當然是風雪交加!」一位上牧監的監丞,立刻接過話頭,大發感慨。
話音未落,旁邊的都水監主事,已經拍起了大腿,「那可就苦了,小弟我是都水監的。下雨下雪,各位可以躲在屋子裡烤火。小弟卻得披著蓑衣,四下巡視,每天都累得半死不活!」
「累得半死,終究不會真死。周某和弟兄們在朔方那邊,每當河面結冰,突厥人就會趁機南下劫掠。若是今冬風雪交加,反而能替大夥阻擋一下。否則,每次外出巡視,都不敢保證是不是最後一次!」門口處,有位武將打扮的漢子,忽然掀簾而入,甕聲甕氣地插嘴。
議論聲噶然而止,衆人全都將頭轉過去,對著此人上下打量。只見此人生得肩寬背闊,好一幅雄壯模樣。只可惜被兵刃花了臉,有一道醜陋的疤痕,從左眼角一直斜通道右側嘴唇,說話之時,疤痕如蟲子般跳動,顯得面目格外猙獰。
「突厥人又犯境了?」張九齡卻顧不上管此人面目好看難看,上前一步,低聲詢問,「不是說,張總管一到朔方,突厥人就不戰而退了麼?」
「那是大股突厥,當然不敢於與張總管硬碰。但突厥人以馬背為家,來去飄忽。大股兵馬走了,小股的卻如同牛虻般,看到機會就撲過來咬你一口。此番張總管,是聽聞朝廷這邊新出了一種火藥,可以用來燒死敵軍,也可以用來清理傷口。所以,特地派卑職趕回來,請求兵部調撥一批去朔方試用。在下姓周,名建良,乃是朔方軍中一名小卒。各位上官,誰在軍器監就職,還請行個方便,跟在下介紹一番,那火藥究竟是何物?!」
「那你今天可真問對人了。」衆官員見那武夫身穿七品別將服色,知道他肯定是朔方大總管張仁願的親信,紛紛將目光轉向張潛,笑著替他介紹。「這位是軍器監火藥署的張主簿,火藥煉製秘方和使用之法,全是出自他手。」
「有勞張主簿替周某解惑!」周建良雖然是個武夫,說話卻頗為禮貌。立刻躬下身子,向張潛抱拳施禮。
「周將軍不必客氣!」欽佩那周建良曾經為國受過傷,張潛也不推三阻四,站起身,笑著向對方介紹,「火藥又叫酒精,顧名思義,就是從酒水之中提煉出來的精華。軍器監做了兩種火藥,一種專門用來放火,另外一種用來清洗傷口。如果想讓殺敵的效果更好一些,還可以……」
「攔住它,攔住它,瑞獸跑了!」
「別動兵器,瑞獸豈能用兵器斬殺,用手去捉!」
「哎呀——」
「不好了,王監門死了,王監門被瑞獸踢死了。」
「小心,瑞獸奔這邊來了。堵住他,堵住他……」
話才剛剛開了一個頭,屋子外,忽然傳來了幾聲驚呼。緊跟著,尖叫聲,呵斥聲,求救聲,就響成了一片。
大夥紛紛扭頭,緊張地向窗外看去,只見夕陽下,雕梁畫棟之間,有一頭身高兩丈有餘,馬頭蟒頸,牛皮豹紋,還生著一雙短角的異獸,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所過之處,躲閃不及的侍衛,太監們,被撞飛的撞飛,踢翻的踢翻,慘叫著躺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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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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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9:1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七章 餵鹿 (上)
「這個?是瑞獸?」此時此刻,屋內屋外,唯一絲毫都不感覺緊張的,恐怕只有張潛。
就在看到瑞獸的一瞬間,他就認出了對方是什麼動物。並且差一點兒就喊出了此動物的學名,長頸鹿。然而,然想起了張九齡先前在路上的叮囑,他只好拼命綳著嘴巴,將目光移開,眼觀鼻,鼻觀心,去做一具泥塑木雕。
「抓住它,用繩子,繩子套住它的前蹄!」一名身穿八品官服的牧監主簿沖了進來,指揮著四名手持繩索的馬夫,準備以抓馬的方式,將長頸鹿「擒拿歸案」。卻不料,那長頸鹿早已驚嚇過度,凶性大發,看見有人向自己靠近,立刻迎面來了個對沖。(註:牧監,國營養馬場。)
「砰!」受官袍拖累,那牧監主簿躲閃不便,被撞得倒飛出去,又跟牆壁來了個親密接觸,剎那間,口吐鮮血,生死未蔔。
馬夫們嚇得亡魂大冒,連忙丟下繩索掉頭逃命,卻被那長頸鹿從背後追上,一蹄子一個,全都踹得筋斷骨折。(註:長頸鹿性子溫順,但發起飈來威力驚人,現實中有踢翻獅子的視頻。)
又幾名匆忙趕至的宮廷侍衛,果斷彎弓搭箭。還沒等將弓弦拉滿,紫宸殿正門的臺階上,忽然又傳來一聲怒叱,「大膽,把弓箭放下。傷了瑞獸,你想給大唐惹來天災麼?」
再看那駡人者,大約五十多歲,頭髮花了一大半兒,卻生得唇紅齒白,柳眉杏眼,不是兵部尚書宗楚客,又是哪個?
當即,衆侍衛們便紛紛收起了角弓,默然無語。而那長頸鹿,也許是發現了侍衛那邊人多,也許是聽到了宗楚客呵斥聲,誤把他當成了豺狗一類的捕食者。猛然掉轉頭,邁開四條柱子粗的長腿,直奔紫宸殿門口兒。
「救命——」兵部尚書宗楚客嚇得亡魂大冒,尖叫著掉頭逃入了殿內,「關門,快關門,皇上在裡邊!」
「救駕——」一聲暴喝,同時在張潛耳畔響起。先前向他請教「火藥」具體細節和用法的朔方軍別將周建良,一個箭步沖了出去,直奔長頸鹿的前腿。
入宮接受召見,他的兵器早在皇宮門口時,就交了出去。此刻所能憑藉的,只有一雙拳頭。而那長頸鹿,看到有人朝著自己奔來,果斷又揚起了前蹄。
「砰」搶在即將被長頸鹿踹中之前,周建良猛地來了一個斜縱。憑著無數次在生死之間打滾的經驗,堪堪躲開了偌大的鹿蹄。而他先前經過的地面上,則被踩得碎磚亂跳,裂紋如同蜘蛛網般四下擴散。
「砰!」「砰!」「砰!」那長頸鹿受驚過度,又找不到可供逃離的方向,一擊不中,立刻將距離自己最近的周建良當成了生死大敵,轉動身體追著他,不停地抬腿狂踩。
「周兄,往高處跑,往高處跑,讓開正面。長頸鹿全靠前蹄,不會咬人!」不忍心看到一條為國戍邊多年的好漢,稀裡糊塗死在受驚的鹿蹄之下,張潛本能地扯開嗓子,高聲提醒。
然而,他的聲音,迅速被淹沒在一片慌亂的叫囂聲中。
「救駕,快救駕,全都給我過來,堵住宮門。皇上在裡邊,不能讓這凶獸傷了皇上!」
「你,說你呢,過來,不要躲!」
眼看著周建良隨時都會命喪蹄下,幾個太監和官員打扮的傢伙,卻不命令侍衛們去施以援手。反而跳著腳,扯開嗓子,將視野裡的所有人,都喊去封堵紫宸殿的正門。
「把弓箭收起來,傷了瑞獸,唯你是問!」
……
「那位疤瘌臉軍漢,不要傷了瑞獸,想辦法將瑞獸往外邊引。引到含元店前的空地上,給你記奇功一件!」
最後這句話,終於涉及到了那朔方軍別將周建良本人。卻不是叮囑他小心自家性命,而是怕他打傷了長頸鹿,耽誤了某些人繼續敬獻祥瑞。
那周建良,赤手空拳,原本就已經被發了狂的長頸鹿,逼得狼狽不堪。全憑著對大唐皇帝的一片忠心,在苦苦支撐。猛然間,聽到了太監和官員們的吩咐,氣得眼前一黑,手和腳的動作,瞬間就慢了半拍。
而那太監和官員們口中的瑞獸,卻不會因為聽到了禁止傷害自己的命令,就放周建良一馬。見對方躲閃的動作忽然變慢,加速向前沖了幾步,兩條前蹄揚起臉,如同鐵錘般交替砸下。
「完了——」張九齡等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不敢看那周建良被砸成肉泥的模樣。
然而,慘叫聲卻遲遲沒有出現。鐵蹄砸地聲,也忽然慢了下來,從宛若擂鼓,變成了有節奏的叩擊,隨即,又變成了遲疑的敲打,「砰,砰——砰——」,間隔許久,才重新出現一次。
衆人詫異地睜開眼睛,只見那異獸,竟然放棄了對周建良的追殺,轉過頭,對著一個大夥都熟悉的青色官袍,遲疑地審視。
而那身穿青袍子的官員,則單手托著一個柒盤兒,將原本給大夥打發候朝時間的橙子,柑橘,以及蜜餞、乾果等物,接二連三朝著異獸鼻子附近拋去。每一個動作,都輕柔無比。
「用昭!」張九齡的心臟,瞬間又提到的嗓子眼兒處,卻不敢喊叫得太大聲,唯恐驚擾了異獸,讓張潛死於鐵蹄之下。
而張潛,丟了幾樣水果蜜餞,干擾了異獸的注意力之後。竟然雙手將整個柒盤舉了起來,緩緩舉過了頭頂,隔著不到一丈遠的位置,用非常溫柔的聲音,向那異獸發出了邀請,「來,別怕,吃吧。吃一點兒,我知道你餓了。來,不用客氣,我請你……」
「用昭——」死裡逃生的周建良,看得眼眶欲裂,卻咬著牙停住腳步,不敢去干擾張潛的心神。
「張主簿——」先前跟張潛一道等候「追朝」的綠皮鸚鵡們,也手捂各自的嘴巴,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唯恐自己嘴裡發出了聲音,讓他功虧一簣。
而張潛,卻根本沒注意到周圍人的動作。頂著滿頭的汗水,緩緩後退。一邊退,一邊繼續向長頸鹿發出邀請,「來,吃一點兒,別客氣。我估計不合你的口味,不過,湊合一下,總比吃草强。」
衝動了,又衝動了,原本只是想用食物干擾一下長頸鹿的注意力,卻沒想到,就那別將周建良一命。竟然把長頸鹿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自己這邊!
別人不知道長頸鹿的攻擊力,張潛可是清清楚楚。成年長頸鹿甭看性子溫順,可發起怒來,一蹄子可以踢斷獅子的腰桿。
只是,自家的兩條腿兒再快,肯定也跑不過長頸鹿的四條大粗腿。所以,雖然嚇得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兒,張潛卻只能繼續硬著頭皮苦苦支撐,「來,地上,地上那些,都是好吃的。你來一點兒,消消氣兒。這大冷天的,你也不容易。多吃點兒東西,能幫忙保證體溫。你們,誰幫我一個忙,拿更多的水果和蜜餞來。最好帶點兒鹹味的,它,它難得吃到一次鹽!」
後面的幾句話,明顯是對周圍的人類所說,雖然聲音很低,還帶著幾分顫抖,卻被大夥聽了個清清楚楚。
當即,那周建良就貓著腰,貼著牆根兒,直奔先前大夥兒等候「追朝」的廂房。而廂房內,張九齡等人,則七手八腳,將所有準備給官員們的零食和水果,都用盤子托著送了出來。
「來,吃一點兒,別怕。對,別怕,你看,我比你矮,手裡也沒刀子。」張潛顧不上看到底有誰聽到了自己的求助聲,一邊集中的大部分注意力,盯著長頸鹿的反應,一邊繼續緩緩後退。始終跟後者保持好一蹄子遠距離。
再看那長頸鹿,也許是發泄夠了心中的憤怒,也許是的確餓得狠了。竟然緩緩跟了上來,低頭去舔盤子中的水果和蜜餞。粉紅色的舌頭一卷,就清空了大半個托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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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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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9 09:20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八章 餵鹿 (下)
「嗯!」嘴裡發出低低的一聲悶哼,張潛兩腿發顫,差一點兒就轉過身,落荒而逃。
只是他的反應稍微慢了半拍兒,那長頸鹿吃東西的動作又足夠快,雙方之間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時間差。而在鹿頭抬起之後,籠罩於他頭上的壓力和恐懼也瞬間降低大半兒,才令他好歹穩住了身體,沒有當場出醜。
不敢賭吃飽了之後,長頸鹿會不會再次發飈。他咬著牙悄悄向後退了兩步,扭過頭,朝著周圍的人快速吩咐,:「讓開些,都讓開些,別驚到它。這廝是吃草的,輕易不會傷人。讓開一條道路,我把它領出去。誰身邊有水果,趕緊幫忙取一些來!」
說罷,也不算周圍到底有沒有人聽自己的安排,他快速將目光又轉向長頸鹿,一邊用哄孩子般的腔調,跟對方輕聲細語地商量,一邊緩緩後退,「來,再吃一點兒,跟著我,去外邊吃。別怕,他們也沒惡意。」
那長頸鹿咀嚼能力甚强,三下兩下,就將水果和蜜餞,連皮帶核吞下了肚子。隨即,又緩緩跟了兩步,再度低頭,粉紅色的舌頭又是輕輕一卷,將托盤裡的另外一半兒水果,也卷了個乾乾淨淨。
張潛急得滿頭大汗,扭著頭在四周圍尋找可以替代水果的植物,以免長頸鹿下次低頭之時,因為「貢品」沒有及時供應得上,而大發雷霆。就在這要緊關頭,周建良已經從側面狂奔而至,雙手將一盤子水果和蜜餞舉在了自家頭頂:「來,這邊吃,那邊空了,這邊還有!」
雖然儘量表達出了善意,但是他臉上的刀疤和身上的殺氣,卻實在過於明顯。那正在咀嚼食物的長頸鹿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退後兩步,前蹄防禦性地在地上敲打,「砰砰,砰砰,砰砰……」
「小心,它又要踢人了!」
「關門,關門,別讓他再進御花園!公主在御花園!」
「紫宸殿,堵住紫宸殿那邊,聖上在紫宸殿!」
「護駕,護駕……」
四周圍,叫嚷聲此起彼伏。
剛剛緩過一點兒神來的太監,侍衛們,一邊用身體作為城牆,堵住通往紫宸殿和御花園的道路,一邊互相抱怨,提醒。
誰也沒功夫去考慮,一個七品別將和一個八品小主簿的死活。
「老兄,盤子給我!我負責餵他,你繼續去拿水果和蜜餞!」八品小主簿張潛,也沒功夫去看太監和侍衛們的反應,一把從周建良手中搶過盤子,同時用肩膀將對方撞出老遠,「這只長頸鹿應該是被人養熟了的,只要不被嚇到,就不會攻擊人。」
「嫌我醜,老子還不伺候了呢!」說者無心,周建良卻覺得自尊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沖著長頸鹿低聲駡了一句,轉身就走。
然而,氣歸氣,他卻不願辜負張潛的救命之恩。賭氣走出了十幾步後,又繞著彎子跑向張九齡等人,將另外兩盤子水果接過來,快速傳向張潛。
「來,來,跟我走,咱們去寬敞地方吃。這地方,太窄,人又太多!」張潛連續伺候長頸鹿大爺,吃了兩次水果和蜜餞之後,信心大增。繼續一邊小心翼翼地哄著對方,一邊緩緩後退。
那長頸鹿連續吃了兩口水果和蜜餞,應該也覺得味道不錯。遲疑著跟了幾步,再度低頭進食,三口兩口,就又清空了第二個盤子。
好在周建良回來的及時,將張潛頭頂的盤子再度續滿,才沒斷了那瑞獸大爺的供應。而張潛,得到了周建良的支援,也餵得更得心應手。每當長頸鹿把舌頭從盤子上挪開,就果斷後退,不多時,就已經退到了日象門。
眼看著再走兩步,就能將瑞獸徹底引離紫宸殿範圍,四下裡的太監、侍衛和臺階上的官員們,頓時齊齊鬆了一口氣。然而,那瑞獸卻忽然停住了腳步,任張潛怎麼哄,都不肯再繼續跟進。
「怎麼不走了?」衆人心中警兆大起,趕緊再度用身體組成人牆,將紫宸殿的正門堵了個嚴絲合縫兒。下一個瞬間,卻有一個聲音,將答案清楚地送到了他們的耳朵裡。
「該死,這麼低的門,當初長頸鹿是怎麼進來的?誰知道哪邊還有更高的門,趕緊幫忙指一下,日象門太矮了,肯定出不去!」
說話者,正是張潛。他第一次進宮參加「追朝」,只記得來時的路。而日華門偏偏又是專門供臣子徒步行走的「近道兒」,門高只有兩米七八左右,遠遠低於長頸鹿的腦袋。
這下,官員、太監和侍衛們,可就全都抓了瞎。
當初瑞獸是從玄武門那邊入宮,直接進的是御花園。走的乃是專門提前規劃好的道路,並且還有一名專門伺候瑞獸的昆侖奴,沿途負責指點瑞獸在進門之時把頭放低。而現在,伺候瑞獸的昆侖奴,被瑞獸一腳給踩死了。唯一敢給瑞獸餵食的這個膽大不怕死的八品小主簿,竟然將瑞獸領到了紫宸殿南邊的日華門。
想招呼八品小主簿掉頭而回,大夥卻誰都沒那個膽子。畢竟,往北走,就會重新拉近跟紫宸殿的之間的距離。萬一那瑞獸在路過紫宸殿之時,忽然又發起了瘋。大夥在不能使用兵器傷害它的情況下,誰敢保證它不會一頭沖進殿內,驚嚇到聖上?
「主簿,朝右邊走,沿著牆根一直走,右邊第四個門口。您儘量慢一些,我帶人去開路!」就在大夥都急得焦頭爛額之際,不遠處,忽然又傳來一個年青的聲音。不高,卻撥雲見日。
「好!」張潛快速扭頭看去,見對方穿著淺緋色的常服,便知道此人是個五品。果斷答應一聲,舉著水果托盤,緩緩調整方向。
周建良不知道何時扒下了身上的官袍做口袋,裝了滿滿一口袋水果和蜜餞,悄悄跟上。沿途不停地幫他「續盤」。兩個傻大膽兒雖然是初次互相配合,卻也非常默契。一步接著一步,以緩慢卻穩定的速度,將瑞獸引入了右側的巷道。
那名給張潛指路的五品官員,雖然年齡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做事卻極為果斷。見瑞獸已經被他和周建良兩個領著進入了巷道,立刻帶領著一大群手下,奔向了先前自己指定的門口。動鋸子的動鋸子,拉草繩的拉草繩,三下五除二,就把門樓給拆了個乾乾淨淨。
如此,等張潛帶著「瑞獸」抵達的時候,就暢通無阻了。那五品官員沖他拱了下手,又指明了下一個方向,還專門留下一名親信為他領路。隨即,就再度拔腿狂奔而去。
待張潛將「瑞獸」抵達了他所指示的方位,面對的,則又是一個被拆掉門樓的空門,當然再度暢通無阻。
於是乎,那五品官員帶著手下在前面拆,張潛和周建良兩人,帶著瑞獸在後面慢慢跟,雙方配合越來越默契。不多時,已經繞過了宣政殿和含元殿,將瑞獸引到了左右執金吾杖院之間的空地上。
「你們都離它遠點兒,別嚇著它。它是吃草和樹葉的,不吃肉。看看哪還有綠的葉子,或者新鮮蔬菜,給它弄點來,用筐子掛在房檐下。」饒是張潛體力好,長時間舉著盤子伺候長頸鹿大爺吃飯,骼膊也有些受不了。看看不遠處已經又是下馬橋,趕緊扭過頭,朝著那淺緋袍子和他的手下們小聲吩咐。
「綠葉子?」衆侍衛們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時令已經是初冬,長安城雖然溫暖,樹上也早就沒了綠葉子,大夥哪裡去找?
然而,這個問題,卻難不住那淺緋袍子五品年青官員。只見此人稍稍皺了一下眉,立刻就開始給手下人布置任務,「高元福,你帶幾個人去湯泉那邊,討些樹葉和蔬菜回來!陳副尉,你帶人去跟執金吾們打個招呼,讓他們騰出一間房子,供咱們在房檐上掛竹筐。葛校尉,你找倆膽子大,長得還好看的弟兄,脫掉鎧甲,放下兵器,上前接替這位主簿,讓他多少歇一歇!不要怕,主簿說了,瑞獸吃草,不吃人!」
「是!」衆親信聽了,低低答應了一聲,迅速分頭展開行動。而那淺緋袍子則快速向前走了幾步,沖著張潛抱拳施禮,「在下尚輦奉御李其,多謝主簿仗義援手。今日若無主簿,我尚輦局上下,百死莫贖!」
「好說,好說,李奉御不必客氣!」張潛雖然對大唐的官制瞭解有限,卻知道尚輦局,是專門給皇家看管馬匹車輛的地方。又見那李其說話禮貌,將托盤交給奉命前來接替自己的兩名兵卒,笑呵呵地給對方拱手還禮。「其實,還是應該在下多謝李奉御才對。在下軍器監火藥署張潛,多謝李奉御先前指點迷津。」
「張主簿才是真的客氣了,要不是你,我等根本不知道,拿這瑞獸如何是好!」那李奉御職位雖然高,卻是個專門伺候貴人的「司機班長」,所也沒啥架子。笑著跟他客套了幾句,再度將目光轉向周建良,主動向對方見禮。
周建良先被瑞獸追著踢了好半天,隨即連氣兒都沒顧上喘均勻,就又背著一口袋水果和蜜餞,給張潛打下手,此刻已經累得筋疲力竭。見李奉御給自己行禮,趕緊將口袋兒放在地上,側開身子,喘息著相還。
那李其見了,連忙又安排人,接替他替瑞獸大爺扛水果和蜜餞。然後又安排張潛和他一道,去剛剛從執金吾那裡借來的房間稍事休息。誰料想,那瑞獸居然認起了生,繞開李其專門派來伺候自己的兩個英俊兵卒,緊緊跟在了張潛身後。
「果然是被人養熟了的,否則,也不可能從萬里之外,運到長安來。」張潛見那長頸鹿一幅可憐巴巴模樣,只好又停住腳步,從兵卒手裡接過了裝水果和蜜餞的柒盤。正準備教那長頸鹿與兩位「新飼養員」互相適應,身背後,卻又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張主簿怎麼知道它來自萬里之外?此獸到底是何物,可否與老夫分說一二?」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20-7-29 09:27 PM
第一卷 初來乍到 第九十九章 老楊
「這東西老家在……」此時此刻,張潛的心思全都在長頸鹿身上,根本沒功夫去想其他。聽見有人發問,本能地順口回應。
話說了一半兒,他忽然又意識到這長頸鹿的定義,可能涉及到了朝堂上的派系鬥爭,連忙轉過身去,沖著老者用力擺手,「這東西老家肯定非在中原,否則史書上肯定會有記載。在下恐怕要讓您老失望了,在下以前肯定沒見過它,更不知道它從何處而來!」
臨時改口好累,差點兒就不能將話頭圓回來。好在張某人肺活量大,心思也足夠敏捷,才避免了前言不搭後語。
再看那老者,顯然沒想到張潛改口改得如此順溜,登時兩隻金魚眼瞪得滾圓,雪白的鬍子在胸前上下亂抖。
「尚輦局奉御李其,見過楊侍中!」沒等張潛再解釋更多,那李奉御已經迅速轉過頭,搶先一步向老者行禮。彷彿唯恐動作了慢了,就被此人當衆訓斥,或者過後給自己穿小鞋兒一般。「先前不知道侍中蒞臨,有失遠迎,還請侍中見諒。」
「侍中安好,我等給侍中見禮了!」周圍的侍衛和馬夫們,也紛紛放下了各自手頭的事情,向來人行禮,看態度,竟然一個比一個恭敬。
張潛又是一楞,這才留意到,眼前這個鬚髮皆白,長得慈眉善目的老者,衣服的顔色竟然是青紅中透著一點淡黃,上面還繪有好幾種不同花紋!
『暈,竟然是個正二品,副國級!好在老子剛才改口改得快!』心中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緊雙手抱拳,重新向對方施禮:「軍器監火藥署主簿張潛,見過侍中。先前不知道侍中駕到,唐突之處,還請侍中見諒!」(註:唐代官袍,二品為鷩冕。冕有八旒。青衣纁裳,綉有七章紋,銀裝劍。纁,是紅透黃。)
「侍中安好,末將朔方軍周建良,這廂有禮了!」周建良反應最慢,喊得卻最為大聲。
老者一個人,同時面對如此多的問候聲,顯然有點兒招架不迭。稍微楞了楞,才笑著先選擇了其中官職最高的五品奉御李其,饒有意味地掃了此人幾眼,側開身體,拱手還禮,「你叫李其?老夫久聞大名。奉御不必如此客氣。先前你帶人拆門樓的模樣,老夫都看到了。不錯,反應相當果決!」
「事急從權,還請侍中等會兒,在聖上面前幫忙解釋一二!」不愧是領導的「司機」,李奉御非常會恭維人,立刻接過話頭,再度向楊侍中躬身施禮。
楊侍中也不愧為傳說中的老好人兒,即便面對李其這種管車馬的小官兒,也非常客氣,再度側開身體避了避,然後笑著拱手還禮,「那是自然!剛才的情況,聖上其實都看在眼裡了,爾等不必如此謹小慎微。」
說罷,又將目光依次轉從張潛和周建良二人身上掃過,同時沖著二人微微點頭,「還有你們,一個忠義無雙,捨命護駕。一個智勇雙全,冒死用水果將異獸引離紫宸殿。聖上,蕭平章和在場的其他文武,都看在眼裡頭了。等一會紫宸殿那邊安頓下來,聖上定然會召見二位,當衆予以嘉勉!」
他是侍中,又曾經多次擔任宰相和吏部尚書,說出來的話,分量絕對非同一般。那周建良聽了,頓時心花怒放,趕緊再度躬身下去,長揖相拜,「多謝侍中提攜,末將回到朔方去,必拼死殺敵,以報聖上和侍中的知遇之恩!」
「多謝侍中!」沒想到周建良生得五大三粗,卻如此懂得拍上司馬屁。張潛也只好有樣學樣,朝著鬚髮皆白的楊侍中行禮致謝。
這回,侍中楊綝楊再思,沒有側身閃避。而是先手捋鬍鬚,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們兩個的感謝,然後又笑著點頭:「唔,你們兩個不必客氣。為國舉賢,乃是老夫分內之事。周別將,你……張主簿小心!」
正準備好言慰勉幾句,激勵二人今後更加賣力地為大唐效忠。卻不料,那長頸鹿見半天沒人理睬自己,竟然伸長脖子湊了過來,用舌頭去舔張潛的官帽。嚇得踉蹌後退,嘉勉的話瞬間變成了提醒。
「侍中莫怕!它不咬人!」雖然知道長頸鹿不發飈時,其實性子非常溫順。張潛仍舊時刻提著三分小心,因此,不待官帽被那長頸鹿的滲透荼毒,就迅速跳開數步。隨即,一邊去重新舉了裝水果的盤子喂鹿,一邊笑著向侍中楊綝道歉,「對不住,侍中。下官不是故意要失禮,實在是此獸過於粘人了,而下官又怕不搭理它,惹得它再次發飈。」
「無妨!你儘管先餵它!」那侍中楊綝被長頸鹿嚇得差點兒當衆出醜,卻一點兒都不生氣。見張潛說得認真,重新站穩腳步,笑呵呵地擺手,「先安頓好了它,然後才好再去覲見陛下。今天虧得有你在,否則,這東西發起瘋來,一腳一個,不知道還得踢死多少人。而當著聖上的面兒,侍衛們又不好讓它血濺皇宮!」
「是那些宦官和宗楚客,一直把它當做瑞獸!不准許侍衛們動用弓箭好不好,否則,這東西蹄子再硬,也早就被射成刺蝟了!」張潛在肚子裡偷偷吐槽,嘴巴上,卻只能客客氣氣地謙虛,「侍中過獎了,下官只是歪打正著而已。此獸其實性子並不凶悍,只是先前受到了驚嚇,才會橫衝直撞。」
「關鍵是,當時只有你和周建良兩個人敢上前,而只有你一個人能歪打。其他人要麼嚇得往後縮,要麼束手無策!」很是欣賞張潛毫不貪功的模樣,侍中楊綝又笑了笑,低聲點評。
這句話,對周建良和張潛兩人的評價,比先前的「忠義無雙」和「智勇雙全」,恐怕還要高上許多。當即,周建良感激得就再度躬身行禮。
而張潛,雖然也跟著一道行禮,心中卻陡然升起了一絲警惕,「他老人家把我誇上天去,不會是有事兒要我去做吧?張某人可得多加小心。大唐的老前輩們,個個都是人精。張某不能光上當,卻不長記性!」
人都是吃一塹,漲一智。先前在任瓊、賀知章和張若虛等老前輩們手裡,連連吃虧。張潛早已不敢再看低古人的智商。所以,聽到一個比畢構還大了許多的老前輩把自己誇上了天,本能地就認為這老傢伙沒安好心。
果然,還沒等他重新直起腰來,侍中楊綝,就又走到了他身側。一邊鎮定自若地抓了個水果,舉在手裡請長頸鹿吃,一邊笑著刨根究底,「張主簿,你當時是怎麼想到用水果來哄它的?此物頸若巨蟒,頭上又生了犄角,按理應該是蛟龍之屬,喜歡吃肉或者魚才對?」
『頭上生了犄角,才是吃草的!沒犄角的,才可能是肉食動物!』張潛心中,立刻就給出了正確答案。然而在嘴巴上,卻堅決不肯再露出任何破綻,笑了笑,訕訕地解釋,「下官,下官身邊當時,當時就有水果和蜜餞,沒有別的吃食。如果,如果當時有乾肉,火腿,炊餅之類,肯定也會抓起來,一股腦扔給它,它選了哪樣,就是哪樣!」
「噢,也對!」侍中楊綝想了想,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是這麼個歪打正著,張主簿果然是個福將,居然手頭有的,恰好是此異獸喜歡吃的。那張主簿又如何判斷得出,它性情其實非常溫順呢,當時它左沖右突,可是傷到了不少人!」
「在下家裡,剛好前幾天有匹馬受驚了,也是左沖右突,見誰踢誰!」張潛心中早有準備,越說,謊話越是順流,「並且當時情況危急,他即便性情凶殘,又能如何?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周別將被他活活踩死,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它去威脅到聖上!」
問,你繼續問。想拖老子下水,老子就不上當!你今天就是問上天去,老子也給你個一問三不知。
「嗯,此言有理,有理!」侍中楊綝聽得連連點頭,臉上的笑意也越發濃郁。「老夫忽然有個提議,既然張主簿能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降服這只異獸。而此獸眼下這般模樣,又對張主簿頗為依戀,不如就讓老夫出面,舉薦張主簿去做下牧監的副監,專門替聖上照顧此異獸如何?它是異獸,你是奇人,你們兩個,倒也是天生的……」
「不可!」話沒等說完,張潛已經果斷表示了拒絕,「張某可麼本事照顧此獸。況且長安這麼冷,也根本不適合它生存。他今天之所以受驚,一方面是因為餓,另一位方面,恐怕就是因為冷得實在厲害……」
話說到了一半兒,忽然又意識到,對方的問話裡,可能藏著一個圈套。眼前這老狐狸根本就沒打算讓自己去下牧監,祥瑞之獸,也不該放在下牧監飼養。頓時又急又怒,瞪圓了眼睛大喘粗氣。
「侍中,張主簿擅長製造火藥。在下在尚攆局,也早有耳聞。他如果去做牧監的副監,未免有些大材小用!」那奉御李其,非常仗義。見張潛反應如此强烈,還以為他不願意去當一名「馬倌兒」浪費生命,果斷在一旁幫他說情。
「是啊,末將在朔方軍中,也早就聽聞了火藥的威力和效用!張主簿如此大才,去,去養異獸,實在過於委屈了!」周建良雖然聽得滿頭霧水,也跟著上前幫腔。
那侍中楊綝,卻不肯接二人的話茬。只管拿一雙圓溜溜的雙眼,上上下下不停地張潛。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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