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朦朧的記憶之中,他還記得有個女人,總是遍體麟傷,會將他溫柔的抱在懷裡,慰撫他今日因為訓練而被打的傷勢,然後一次又一次告訴他:你一定,要換一個主人。
那是他在遇到那個人以前,唯一體驗過的溫暖。
那個女人,也是告訴了他,他名字真意的人。當時的他,覺得代表「自由」之意的名字實在難以想像,他更願意相信主人跟他說那是永不可觸及的「遙遠」。但因為這名字,是主人起的。即便充滿了慘忍意味的名字,他依舊很喜歡。
自由是遙遠的。
不過那個姊姊,在被自己殺死之前,跟他說,她也喜歡這名字,因為這是期望他能「逍遙自在」。
這個姊姊到底是誰,他也不清楚。主人讓他殺了,所以他就殺了。他還記得,當他殺了這個女人的時候,他的主人笑得十分高興,拍著他的頭說了好幾次好孩子,那是他有印象以來,為數不多的獎勵。
之後,他的主人對他日漸厭煩,到後來,可以說是到達了厭惡的程度。
他的主人開始對他殘酷對待。把他關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裡,或著籠子裡。時常餓著他。套上沉重的枷鎖。告訴他,他是比狗還低下的存在,不配做為人,不過就是隨手可棄的道具。甚至還通知了所有成員,連帶的所有人一起凌辱他。
不配為人,只是道具。
於是,在一天又一天被虐待洗腦之下,他承認了這事。
他就是個沒有價值的拋棄品。
因為是道具,不需吃食,所以他總是被餓著。
因為是道具,是隨便就能被取代的消耗品,沒有選擇的權利,即便是死了也要最優先完成任務。
因為是道具,是其他人都能使用的,所以他──成為了組織裡所有人洩慾與洩憤的對象。
沒人在意他不過是未達十歲的小孩子。
沒人在意過他的感受與痛苦。
如果少點反應能少點痛,那他就不再有反應。
如果少點聲音能讓其他人無視他,那他封閉了所有聲音。
潛行能力最高,說來也只是為了減少一點痛苦罷了。
主人喊他他會出現,主人給他命令他會服從,主人要虐待他他也從不閃躲。
他的一切全是主人的。
明明就如此乖巧,但他的主人卻一日比一日更討厭他。
「噁心的東西」。
他的主人總是這樣叫他。
明明為他取了名字,卻沒叫過幾次。
給他的任務越來越強人所難,即便是出任務也不允許他拿掉枷鎖,即便他的主人不說,他也清楚,他的主人其實是希望他能隨便的死的某個任務裡。
隨便的,在一個主人看不到的地方,最好是萬分痛苦的死去。
但,從來沒有明明白白的命令他「去死」過。
難過嗎?可能連難過是什麼感覺都不清楚。
他活著,渾渾噩噩,行屍走肉。
他的學習力很強,或許就是被主人察覺了這事,才會覺得他很噁心,看過一次的事便記下,可能讓他的主人覺得有危機感,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討厭吧。
任務完成回來時他總希望主人能獎勵他,隨便的一句「很好」也行,但他的主人只會甩他一鞭子,嫌棄厭煩的詛咒他怎麼又沒死。若他的主人心情好一點,會扔殘羹在地上要他吃掉,如果他搶得贏狗的話,若他搶輸了,他的主人更會開心地哈哈大笑。若他的主人心情一般,可能懶的理他,找個人把他關回籠子或地下室裡,把他晾在一邊不理不睬。但若他的主人心情不好,那他可能當場挨一頓毒打,更甚者喊上幾個人一起施虐羞辱,他記得有次在一頓虐打之後,他的主人命人把他關進籠子裡,然後扔進溪水裡,沒滅頂,卻也凍的他整整一晚,差點失溫而死。
他的武功,都是在這種九死一生的時候,為了求生存而練起來的。
沒受過正規教育,全是他用他的天賦偷學的。
有時候他也想過,這天賦不知道是福是禍。但若他沒這天賦,或許就不必要受這種痛苦吧。
他以為他會就這樣度過他的一生,然後在某個地方,很隨便的死去。
就跟他的主人說的一樣。
自由離他如此遙遠。
他本以為是這樣。
但在那個差點死掉的任務結束後,他受了重傷失血過多,還被人扯著枷鎖無法逃離時遇到了新的敵人。他以為他會死在這。他以為那是追兵。但沒想到,當他恢復意識後,卻被原以為會殺了自己的「敵人」給救了起來。
身上少見的不痛了。
火堆邊也很溫暖。
但最溫暖的,應該是那人將趴跪在地的自己扶起來時,從他掌心傳來的溫度。
他很久沒被人如此觸摸了。向他伸來的手,總是扯著他身上的鐵鍊,或者是頭髮。組織裡的所有人,都厭惡跟他有所接觸。逼不得已得抓他身體的時候,總是帶著冰冷的手套。
他很久,沒感受過如此溫暖的體溫。
陌生的感覺讓他茫然,而那人的問題更讓他混亂。
──你要跟我走嗎?
什麼意思?
我是主人的所有物,不能跟你走。
我得回去。
即便主人討厭我,我也得回去。
即便他不要我……
……?
他被回收了。
回到那熟悉的牢籠,他卻感到如此痛苦的寒冷。寒冷徹骨。那個火,是多麼的溫暖。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一如往常地完成了任務,一如往常地被主人拷打。
他已經記不得上次主人叫他的名字了。
甚至是,連組織裡的人也都不叫了。
然後漸漸地,他對自己的名字也感到模糊。
我到底,是叫什麼?
再一次又被虐待時候,他聽到了打他的人的談話,他們在說前兩天抓回來的女人真不錯,幹起來挺快活,再配個酒,真是逍遙啊。
──啊,想起來了。
他的名字。
他希望有人能叫他。
然後他也想起來了,那個曾說喜歡他名字的姊姊,一直跟他說的一句話──孩子,你一定要換個主人。
…………
他厭了。他膩了。
真的,想換個主人了。
反正主人也不需要他不是嗎?
找一個需要自己的主人吧?願意呼喚自己、願意好好使用自己、願意好好獎勵自己的主人。
他在被叫去處理被肏到死的女人屍體時,因為那燃燒屍體的火光熱度而想到了下任主人的人選。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會好好叫我的名字嗎?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會在我完成任務時,好好獎勵我嗎?
於是他開始計畫逃離。
不,不該只是逃離。如果只是逃離的話,未來被發現自己背叛,會給那個人帶來麻煩。
只能剿滅了。
將這些跟他有關的人事物,全部清除,然後讓那個人撿回去吧?希望他願意撿自己回去。不願意的話我就去死吧,反正主人不要我,我也沒留著的必要。
他花了兩年的時間計畫。慢慢的,偷偷的學了更多東西。學會了不動聲色的偽裝。學會了藥草毒藥的配製。練習了更快速的解鎖技能,與更神出鬼沒的潛行。沒人知道他這兩年的任務都是靠暗殺完成的。也沒人知道他回來時的傷痕累累全是自己弄得。
然後那晚朔日,他提前一天解決了任務,回組織裡在食物與水裡下了毒,在眾人沉睡時收割了所有人的性命──除了他的主人。
他給了他的主人最後的機會。
他把決定他未來生死的那把鑰匙交給了他的主人來決定。
垂首跪在主人面前回報任務完成。
他的主人一如往常地揍了自己。那腳踩的毫不留情,直把他踩的嘔血。然後他久違的向主人要了請求:主人,請您殺了我。
不然,我就會殺了你。
他把但書隱去。
他的主人發瘋似的揍了他。拳打、腳踢、甚至是把他抓起來往地上牆上砸,折斷了他的關節,卻沒掐斷他脖子。
在他的主人暴怒揍完,收手離開房間前,他都還活著。
於是,在頭很痛,視線血紅一片,瀕臨死亡之際,他問出了一句:為何不殺我。他的主人回答他:你沒資格。
這樣啊──
那麼,來賭吧。
他用他最後的力氣,丟出了早已沒囚禁作用的手枷,啟動了安置在門口處的炸藥。
來,主人,就來看看,在這場爆炸中,我們兩個,到底會不會有人活下來。
而那結果,在他從意識深淵回來後,親眼確認了。
爆炸的風壓將他推到了牆邊,倒下的石桌子為他擋住了剩下的碎片,甚至還為他撐住了柱子。至於他的主人運氣可沒這麼好,被炸碎的床壓住了下半身,一片碎片鋒利的插進了脖子裡,應該是當場死亡。
他為主人闔上死不瞑目的雙眼,撿了碎片往自己手上劃下──
主人,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您了。整個組織與您陪葬,以我的鮮血向您弔祭,曾與您有所關聯的人我也會送下去陪您。請原諒我的背叛。是您拒絕了我。即便是陪您一起上路,您也拒絕了我。感念您為我取了名字,只可惜您沒叫過幾次。這個名字,我不會捨棄的。畢竟這是您唯一賜與我的東西。如果哪天,您需要我了,隨時都能把我帶走,只要您願意的話。
一陣風吹來,吹落不穩的殘垣,把他曾經的主人埋了起來。
他苦笑。
簡直就是在拒絕他一樣。
就這麼討厭我嗎。
但這次,他難得的覺得如此放鬆。
後來,他自立自強的休養了一個月。看來他真的被他前主人拒絕的徹底,發高燒燒了三天依舊沒帶走他的命。山裡撿撿藥草處理傷勢。等傷都好了他便去殺殺那些曾有關聯的人,弔祭一下他的前主,再順便找一下那個其實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他所認定的主人。
在找人的途中,還莫名其妙的收了個曾有過一點關係的「下屬」。因為這傢伙曾經湊巧的救過他,所以當他在清除過往經歷的時候,默許的放過了這傢伙。哪知這傢伙有什麼毛病,對他莫名執著,趕都趕不走,甚至是毛遂自薦的說他能幫忙找人,還能幫著殺人放火煮飯洗衣做家事,明明年紀比自己大,那幾聲主人可是叫的毫不害臊,毛遂自薦到這地步,他都佩服了。
他終究還是讓這傢伙幫了忙。畢竟受了太重的傷又沒好好養傷,他身體狀況極差,多少有點力不從心。
只能說,這傢伙不愧同樣是搞黑的,情報能力挺厲害的,也有自己的人脈。總之,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們就順利的找到了人。
把那個煩人傢伙甩到一邊去,他去見了他一直想再見的那個人。
對方不認得他。
有點難過,這樣大概沒什麼理由讓他撿回去。去搞點能幫助到那個人的東西當伴手禮好了。
他確認了對方的身分。那個人腰間的小令牌幫了不少忙。
他把收集情報的麻煩事丟給了那煩人的下屬。自己倒是跟在那個人身邊好一段時間。一直到半年後他覺得時機不錯想親手幫他報仇的時候,對方卻阻止了他。
然後,他久違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也久違的聽到了他一直很想再聽一次的問題。
──你願意跟我走嗎?
那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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