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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嵐 -【雄霸天下.治世能臣之一】乞丐輔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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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1 PM
標題:
月嵐 -【雄霸天下.治世能臣之一】乞丐輔相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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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新任宰相微服出巡啦!
為了探訪民情,他不惜抹黑自己扮成乞丐
結果卻遇上闖盪街頭為生的大姊頭
不但對他的裝扮大肆批評,還一語道破他並非乞丐
然後很有義氣地把他給撿回家──
從她身上,他果然見識到民間疾苦的殘酷
卻對她的「搶錢」行徑不敢苟同
只得暗中動用宰相的身分謀得五百兩,想讓她過好日子
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淪陷
索性繼續假扮平民書生,和這特殊的姑娘互許終生──
唉!只怪他這小娘子風情難掩,才會招來京城惡少覬覦
他只好自揭身分,免得親親娘子被惡人擄走……
【出版日期】
2010年05月07日
【出版社名稱】
桃子熊工作室(禾馬)
【書系及編號】
紅櫻桃RC642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2 PM
一廂情願的真理 月嵐
還記得小學的時候,我總是很納悶地看著科技新聞,然後在腦海裡反覆思考一個令我不解的問題──
為什麼科學家在尋找外星生物時,總以呼吸氧氣來判斷?
人類是吸氧氣沒錯,但植物吸二氧化碳啊!外星人也有可能吸取氮氣或不用呼吸啊!為什麼要認為外星生命體跟我們一樣?
科學家們找的是與人相仿的生命體,而不是單純不設限的外星生物吧?
很多年以後,我發現這叫「一廂情願的真理」,意思就是說,人們很愛一味地以自己所想、所遇過的、所處的人事時地物去判斷一切,而少了客觀與多方面思考的方向。
雖然說,這也是通病,但是我總忍不住想要多想那麼一點。
就像新聞在報導菜價高揚的同時,我聽見一個種菜賣菜的朋友說,菜價根本不像新聞報的那樣亂漲,而是每當遇上天災使收穫量變少時,才會高揚,等過兩個月,目前播下去的種子長大收成了,又會恢復平穩。
不過,我從來就沒聽過新聞報導這些「事實」。
一味地只聽片面之詞、片面報導,卻無法全面接受真相,更無法深入理解現實的人民,能夠做出什麼好的判斷與察覺真理?
只能接受到以訛傳訛的虛假與流言的人民,能夠在遇事時做出正確與不昧良知的處理嗎?
我私心地覺得,答案是不能。
就像我家的治世能臣,他聰明而知書達禮,他善良而為百姓著想,但到頭來,他的一番好意卻沒能派上用場。
這不只是因為他的一廂情願讓百姓拿去誤用,有更多的問題,在於他沒能接觸到真實。
所以,我給了這位宰相一個小小的引路人。
她說的,並不是真理,但卻是真相,她給宰相的,是另一個角度、是百姓的觀點,讓宰相大人重新思考、讓他有一番新的見解,爾後──
要如何作為,依舊掌握在宰相自己的手中,一樣由他的心思來判斷。
我想,身為一個作者,亦是如此。
我寫著自己喜歡的故事,然後由讀者來決定閱讀時的心境。
喜歡、不喜歡,那都是讀者的自由。
不過,不管是哪一邊,我都感謝各位的支持,因為,傾聽不一樣的聲音,才能夠讓人成長。
而我,喜歡跟這樣的感覺,一同茁壯。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3 PM
第一章
「奉天承運,徹王詔曰,典侍殷續,忠心正直,學富五車,足為人臣楷模,可擔社稷大任,故受王命,擢升為相,欽此謝恩。」
入春三月天。
繁花開滿天,遍地翠意蓬勃,替徵國帶來了盎然生機。
在遠離熱鬧市街的幽靜宅院裡,蓋上鮮明紅印的聖旨傳遞到了職司典侍的殷續手中。
隨之而來的金銀布匹等賞賜也讓人陸續抬入府裡,教宅門院外打探的人群看得既羡慕又嫉妒。
典侍是徽國裡的普通文官,專責在大王身邊協助處理政務、擬詔,雖能親近大王,卻沒有多大的參政實權。
相較之下,一國之相的地位,比起典侍一職自然是宛如鯉魚躍龍門,不只是翻身,還一翻翻到天上去、當起神仙了!
只不過,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又有誰能想得到呢?
十幾年前,殷續尚年幼,因其天資聰穎而被宮內選為王子伴讀,當時還有人暗中惋惜,說可惜了這天生奇才,居然只能當個王子伴讀,埋沒了一生的大好出路。
但是,誰也沒料到殷續所伴讀的三王子樊應槐,後來因為先王暴崩、國內動亂,在天意之下臨危授命,當上徽王,所以殷續這王子伴讀便升格成了伴著大王的典侍。
如今老宰相因年事已高、告老還鄉,向來受到徽王器重的殷續,也就被破格擢升,直接由典侍搖身一變,當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徽國宰相。
這轉變,從來就沒人想得到,就連殷續本人,面對這道聖旨的時候,都顯得錯愕而慌亂。
什麼徽國有史以來最年輕有才氣的宰相、徽王身邊的當紅朝臣,這些外傳的虛名,他都不需要,他只是希望徽國能夠延續百年基業、繼續興盛下去,給徽國百姓一個長治久安的地方居住。
所以一接到聖旨,他便連忙趕往王宮晉見徽王。
「王上,此事萬萬不可啊!」向來溫文儒雅的殷續此刻顯得有些慌亂,與平時恭謹有禮的模樣相比,可說是相距極大。
早上退朝後,原本樊應槐還同他在書房裡商議政務,當時徽王什麼也沒提,只是一貫平靜認真地同他挑選著新任宰相,好接替回鄉的老宰相,而他則是列舉多位朝臣讓樊應槐考慮。
哪裡想得到,當他離宮回到家裡,前腳才剛踏進門,宮裡便派人來傳旨,說是樊應槐選了他這典侍當宰相,欽點賜封,讓他當場傻了眼。
「王上,宰相一職非同小可,除了要才學豐富、為人正直,還需具備足夠的德行,因此該選出在朝中德高望重、受眾臣尊敬、令百姓景仰的臣子……」面對著眼前宛如同窗的徽王樊應槐,殷續真想搖頭嘆息。
虧他還列舉那麼多人選給樊應槐當參考,怎麼最後卻叫他這小小典待來當宰相?
「孤還想著你怎麼又回宮,原來是為這事。」樊應槐從書案前抬首,唇邊還噙著笑意。
「王上,此事馬虎不得,還請王上重新思量。」殷續恭敬地一拱手,只差沒將聖旨親手奉還。
「可不論孤怎麼想,都覺得在朝臣之中,殷愛卿是最符合這些條件的人。」樊應槐正色道。
聽著樊應槐喚出那一句「殷愛卿」,殷續心頭可涼了半截。這王上擺明了絕不換人當宰相嗎?
「王上,即使臣確有才學,對徵國亦是忠心赤誠,為人正直,但是……」想起自己的年紀,殷續連忙接應道:「臣也確實太過年輕,不似老宰相歷練豐富,而且見多識廣,所以臣認為宰相一職,還是延請閱歷豐厚的朝臣來擔任較為妥當。」
他不是沒有雄心壯志,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不願落人口實,認定徽王用人是憑私情,而不是唯才適用。
所以儘管他亦有許多政策盼能推行,讓徽國上下更加富庶,但他也明白,很多事是急不得的。
「孤說殷續啊……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樊應槐難得地連名帶姓開了口,彷彿將君臣兩人拉回了那段同窗的時光,讓兩人能夠非關權益、無話不談。
「咦?臣忘了什麼?」殷續睜著眼,透露出些許不解。
他自認對於宰相人選的考量已算面面俱到,若有不足,樊應槐也該能決斷,或是由眾臣的商議中得出大概才是,所以對於樊應槐這一句問話,他著實感到迷感。
「孤明白你說的,也承認那班老臣處事較為圓滑、歷練豐富,可你想過沒有?他們的年長也造就了古板的態度,讓他們的想法都跟著變老,在決策上不知變通。」搖搖頭,樊應槐揮手止住了殷續欲開口的話語,又道:「孤認為,謙虛確是美德,但過度自謙就是在忽視自己的實力,浪費孤的美意。」
「不,臣絕無此意。」殷續慌忙澄清,卻換來樊應槐的笑聲。
「放心,孤跟你同窗幾年了,還不知你性情?」起身離開書案,樊應槐步至窗邊,往外頭天空瞧去,「孤不是反對那班老臣,只是過去他們當官,聽的可不是孤的命令,而是鳳御的話、領上天的旨意,對於習慣這種規範的他們來說,要馬上適應廢除鳳御制度的徽國朝政,叫他們自立更生、什麼都靠自己,孤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
那班朝臣,可不是真的沒有才能,否則早讓唯才適用的他給除官了;可是在長期聽令上天,養成凡事靠天啟的習慣之後,群臣難免鬆懈,要獨力面對朝政時必然倍感艱辛。
只是……這畢竟也不是眾臣之過,誰要徽國如此得天獨厚,在過去的幾百年間,一直都有天人鳳御為他們歷代徽王傳達上天的旨意,指引國家?
在這般制度下生活久了,不論是君王、臣子或者百姓,早已習慣一切都交由上天來決意,只聽上天的旨意來過活,到了最後,幾乎成了上天在治理徽國。
如此一來,徽國何須君王與朝臣?
而且長期的安樂持續幾百年之後,整個徽國上上下下全都依賴起上天,再也不自己思考,養成了惰性,所以樊應槐在當上徽王之後,便大膽地廢除了這種天人治國的制度,不再由鳳御傳達天啟。
不過這幾乎是徽國根基的制度,要廢除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當初樊應槐提起此事,所有的朝臣與百姓都有志一同地反對,因此他與少數贊同的殷續及其他有遠見的臣子,可著實費了不少勁,最後還勞動上天傳達旨意,明令徽國該恢復君王治國、朝臣理政,不該再一味遵從上天,這才讓眾人勉強接納鳳御制度的廢除。
但是,即使制度已廢,養成依賴心的朝臣一時之間依舊難以適應,所以樊應槐在重新挑選適合宰相的人選時,才會直接想到了殷續,並破格擢升。
「續,孤認為,這改制後的宰相人選,不只是要具備方才所提及的條件,甚至還要擁有通權達變的靈活思想、和自行思考的主見。」樊應槐將視線自廣闊的藍空拉了回來,轉向了殷續,「至於處事圓融、歷練多寡之類的問題,比起一旦定了性子便難改的基本觀念,孤認為這些可以靠時間慢慢累積,只是小事,不必擔心。」
「王上……」殷續嘆了聲,聽樊應槐這意思,是不打算給他機會辭退宰相一職了。
即使他也很明白,樊應愧的考量都有其道理,現在徽國上下,實在沒有多少人能夠不依賴上天旨意過活,所以擢升他為宰相,雖不合常理,但卻合乎情理。
可是宰相這官位……老實說,殷續從來沒想到這擔子會落在自己身上。
旁人只羡慕他一步登天、嫉妒他的王子伴讀經歷,卻沒想過,宰相要做的、要考慮的,都比旁人更多啊!
而他,真有如此遠見,能夠抵得過上天嗎?
「好了,別再推辭了,孤意已決,從今以後徽國宰相這一職,就有勞愛聊了。」看著陷入沉思的殷續,樊應槐僅是勾唇一笑,隨後走至他面前,往殷續肩頭重重拍了下。
「殷宰相,你就好好表現吧!別讓孤王失望了!」
※※※※
當宰相跟當典侍,對於殷續來說,一樣是當官,並無多大分別。
不同之處,大概就在於從前他當典侍時,是聽著樊應槐這徽王的想法,再提出自己的見解,點出樊應槐未曾想到的盲點,加以改良政策。
可現在當了宰相,他不再是旁觀者,而是換他主事,由他來推行政策,所以身邊的人手就顯得格外重要。
畢竟決策者也是人,單以自己的考量來定下國策,難免過於武斷,或是顯得太過專制。
所以若由他來當宰相,那麼首要的,就是擁有一批治國良伴,才能夠互相提點國政上的缺失,就像從前他伴著徽王、提醒徽王一樣,他也需要人才來幫他注意細節。
由於當過王子伴讀、也當過官位不高不低的典侍,所以殷續深知有良伴相輔的重要性,因此他立刻上書樊應槐,希望在徽國各地廣興學制、拔擢人才。
他希望徽國百姓能夠多學才識,便在每個縣城都設立官學,若其中有成績優異者,便舉報上京,好讓更多人才能夠得到重用。
再者,殷續也增設了巡查官,讓他們在徽國各處暗中巡查,好彌補缺少鳳御傳達旨意後,貪官汙吏不容易被揭發的問題。
過去由於鳳御會代天傳旨,將貪官惡吏的行止直接告訴君王,因此徽國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貪贓枉法的官吏。
但這樣的繁華榮光也只限於從前,如今少了鳳御,上天雖見卻不得言,不會再有人指證這些在暗地裡貪汙的官差,所以日後難免讓地方官有恃無恐,開始中飽私囊,甚至是壓榨百姓。
為提早預防這現象,殷續便選出巡查官代為視察,並且每年更換人選,以避免收買問題。
然後,為了繁榮各地,殷續又謹訂新制,鼓勵不同鄉鎮、不同地方的百姓,各自發展獨有的技藝與特產。
此舉,為的是不讓大家依賴物價來考量,只要見米價高就搶著種米、布價高就忙著織布,造成米盛產過量或是布料供應過多,形成供過於求、致使價格反倒滑落,讓百姓白忙一場。
而且這樣的情況也容易引起民間物價混亂,物資供應不平衡,所以殷續索性仔細調查各地的風土特色,若是陶土品質好的地方,便設官案,恆定每年陶器的產量;而水源豐沛的地方,便發展農業,提供徽國國內穩定的糧食。
這些新政策,都是殷續為了不辜負樊應槐的提拔,並且考量到徽國的將來,以及為了讓百姓生活得更好而推行的新制,因為他的宰相身分,再加上徽王的器重,還有早已慣於受命上天的朝臣聽話的回應,因此這一個個被樊應槐應允的新制,很快地便在徽國國內推廣開來。
沒有殷續當初擔憂的朝臣不合、沒有人大加反對,對於殷續的努力,朝臣們都認真地接下命令、加以執行。
面對這樣令人喜出望外的情況,照理來說殷續該是感到欣慰的。因為如此一來,朝中便能新添更多的人才,而各地蠢蠢欲動的貪官亦會跟著自我節制,國內的糧食布匹等各項物產亦能穩定供應,令百姓的日子無憂無慮。
只是,在殷續施行這些新制約莫一年之後,雖然徽國上下開始有了轉變,卻也相對地出現了不少問題。
來自各地的人才,漸漸在宮中成為殷續新的助力,而各地鬧事的貪官似乎也因巡查官的增設,並不敢隨意妄動,至於織布場、製陶場等設立官廠的地方,也跟著呈現繁榮和樂的景象。
這一切的回報,看來似乎都在應和著殷續的努力;偏偏三不五時就會收到某地出現難民流竄、哪邊又有強盜圍山聚集之類的陳情,而且接連不斷。
甚至,在過冬之後,這樣的狀況非但沒有緩和,還變得更嚴重了。
找不出原因的殷續鎮日埋首各地的陳情書當中,一有空閒便調閱過去徽國盛世時的治理記載,可惜無論他如何努力、幾乎想破了頭,就是找不到隱藏在安和樂利表象之下的禍因出於何處。
也因此,愁思逐漸染上了殷續的眉梢,讓他這個新任宰相,成天掛著抹不去的濃濃憂心……
「殷宰相,有事心煩?」厚實的嗓音帶著溫和的關懷語調,在殷續的耳邊響起。
「不,沒事……」殷續抽回神智,一抬眼,正好對上面前傅衡的打量眸光,讓他有些歉疚。
傅衡身居護東將軍,與他、徽王樊應槐都是當年力挺廢除鳳御制度的人,性情沉穩而正直,亦是樊應槐身邊的得力助手,在他升任宰相後,亦私下幫過他不少忙。
原本今日難得偷閒,所以傅衡便請他過府敘舊,順道品茶、下棋,可他卻又把這事擱得忘了,兀自想起政務來。
「瞧你茶沒喝上幾口,棋亦未動半子,怎會沒事?」傅衡體貼地替殷續取走他擱置在手上多時卻沒放上棋盤的棋子,放回盒裡,淡笑道:「若是能夠分憂解勞之事,不妨告訴我。」
「這……」殷續迸出苦笑,「其實,我是苦思不得其解。」
既然傅衡都開了口,殷續也不隱瞞,索性將各地流民與宵小盜賊越來越多的問題說了出來。
「其實你為百姓做得夠多了。」傅衡聽著殷續的苦惱,忍不住出聲安撫。
「不,我覺得身居宰相,卻沒能讓所有人安居樂業,是有負王上的厚愛。」殷續搖頭應道。
「殷宰相此言差矣!」傅衡擱下茶杯,解釋道:「徽國剛失去天人治國的制度,情況不能與從前相比,但我為國征戰,曾見過不少國家,老實說,現在的徽國比起那些充滿戰亂、貪腐奸臣的國家,算得上是安定了。」
即使比上不足,但比下有餘,這雖是略嫌安慰之語,但政務的推動是絕對不可操之過急的。
「況且,殷宰相所提問題,各國幾乎都有,只是從前上天會立刻給予君王解決之道,現在換成我們自己面對罷了,而凡人總有缺失、無法面面俱到,因此你就別鎮日煩心了,我相信只要政策沒有疏失,情況必然會慢慢改善的。」在傅衡看來,殷續是拿自己跟天人治績相比,那自然會覺得不夠完美。
「不,我擔心的就是此事,傅將軍。」殷續眉心一蹙,續道:「一少了上天治國,問題便浮現出來,就表示我這個宰相沒能先知先覺、洞察民心,不然的話也不會如此……」
這樣的每況愈下,只表示徽國將不比昔日強盛,已經由天人的完美治世,變成凡人治國,而且……還漏洞百出。
「你是人、不是仙,殷宰相。」傅衡與殷續相識算來也好些年了,打從殷續任職典侍,他就認得這個相貌斯文、學識豐富,處事異常認真的青年,也明白能得到徽王賞識的殷續,將來必然不可限量。
而今,徽王英明,給了殷續一展長才的官位,可謂萬民之福,可惜呀……
「瞧你為了政務,應該悶在宮裡許多日子了,改天……可願陪同我去打獵?」想了想,傅衡迸出笑容探問道。
「我?」殷續露出錯愕的表情,隨後才苦笑應道:「不論是刀箭弓槍,我一概不會,跟去打獵只是給你礙事罷了,倒不如留在家中多思良策啊!」
「那可不。」傅衡搖頭道:「正因如此,你一道前往,不用拉弓射箭,反倒能散心解憂。」
「說到底,傅將軍是好心安慰我了。」殷續欣慰應聲。
「我只是覺得,你自從當了宰相,為了不辜負萬民期盼、大王盛恩,所以顯得有些求好心切、太過心急,因此壓迫了你平時的才智,才使其難以發揮。」傅衡坦言道。
「不是難以發揮,我是當真苦思不得良策。」殷續淡聲應道。
「殷宰相,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很多事是急不得的,有些小問題,乍看之下嚴重,可時日一久反倒能由其中窺見所需答案,但你只是一心急著解決,以至於沒能看清事況全貌,如此焦慮……其實對你沒有任何幫助。」傅衡見殷續怎麼也無法從死胡同裡轉出來,索性直言。
「我想,你成日待在宮中,所見所聽所聞淨是相同眼光、陳舊理念,與其如此,倒不如出門散心,看看那地廣天寬,讓心思放遠,也能藉機瞧瞧宮外情況,說不準能夠找到新方法、再回頭對症下藥,這不是比你坐守王宮更好嗎?」他這方法雖不是萬全之策,好歹也能讓人清醒一下腦袋吧!
「傅將軍……」聽著傅衡的勸告,殷續忍不住露出愧疚笑容,「讓你為我費心思了。」
果然明君需要良相、而賢臣還須良將相佐啊!
「比起你為百姓的勞心,這只是小事、不足掛齒。」傅衡露出淡笑,「換個說法吧,就連君王都會偶爾出巡,四處視察民情,你這宰相自然也該忙裡偷閒一下啊!」
若是這一番勸告,能夠讓這憂國憂民的宰相減輕些煩惱,也算值得了。
「出巡……」視察民情?
靈光乍現,殷續連忙朝傅衡再三謝道:「多謝傅將軍!托你的福,我可真是想到好主意了!」
他怎麼給忘了呢?就像傅衡說的,悶在宮裡忙得團團轉,還不如出去巡察民情,親眼瞧瞧自己的政策到底給百姓什麼樣的日子過,說不定便能夠找出煩惱的根源,並加以根治啊!
就這麼定了!明日他要立刻向徽王請示,讓他這宰相微服出巡!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4 PM
第二章
古有明訓,百聞不如一見。
與傅衡談過後,殷續決意出宮,親自視察民情。
過去,即使他明白看事情的角度要廣才能夠面面俱到,而為此廣徵人才進宮,好熟悉百姓真正的需求;但透過旁人的眼睛看到,再回報給他的,總抵不上自己親眼所見。
因此,他向樊應槐提出了暫時離宮的請求。
首先他稱病告假,讓人誤以為宰相在家養病,如此一來才不會惹人猜疑。
再者,這趟出巡,他決定不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宰相身分,才能夠避開地方官好生接待、掩蓋實情的問題。
至於微服在外的他,究竟該怎麼樣才能夠看見最根本的百姓生活問題出在哪裡?
很簡單,扮乞丐。
不騎馬、不坐輪也不擺排場,而是直接找出他最關切的問題。
既然他推行了那麼多的國政,想要改善百姓生活,卻老是成效不彰,那麼他就直接混入乞丐圈子裡,聽聽他們的說法,或許能夠查清百姓為何依然流離失所、盜賊一樣四處流竄的原因。
只是礙於幸相身分,他無法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而且國政繁忙,讓他無法告假太久,因此殷續索性選在王宮所在的京城私下探訪。
此舉,一來是考量到京城人多、事也多,倘若京城裡有事務待他處理,就表示在天高皇帝遠的外鄉之地會更嚴重,所以不妨從京城先查起。
再者,即使他下鄉到遠處,查出許多缺失,但有可能來不及處理,所以殷續最後決定一步步慢慢來,先從京城開始探訪,若有急需處理的大問題,亦可在短短幾刻鐘內就回到相府、並即刻入宮上稟徽王。
反正他這宰相向來低調理事,百姓對他的外貌印象不深,因此即使微服私訪,也不容易被認出來。
不過凡事總有萬一,因此殷續還是帶上了兩名禁軍高手,在暗地裡保護他,好在他真遇上性命之憂時出手救人。
至於他自己,則是換上一身粗布衣裳,將平時梳理整齊的長髮拉散開來,然後以煤灰抹黑了臉,堂堂徽國宰相就這麼變成城外大街上跟著乞討的新面孔。
不同的是,一般乞丐在街上閒逛是為了乞食討生活,他為的是與這些流民混熟。
只是雖然他刻意換了裝扮,犧牲自己的外貌弄得一副窮酸樣,但是——
「走開!你這個新來的!」一個披頭散髮、拿著木杖的乞丐朝殷續揮舞著手中的棍子。
原本殷續正想上前與他攀談兩句,沒想到他一見著殷續便發起火來。
「這裡是我先來的!你別想跟我搶地方,要討錢的話到別處去!」謾罵聲讓殷續不得不往後退開,免得真鬧到暗中保護自己的禁軍出手,那他大費心思扮乞丐就沒用了。
轉身往對街走去,殷續看見一處大戶人家門旁蹲著個乞丐,於是往前走近想問幾句,沒料到……
「去去去,你哪來的呀?今天輪到我領這家給的包子,你想要飯的話去別家,別想分我的!」乞丐個頭小小,聲量倒驚人,還顯得中氣十足,完全沒有剛才殷續看到的可憐樣。
殷續再度被趕走,站在街角四處張望後,忍不住重重嘆了一聲。
原本他以為,會淪落到乞食為生的,應該都是些可憐人,不是有著悲痛身世,便是手腳有殘疾而逼不得已。可瞧瞧他遇上了什麼樣的情況?原來乞丐也有分先來後到、排位順序,甚至還得照班輪流分食物!
說實在話,這真是超出殷續的想像之外了。結果扮成乞丐沒讓他與這些人混熟,探出點百姓生活現況缺失,倒讓他被人排拒在外。
如果他換回華服、給他們施捨,會不會更容易換來乞丐們的善意回應、問出點端倪來?搖搖頭,殷續把這個想法給甩開了。
這麼做不過是聽他們訴苦,卻無法聽到真正的心聲,更無法明白他們究竟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所以也就找不出問題何在了。
冷靜再想想吧!殷續在心裡嘆了一聲,雖然出師不利,不過為了尋得流民四處討飯、盜賊流竄的原因,無論如何他都得再想想別的辦法才是……
「喂!新來的。」耳邊傳來一個高音,只是殷續卻下意識地忽略了。
一心思索著新方法的他根本無心去注意身邊的人是叫他、還是叫別人,直到一顆小石子敲上了他的腦袋。
「誰?」殷續撫著頭往身旁瞧去,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有個布衣打扮的小少年正挨在他身邊打量。
「我啦!你這個剛出爐的乞丐,不會是耳聾吧?非要我丟你石子才有反應。」小少年一雙明亮大眼瞅著殷續,泛開帶著算計的笑容。
「你……」殷續正想糾正小少年無禮的舉動,可想想現在是扮乞丐,不能露了餡,連忙語氣一轉,「小少爺,好心賞點銅錢吧?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好了啦,別裝可憐,我沒錢給你的,用不著浪費口水。」小少年揮揮手,打斷殷續那一連串猶如背書似的話語,「再說,你身材看起來挺結實,我想就算餓著,也沒餓多久吧!」
「這……你怎麼……」殷續錯愕地瞧著小少年,不懂他如何看穿自己的。
「我看你八成是哪家富商的不孝子,敗光了家產所以流落街頭,或是哪家書香世家的傻公子,被管帳的搶了家產,然後被人轟出來。」小少年沒理會殷續的訝異,前後打量了他一圈,又往下續道:「嗯……我猜你是後者,看你氣質還不錯,舉止也文雅,面相端正,不像是坊間的紈袴子弟。」
殷續斂起驚訝神情,雖不知小少年來歷,但如果他能看得出自己並非乞丐,或許這也能解釋他為何無法混入乞丐圈。
「我想,你八成是被惡僕轟出家門的傻公子,或是呆頭呆腦的窮書生,因為家中沒錢了只好來討飯。」小少年自顧自地下了結論,然後又踮起腳尖,稍稍拉高了他並不是特別高的身子,伸手往殷續的肩頭拍了拍,「唉,可憐你這種老實人了。」
「我……」殷續聽得有些失笑,沒想到這小少年想像力如此豐富。
「沒關係啦,我很同情你,所以我就好心告訴你吧!這樣討不到錢、也要不到飯的。」其實他坐在對街看殷續這張新面孔看了一會兒了,瞧他一臉茫然,呆站在沒什麼人經過的街角,一副傻呼呼的模樣、連哭天搶地的哀泣聲也沒有,哪要得到飯吃?
到最後他實在看不下去,索性過來招呼殷續一聲。
「我說你呀,身上才沾這麼點灰塵,精神卻挺好,也不見你餓得一副皮包骨似的身材,更沒見你帶什麼病痛,衣服嘛……舊歸舊,沒酸也沒臭,說你像乞丐,倒不如說你是個趕路的窮人家書生,才引不起別人同情、賞你吃飯錢哪!」揮揮手,小少年對殷續的討飯舉動下了個極差勁的評語。
「窮人家書生?」殷續低頭瞧瞧自己一身粗布衣裳,這才曉得自己的打扮一點也不像個乞丐。看來他的功夫還不到家,對這些流民的生活也不夠理解,怪不得這人肯搭理他。
「對呀!等你真要到飯,大概已經餓得像躺在街邊那些半死不活的乞丐了。」小少年發出笑聲,伸手往街邊窩在地上的乞丐指去。
「這……」殷續順著小少年的視線一瞧,這才發現街邊那團破布似的東西裡,確實有兩張臉打裡頭冒出來。
「我想你應該不想變成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吧?」小少年拍拍殷續,把他的視線拉回自己身上,「瞧你八成是逼不得已才淪落到這個地步,我就幫幫你好了。」
「幫我?」殷續對於小少年突然莫名其妙湊近,對他的裝扮大肆批評,甚至一語道破他並非乞丐的事情發展,原本就已經夠驚訝了,如今小少年居然還說要幫他?這般超出他預期之外的狀況,讓他靈活的腦袋一下子打了結。
原本在面對國事時既理智、判斷又迅速的頭腦,就這麼空白一片,不知該如何反應。
「來吧,以後別待這裡討飯了,跟著我就成了。」小少年說罷,便抓過他的碗往旁一扔,然後拉了殷續便走。
「這、這位小哥,你究竟是誰?」殷續勉強從喉間迸出一聲問句。
難得有普通百姓肯跟他多聊,這當然是好事,畢竟他原本就是這麼盤算的。
但是……跟著他?跟著這小少年究竟是要上哪去啊?
「什麼小哥啊?叫我大姊!以後我會罩著你的,放心好了,不會有人欺負你的,跟著我包你有吃有喝有得穿。」小少年停步,回身拍拍殷續的胸膛,叮囑道。
「什麼?」殷續這下更加詫異了。這個看起來一副少年樣子,只是臉蛋圓潤了點、雙眼大了些的小少年,居然是個小姑娘?
不、不對,重點是……她要他喊她大姊?
不管他怎麼瞧、怎麼打量,都覺得自己比這小姑娘的年歲大上許多啊!
「別什麼不什麼的了,你呀,改改讀書人一天到晚之乎者也的習慣啦!走走走!別拖拖拉拉的了!」小姑娘也沒給殷續猶豫的機會,大方地拉著他的手臂,拖著一頭霧水的殷續開開心心地直往大街走去……
※※※※
「白家錦緞行」幾個大字直書在門口,進進出出這布莊的,看起來清一色是富家小姐或有錢少爺之流。而小姑娘就這麼把殷續帶到布莊門口,再三交代他等會兒千萬別開口、儘管聽話之後,便大方地踏入了店內。
「羅老闆,生意好嗎?」小姑娘儼然一副熟客模樣,走近店面便打起招呼。
「託福,生意還過得去。」羅老闆客套地應聲,自櫃檯後走了出來,「不知道小哥今天需要些什麼?還是說劉老爺急著要這個月的新衣?那我就讓人趕趕、早些送去。」
「不忙,差這兩天罷了,老爺能等的,我今兒個是急著給這窮酸小子找件衣服。」小姑娘泰然自若地應聲,隨後便招手將殷續叫進門。
「這位是?」羅老闆打量了下殷續,納悶道。
「老爺的遠房親戚,說是大老遠來依親的,但老爺家沒多這個碗、不想養個閒人在家,所以要我弄幾套衣服給這二愣子,叫他別一副乞丐樣,到處說是我家老爺的親戚,怪丟人的。」說著,小姑娘換上一張晚娘臉,露出一副嫌貧的惡奴樣貌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不知需要些什麼?」羅老闆常接待富家總管、少爺小姐的,所以也看慣他們待人的嘴臉,拱手表示會了意,便低聲詢問起來。
「拿幾套像樣點的衣服給他便是,錢嘛,晚些跟這個月訂製的新衣裳一塊兒算。」小姑娘說得有模有樣,末了還回過頭、轉向殷續,並從懷裡摸出個看來沉甸甸的布包。
「喏,別說我家老爺不顧親戚死活,老爺交代我給你這三十兩,算得上是厚道了,這銀兩跟衣服你就拿去,以後自己想法子過活,別四處晃盪煩人、丟老爺的臉。」說罷,她將手中的布包塞進殷續手裡。
羅老闆見小姑娘大方地塞了銀兩給殷續,再想想劉老爺平時嫌貧愛富的嘴臉,也頗能夠理解,所以便差人取來幾套男裝給殷續。
「謝了,羅老闆,還有這二愣子的事,老爺不喜歡張揚,就勞煩你把它給忘了吧!」小姑娘說罷,煞有其事地對羅老闆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便領著殷續走出了布莊。
殷續跟著小姑娘穿過大街,來到沒人的角落,肚子裡那滿腹的疑惑終於忍不住,索性出聲問道:「大姊,我可不是劉老爺的親戚,妳這麼說不是招人誤會嗎?」
剛才在店裡頭,他一直想出聲打岔,畢竟他這輩子除了算計貪官奸臣,可從來沒去吭過善良百姓半毛錢,而現在為了追尋徽國政策的缺失,他卻跟著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騙了布莊老闆,這教他怎麼過意得去?
「真受不了你,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小姑娘回過頭、沒好氣地給了殷續一個白眼,「你還真是個傻子,也不想想我如果不那麼講,那老闆會白白把衣服送你嗎?」
虧她費盡苦心,在店裡胡扯那堆理由,偏偏這二愣子還沒會意過來。
幸好剛才他沒開口拆穿,否則兩個人都要被拎進官府了。
「這……妳果然是擺明著騙人!」殷續忍不住搖頭。
「騙又怎麼樣?反正那個劉老爺每個月都花幾百兩給自家小妾裁新衣,到底花掉多少錢他自己都不記得,我們這不過是順道拿一點,替他救濟貧困百姓、多積陰德,他該反過來感謝我咧!」小姑娘理直氣壯地應道。
「但是……」像這樣騙人,總是不妥啊!
「但什麼是呀!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少心思?我可是足足花了三個多月,才摸準劉老爺跟這家商行的往來,才能夠這麼熟練地冒充劉家家丁、弄到衣服的。」說著,她還得意地在殷續面前轉了一圈,「喏,你瞧,我這身行頭也是這麼來的。」
「我說大姊……」殷續搖頭嘆了一聲,將手裡那袋銀兩高舉問道:「可妳明明有銀兩,為何不買,而加以欺騙?」
虧他還設官學,廣聚百姓讀書、教人為善,現在看來,這不只是沒成效,似乎讓百姓的道德心更加低落啊!
「你真是鈍到家了,果然是剛出爐的乞丐。」小姑娘左右張望了下,再度確認四下無人,才搶過殷續的布包,往手上一倒。
「這……這是!」殷續不由得倒抽了口氣。
布包裡哪是銀兩?分明是三十兩重的普通石頭!
「傻乞丐,我這只是用來安羅老闆的心,讓他信了我這假家丁不會白騙他衣服罷了。」小姑娘搖搖頭,對於殷續的老實感到不可思議,「我不知道你是為什麼流落到當乞丐要飯吃,但是我先問你,你見過哪個乞丐有飽飯吃的?」
「自然沒有。」能有飽飯吃,還用得著四處要飯嗎?
「所以啦!除非逼不得已,不然能不當乞丐是最好的,尤其是像我們這般好手好腳,看起來還算人模人樣,沒有缺隻眼、斷條腿的,當然不該跟乞丐搶飯吃,而應該另尋出路嘛!」小姑娘把石頭裝回布包,塞回懷裡,擺明了這招好用、下次再試。
「另尋出路?」殷續感覺有點頭皮發麻。
不是他要貶低這小姑娘,而是無論他怎麼想,都覺得小姑娘口中的「出路」,八成也不是什麼正當的掙錢差事。
「是呀!偷拐搶騙,隨便挑一樣都好過要飯的!」說著,小姑娘還露出得意神色。
她這一應答,差點沒讓殷續立地昏過去。
偷拐搶騙?老天爺,他當宰相、鎮日辛勞,為的是讓人民安居樂業、不愁衣食,怎卻出現眼前這情況?不過十幾來歲的小姑娘,談論的不是習字繡花,而是大論為盜為匪之道?不成!他怎能放任她這樣沉淪?
「大姊,妳也說過,我們好手好腳、人模人樣,既然要找其他出路,為何不做點正經事,非要行騙不可?」殷續真是不懂,眼前這一切實在是不太合情理,他不懂啊!
「二愣子,你動動你那書呆腦子想一想,如果找得到工作,你需要站在街角當乞丐嗎?」小姑娘白了殷續一眼,大有嘲諷他的意味存在。
「我這是……」殷續不由得有些心虛。他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根本沒找過!他原就是為了探查民情,才假扮乞丐,所以面對小姑娘的問題,他著實無法回答。
想想他這被喻為奇才的腦袋,靈活的似乎只有在面對國政事務或是讀書識字的時候,雖然人人誇他聰明,他也確實書讀得好、文采極佳,但一碰上日常生活裡的應對,他便半點不靈光了。
只能說……他是個幸運兒吧!出生在一個好人家,年紀輕輕便得到賞識,入了宮陪伴當年的王子,現在又經提拔,當上宰相,深得徽王信任與器重,這一路走來,他的人生可謂一帆風順。
如果他不是這般幸運,依他這樣空有滿腦子學識卻沒半點其他長才的情況看來,萬一家裡突遭變故,那真像這小姑娘說的,他準當乞丐去了……
「啐!看吧,我就知道你找不到工作!」沒等殷續想出好藉口當回應,毛躁性子的小姑娘已經自顧自地下了結論。
「所以我說嘛!百無一用是書生,我見多了你們這種平時吃都不會,只懂得抱書瞎啃,結果把家產坐吃山空的書呆子,不管要你們幫什麼忙、做什麼事,統統都不會,要找工作自然也沒人肯請,最後只好當個書呆乞丐了。」小姑娘雙手扠腰,嘮嘮叨叨地抱怨起來。
「什麼都不會、坐吃山空?」殷續感到有些震撼。
過去,由於家境還算良好,入宮後又絲毫沒遭到為難,因此他幾乎不需要思考這些事;但如今,這小姑娘雖是滿口偷盜,可她所言,也並非毫無建樹。
甚至,他感覺自己似乎從中聽見了一些政策缺失的端倪,只可惜他腦子還不夠靈活,一時之間想不透那樣的感覺該怎麼解釋才好。
「我看你八成也是這樣。」小姑娘沒好氣地續道:「我知道,你們這種書呆子,滿腦子就只有四書五經,不能做壞事、不能騙人,聽起來是很良善啦!但我老實告訴你,不知變通、死守著書本道理的話,只會讓自己餓死!」
說著,彷彿是在恐嚇、又像是在警告似地,小姑娘又補上一句:「對了,我不是唬你的哦!這種抱著書餓死在路邊的窮書生,我見過好幾個了!」
「好幾個?」殷續感覺心頭更加沉重了。他開辦官學,原是好意,可聽小姑娘的話語,這政策似乎並不完善……到底還差了什麼呢?
他一樣是這樣讀書、入宮、為官,所以儘管他明白小姑娘說的也有幾分薄理,但這兩者之間該如何取得平衡,卻不是他能夠立刻通曉的。
「你在擔心啊?」小姑娘瞧殷續苦著眉,還當他是擔心日後也會餓死,連忙拍拍他的肩,「放心,我說了會罩你嘛!不會餓死的啦!只要你別提那些大丈夫要行得正、立得正,死都不騙人的蠢話,我就能想辦法替你湊湊銀兩,有了本錢後,你也別再啃書本了,弄個小攤子賣賣字畫什麼的,不用行乞、也用不著騙人啦!」
「這真是……多謝大姊了。」先前喚這一聲,教殷續有些彆扭,可如今瞧著她圓潤的眸光以及那一臉神氣,殷續卻是打從心底生出了幾分的好感來。
雖然他還不知道小姑娘的來歷,不過日後,當他尋到了他要的原由,讓國政重回該有的規律,不再因失去天人仙啟而混亂後,他必定要好好答謝這位「大姊」啊!
「事成再謝吧!」小姑娘義氣地拉了殷續的手臂,「走,先辦正事去!」
「正事?」殷續有些不解。
「是呀,去替你弄銀子嘛!」小姑娘笑得春風滿面,牽了殷續的手,也沒管他露出頗有微詞、一副想跟她重申「男女授受不親」這規矩的表情,一路開心地往陌生的街道直奔而去……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5 PM
第三章
半傾的屋頂露出大半破舊地面,宛如廢墟般矗立在城郊外,少了窗又少了門,看起來活像是半夜有鬼出沒的地方。
但是一踏入屋裡,只見那半片屋頂覆蓋著的地方,卻又整齊地擺上了衣櫃、床鋪,而且打掃得還算乾淨,與屋外雜草遍生的樣子看來截然不同。
雖說是要辦正事,小姑娘卻將殷續領到這地方,教他好生不解。
「這是我住的地方啦,你在這邊等我一下。」小姑娘朝著殷續一笑,然後打開了櫃子。
裡頭疊著幾套衣裳,看來都洗得乾乾淨淨,也收拾得頗為整齊,只不過想起方才行徑,殷續不由得在心裡頭苦笑了一聲。
看來這些衣裳,也是小姑娘依老招數騙回來的。
不過在這些新衣服裡頭,也有幾件看起來舊點的,只見小姑娘將裡頭最舊、補丁最多的女裝拿了出來,俐落地用直了攤在床舖上,然後便轉頭往殷續瞄了下。
「轉過去呀!書呆子,難不成你還看著我換衣服嗎?」她揮揮手,往望著自己出神的殷續喚了聲。
真是的,虧他還是個讀書人,知道男女授受不親、該避嫌,卻不知道姑娘家換衣服時不許偷瞧嗎?
「抱歉。」殷續恍然大悟,連忙轉過身去,只是……
聽見身後傳來很明顯是寬衣解帶的衣服摩擦聲響,卻教他尷尬得有些無地自容。
他平時生活得規矩,別說是這種同處一室、大姑娘背著他換衣裳的事了,不論走到哪兒,所見的總是穿戴整齊的大家閨秀,而且個個端莊有禮,絕不會遇上這樣不知該說是大方豪爽還是羞恥不論的小姑娘。
可是回想起她同他說過的話,再想想小姑娘所處的境地,殷續卻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情況其實很正常。
這裡不是他住慣的宰相府邸,也不是家中的華屋,而是一個小姑娘為了謀生、為了活下去,努力找到的棲身之所。
他這回微服私訪,甚至不惜扮成乞丐,為的不就是知曉百姓的生活,並徹底追究流民盜賊的來由嗎?
若是他還一味抱著在宮裡慣有的看法,那麼即使他不透過地方官的安排、親眼見識過徽國子民的生活情況,怕也是看不出端倪來的。
他必須先設身處地,與百姓們站在同樣的立場,接納他們的看法,才能夠明白這國政失算在何處吧?
逸出一抹無聲苦笑,殷續忽然覺得思緒較從前在宮中時寬闊許多。
果然聽傅衡的話,出來多走走是對的,想必這趟回宮,他的人生經歷將會增添不少。
「大姊,這一路上蒙妳照顧,可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大姊名字。」殷續一邊在腦海裡思索著,一邊開口問道。
這小姑娘算來是他的恩人,還指點他不少迷津,即使他無法以真實的身分面對她、向她道謝,但至少回宮後,他能夠派人打聽得到她的下落,適時找機會回報她的恩情。
「哦,我叫幼梓。」小姑娘乾脆地回應,又補上一句:「那你咧?總不能老喊你書呆子、二愣子吧?」
「我叫……」殷續正想自報姓名,可一想到拿著宰相的名字在外邊晃盪似乎有所不妥,便改了口,「大家都喊我阿續。」
「這名字還不錯啊,不會太拗口、又好叫。」幼梓笑道。
聽幼梓似乎沒有追問姓氏之意,殷續總算是鬆了口氣。「大姊,我能不能問妳,為什麼不走正業,卻要用這些方式賺錢?」
兩個人同處在一間屋子裡,不說幾句話似乎有點悶著,而且幼梓還在自己背後換衣裳,為了轉移注意力,殷續索性開口試探。
「你也真傻,連這點事都想不透。」幼梓沒轍地瞄了眼殷續,雖然只是背影,她還是覺得一個勁兒抬頭往外瞧去的殷續有些傻頭傻腦的。
「你想想吧,我一個小姑娘,不像男人身強體壯,可以打獵砍柴,即使要下田,那些向有錢地主租地耕種的佃農,也沒多餘的錢請人幫忙幹活。」總之只要是需要點力氣的工作,大多都嫌她姑娘個頭小,使不上力,請來也是白費錢,因此根本沒人會雇用她。
「所以啦,撇開這些差事不提,我想活下去還有兩條路,一是把自己賣進青樓當妓女,可是憑我的姿色,一定沒能混吃等死,反而會恩客天天上門,我可不想選這條路。」搖搖頭,幼梓還沒等殷續來得及開口阻止,便將這個想法駁回。
「再來呢,就是賣身為奴,問題是有錢人家常住著一群狼心狗肺的傢伙,像我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一進宅裡,九成九給老爺收去當第十幾二十房的小妾,不然就是混蛋少爺夜半摸上床糟蹋人,這樣跟進青樓有啥不同?所以我兩個方法都不想選,又找不到其他工作,只得出此下策啦!」聳聳肩,幼梓吐出了結論。
殷續聽著她的說詞,再想想她扮男裝的模樣,確實是眉清目秀,但實在是無法把她跟相貌美麗聯想在一起。
但聽幼梓說的,卻又對自己極有自信,彷彿她只要稍加打扮,一踏出門便能迷倒眾生似的。
「大姊,既然自覺姿色不俗,怎不找個好人家嫁了?」要說有個依靠、這是一般姑娘家最常選的方法吧?更何況幼梓確實也生得相貌端正,不開口談盜論匪的話,算得上是個秀氣的小家碧玉。
「好人家也是會挑人的,阿續。」幼梓越聽,越覺得這男人不只書呆,還沒見過世面,才會把事情看得如此簡單。
「挑人?」殷續不禁納悶,「挑什麼人?」
「他們呀,會選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就是刺繡畫畫唸詩都行的,但這些我一樣也不會,所以就算長得漂亮,頂多也只有貪圖美色的普通男人會娶我。」幼梓一邊梳理著長髮,一邊解釋道:「但是貪圖美色的男人,骨子裡一樣差勁,常是一輩子庸碌,沒什麼成就不說,老了日子一樣苦,既然如此,我何必替自己惹一身腥?」
「聽妳說得像是看透了人生。」殷續一直覺得怪,幼梓才十幾來歲的小姑娘,怎麼要人稱她一聲大姊?可現在聽她言語,倒不認為這是怪事了。
因為這番可謂犀利的言論,一般姑娘家還說不出個所以然哪!
「我這是看多了街上的夫妻打鬧,聽多了街頭巷尾的悲歡離合,也見多了富家子弟的惡劣嘴臉,所以才明白,一個姑娘家若是嫁錯人,日後還得生孩子養孩子,那一輩子就要陪給一個沒用男人了,所以到頭來,還是一個人過日子反倒輕鬆自在。」幼梓往臉上抹了點脂胭,讓自己看來精神點,嘴巴倒也沒停過。
「這倒是真的。」殷續吐出一抹淡笑,「所以,妳真是大姊哪!」
有著自己的人生見解,而且聽來彷彿經歷不少苦事,像這樣的幼梓,說出來的話聽似消極,卻也讓人不得不承認她其實挺實際的。
只不過,雖然也許幼梓會嘲笑他太過天真,但他就是想見到即使是像幼梓這樣無依無靠的百姓,也能有好日子過,能夠安心快樂過生活,才會當上了宰相,長伴君王身側,只是沒想到……
理念跟實際上的現實,差距不但大,還殘酷得教他吃了悶虧。
但他不會因此而放棄,他要讓徽國恢復以往天人治世的強盛、安和樂利,也希望幼梓可以不用再成天想著怎麼騙人、怎麼賺到一頓飽飯……
「喂,阿續,我換好了,你可以轉身了。」
女聲打斷了殷續心口裡泛開的微酸情緒,他斂起過分外放的同情,依言轉身,本以為頂多見到個秀雅又帶點調皮氣息的小姑娘,但是幼梓打扮過的模樣,卻教他大出意外。
即使舊衣補丁甚多,但是盤起長髮、略施薄粉的幼梓,不論是一雙晶燦明眸,或是一口嫩粉唇瓣,亦或是那俏挺秀鼻,甚至是穠纖合度的嬌小身材,都足以教人眷戀,想讓視線多停留幾分,貪看她的秀麗模樣。
盤起的黑髮漾著幽黑光澤,幾根垂散的髮絲飄盪在她的頰側,纖柔的頸項透露出幾分誘人風情,為她的麗容多添一分秀媚。
莫怪幼梓對她自個兒的容貌這般自信,原來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啊!
即使是在宮裡當差,來往見多了富商、達官顯要的掌上明珠及各門各戶千金小姐的他,都看得出來,幼梓的美貌可不像那些小姐,是因為吃穿優渥,所以皮膚好、氣色佳,甚至還能買得起昂貴的首飾、胭脂水粉,因此打扮起來格外漂亮。
幼梓純粹是本質美麗,除了天生漂亮,還有著不同於官家小姐被教導出來的文靜氣質,反倒多了幾分活潑開朗的味兒,正是這般有別於一般人的異樣魅力,使得旁人不由自主地把眼光往她身上定去。
「喂,阿續……你做什麼看傻眼呀?」幼梓瞧殷續看著自己,半晌不說話,只得出聲拉回他的神遊,「我等會兒要扮你妹子的,你這個書呆大哥怎能看著我發愣呀?」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真的是麗質天生,不過像殷續這樣瞧她半天沒吭聲的,也真是少見了。
普通人至少會說句「姑娘妳真是漂亮」,或是「我沒想到妳這麼美」之類的,可沒人像殷續這樣裝啞巴。
該不是連話怎麼說都忘了吧?
「咦……什麼?扮我妹子?」殷續抽回神智,卻聽得錯愕。
剛才是家丁與窮酸親戚,這回變成兄妹了?真不知道幼梓這回又想出什麼怪招數。
「對,這招我想用很久了,只是沒信得過的搭擋,從沒派上用場,不過我想你應該能擋得上忙。」幼梓點點頭,又續道:「首先,咱們去市集茶樓那兒,找開迎月閣的胖女人花老鴉,你跟她說,我是你妹子林花娘,因為家窮所以要把我賣給她,開價八十兩。」
看著幼梓伸出兩手、豎起八根手指,殷續有點反應不及,「什麼?才區區八十兩?」
他不知道尋常人家究竟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也不知道國策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但他至少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八十兩不該買得到幼梓這小姑娘啊!
「拜託!我不知道你從前過什麼少爺日子的,但現在你可是身無分文!要知道,花樓若肯出八十兩買個姑娘,算是高價了!」幼梓沒想到殷續居然嫌錢少,雖然她也知道自己的一輩子不只這幾個錢,但聽殷續的口氣,分明就是搞不清楚行情市價的公子哥兒。
「不是的,我只是認為……」殷續吞下未出口的嘆息,搖頭道:「就算是宮裡撥來建官學、蓋官案的百萬紋銀,也抵不過幼梓妳的重要。」
進花樓,那就是賠上一輩子,若非心甘情願,即便是上千萬銀兩,看在殷續眼裡亦抵不上一個姑娘家的自由,更何況……說出這話的人是幼梓。
這個見識比他多、思想比他靈活的小姑娘,區區八十兩怎比得上她?
「真看不出來耶!」聽見殷續的解釋,幼梓倒有些詭異了,「這種話,我還是頭一回聽人說。」
在幼梓的周遭環境裡,什麼賣身葬父、賣女求榮的事,時有耳聞,百姓們也幾乎不把這剝奪姑娘家幸福的買賣當成一回事,只懂得論價計酬;可殷續非但沒為八十兩銀感到驚喜,反倒是回頭為她抱不平。
他說她是重要的,比那人人羡慕的百萬銀兩,還要來得值得?
也許殷續的出身比她猜想的還要好,否則又怎會有這種與一般窮苦的呆頭書生截然不同的看法呢?
而且,這樣的話,雖比不上任何討好的甜言蜜語,卻意外地令她感到心口微跳。
「我是認真的。」殷續板起了面孔,嚴肅地道:「這般破壞人們幸福的事,我實在無法接受。」
握緊了拳頭,殷續突地為自己的失策感到無奈,他果然還是歷練不足,放眼徽國上下,他有太多的事要處理,有太多子民需要他伸手了!
這趟回宮,他一定要上稟徽王、重新整頓……
「謝謝你,阿續。」幼梓走近殷續,伸出雙掌往他的頰上左右各拍了拍,朝他露出一抹既暖又甜的笑容,「我活這麼大,頭一回有人像你這樣,覺得我是這麼重要的存在。」
「咦?」殷續鮮少接近女人,更別提與幼梓這樣接觸得如此親密了。
看著近在眼前的俏柔臉蛋,殷續眨了下眼,覺得自己身邊的時間似乎有片刻的靜止。
只那麼一瞬間,幼梓的笑容卻像燒燙的烙印一般,嵌進了他的腦海裡,就像教他日夜操煩的國事一樣,再也難以抹消。
「呵呵……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開心了呢!」幼梓笑得滿足,收了手臂,朝著殷續俏皮地一眨眼,「不過,我說的賣八十兩,是唬那花老鴇、作作戲罷了。」
「作戲?」殷續讓她的開朗轉移了注意力。
「對,你一旦跟她要八十兩,她八成會跟你殺價到五十兩,憑我這張臉,我想差不多這個數了,然後我就裝乖跟她走,這時候她會以為我是真的死了心要賣進花樓,就不會太防著我逃走,接著等到她帶我踏上前往迎月閣的拱橋時,我就來個跳水自盡!」說著,雙手往腰間一扠,幼梓得意地迸出笑聲。
「什麼!這怎麼成?」為了騙錢白費性命?
「假的啦,聽我說完嘛!」幼梓搖搖手指,笑道:「我上回也這麼跳河逃生的,反正我水性挺好,投水後游到下邊上岸,男裝一換,林花娘從此消失,我們又能淨賺五十兩。」
「這……」果然還是去騙人,只不過這回騙到花樓老闆身上去了。
真虧幼梓想得出這般主意,只是難道她沒想過,萬一那花老鴇派了壯丁強壓她回去,又該如何是好?
「不過五十兩不夠花啦,所以等我們會合,你就換上剛才拿到的新衣裳,咱們各拿二十五兩進賭坊,你隨意賭、輸了無妨,反正那是讓做莊家的老闆贏開心的,但我會以兩勝一負的順序,小賺他七十五兩,等湊上百兩銀我們就閃人。」幼梓說得自信兼得意,卻沒注意到殷續的臉已黑去半邊。
看著幼梓騙人這回事,殷續好不容易才適應過來,現在卻還要跟著她去詐賭?
「這些主意都太危險了。」搖搖頭,殷續試圖想阻止幼梓的異想天開。
「別擔心,賭坊老闆常見我去,每回我都是有輸有贏,所以他不會發現,更不會找我們麻煩。」幼梓還當殷續是害怕進賭坊,畢竟書生嘛,手無縛雞之力,大概是不想被發現、挨了皮疼吧?
「我不是擔心這些,而是此行非正道……」殷續抱頭苦思方法,想打消幼梓的「好主意」,因為他實在不想幼梓涉入危險。
「喂,我就跟你說過,別把書裡的蠢東西搬出來講大道理了,否則你會餓死的!」幼梓微噘起唇,不贊同地駁道:「要當好人可以,等咱們弄到百兩銀,給你弄間小屋、添個字畫攤,讓你能自立更生,再來談大道理吧!」
「妳……是為了我?」這每一步險路,原來不是淨想著賺錢,只是為他這陌生人圖個溫飽、糊口飯吃?
剎時間,殷續的心口竟揪緊起來。
或許,是因為慣了為百姓打算、替徽國將來圖思良政,所以殷續平時根本從未替自己想過,所以由幼梓這陌生姑娘身上感受到的體貼心意,才會令他有了片刻的失神,彷彿是在點醒他,這徽國子民的幸福,當中也包括他的。
或許,像幼梓這樣的細膩體貼心思,才是真正的治國良策哪!
因為他得先明白人們真正需要什麼,方能過著幸福日子,所以,他自己也該先感受到幸福為何,才能徹底明了百姓所需吧?
幼梓呀幼梓,這個有著柔軟心性的小姑娘,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他今天可真是開了眼界啊!
俊臉抹上了一層連自己都沒能注意到的柔情,殷續緩聲吐露了回應。「謝謝妳,幼梓。」
他忘了喚她一聲大姊,卻是喚了她的名,那感覺讓他似乎與她更加親近了,也令他感到些許滿足。
「不用謝,總之你要是能懂我的心意,就照我的話去做吧!」幼梓鮮少給人喚過名,如今聽著殷續溫軟軟地迸聲,倒令她有些不習慣,甚至覺得面龐有些燥熱。
「不,總之是要掙錢過活,應該想個安全主意。」殷續斬釘截鐵地拒絕,語調裡透出一絲身為宰相的威儀。
「你有啥好主意?」幼梓可不指望殷續的死板腦子裡能倒出什麼好料來,不然他也用不著討飯。
「有,妳信得過我,就聽我的。」殷續應得乾脆。
總之就是需要筆錢暫時度日嘛!這點小事,他這不靈光的腦袋還知道該怎麼應付的。
※※※※
留了套新衣換上,殷續重新打理過自己,束起長髮、不再扮乞丐,恢復原有的模樣,並讓幼梓將其他騙來的新衣拿去當了點錢,換來文房四寶,然後在幼梓半信半疑的眼光下隨手寫了幾句詩詞,便拎著上了市集。
只不過,殷續也明白,一個默默無名的書生所寫的字畫,當然不會有人想買,更不可能替他與幼梓換來百兩銀,所以他敷衍地隨口叫賣了沒多久,便趁著幼梓轉過身替他招攬客人時,對著站在對街暗中護衛他的禁軍護衛使了個眼色。
那護衛見殷續刻意叫喚,便佯裝顧客上前,想知道殷續有何要事交代吩咐。
不過殷續見了他們走近,僅是朝他們笑了笑,然後便攤開字畫招呼道:「兩位少爺,是否買幅字畫?在下是苦讀秀才,家中缺糧、急需銀兩,這字畫是前朝名家所寫,價值不菲,為在下的傳家之寶,還望兩位少爺好心救急。」
禁軍護衛互瞟一眼,很快便會意過來。
原來宰相大人是急需銀兩,現下情況似乎又不好當面暴露身分,才出此計策。
「想賣多少?」護衛們捧起字畫,有模有樣地上下打量一番。
「這個……」殷續瞄了眼身旁的幼梓,他知道自己不想再見到幼梓鋌而走險,但偏偏他也不知道該要多少銀兩,才能夠暫時過幾年衣食無缺的日子,所以這價碼還真難定。
不過想想幼梓提過,弄間小屋、加上字畫攤,只需百兩銀,那麼……
「五百兩就成。」至少,這該夠幼梓過上幾年好日子,暫且用不著騙人維生,等到他將徽國上下重新整頓過,到時候幼梓應該就能過著普通姑娘家的生活了吧?
「好,我們買下了。」護衛們自是不會跟宰相大人討價還價,明白箇中原由的他們很快地掏出銀票,遞給了殷續。
「多謝兩位少爺。」殷續對護衛們道了謝,待他們走遠後,一個回頭,便見到幼梓正以發亮的眸光打量著他。
「哇,沒想到你居然也學精了!」這字畫分明是她看著殷續寫出來的,哪是什麼前朝名家所寫?
她原本還想著這字畫頂多換點銀兩吃個幾天飯,沒料到殷續的腦子居然這麼靈光!
「這下暫時不用愁了,只是……這畢竟有可能給人拆穿,所以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了。」殷續瞧幼梓那晶燦的眸光,想也知道若他不先提起,日後怕是幼梓吵著要他出來賣字畫,那可麻煩了。
「哎呀,我懂啦,也不想想我討生活的日子可比你久,這點道理我自然知道。」幼梓看著殷續手中的五百兩銀票,開心地道:「不過,沒想到一下子就有了五百兩,這能過上好些年了。」
「是嗎?」見她燦笑,殷續也跟著揚唇。
「對啊,等會就去替你覓間小瓦屋,補些傢俱桌椅、鍋碗瓢盆,那今晚你就用不著當乞丐睡路邊,能有個新家住了。」幼梓拍拍殷續,開始努力地替他盤算起日後生活來。
「我用不著。」殷續搖了搖頭。
他出府離宮,是要查清百姓民情,可不能真的跟幼梓這麼扮窮下去。
雖然,要與幼梓分離,是有些令他不捨了……
即使才一天,但幼梓待他的體貼,卻教他暖了心,也添了幾分自信。
若非要事在身,宰相身分不便外露,與幼梓這般相處又能聽到不少真實心聲,他倒真想私心一回,直接差人將幼梓接回府裡。
即使是派個小差事給她跑腿當是工作,也好過讓她在外過活,教他不時擔憂。
但是,依幼梓獨立自主的性情,想必會對此舉不表認同吧?
略澀的笑意滲入了唇邊,殷續將五百兩銀票塞入幼梓的掌心裡。
「這筆錢,我是想給妳買屋、過好日子的,幼梓。」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6 PM
第四章
「什麼?」幼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五百兩可不是小錢,而殷續居然說要送她?
「我想了很久,幼梓妳待我這陌生人如此親切,又對我照顧萬分,甚至教了我許多人世道理,我這窮書生也沒什麼好報答妳的,因此……這五百兩銀子就給妳在城裡買間屋住下,剩下的依幼梓妳的聰明才智,應該可以做點小生意,用不著再走險路了。」
當然,對殷續來說,不要幼梓又去詐賭假賣身什麼的,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也知道,若他真的說清了身分,也許幼梓這有個性、有骨氣的小姑娘,反倒不會接納他的回報,所以他才破例在她面前造假,換來銀兩贈予她。
「你這傻瓜……」幼梓真沒想到,殷續自個兒都自身難保了,竟然還反過來想報答她?
其實以她的靈活腦袋,她就算沒這五百兩也活得下去,所以她才會三不五時上街幫幫一些腦袋轉不過來,可其實性情算是良善的窮書生。
但那些書生,有的寧死不騙人,結果真給餓死了;有些雖然在她的幫忙下找著地方穩住生活,但千謝萬謝之後依然是窮酸書生一個,不會有什麼能力回頭拉她一把。
相較之下,殷續可說是她幫過的人裡頭最特別的了。
他不用靠她的騙人手法,就能換來更多銀兩,對於坊間的不平之事,見解也與一般人相當不同,現在更是丟著銀票不收,想拿來照顧她的生活。
老實說,她真不知殷續究竟是大有前途的聰明人,還是個不靈光又傻愣愣的書呆子?
可她明白,聽見殷續的心意,她著實是感動萬分,覺得挺窩心的。
畢竟世態炎涼、人心險惡,自己又成天四處行騙,只為想法子活下去,所以她根本沒相信過所謂的人性,免得哪天換成自己給人陷害了。
這種對將來沒什麼指望的日子過久了,其實偶爾也會覺得累人的,只是憑她一個沒什麼能力的小姑娘,不用賣身就能這麼平安度日,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因此,殷續沒有見錢眼開,直接把她丟下,拿了五百兩自己走人,其實她已覺得難得可貴,更別提他送錢的舉動,這不只是令她心暖,甚至是勾動了她沉寂多年、一直藏在心裡頭的渴望。
雖是給人喊著大姊,她也確實有本事照顧人,但她也想有人可依靠、有人保護的。
只是現實令她埋藏起這份心思,讓她明白自己不堅強就活不下去,所以多年來她早忘記了讓人關懷的滋味。
可殷續卻輕易地踏進了她的心,讓她重新品味這難得感受到的細細柔情……
「阿續、你真是個傻瓜,給了我生活,那你呢?」幼梓握緊銀票,彷彿是捧著了殷續暖洋洋的心意。
可她不能獨佔,對於殷續這個難得一見的傻瓜書生,她若就這麼鬆手,那誰來照顧他?又有誰能夠偶爾說上這麼一句動聽的話語,安慰她藏在心底的寂寞?
「我打算到官設的興安院去。」殷續早想好了下一個巡查的目標。
興安院是他上稟徽王所設立的大雜院,專門收容因為不得已的原因而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的乞丐和流民,讓他們暫時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並由地方官代為照料、發派糧食。
一直以來因為忙於政務,他也沒能抽空親眼去巡視一下興安院的情形,這回算是巧遇良機,所以他打算以乞丐身分前往,探查興安院的現況。
不過,對於他的計畫,幼梓卻是瞪著眼瞧他,彷彿他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呆子。
「興安院?拜託,就算你想回頭當乞丐,也住不進去的啦!」幼梓不贊同地搖頭,「就算那是當朝宰相的德政,像你這樣的人也確實該去那邊找人幫忙,但是興安院早住滿人了,就算你想去也沒地方容得下你。」
「住滿?」殷續愣住了。
乞丐有這麼多嗎?他記得興安院設立時,每縣可收容三百人,大城則可容納七百人,怎想得到居然可以住滿?
而且他所在的地方可是京城,全徽國境內最繁華富庶的大城,然而乞丐卻多不勝數?
這表示他的治國良策必然有所缺失,才會連京城之地都無法令百姓過著安和樂利的生活,甚至讓眾多百姓流落街頭、無所依靠。
「對呀,而且興安院不是你這種乞丐能住的。」幼梓無奈地聳聳肩。
「這怎麼說?」殷續聽得詫異。
「雖然那是宰相的好意,不過住進去的人,與其說是孤苦無依的乞丐,不如說是遊手好閒、混吃混喝的惡霸,反正他們只要霸住興安院,就有人養活,不工作也有人派米送糧,因此就成群結黨起來,趕走真的需要照顧的老弱貧困之人。」其實她老早就去過興安院了,不過遇上這種情況,她也只能選擇搖頭離開。
「什麼?官衙的人沒在管理嗎?」殷續真是傻眼了,他怎想得到自己一片好意安頓流民乞兒,卻換來這樣一班狼心狗肺?
「官衙有管呀,在他們眼裡,那群上門求助登記的人,都是又酸又髒、臭頭生腳瘡,看起來確實可憐、是乞丐啊!可住下之後,因為享受過不工作也能溫飽的好日子,誰也不想走,就全賴在興安院裡頭了。」幼梓兩手一攤,露出無奈的表情。
「竟然會變成這樣……」老實說,這是殷續始料未及的狀況。
「嗯,先搶先贏。」幼梓說得輕鬆,「後來的人搶不到位置,就住到城外破廟,或是棲身於橋下、巷角,隨意窩著。」
「那麼,妳也是沒能住進興安院的人了?」殷續本以為流落街頭的乞丐,都有著難言之隱,才不願住到興安院去接受照顧,沒想到居然藏著這樣的原因。
「嗯,看多了這類人之後,我只學到一件事,那就是絕對別像那些淪落街頭的乞丐,餓到剩下皮包骨,虛弱到耐不了寒,一過冬便熬不到明春,即使是住不進興安院,我也要自己活下去。」幼梓想起那些霸佔興安院的惡霸,眉頭不由得一皺。
殷續握緊了拳頭,他沒想到自己的國政非但沒能幫上真正想求助的人,反而造就一批無賴,甚至讓人淪落到得依靠偷拐搶騙為生。
看來,他是太過天真、沒能看清楚現實,以為百姓們個個良善,只要度過困難時期,就會另尋出路、自立更生;可他忘了人總有惰性,在沒能好好糾正過來之前,一旦讓惡習生根發芽,便容易積習難改,最後還會讓這些陋習流傳出去……
「我說阿續,反正你是進不了興安院的,可我明白,你這人心地好,想報答我,所以……我有個主意,你想不想聽聽?」
幼梓瞧殷續臉色不好,只當他是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方能一邊報答她的恩情,一邊自己討生活,所以她靈機一動,輕拍他的臂膀,朝著他笑了笑。
「什麼主意?」殷續的思緒有些煩躁,雖然傅衡同他提過,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可眼下這教人難以接受的現實就擺在眼前,教他怎能不在意呢?
「我們買間大點的瓦屋、一塊兒住下,你跟我一起生活,好不好?」幼梓閃著晶燦眸光,衝著殷續咧開了笑容。
她喜歡這個說不上是真呆、還是遲鈍,或是該說不知世事的殷續,即使他們才相識不久,可殷續卻是她獨自過活這麼多年來頭一個讓她感到暖意的對象。所以……若是他的話,她很樂意、也願意與他為伴!
※※※※
這算不算得上是一股私情?
一來沒什麼好理由拒絕幼梓,二來殷續自個兒也想多與這小姑娘相處點時候,所以……房子就這麼買了間足夠兩人住下的。
拿著自己是為了確定幼梓不會再去過危險賺錢的日子、為了確認幼梓生活無憂等等有些蹩腳的理由,殷續跟著幼梓一同打理了瓦屋,添購了傢俱碗盤,進進出出地忙了些時候,總算將能夠讓兩人安住的小屋整理妥當。
雖比不上宰相府邸的華麗舒適,但或許是因為屋裡有著穿梭來去的幼梓,瞧著她細心打掃的模樣,殷續竟有一種自己在外金屋藏嬌的錯覺。
只不過,他尚未娶妻,而他與幼梓也不是那般關係,這瓦屋更非富麗大屋;但是,每當幼梓朝他露出笑容,殷續便不由得萌生如此念頭。
其實,他身邊並不是全然沒有人如此體貼地關懷著他。
徽王樊應槐雖忙於國事,但私下總會與他這從前的同窗、如今的重臣不時品茶相談;將軍傅衡更算得上是他的好友、良伴;而從前能聽天啟、但如今已然恢復普通女人身分的鳳御王后,知道他是孤家寡人,更會不時送來貼心問候;他府邸裡跟著殷家多年的老總管,亦是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身邊其實有許多人關心他,但為什麼面對幼梓時,他總會感受到格外的溫情?是因為她的聰慧靈活不時地點醒著他的盲目,還是因為她無拘無束的自由笑臉裡藏著的堅強,讓他轉移不了視線?
又或者,其實這其中有著更深一層的理由存在,只是他駑鈍得沒能探究出原因何在?那到底……該是什麼樣的理由?
「阿續?」端著盛滿熱粥的碗,幼梓的俏麗臉龐突地貼近殷續面前。
「咦?啊……幼梓,什麼事?」殷續有些微愣。
「我叫你吃飯了,可你卻發呆著。」幼梓將碗擱下,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額,又將自己的額頭抵上他的,「你該不是夜裡染上風寒、生病了吧?」
「不、不是。」殷續倏地一驚,面龐竟有股熱意竄上。在看見那柔嫩的小臉往自己貼近的同時,燥熱直在他耳根攀爬,就連身軀都燙了起來。
「可你真有些燙呢!」幼梓抵著殷續的額頭,低呼道:「果然是病了!」
這幾日他陪著她忙進忙出,她也只當多個伴,有人陪的感覺自是好的,但是她卻給忘了,傻書呆平時八成不在外跑動,體力自然不好,這麼幾趟下來,難怪他累壞。
「沒病的。」殷續近距離地感受著幼梓的吐息,那透自她身上的淡淡清新味兒勾得他心緒不寧,卻理不出個原由來。
是因為幼梓由於生活已安定下來,便不再改扮男裝,而以原本小姑娘的打扮與他相處,教他感到不習慣嗎?
畢竟換回女裝的幼梓,那紮起細辮往左右高高盤起的活潑模樣,再襯上她如花若玉的軟嫩臉龐,著實很容易教人分心多看幾眼的。
「真沒病嗎?」幼梓瞧瞧殷續,氣色確實不錯,也沒再追究,僅是推著他在飯桌旁坐下,「那就多吃點,把自己養壯些吧!我今天特地加了菜,慶祝咱們新居落成的。」
「加菜?」殷續看了下桌上的菜餚,炒山菜、醬煮野菇、乾鹹魚、薄肉乾,再配上稀飯……這跟平時似乎沒什麼兩樣。
「對啊,因為今天才打掃完,正式讓爐灶派上用場,所以算起來今天才是住進新屋的頭一天哪!因此我特地添上一盤肉乾給你吃啊,讓你多長點肉,才不會一副瘦巴巴的樣子。」幼梓開心地說罷,自己也添了碗粥坐下。
殷續看著她欣喜的表情,這才想起自己因為並非以享樂為主,所以平時總是府裡下人打理什麼、他就吃什麼,也沒多加注意。
但相府生活優渥,自然是餐餐有菜有肉,相較之下這兩天跟幼梓一塊兒吃的膳食便顯得樸實過了頭,所以才讓他對菜色完全沒印象,就連今天幼梓好心為他添上了肉乾他都沒能發覺。
他這到底是養尊處優慣了,還是壓根兒漠視了許多人的心意?
分明是日日夜夜接觸著的好心,他卻專注著國事,什麼都給忽略過去。
雖然表面上看來,他確實是個行德政的好宰相,但是像這些隸屬於平凡百姓的幸福,他卻是全然沒能理解。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施行的國策才會成了被有心人加以利用的把柄,因為他並不了解讓百姓得到幸福的基本條件在哪兒,而是一味地以自己生活的標準在壓迫百姓……
手心一緊,殷續不自覺地掐住了自己的手掌。原來如此,他終於懂了!
他對於百姓的疏失究竟在哪兒,他為什麼施行德政卻收不到成效的原因……一切,只是因為他還不夠了解百姓的真正生活!
「幼梓,謝謝妳。」下意識地吐露出謝語,那是殷續在徹底明了自己的缺失後,發自肺腑的聲音。
感激之情與歡欣之意,同時進駐了殷續的心頭,混合之餘,也讓他對幼梓原就模糊不清的情感變得更加複雜。不過,至少他終於釐清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相當喜歡與幼梓這樣輕鬆地談天說地……
「你呀,與其謝我倒不如謝你自己,因為是你腦子靈活,替我們弄到五百兩,才讓我們能有現在的日子過啊!」幼梓扯出笑容,把一大片肉乾往殷續的碗裡送,「所以啦,來來來,多吃點!」
殷續哭笑不得地瞧著那薄得幾乎透光的肉乾,伸手一探,又把肉乾往她碗裡送回去,「瞧妳個頭還矮上我一截,妳才該多吃,省得妳老要旁人喊妳大姊,可看起來卻活像小妹。」
他在這裡扮平民的日子可不會有多長,回府後還不是照樣三餐有人照料著,現在少吃點不會餓著;但幼梓可是現在才能過上好日子,所以什麼好吃的,他都想往幼梓嘴裡塞去。
這麼說起來,他可是將她當成家人了?可似乎又不怎麼像,他總不會見著妹子就瞧著發愣吧?
「你說這話一點都不公平,我當人大姊靠的可是人生經歷比誰都豐富,不是倚仗個頭大小啦!」幼梓噘了下紅唇,倒是沒將殷續夾過來的肉乾推回去。
反正桌上一整盤,為了這一片夾來送去的,飯都不用吃了。
況且……她從前一直都是一個人隨便打發三餐了事,從來就沒想過像現在這樣,有個家、對座還有個能相處的人,與她一起進食。所以,對於殷續三不五時就帶給她的暖意關懷,她總是收得滿足,甚至越來越貪戀。
嚴格說來,她對殷續這個人並不熟,她只知道他是個窮書生,人很好,但其餘的呢?老實說,她半點也不知道,甚至沒開口問過。畢竟殷續都流落到街頭了,再多問只是徒惹他傷心難過而已。
況且,雖然相處不久,可殷續卻願意將五百兩全數贈予她,與她同住一個屋簷下,又一直待她規矩不踰越,像這樣的行為舉止,早已說明殷續的人品是如何正派。
因此,雖然沒說出口,可幼梓心底卻對他多了分私心。能夠就這麼住下、與殷續一起度日,偶爾聽聽他溫潤的嗓音給予的體貼關心,那她便滿足了。
過去她整天為三餐煩惱,從來就沒想過這輩子想做些什麼事,可現在卻不同了。若是可以,讓她替這個給了她眷戀思緒的男人多做點事吧!
咬了幾口肉乾,扒進幾口清粥,幼梓瞧瞧連用飯時都一臉正經的殷續,毅然地將身邊的小包袱打開,取出幾本書冊,還有一枚木刻名牌,放在桌上推到殷續面前。
「這是?」殷續看著成疊他熟悉的書冊,還有用來進官學、上邊刻著「阿續」兩字的名牌,心裡有些納悶。
「給你讀書用的。」幼梓笑了笑,繼續低頭吃飯,「我想你應該很不甘心因為窮而無法念書吧?現在既然生活安定下來,那麼你就能進官學了。」
「進官學?」他是想去官學瞧瞧缺失在哪兒,但可不是為了讀書。
「你們這些讀書人,苦讀多年不就為了當官、揚眉吐氣嗎?可是要參加考試出人頭地太難了,現在既然有錢,你去官學念書就好,因為只要你在官學裡表現得好,就會有人給你官做哦!」幼梓笑咪咪地應道。
「這……官學是宰相用來讓百姓可以不慮金錢,又能多讀書、增廣見聞之處吧?怎麼聽來卻像是為了當官而念書的地方,還是平民當官的捷徑?」殷續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進官學念書是不必像私塾那樣還要收錢啦!可是買書、紙筆什麼的都要用錢吧?尋常人家平日賺得溫飽就很不容易,哪來的錢去準備文房四寶念書?而且要專心念書,就不能幫家裡幹活,所以啦……」幼梓無奈地搖了搖頭,「雖然宰相這主意還不錯,甚至讓姑娘家也能讀書識字,但是窮人家一樣沒辦法進官學的。」
「這倒是個疏失。」殷續已不再像先前,讓幼梓點醒缺失後便顯得沮喪,他知道,現下他該做的,是將各項缺點看透,如此一來回宮後才能夠上稟徽王,再行革新之策。
「就是說啊,所以其實進官學的人,根本不是你們這些想念書、想當官卻沒錢的窮書生,反倒是一群想當官的有錢人家少爺,至於一般老百姓,還是賺錢養活自己比較實際啦!」幼梓邊咬著肉乾邊說著自己的看法,卻不知道她的言語,早已深深影響了殷續。
「這可真得改改……否則舉薦進官的人,一樣都是些不知民間疾苦的富家子弟,對改善百姓生活就沒什麼用處了。」明白自己的疏失何在後,殷續反倒能更加坦然地面對問題,對於日後的改革,亦有了許多新的看法。
「你想得太多了,真想改這些規矩,除非你真的能入宮為官,而且還得是像宰相那種大官,才有辦法啦!」幼梓輕聲笑道:「所以啦,你就去念書吧,我看你心善、人好,如果你當了官,也許真能對百姓有所幫助呢!」
「如果沒有妳,就算當了官,我依然對百姓毫無助益。」殷續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早知良師益友的重要,卻沒想到能夠輔佐自己的人,竟是個像幼梓這般嬌俏的小姑娘。
或許……這感覺就像徽王與鳳御王后一樣吧?
即使鳳御這位從前能聽天啟的天人再也聽不見上天的指示,無法給徽王許多諫言,但只要有王后在身邊,徽王便能明事理、行正道、永遠懷抱體貼之心,一切,只因徽王深愛著鳳御王后……
突地,殷續的思緒有著片刻的中斷。他在想些什麼?
他和幼梓,與徽王和鳳御王后……這怎會是一樣的?他與幼梓分明不是夫妻,可他此時所想,卻不只是將幼梓視為益友,而更像是……
「阿續?」幼梓見殷續突然發起愣來,忍不住出聲叫喚。難得今天什麼都打理好了,甚至能讓殷續去官學進修,怎麼殷續反而傻了呢?
「幼梓……」殷續擱下碗,半掩著臉,混亂的思緒讓他有些無法面對閃著燦燦笑容的幼梓。
他怎會如此遲鈍呢?打從他時時刻刻為幼梓的去向和生活擔心,甚至萌生想帶她回府,更戀上與她相談的喜悅感那一刻開始,他就該察覺到的。
他……喜歡上她了!
所以才會寧願為她造假,只為了讓她過好日子;所以他情願暫且留下,冒著被他人說三道四、指指點點陌生男女同處一屋的尷尬,陪著幼梓住在這兒。
也是因為如此,在思及兩人關係之際,他直覺聯想到的,不是家中老管家對他的照顧,也不是傅衡與他的良伴相隨,而是徽王與鳳御王后的相愛情深!
原來……他在面對幼梓時的那些複雜情緒,其實都是因為他已愛上了這個聰慧的小姑娘啊!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6 PM
第五章
感情的萌芽,往往身不由己,更來得突然而毫無預警。
在明瞭自己那混亂思緒的去向同時,殷續亦迸出了幾聲苦笑。
看來幼梓老說他是個呆書生,還真說對了!
居然連如此容易看透的感情,他都沒能早點認清。
其實,他是喜歡上幼梓了,所以才會對她難以割捨,為她一再停留,否則依他平時面對任何事務都秉公處理的態度,他根本就不會留在這瓦屋裡,為著幼梓多費心神啊!
瞧著面前一臉擔心,甚至與他一樣放下碗筷,只是打量著自己的幼梓,在明白心意的同時,殷續亦同時在心裡嘆了口氣。
能夠釐清自己的感情是很好,但是……
這男女情愛,可不是一個人說了就算數的事,就算他喜歡幼梓,可不知道幼梓對他有沒有這情意?
雖然以她願意與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情況看來,即使他想追求幼梓,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困難,不過……
那是單指目前而言,如果幼梓知道他就是施行了這些缺點眾多的德政的辛相大人,不知道會拿什麼樣的表情瞧他?
看來就算他想追求幼梓,還得先考慮這許多問題……
「阿續,我看我還是帶你去找大夫吧!」不知道殷續是因為感情去向而苦惱的幼梓,見他表情怪異,而且忽笑忽嘆,還當他的不對勁是病得太重,忍不住拍桌站起。
「什麼?」殷續先是眨了下眼,然後才想起剛才幼梓一直當他生病了,不由得迸出笑聲,「妳放心,我真的沒病,只是……我在想,若讓我去官學讀書,那豈不是坐吃山空,過沒兩年好日子,妳又要回頭行騙了?」
明白自己的心意後,與幼梓的對談似乎也更加輕鬆,甚至……還能感覺到一絲甜意。知道幼梓待自己好,讓他更想好好疼惜幼梓。
只不過如今的心情,不只多了私情,還有著更多的寵溺。
「什麼呀,原來你是擔心這點小事。」幼梓鬆了口氣,重新坐回位子上,「用不著煩惱啦,因為我已經先買了十畝肥田,這麼一來,我們就能自給自足,還能拿多餘的作物換銀兩,日後你也不用擔心我為了賺錢淨走險路。」
和殷續相處這些天以來,幼梓也明白殷續真正在意的是什麼,她起身離開了桌子,走回房內,取來剛到手的地契,遞給了殷續。
「來,你看,這可是足足十畝的良田哦!而且我以前曾跟著爹爹下田過,因此你用不著擔心田裡的事,儘管念書求取功名吧!」其實她早想安定下來,只是之前騙來的銀兩也不夠,所以一直無法成事。
但現在,多虧了殷續弄來五百兩,讓她有機會安頓生活,甚至天天有飽足的熱飯菜吃,下雨天涼也有屋可避、有床可睡,還有被可暖,因此她早就下定決心,殷續給她的恩情,她一定要報答。
說起來倒好笑,之前原本是她想照顧殷續的,可兩人的立場,卻在不知不覺間顛倒過來。
她的大姊當不成,倒越來越像是殷續的小妹,受著他的疼惜。
不過……這感覺真好,她喜歡。
「原來妳早有計畫了。」殷續讚嘆地瞧著手中的地契,心裡也安定許多。
看來幼梓比他所想的還要精打細算哪!
「所以啦,賺錢之類的雜事交給我,你呢,就去官學弄個一官半職吧!」其實,這不只是因為她想報答殷續,有更多的理由,是她想留在殷續身邊,所以與其說是她在照顧殷續,倒不如說是她在貪求殷續給她的體貼呢!
「聽妳這麼說起來,我們這倒像是秀才丈夫與苦撐家計的小妻子。」殷續失笑地應聲。
雖然他根本用不著她擔心,不過瞧幼梓一個勁兒地想為他盡心盡力的認真態度,卻令他的胸口漲滿了濃濃甜蜜。
若是能夠就這麼把幼梓娶為妻子,那該有多好?
「哦,你說起這個我才想到,賣地給我的老伯,聽過我買地的理由後,也以為我們是夫妻哪!」幼梓邊喝著粥,邊口齒不清地應道。
「咦……妳被人誤認是我的妻子嗎?」殷續心口微震。
他就想著這樣進進出出的一對年輕男女,年紀又適合,想必容易招來誤會,果然……
「當然啦,因為我們一起住,年紀也相當,所以左鄰右舍都當我們是新搬來的夫妻,因此大夥兒都挺幫著我的,我想,他們八成是把我當成了照顧苦讀丈夫的小妻子吧!」放下空碗,幼梓的表情並無一絲排斥,倒是染上了兩抹紅量。
「妳……可在意?這關係妳名聲的。」讓人誤會,對他這個很快就會消失的「苦讀書生阿續」自然沒有任何影響,但是幼梓呢?
瞧她雙頰緋紅,是因為被誤會了所以感到不好意思,或是……他能否大膽假設,是因為幼梓對他亦有意,所以才沒有多澄清?
「這有什麼好在意?」幼梓搖搖頭,她確實沒把這件事列入煩惱之林,不過倒不是因為她不介意名聲,而是因為被說成是殷續的妻子,她心頭像我裹了糖蜜,感覺暖甜甜,所以才一直沒撇清兩人的關係。
況且孤男寡女同住才會被人說長道短,如今被人誤會是夫妻她反倒樂得輕鬆。
「因為妳我並非夫妻,萬一日後妳有心儀之人、想嫁人了……又該如何?對方可不一定會信服我倆同住一屋卻清白無瑕的事實。」殷續小心翼翼探問。
「你問我這問題,我還想問你呢!你不擔心有我在身邊會礙事嗎?」幼梓的視線往上抬了抬,正好對上了殷續打量的眸光。
她很快地別過臉去,感覺有那麼點心虛。如果殷續知道她別有用心,是貪圖他多給的關懷才想留在他身邊,不知道會不會生她的氣?
「沒這回事,我從來就不覺得幼梓妳礙事!」殷續連忙搖頭,心頭蹦起了歡欣的火花。看這情況,再聽聽幼梓所言,她……也是在乎著他的吧!
「不怕我礙著你另尋好對象嗎?也不怕我在你當官、平步青雲後絆住了你,讓想跟你結親的富家千金或貴族小姐退而遠之嗎?」嚴格來說,幼梓知道自己是有那麼點壞心眼的。
如果她能夠以報答、照顧殷續的名義,一直留在殷續身邊,那麼她就可以擁有他的溫情一輩子。
這份讓她貪戀的溫暖,她幾日下來早已被浸蝕得徹底而不願鬆手,只是她不知道殷續會不會真的這麼好心,肯讓她糾纏一輩子?
「就是因為平步青雲,才知道妳是多麼難能可貴的存在。」殷續認真說道。
在宮裡,要能如此談心的對象,可是少之又少,更別提是個姑娘家了。
各項規矩常礙著人與人的交心,即便真有合得來的對象,要遇上也是難如登天。所以能夠遇上幼梓,可以體會到這股男女之情特有的甜味,殷續覺得,自己著實是個幸運兒。
「什麼平步青雲啊?你只是快要進官學讀書而已,說得好像你已經當官了似的。」幼梓眨了下眼,不由得迸出笑聲。
「我的意思是……」殷續發現自己差點說溜了身分,連忙輕咳一聲,掩飾道:「即使我真是官,我也希望幼梓妳……能長相左右。」
這一句意有所指的回應,帶著幾分的曖昧情愫,讓幼梓聽得瞪大了黑瞳。
「什麼?」幼梓難得地露出泛紅的羞怯表情,「你……阿續,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說哦!你這種話講起來,好像在跟姑娘家求親似的。」
一瞬間,她的心都快蹦出胸口了。甚至,她發現自己差點就要對著殷續點了頭,還對他說上一句「我願意」。
「像求親……」殷續斂起玩笑神情,顯得相當認真,「那如果,我真向妳求親……妳可會答應我?幼梓。」
這般混淆不清的對應和條理不明的情愫,實在是讓人感到太過煎熬,若是能夠早些問清幼梓的心意,或許也好。
清了清有些發澀的嗓子,殷續正色重申道:「我是認真的,我……想向妳提親,幼梓。」
※※※※
「什麼?你……你你你……你真要跟我提親?」
幼梓本想給說錯話的殷續一個好台階下,哪曉得他卻是將她抓得更緊。
「這話聽起來很唐突,是吧?」殷續乾著嗓音續道:「但我是認真的,因為妳對我來說,不只是像個值得敬重的大姊,也不像個要人疼愛的小妹,而是包含著許多情緒在裡頭。」
「什麼樣的……情緒?」在訝異之餘,幼梓不禁好奇起來。
殷續會想向自己求親,就表示自己一定有什麼地方吸引他了吧?
「我喜歡聽妳說話,因為妳總有自己一套見解、自己的道理,卻與一般人的隨波逐流完全不同,因此,我覺得妳是個聰慧的姑娘。」說起來,若是幼梓生在官家,與那些千金小姐一樣讀書識字,學琴棋書畫,依她的聰敏,說不定更勝那些出身得天獨厚的小姐們。
「我還真不曉得你這麼嘴甜。」幼梓眨眨眼,雙手半捧著臉龐,覺得熱氣正往她的胸口竄去,「聽你說的好像我有多麼得天獨厚。」
「我深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只是有沒有遇上能夠欣賞的對象。」殷續認真應道:「而且,我喜歡妳的體貼、喜歡妳為他人著想的個性,這些日子來,因為有妳的緣故,讓我增長不少見識之外,亦感受到妳的溫情,所以,我希望能給妳更多的回報……」
「阿續,你這麼說起來,好像是大姑娘被人救了就要以身相許一樣。」不習慣殷續如此謹慎說話,幼梓紅著臉,視線東轉西看,就是沒敢定在殷續臉上,生怕多看他一眼,都會讓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著了火。
「妳不覺得以身相許,也是一種訴說傾心的方式?」殷續微揚唇角,笑應道:「因為這樣我就能夠當妳的丈夫,明正言順地照顧妳、呵護妳,只是……」
「只是什麼?」心口聽得正熱,話語卻中斷,讓幼梓連忙回頭接上話,卻沒料到視線一對上殷續,便讓他的一雙湛黑眸光吸了去,讓她差點忘了自己的聲音在哪裡。
從披頭散髮的乞丐書生到現在開口求親的情人,她不得不說,殷續的態度和模樣改變得可真大。
初時見他只覺得殷續像好人家出身的落難書生,可當他髮一束、衣裳一換,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來的氣勢,又比外邊那些光會捧著書本猛讀,卻始終一副傻樣的書生強。
他樣貌斯文、談吐溫和,端正的臉龐上,一雙勾住她心思的眸子總是帶著晶燦眸光,不像被磨光了氣質的讀書人,空有斯文學識,實則胸無大志,只會空口白話地瞎扯一堆沒用的高論。
即使有些不知世事,但殷續卻絲毫沒有出身好人家的少爺那種不可一世的傲氣模樣。
是這樣的親切感,讓他們倆之間少了點距離,也才讓她在不知不覺中,為這個待她規矩又體貼的男人動了心?
「幼梓,妳……肯不肯給我機會?」這是殷續一直想探問的問題。
讓他來照顧這個其實也很需要人溫情呵護的小姑娘……
「機會?」幼梓眨了下眼,才猛地意識過來,殷續是在向她求親、要她的允諾哪!
「我不是在逼妳,也不想教妳為難,如果妳覺得不妥、不喜歡,儘管開口,至於我……我只是想告訴妳,我的真心。」殷續明白,自己能夠與幼梓相伴的時間並不多,可若幼梓成了他的妻子,那便不同了。
這個即使他終究得回到宰相府,恢復真實身分,也想一併帶走、好好疼愛,甚至是與她長相為伴的小姑娘……讓他想與她結親,與她締結連理,讓她能夠長長久久地留駐在他身旁。
「真心啊……」幼梓若有所思地打著殷續認真的眸光,胸口的微燙漲得她心裡頭暖得像滾燙的熱水,讓她像似浸在熱泉池子裡,被裹得一身舒適、暖和。
她……是喜歡殷續的,這甜甜的感覺,不只是她想留在他身邊,而是私心盼著對方也能回應吧!所以,當殷續對她訴說著情意,她才會泛開這種宛若要融化在三月春陽下的溫暖感。
眨了下眼,她斂了視線迸聲道:「說起這親事……其實我原本早就立定志向,這輩子不嫁人、也不找歸宿了。」
「咦?」殷續一愣。這意思是,幼梓對他並無這般情意嗎?
「不過,遇上你之後,我卻把這個志向忘光了,要不是你突然跟我求親,我還真忘了我曾經這麼想過呢!」想起往事,幼梓不由得迸出了幾聲淺笑。
「怎麼說?」要讓人改變想法,那可不是太容易的事。
在殷續看來,幼梓帶給他的影響,遠比自己能給予幼梓的更多。
「那是因為,你跟其他人都不同啊!」幼梓想了想,吐出個最簡潔易懂的答案。
「不同之處何在?」殷續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答案,還真是模糊之至啊!
「我這麼說好了,過去因為當乞丐,也當過騙子,所以呀,我看多壞男人了。」幼梓憶起過往,忍不住輕蹙秀眉,「像你這樣不沾酒色的正直書生大概很難理解,不過我看過許多男人表面上看來人模人樣,但事實上滿肚子壞水,再不然就是成天花天酒地,一沒了酒在手,連路都不會走。」
頓了下,她露出嘲諷的笑容續道:「有些人嘛,整天高談闊論,表現得不可一世的威風樣,可遇上點小挫折就哭天喊地,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然後從此一蹶不振,自暴自棄之外還自甘墮落。」
「妳想必是將這些人性看了個透徹吧?」殷續瞧著幼梓,總算多少明白她那副儼然對人生大徹大悟的態度是從何而來。
她看盡人世裡的灰暗,所以明白現實的殘酷,只不過她並不因此而選擇墮入無止盡的茫然,而是從中掙扎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光明道路。
所以,她在他的眼裡,才會如此地耀眼,讓他無法忽視她,甚至一再為她周身散發的獨特氣息和想法而入迷……
「沒有十成也有個八分。」幼梓得意地道:「正因為見多了這種沒什麼用的男人,所以我看人是很挑剔的。」
「這意思是……妳願意與我同住一屋,是因為妳肯定我不是個心懷歹意之人嗎?」殷續逸出一抹欣慰笑容。
「阿續,小人是不會傻傻跟我走的,更不會在我騙得錢財後還教我這麼做不妥,更不可能把輕易騙到手的五百兩統統送人,只因為想報答一個微薄的恩情。」幼梓張著圓潤眸子往殷續瞟了眼,又道:「再者,成天嚷著人窮志不窮的書生雖然也多,可他們常常有了書本飯碗,就沒了人情跟爹娘。」
「這是在誇讚我並非忘恩負義之徒嗎?」殷續一一聽著幼梓的述說,對於藏在人心背後的黑暗,似乎有了更深的認識。不只是表面上的良善規範,他要的,是人人藏在心裡頭的性情亦跟著從善。
而幼梓,才是能夠帶他走向那將來的良伴哪!
「你不只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還是個傻子,傻到對人不提防、傻到連我這陌生人都待我好,傻得只顧體貼別人卻忘了自己,甚至……」努努嘴,幼梓突然細了聲調。「你呀,還傻到咱們同住一屋,卻正直到沒對我這花樣年華小姑娘下毒手……」
臉頰刷地一紅,幼梓很快地扯開話題,「總之,你讓我安心,所以我就忍不住想賴住你,希望可以一輩子待在你身邊,所以才願意下田養你,讓你圓夢上官學,這樣……你應該懂了吧?」
她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如果殷續還不能理解,那他就是個真傻子,而不是個君子。
「懂、我懂。」殷續欣然一笑,「幼梓這話,是允我上門提親了。」
雖然知道幼梓較大家閨秀大方,但要個姑娘家如此直訴情意,可也是頓折騰呀!
「提親就免了啦!」在情意相通的情況下,那股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微妙情愫,自然就成了拉近距離的濃情蜜意。
搖搖頭,幼梓乾脆道:「我沒爹娘、也無親戚,你能找誰提親下聘?」
「這……」殷續慣了什麼都照著規矩來,這下可愣住了。
「就說你傻。」幼梓站起身,將兩人碗筷收拾了,然後取來兩根蠟燭,點上了火,「喏,就這樣,可以拜堂了。」
「現在?」殷續有些失笑,「就算我們倆能自主婚事,但總要找個媒婆、再請頂花驕迎新娘啊!」
就算用不著下聘,其他婚嫁禮俗總不能免吧?
「我們住在一起哪,阿續,你若真辦喜事,豈不是真要引來鄰居說閒話,說咱們未成親便同住一屋?所以禮俗就省了吧!這樣還能省點開銷。」朝殷續眨了眨眼,幼梓得意地道。
「但這豈不虧待妳了?」殷續聽著幼梓這十足十與歪理無異的道理,只是苦笑,「怎麼說都是娶妻,總該明媒正娶,再以花轎抬妳過門啊!」
撇開現在這「窮書生阿續」的假身分不提,他這宰相娶妻若如此隨便,別說他不肯,爹娘地下有知,肯定要在夜半夢迴找他抱怨一番了。
「我知道你重規矩,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嘛,要想讓我風光、沾喜氣、有面子,都等你功成名就再補上就好了嘛!」幼梓駁回了殷續的考量,隨後便牽起他的手,走到了門邊。「來,一拜天地。」
「好,一拜天地。」殷續也明白此時確實不宜鋪張、引來旁人注意,索性依了她。
「接下來是二拜高堂,因為我是大姊啊,所以高堂就拜我吧!」牽著殷續回房內,幼梓跳上椅子坐定,笑應。
「那就二拜高堂——」殷續也不多言,反正橫豎這婚事都要重新打理的,等他回宮,必然為他這苦熬多日的小娘子辦個熱鬧婚事,讓她開心一回、惦記一輩子。
「好啦,夫妻交拜!」沒等殷續站直身子,幼梓就跳下椅子,站到殷氣面前,與他互相對拜。
雖然沒有嫁衣、沒有頭蓋、沒有任何妝點,可幼梓卻是開心極了。
一把摟上殷續的頸項,她踮著幾乎不著地的腳尖笑道:「阿續,我們從今天開始就是夫妻了!」呵!她真的嫁給他了,這個讓她安心依靠的好男人……從此,她便是他的妻了!
「夫妻……」沒想到出宮一回,換來一個如此親暱的良伴,殷續摟住她看來嬌小的身軀,將她因為沒過過多少好日子而顯得過瘦的身子緊緊抱住,感到欣喜的同時,胸口亦泛開微酸。「我會疼妳一輩子,再也不讓妳吃苦了!」
諾言迸發,殷續欣然攬住了幼梓,兩臂交疊,緊攀她的腰身。
他的小娘子、他的幼梓,此後,他終於能夠呵護、疼愛她一輩子了!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7 PM
第六章
既是成親,最後理應進入洞房,殷續吹熄了廳上的燭火,依禮牽了幼梓,將她帶入了自己的房內,見著她喜悅難掩的表情,唇角亦跟著勾起。
「想什麼?」帶著幼梓坐下,殷續傾身挨近她面前,在問話的同時細細端詳起她的姣美面龐來。
雖說是同住一屋的親密關係,可就像幼梓說的,他直到今日兩人拜了堂、成了親,才放心地與她如此貼近、親暱,先前能避嫌就避,完全沒半點踰矩,倒是幼梓常嫌他麻煩,介意得多。
「我在想,早知道會成親,就不分兩間房了。」幼梓瞧瞧這衣櫃桌床,都還是新買的呢!多了一人份,算是浪費了。
「妳捨不得,就當成是給孩子住的吧!」殷續探出長指,滑過了幼梓的面頰。
「要生孩子……也得你使得上力啊!」幼梓伸出雙臂,往殷續的胸膛上貼去,掌心隔著衣裳上下游移起來。
她可不是那種受過教導的含羞大姑娘,既然心意已定,也嫁給了殷續,見多識廣的她自然明白接下來的夫妻情愛是怎麼回事。
倒是殷續這書生……說不定等會兒上了床舖,還得她來教他,那可就有趣了。
「我說幼梓,這話可不是做妻子的應該說出口的吧?」殷續苦笑著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臂。
雖然知道她不會是個含羞帶怯的小姑娘,可這番直言也夠撩撥他情緒的了。
「你不是喜歡我這性子嗎?還是說……你寧願要個扭扭捏捏的大姑娘?」幼梓沒再對殷續上下其手,含笑的唇卻擺明了是在逗弄他。
真有趣,他這是在害臊嗎?都這麼大個人了,比她這小姑娘還容易臉紅害羞嗎?
「當然是喜歡妳。」官場少真心,能這樣直言、又毫不牽涉到利益的對象,少得一手五指便能道盡。
「那你還等什麼?不洞房的話……生得出孩子嗎?」幼梓朝著殷續眨了眨眼。
「我想是不成。」殷續失笑地伸指按上幼梓的唇,「原本我還想著是否該晚些再圓房,好讓妳習慣,不過這樣看來倒是用不著了。」
「習慣什麼?」不就是夫妻同床求歡罷了,她又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這點事她還曉得的。
「噓……」殷續俯身往幼梓接近,在兩人的鼻息近得足以交融之際,他抽去了自己碰觸著她的手指,讓唇瓣取而代之,疊了上去。
四瓣相觸,迸發著火花,溫潤的觸感讓幼梓有些陶醉。
原來,讓心儀的人親吻著自己時,感覺竟是如此溫暖。
不自覺地吮住殷續的唇瓣,幼梓揪住了他的衣襟,冀望起更多的親密。
殷續捧著幼梓的臉龐,就著她細嫩的唇恣意索求,舌尖亦跟著探出,在她兩排貝齒間滑動。
幼梓輕輕張口,迎合著殷續的渴望,甚至主動以靈活小舌與其相纏,勾引出殷續更多的熱意。
「唔……阿、阿續……」熱唇吻得幼梓欲罷不能,她緊緊攀住殷續,黑瞳閃耀著渴求。
殷續勾唇一笑,隨即往她的面頰吻去,更沿著她的柔嫩曲線咬上耳垂,滑向細頸。
「阿續……」幼梓摟住殷續的頸項,感覺身上似有火苗在漫燒,將她的周身燒出一片熾火。
殷續順勢令幼梓倒上了床鋪,十指跟著往她的襟口扯去。
幼梓感覺到大掌覆上了胸口,殷續的手指在她的頸項上遊走,讓她不由得伸手握住。
「幼梓?」殷續還當幼梓嘴巴上說得大方,實則害羞了,連忙停了手。
「阿續,你八成沒脫過姑娘家的衣裳,是吧?」幼梓帶笑地將殷續的手掌往下拉,滑過肚腹來到了腰間,然後牽著他的手,幫著將自己纏裹著腰身的衣帶解開來。
若是讓殷續這麼扯她的襟口,衣服根本脫不下來。
主動地解了束縛,幼梓蹭了蹭雙腳,將鞋子脫去,然後把小腿從床畔抽上了床舖。
鬆了腰帶的衣裳因為幼梓的動作而鬆脫,若隱若現的胸口讓殷續多了幾分遐思,亦勾起了熱潮。
「你又看傻了,阿續。」幼梓伸出腳丫往殷續的大腿上磨蹭了幾下,「不脫鞋襪就要上床嗎?」
殷續瞧著她的大方,僅是逸出淺笑聲,隨即跟著轉身坐上床舖,低頭去解鞋襪。
幼梓瞧殷續彎下身子,再看看自己早已半露的衣衫,乾脆將外衣除去,僅餘小肚兜裹住她的圓潤胸脯,然後繞到了殷續背後去。
「幼梓?」殷續除去鞋襪,正想回頭摟抱幼梓,沒料到竟撲了個空,身後卻突然給幼梓一抱,霎時一股軟綿綿的觸感直貼上他的後背,教他連想都不用想都明白那是怎麼回事。
「脫了鞋襪,那就該由娘子替你更衣了。」幼梓伏在殷續背上,學著他的動作,張口往他的耳垂啃去。
她挺喜歡殷續這麼吻她的,所以這麼親著他,他應該也挺舒服的吧?
「幼……幼梓!」熱氣往耳畔吹拂,教殷續渾身燥熱起來。
小姑娘還真是學得快,馬上就拿了他的招式用在他身上了。
「阿續喜歡嗎?」幼梓說著,雙手已往殷續的胸口撫去。
她十指並用地輕扯殷續的衣襟,不時地舔吮他的耳垂、吻著他的頸側,柔聲道:「別光是呆著不動啊,你不把腰帶解了,我怎麼替你脫衣服呢?」
殷續依言鬆了腰帶,雖然從沒想過與幼梓的洞房花燭夜會是如此特別,但不可否認的,讓幼梓「服侍」的感覺倒是挺醉人的。
幼梓將殷續的外袍褪下,瞧那薄薄裡衣伏貼著殷續的身形,她忍不住將臉頰貼上殷續的背,汲取著這令她眷戀的安心感。
嗯……以後殷續的背就只有她能靠了呢!
「幼梓……妳不是想靠在我背上一夜吧?」殷續失笑地聽著幼梓那平穩規律的呼吸,輕聲道:「難得春宵,妳不是想早點生個孩子,好教另一間房不必擱置嗎?」
「我是呀,可我好喜歡這麼貼著你……」幼梓眨眨眼,再度攀上殷續的背,然後一股作氣地連他的裡衣都給脫下了來,「不過,我想這樣子感覺應該會更好吧?」
雖不算肌肉結實,殷續的身上倒也沒半點贅肉,挺符合他溫文儒雅的外貌和長相。
幼梓將身軀貼上了殷續的背,十指滑過他的胸膛,感受著那份越來越燙的熱意,輕聲笑道:「阿續,這麼貼著你,感覺好不好?」
「幼梓……」殷續不知該笑還是該嘆,平常人娶個大家閨秀,新婚之夜還得費心調教,才能夠如此濃情蜜意,可他倒是連動手都用不著,娘子已經為他準備妥當,甚至是主動求歡。
「嗯?」幼梓吻過殷續的頸項,柔軟的胸脯隔著薄薄肚兜在殷續的背上來回揉搓。
「男人是經不起挑逗的,幼梓。」殷續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正往下腹衝去,一個回身,他抓住了幼梓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撲進了床鋪裡,緊緊地壓在懷裡。
「啊!」幼梓沒想到會被殷續反將一軍,待她張眼,殷續已俯身吻上她的胸口。
「我可不能辜負娘子的好意,是吧?」殷續迸發柔笑,看來有些惑人心神,讓幼梓入了迷。
殷續傾身覆上幼梓胸前的隆起,軟嫩的觸感不再只存留於背上,而是紮實地熨合著他的掌心,手指輕勾,他解開了幼梓的肚兜繫繩,緩緩將她的肚兜褪下。
小巧而圓潤的雙乳映入殷續的眼簾,他伸手輕撫,滑過高聳乳尖,又往下搓揉著嫩白的柔軟,不時低頭吸吮這份甜美滑膩,耳邊更滲入了幼梓的呻吟輕嚀。
「呀……阿續……啊啊……好舒服……」初次品嚐這求歡的快意,雖是未經人事,但那來自於身軀的歡愉感卻很快地彌漫全身上下,教幼梓不由得跟著吐出陣陣嬌喘。
微微拱起的腰身,不由自主地攀住殷續肩膀的纖指,訴說著殷續在幼梓身上燃起的慾望火苗有多麼強烈,教她只顧著迎合殷續帶給她的快感,甚至渴求著更多。
兩顆嬌紅蓓蕾被殷續舔食得水嫩,他鬆了口,吻上她平坦的小腹,只是雙手依舊一左一右地糾纏著她的雙乳,一下下的揉搓換來她不住的喘息,亦為他帶來更大的刺激。
點點紅痕烙在幼梓身上,火苗將她燒燙起來,熱得她渾身難受,雙頰更是豔紅一片,唇瓣間吐露的不再只有愛語輕喃,更有著魅浪的聲調。
「阿續,這樣好熱……」熱意尋不到散落的出口,只能在身軀之中徘徊,幼梓跟著覆上殷續撫慰自己的雙掌,卻依舊停不下那股沸騰的熱潮。
「熱了,就把衣服脫了吧!」殷續亦讓幼梓勾得周身燥熱,抬起身子,他正想伸手為幼梓除去下身的衣物,沒想到幼梓卻突然一個翻身,反客為主地把他壓到了身下。
「阿續,你太慢了,所以……由我來脫!」幼梓知道,殷續就是這麼個溫吞的柔情脾性,她也不想他上了床就變成急色鬼,所以這種脫衣小事,就由她來代勞吧!
解開了長褲的束縛,甚至一口氣將沾上些許微滲愛液的褻褲褪下,霎時,幼梓那未經人窺視過的幽密私處已裸露在殷續的眼前。
「幼、幼梓……」殷續只覺得一股熱氣瞬間上衝,幼梓這副光裸著身子、半跪在他身上的嬌嫩模樣,差點讓他血氣過盛、露了糗態。
身下的慾望因為幼梓的大方而跟著挺立勃發,幾乎將他的長褲撐開來。
「我知道,男人比女人還要忍不住……對不對,阿續?」幼梓見殷續下身高舉,在面露羞色的同時,亦感到滿懷的柔情。
呵!原來殷續也是想要她的,可不是只有她急躁,想與他早些燕好呢!
惡作劇似地扶著殷續的腰身,幼梓大著膽子坐上了他的腿間,張開的雙腿令她的私處敞開,半染愛露的幽林還耀著點點燦光,她令幽穴觸上了殷續傲然挺立的慾望,隔著那層薄薄長褲開始磨蹭起來。
布料終究比起人的肌膚來得粗糙些,那略硬的質感在細嫩的花蕊上滑動,自然大大地刺激著情動的幼梓,讓她很快地便溢出點點晶露。
「阿續……這樣……好舒服……」幼梓微瞇著眸子,嬌豔的臉龐染著透紅的誘人色澤,半啟的唇吐露出熱氣,渾圓胸脯更因此而上下晃動,在殷續面前形成一幅醉誘美人鄉的景象。
殷續可沒想到會見著這麼一幅美景,他撫上幼梓的雙腿,她細嫩的肌膚教他的指尖流連忘返,那熱燙感更令他不由自主地吐出陣陣熱意。
「嗯……阿續……」穴口的嫩蕊不住地磨蹭著殷續的鼓脹,溢出的愛液幾乎濡濕他的褲襠,亦令他的慾望更形顯明。
本能的刺激使得幼梓的律動益發快速,而此舉亦教殷續在同時感受到莫大的歡愉,在幼梓的磨蹭之下,他不由得緊緊攀住她的雙腿,於戰慄之中吐露出白濁愛液。
「咦……」瞧見發脹的慾望在眼前噴灑著愛液,那像是要衝破長褲般的熾烈熱泉一再湧出,教幼梓不由得停下令她感受到麻人快感的擺弄動作,將殷續的長褲一口氣扯下。
「幼梓,妳這小姑娘,我當真是……服了妳了。」殷續沒想到自己的春宵竟會由新娘子來為他服侍得如此徹底。
「這是表示阿續喜歡我這麼動吧?」幼梓將殷續的長褲褪下、丟到一旁,伏上他的胸膛,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口的乳尖撫去,「阿續,舒服嗎?我聽見你一直喘息,而且……你還一直發汗呢!」
「怎會不喜歡?」殷續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剛才讓妳佔盡便宜,現在可輪到我了?娘子。」
「還沒哪!」幼梓抽走自個兒的手指,迸聲道:「反正懷了孕後,辛苦的是挺著大肚子的我,所以你現在讓我佔點便宜有什麼關係?」
說罷,幼梓將唇一張,便含住了殷續的乳尖,細細地舔逗起來。
「唔……幼梓……」殷續真不曉得自己是在享受,還是在受著折磨。
這般令人銷魂、卻又帶著磨人快感的求歡,可也算得上是少有了吧!
幼梓自是不會停手,她擺明著是將殷續用來挑逗她的招數全都用在他身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已然赤裸的身軀散發著過度的高溫,幼梓將殷續的乳尖舔得硬挺水亮,更沿著他的肚腹一路往下,直逼他的慾望中心。
「啊……幼梓……」殷續含混不清地吐露著喘息聲。
幼梓捧住殷續的分身,毫不客氣地撫弄起他的慾望,甚至是張口含入,將他的昂揚裹入了溫熱的唇瓣之中。
「嗚嗯……」分身在濕熱的唇間滑動著,殷續感覺方才吐盡慾望的分身似乎又活絡了過來。
幼梓將生氣重新吹入了殷續的慾望之中,見著它益發腫脹到忍無可忍的地步,才終於鬆了口。
「阿續……」幼梓重新坐起身,敞開的濕熱幽穴正對著他那勃發的猛獸,緩緩地落身坐下,艱困地令自己的緊窄穴口吞沒了殷續的昂揚。
「幼梓,別太急,妳會……」「疼」字還來不及出口,只見面前的幼梓秀眉一蹙,接著破處的血絲已自她的腿間滲出。
「啊啊……阿續,好燙……好緊……」淚光在幼梓的眼角泛開來,讓殷續連忙拉過了她的手,讓她伏在自己身上。
「不痛了、就不痛了。」殷續將幼梓緊緊摟住,下身開始跟著律動起來。
「阿續……」幼梓感覺體內像是有隻野獸,竄入又竄出,將她的蜜穴擠出一波又一波的熱燙蜜泉。
「我會好好疼妳、愛妳的,幼梓……」殷續咬著幼梓的耳垂,手指不時地揉捏她的纖腰,快速進出的下身正燃著被她燒熾的野火,燒也燒不盡的慾望像要抽乾她的力氣,使勁地挺入,深深地埋進她的幽徑裡,爾後又迅速退出,留下瞬間的空虛,並再次竄進,一口氣填滿——
「啊……阿續……好、好舒服……」在被殷續使勁疼愛的同時,幼梓亦斷斷續續地吐露混入嬌音的呻吟之語,柔軟的胸脯在殷續的胸膛上來回磨蹭著,更加添了刺激。
「我會讓妳更舒服、一點都不想停下來!」殷續摟住她的纖腰,奮力地在她體內衝撞起來。
幼梓發出尖叫,那彷彿要貫穿她身軀的充實感教她渾身發顫,幽穴中更是不斷地溢出滿盈的蜜泉。
愛液濕潤著幽徑,令殷續的進出更加順暢,滑溜的水澤濕透兩人的交歡之所,令腿間染上一片濕滑。
肉體相互撞擊的聲響之中混合著淫靡水音,聽似規律的節奏裡藏著烈火般的熱意,不停地在早已承受不住如此刺激的水穴之中來回穿梭。
「阿續……我……不行……我又……又要出來了……」酥麻的快感迅速地攀住幼梓全身,帶點熟悉的戰慄感往下腹幽穴纏捲,教她無法自制地緊緊抓住殷續的手臂,幾乎要將他的臂上抓出血痕來。
大量的蜜泉自穴中湧出,教幼梓不住地尖聲吟叫,而殷續亦在她緊縮的穴內將慾望釋放而出。
低沉的聲調伴隨著熾熱泉水吐出,幾乎是在同時與幼梓的蜜液在幽穴內交相衝擊著。
幼梓緊緊地勒住殷續,像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她繃緊了身軀,在陣陣熱潮衝擊過後,終至虛軟地癱倒在殷續身上。
濃厚的情慾氣息在房內迴盪,幼梓與殷續間的吐息未曾間斷,只是由急促漸漸轉為緩和。
猛烈跳動的胸口恢復了規律的聲調,幼梓伏貼在殷續胸口上細細傾聽著,有些失神地以手指在他的臂膀上輕揉。
「幼梓,還好嗎?」殷續知道幼梓平時是挺有精神的,但瞧她個頭嬌小,體力再好應該也有個極限,沒料到春宵求歡,她就無視初次經驗的生澀,硬是拖著他打了場硬仗,現在可好,瞧她半晌沒吭一聲、有氣無力的樣子,肯定是累壞了。
「嗯……」幼梓吐出嬌軟的聲調,聲音裡還混著甜膩,「阿續,我……」
「累了?」殷續輕拍她的背,淡笑道:「要不要替妳弄點熱水來,讓妳淨個身、舒服點入睡?」
「不是。」幼梓搖搖頭,仰首瞧向殷續,「我只是覺得,剛才讓阿續這樣緊緊地抱住,感覺好安心、好舒服,所以……我好開心。」
她一直都是一個人獨自過活,直到遇上了殷續,生命才有了重疊,而這一夜春宵,更讓她眷上了他的胸膛。
呵!喜歡上殷續,真是太好了……
「妳喜歡,我就天天抱著妳。」殷續失笑地攬緊了幼梓,「這輩子,都這麼抱著妳……」
「嗯……你是君子嘛!所以一言既出……」疲憊感襲來,讓幼梓有些昏沉,卻仍硬撐著精神同殷續有一言、沒一語地聊著。
她喜歡跟他相依靠、相磨蹭的溫暖感,睡著了多浪費呀?
「一言既出、驅馬難追。」殷續寵溺地往她髮間一吻,「睡吧,這整晚,我都會好好抱著妳的,我的小娘子……」
「說好了唷……」撒嬌的軟音滲出,卻半是入眠。
「嗯!我說到做到。」將手臂勒得更緊實些,殷續滿懷柔情地抱著新婚的娘子,兩個人就這麼相依相伴、沉入了夢鄉之中……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8 PM
第七章
計畫一旦脫了軌,似乎就很難恢復到原本的步調。
從幼梓身上發現許多國政缺失的殷續,在明白自己的國策成效不彰的原因,是來自於他從未明瞭貧困百姓的生活之後,索性繼續假扮他的平民書生,與幼梓過著小夫妻的日子。
白天他當真到官學去聽夫子解釋書義,或是寫文作詞,晚上則回到家中,與為了讓他能好好讀書而下田工作的小妻子為伴。
原本殷續還認為由幼梓這小姑娘去下田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的事,畢竟農務算是粗活,可沒想到幾日觀察下來,他發覺在百姓之中,像是丈夫出遠門、早逝,或是像幼梓這樣嫁給窮書生的人家,通常是由婦女擔起家計在務農。
而且真要論起耕田種地,她們知道的可也不比男人少,甚至比他這般只懂得咬筆桿的書生還強。
再者,不只是種田養家,她們還能打理家務、炊飯洗衣。這種種殷續未曾體會到的市井生活,著實給了他許多重新思考國策的方向……
「阿續!我在這裡!」
剛踏出學堂,幼梓提著竹籃的身影便落入了殷續眼底。
自他入了官學之後,幼梓為了不讓他中午餓著,總是為他送來熱騰騰的飯菜,這情形看在殷續的同窗眼裡,可是好生羨慕。
由於官學是為百姓而設,因此出入自由,許多買不起紙筆書冊、沒能進官學的人,平時便停留在窗邊,多少聽聽師傅的講解,而官學也是不趕學生的,只要不妨礙到夫子教課便成。
因此幼梓即使天天送飯菜來給殷續,也不會有人擋著她,反倒是在官學裡與殷續較為熟識的幾個同窗,一見到幼梓便會調侃殷續幾句。
「阿續,你可真是好福氣,娘子既漂亮又賢慧。」
「真不曉得你哪輩子積來的福氣!」
殷續一一向同窗打著招呼,對於他們的羨慕僅是一語帶過。「不用羨慕,自己也娶個妻子吧!」
其實這樣的生活,對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只不過,一段日子下來,天天在閒暇之餘聽著同窗們談論治國的看法,甚至是重新受著夫子的教誨,偶爾聽聽鄰居來探、聊起生活間的大小事,他才理解到,這些正是百姓們的日常,能夠如此平順度日,就是百姓們的幸福,而不是每個人都憂國憂民。
在逐漸理解這些瑣碎事亦是平民百姓珍惜的日子之後,殷續倒也慣了,更明白自己讓同窗們羨慕的理由。
他有屋有田,日子過得平順,而家中娘子與他感情融洽,又是個甜膩漂亮的可人兒,這些都已足夠讓一般百姓的臉上笑容常現。
而這也是他回宮後,想帶給每個徽國子民的……
「阿續,快來吃飯吧,熱的才好吃哦!」幼梓泛著微紅的雙頰上帶著熱氣,許是剛放下工作,便忙著煮飯為他送來,聲調聽來還帶點喘息。
「幼梓,我看還是讓我包個飯糰帶到官學來就好了,妳成天忙田裡的事,還得趕過來,會累壞的。」雖然有幼梓送飯確實令殷續感到欣喜,但是他也不願她累著身子。
「那點活而已,不算什麼的,而且送飯菜來才能在中午見到你啊!」幼梓拉著殷續往官學內用來讓學生們休憩的涼亭走去,推了他坐定後,便將竹籃裡的飯菜端上桌,笑道:「況且我也想知道你今天學了什麼、有沒有認真嘛!」
她認為像殷續這樣的讀書人,除了念書也沒別的長處了,不如就專精點,否則只是半調子,連當個私塾夫子教幾個鄉里小兒都辦不到的話,也是出不了頭的,所以她相當關心殷續在官學的情況。
「妳放心。」對於自己在官學的成績,殷續是不怎麼在意的。
夫子那些書冊經典,早是他熟讀過的文章,應答作題當然沒什麼問題。他要謹記在心的,反倒是別在官學裡太出風頭,惹人注目,到時候拆穿了身分,便無法繼續以一個普通百姓的身分四處探查了。
「夫子說我才學優秀、文章又好,有意推舉我為官。」當官學師傅向他提起時,殷續心裡只是苦笑。
「真的?太好了!果然讓你入官學是對的,不然國試每年僅考一回,要求到功名實在太難了。」幼梓原本還以為殷續只是個苦讀書的傻書生,沒想到他倒真有才識,能博得夫子欣賞。看來她真是小看殷續了!
瞧瞧帶來的幾樣小菜,幼梓將飯碗遞給殷續,笑道:「早知道你在官學這麼乖,又聽見這好消息,我應該多帶點你喜歡的好菜來慶賀的。」
「妳讓我中午不用趕回家用膳,也不必單啃飯糰,有熱飯菜吃,就已足夠了。」殷續逸出笑聲,伸手替幼梓撫去煩側的汗水,「況且推舉還得宰相點選,才能入宮為官,談這事還太早了。」
正午時分是官學休息的時刻,大多數同窗都往茶樓飯館去用膳了,因此這時候官學裡可清靜著,才能讓他們倆優閒地在亭裡用膳談心。
「總是有點小成就了啊!晚上我煮點你愛吃的菜,給你慶祝一下。」幼梓就喜歡殷續這點,即使天大的好機會擺在眼前,他依然能夠平靜地抱著平常心看待,而不會被功名沖昏頭。
「別累著妳就好。」殷續吃著幼梓帶來的飯菜,那股溫熱感令他熟悉,也突然想起在宰相府候著他的老管家,以及已逝的爹娘。
這般家人似的情感,他近年忙於國事,倒給忘了身邊這小小的幸福,若非幼梓重新為他喚起記憶,他真要成了不知惜福的罪人了。
「我說你呀……就是這麼體貼,我想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你,讓宰相選上你的,那日後宮裡就會多個好官了。」幼梓替殷續添著菜,心裡多了那麼點微薄的希望。若是殷續入宮當官的話,許多不平之事,都能夠透過殷續傳達給宰相、大王了!
「嗯!」對於這點選一事,殷續僅是敷衍帶過。
因為宰相就是他,他又怎會去點選自己為官?
不過老天爺確實相當庇佑他,讓他平步青雲,當上了宰相,就連下鄉出訪,都能給他找到個合心稱意的美嬌娘。
像這樣的際遇,別說是平民百姓,就連宮裡人都會羨慕了。
不過……再過不久,等他假滿回宮,將幼梓一併接回宰相府時,不曉得她會有多麼驚訝?到時候,她會是什麼表情呢……
「阿續,你在想什麼呀?」幼梓瞧殷續想得出神,連筷子都忘了動,忍不住拍拍他的臉頰,「不是太緊張了吧?」
畢竟對他們這樣的平民來說,有機會入宮為官可是大事,也難怪殷續會想到僵掉。
「不是。」殷續失笑道:「只是在想,等我入宮之後,該給妳用什麼、吃什麼、穿什麼、住什麼……」
想細心呵護、想徹底疼愛,那是當初曾與他同窗為友的徽王樊應槐初識鳳御王后的心思。如今,該輪到他細細品味這般情感了……
「喝!還沒入宮就想著享福了?」
粗聲打斷了殷續與幼梓的談話,讓兩人往聲源望去。
幾名少爺身分的同窗往涼亭走來,對著殷續露出不滿神情。
「果然有娘子看顧打理,不同凡響啊!怪不得你這書呆能有好成績。」
「也不知道這飯菜是不是只送給妳家相公,還是送到夫子屋裡去了?」
「哈哈哈!所以才有好成績啊!原來是送妻與人食!」
幾個年輕少爺一邊打量著幼梓,一邊大加嘲諷起來。
「你們胡說什麼?下流胚子,虧你們還是讀書人!」幼梓聽得惱怒,忍不住火從心起,「我家阿續才不像你們,仗著少爺身分、家裡有幾個臭錢,就算不入宮也只知享福!自己才學不夠換來夫子賞識還出言相妒,簡直是卑鄙無恥到極點!」
她可不是什麼良家閨女,聽這樣的嘲弄話語只會躲在丈夫身後暗自飲泣、悲戚在心裡,她有的是惡言惡語能反駁這些公子哥兒!
「幼梓!」殷續忙想制止幼梓,就算他一樣對這些同窗不滿,也沒必要忍耐他們的惡言相向,但是幼梓畢竟是個弱女子,如此與三個大男人對仗,不會佔什麼上風的。
況且這三個同窗可不是只知逞口舌之快的紙老虎,而是會在暗地裡使詐的人,據聞他們私下都送過大禮給官學夫子,希望能換來推舉入宮的機會,但由於此處官學的師傅性子耿直,並未收受,反倒推舉他這個窮書生,因此已惹得他們相當不快。
他有護衛暗中保護,自是不用擔心這群惡少找麻煩,但是若幼梓與他們衝突起來,讓他們轉移目標,想對幼梓下手報復,那可不好。
「拙妻不懂禮數,請各位見諒。」為了不讓幼梓受害,殷續只得先試著打圓場。因為,就算他真要教訓這些仗勢欺人的公子哥兒,也不是現在。
但這三名惡少心頭火氣已被幼梓勾起,自是不會放過他們夫妻。
「死丫頭,男人說話沒妳這丫頭插嘴的份!別以為妳有點姿色,本公子就會對妳客氣!」其中一名惡少指著幼梓開口罵道。
「慢點,徐同窗,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帶頭的惡少止住這平日跟班的罵聲,開始打量起幼梓來。
平時雖見過殷續的愛妻送飯來,但他們對這個窮酸小子根本不在意,所以未曾多瞧幾眼。今日得知夫子有意舉薦殷續,他們才火冒三丈,想來找殷續麻煩,沒想到會近距離瞧見幼梓。
撇開這小娘子口出利言不提,她倒真是個美嬌娘,長相與身材都是一流,若是撤去一身寒酸布衣改換華服,再點上胭脂,必然是個俏佳人。
嘖,這殷續前輩子到底修了什麼福氣,有教書師傅買帳,身邊還有個嬌妻,真教人氣絕!
「是啊!汪同窗說得有理,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小娘子這般美嬌娘,我們身為君子是該客氣點!」另一名跟班看出幼梓的美色,亦跟著出聲。
汪惡少往前跨近,再度細看了幼梓一眼後,咧嘴淫笑道:「小娘子,我的成績雖然沒妳丈夫好,但家裡確實有錢,所以不當官我依然富甲一方,因此妳不如跟了我吧!保證讓妳吃好、穿好,用不著像妳跟著這窮書生一樣,得等他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被點選進宮,當的還是個領微薄薪餉的小官!」
「你以為人人都稀罕你的臭錢?」幼梓向來看不慣這樣的富家惡少,也老早明白這些人的惡形惡狀,對於汪家惡少的調戲根本不放在心上,反倒出言警告:「我告訴你,夫子已經推舉我家相公了!你要是有膽欺負我們,等阿續當官、就有你好受!」
「幼梓,用不著與他們計較,我們走吧!」殷續拍拍幼梓,不想她與人爭吵,受到傷害可划不來。
「你走可以,你娘子留下!」徐惡少知道汪家少爺對幼梓有意,索性出聲幫腔。
「我說小娘子,與其跟這窮書生作一輩子的升官夢,不如現在就跟了我們,立刻享福享樂啊!」說著,那汪惡少已上前想抓人。
「住手!」殷續見汪惡少狼爪探出,立即揮手將幼梓推到自己身後去,「光天化日之下竟想搶人妻女,你們眼中可還有王法?」
他處處退讓,是不想身分暴露,但若他們真想動幼梓的腦筋,他也不會客氣。
「唷呵!瞧你這小子,讓夫子賞識就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啊?擺什麼官架子!你連官位都還沒摸著邊哪!」汪惡少瞪向殷續,沒想到這窮酸書生竟敢攔阻他尋歡。
「你閃邊去!爺們看上的女人就不是你的了!」徐惡少爆出粗聲。
「你們若敢碰幼梓,就別我翻臉無情。」殷續沉下了臉,聲調透露出幾絲威儀。
但惡少們根本不領情,聽見殷續這麼要脅,僅是張口笑成一團。
「怎麼翻臉?翻給你大爺我瞧瞧啊!難不成我們還怕你這窮小子不成?」
「不用跟他廢話,把這丫頭帶走!」
惡少們平日仗勢欺壓百姓,早是習慣,如今官學內四下無人,更是放肆。
「別過來!」幼梓見他們三人圍近,忍不住放聲尖叫。
「嘿嘿……妳越叫我們越有勁!乖乖過來跟了我們吧!小娘子……」汪惡少完全沒把殷續放在眼裡,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幼梓好的身段。
「大膽!」殷續忍無可忍地沉聲一喝,涼亭外頭立時飛身躍出兩名陌生男子。
他們正是暗中保護殷續的禁軍護衛,原本正愁著不知該不該出手保護宰相大人,聽見了這事先約定好的暗號,立刻現身幫人。
出宮之際,為免來不及反應,所以殷續早與他們相約,若聽見他喝退賊人,斥責對方「大膽」,立刻出面救人;如果聽見他自報宰相身分,則可以禁軍護衛身分現身。
「堂堂官學子弟,竟敢強搶民女?」禁軍護衛快步上前,圍在涼亭外頭,質問著三名惡少。
「你們又是誰?少管本公子閒……哎唷!」惡少們剛轉頭吼叫,冷不防地雙臂已被人扭住,疼得他們個個哀叫出聲。
「好疼啊!放手!」
「下回不敢了!快放開我啊!」
連番哀叫聲出自惡少口中,但護衛們自是不會輕饒,扭住了三名惡少,他們往殷續瞧了眼,出聲解釋道:「在下路經官學,聽見這等惡民欺壓良善,因此出手相助,現下便將這批惡民送往官府嚴查,兩位儘管安心。」
說罷,他們押著三人便走,沒再多逗留,免得給殷續添了麻煩。
見他們離去,殷續才鬆了口氣,自身後拉出了好生保護著的幼梓。
「妳沒嚇著吧?」嘆了一聲,殷續撫過幼梓柔嫩的臉龐,苦笑道:「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遇上麻煩,我卻救不了妳。」
今天若非他頂著宰相頭銜,有人暗中護著,豈不是要被這群惡少欺壓到底了?看來,這百姓間的道德良知,還得多磨磨、多教教啊!
如此一來,才能真正看到鄉里間和樂融融的景象……
「這事又不是你的錯,是那群惡少不學無術嘛!」幼梓拍拍殷續的胸膛,事過她便安心了,可不像殷續老把什麼事都掛在心頭上,成天憂這憂那的安不了心。
「不過,那兩個仗義相助的人,我總覺得好面善啊!是在哪兒見過嗎?」幼梓想了又想,總覺得他們挺面善的。
「這……我想是多心了吧!畢竟會助人行善的人,總是一臉良善,給人親切熟悉的感覺。」殷續連忙找了個理由敷衍過去。
因為他總不能讓幼梓想起來,這護衛便是上回拿五百兩買假字畫的人啊!
「哦,也是啦!」幼梓點點頭,沒再多想。
「話說回來,我看妳就別再送飯來了,我不想妳的美貌在街上或官學招來這般惡少,到時候沒這般好心人相助,妳隻身一人著實太危險。」這大概是殷續目前最大的煩惱了。
「沒關係,我會扮男裝,把自己弄得普通點。」幼梓自然沒這麼容易被殷續說服,拉著他重新坐下、享受飯菜,她笑道:「別跟我提什麼包飯糰的鬼話了,我就是喜歡跟你這樣一家子一起吃飯的溫暖感覺,所以我會自己小心的,你就好好念書吧!」
殷續拗不過她,只得默默享用起飯菜,可心裡卻很清楚,或許……他這趟下鄉尋訪的假日,也該告一段落了。
舉凡官學、興安院……等等需要重新擬定良政以改善百姓生活的設施,他近些日子來都仔細查探過,也從鄰里間聽見不少缺失,如今應該重新上朝,將事情始末報告予徽王知曉了。
而且,早些將幼梓接回相府,他才有可能好好呵護、疼愛她啊!
畢竟像今天這樣的危險,他可是萬般不想再來第二回了!
※※※※
向來主張低調處事、毫不鋪張浪費的殷續,這回難得地破了例。
決定早點恢復身分後,他下午沒再回到官學,而是直接回到相府。
重新打理過自己,備上了轎子,並派幾名護衛、僕役跟隨在旁,殷續以宰相的身分重回近些日子來所住的小瓦屋,打算將幼梓帶回府中。
而他故意如此引人側目,自然是為了取信於幼梓。
倘若他直接回到瓦屋,向幼梓聲明自己是宰相,要她跟他一塊回相府,她一定會當他是在開玩笑。
如果單派人去接她回府,並告訴她,說她嫁的「阿續」便是當今宰相「殷續」,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她也不會相信,更不可能答應坐上轎子進相府,搞不好還會以為他這宰相妄想強搶民女。
因此他換了一身華服,將護衛僕人都帶上,好準備向幼梓證明自己的身分,只不過……
回到瓦屋後,他看見的卻不是因為聽到左鄰右舍的嘈雜聲而出門探看的幼梓,卻是滿屋傾倒的桌椅和一地的凌亂。
「這是怎麼回事?」殷續霎時蒼白了臉。屋裡平時總讓幼梓打理整齊,不會無緣無故變得這麼髒亂,看來是出事了……
殷續匆忙步出瓦屋,排開方才為他開路進屋的禁軍護衛,向平時往來的鄰居探問道:「請問,有誰見過幼梓了?」
百姓們正為平日見到的窮書生突然搖身一變,成了當今宰相的事感到驚訝,一聽見殷續問話,連忙應道:「下午是來過一票人,強拉著幼梓走了,我們有叫人去官學想找阿續……呃,是找宰相大人,想通知他這事,但沒找著。」
「一票人?是誰?」殷續的心頭突然浮起不好的預感。
「是三個富家少爺打扮的人,還有一群家丁,如果草民沒認錯,應是汪家少爺。」
「汪家?」殷續皺起了眉心,回頭往午時出手保護的禁軍護衛問道:「午時那幾名惡少可是送交官府了?」
會與幼梓還有他起衝突的汪家少爺,八成就是中午用膳時被幼梓惹火的那班惡少,只不過他們明明就被送到官府,怎麼會在下午便帶家丁上門搶人?
「稟相爺,小的確實將人送進官府,並交代過縣令要嚴加查辦。」兩名曾暗中保護的護衛面面相覷,亦是不解。
「去縣衙查清楚,我要知道縣令是如何處理那三人意圖強搶他人妻女的罪刑,另外,你們騎馬先一步趕去汪家逮人、救出幼梓,我隨後就到。」殷續蹙起了眉。
看來這地方不怎麼平靜,跟縣衙亦有些關係,因為倘若縣令真是對三人嚴加查辦,應該不會放任他們三人下午就出門抓人。
迅速地叮囑過護衛後,殷續立刻帶著僕役轉向汪家而去。雖是心急如焚,但他也明白,護衛們騎快馬趕路絕對比他快,因此還是先派了護衛去救人。
坐在轎中,殷續一邊懸念著幼梓,心裡也只能祈禱她平安無事。
他那性烈外向又開朗的小娘子,他只求她的靈活腦袋與聰敏的反應,能夠為他這夫君多爭取一點救她的時間啊!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8 PM
第八章
汪家大廳裡,不論老少主僕地跪了一地,臉上皆是誠惶誠恐的表情。
要知道他們雖是富甲一方,可卻沒能搭上什麼高官,所以面對宰相的大駕光臨,眾人皆是一臉的不知所措。
面對如此排場,唯一明瞭情況的,也只有惹來事端的汪家惡少了。
當他偷瞟到宰相的長相時,在訝異與不解之餘,亦明白自己究竟招惹了什麼大禍。
雖然不明白窮酸同窗怎地一夕之間成了宰相大人,但是身為帶頭劫走幼梓的人,他自然知道殷續上門是所為何來。
一時之間,他嚇得直發抖,卻也沒勇氣起身逃跑。
「汪靖,被你強行搶來的幼梓,如今何在?」殷續端坐大廳,審視著嚇得渾身發抖的汪家惡少,心裡只能為這同窗嘆息。早知如何,何必當初?
「我……那個……她……」江靖嚇得連話也答不出來,只是一味地低垂腦袋。
「相爺問話、還不回答?」禁軍護衛在旁威嚇道。
「大……大大大……大人饒命啊──」汪靖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只差沒腳軟地往地上癱去。
他伏首地面、滿臉驚恐,不知該如何是好。這當真是夜路走多遇見鬼了!
「告訴我幼梓去了哪?」殷續蹙著眉心問道。
早知道這惡少會回頭搶人,他就該強行拉著幼梓出門的。
就算她笑他只是作白日夢也好,等他將她連哄帶騙帶到相府,讓老總管前來認人,幼樣自會明瞭他的身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他連她都沒能保護到。
「我我我……小人有眼無珠,不識幸相大人的真實身分,過去多有得罪,請大人您不計小人過!請原諒小人!」汪靖連連磕頭,生怕給人立即拉出門外斬了。
「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殷續聽著汪靖的求饒之語,僅是更加氣惱,使勁一拍雕花木椅的扶手,沉聲喝道:「今日我貴為宰相,所以你才求饒道歉,可在面對其他沒有身分權勢當靠山的鄉里同鄰時,你又是什麼態度?恣意妄為、任意欺陵,你可曾為他人想過?」
「我……我是……請大人饒命!小人知錯了!」汪靖的腦袋裡哪來得及反應殷續的怒氣原由,他只差沒嚇暈過去,所以僅是一個勁兒地叩頭謝罪。
「如今我親自上門,你依舊頑劣不知悔改,僅知向權勢低頭,卻仗著身分欺壓良民,此罪我絕不輕饒!」殷續在官學裡早已見識過汪靖的惡形惡狀,自是不會對他有所同情。
「快將幼梓交出來,否則罪上加罪!」殷續繃緊了眉心怒道。
「我……她……這……」好半晌,汪靖吞吞吐吐地就是沒半句完整。
「說!」禁軍護衛沉聲喝道。
「她她她……她過橋時跳河淹死了啊!」汪靖被護衛一嚇,立即抖著聲調將實情道出。
「什麼!」殷續不由得自椅上起身,瞪向汪靖。幼梓她……投河了?
「我沒推她啊!我根本沒打算害她的!我只想請她到家裡作客,是小娘子自己誤會,所以投河自盡,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為了洗刷罪嫌,汪靖連忙再三撇清。
「大膽狂徒!」熱氣與戰慄隨著怒意竄上殷續的身軀,令他暴出怒喝。
在趕往汪家的路上,他再三在心裡祈求上蒼,千萬別讓幼梓出事,哪曉得……竟聽見這般結果!
他那聰慧靈活的小娘子居然被迫投河自盡了?而他卻沒能來得及救她……
他這傻子!就像幼梓所言,他真是書呆子!
為何不早點言明身分?為何不直接拉著她回相府?又為何忘了回府前該留下個護衛暗中保護她的安危?
她在他身邊的這段日子裡,早就一再讓他體認到,即使眾人深知惡行不可為,但依然偶有為惡之人存在,並非每個人都能自我警惕、自我反省,可他卻一再犯錯,將事情看得太美好!
「相……相爺饒命!」汪靖沒想到殷續這總是一副好脾氣性子的宰相也會發火,連忙又伏回地上去。
「你強搶民女於先,迫使幼梓投河在後,哪來這麼多藉口?犯了罪就是有罪,這事豈與你無關?殺人就該償命!你既犯下案行就是咎由自取,本相會依律判處,絕不輕饒!」殷續聽著汪靖的辯駁,更是火從心起。
善待百姓是好事、亦是應該,但那僅限良民,如今已然明瞭輕重何在的他,絕不會再輕取其過,讓這些刁民養成惡習!
目光轉向了同跪一旁的汪家夫妻,殷續強壓下怒火,沉聲道:「養子不教、爹娘之過,來人!將汪家三人一併拿下!立即送交縣衙,本相要親自問審判刑!」
喝令引來騷動,華貴廳堂裡響起此起彼落的呼聲與泣音,混合著求饒的聲調,卻入不了殷續耳裡。
適時的心狠與適當的處置,還有,究竟什麼樣的德政堪稱良策、是幫得上百姓的,什麼樣的善舉義行反倒會害苦百姓,這些……都是幼梓帶著他認識、帶著他體會的。
可是在他通曉一切道理之後,幼梓……卻不在他的身邊。
他的好娘子啊!
聰曉如他、卻是如此失策,以至於連能夠與他相守相依的娘子都失去,甚至沒能來得及回報幼梓對他的一切心意……
「幼梓……」低音帶著懊悔,殷續將濃厚的苦意吞入了腹中,卻再也不知何為苦,只因失去幼梓的痛楚,在他心中已是遠勝一切……
※※※※
在殷續抱著一線生機派人前去幼梓投河處以及下游各地尋找之際,汪家爹娘及汪靖,還有兩名幫著犯行的同窗,亦一併被押進了縣衙。
在詳加細查之後,殷續終於明白先前設立的巡查官究竟有何缺失,為何明明有著巡查官巡視各地,但依然會發生這般百姓受到荼毒又求助無門、官差看似勤奮卻又毫無用處的問題。
巡查官這制度雖使得各地大小縣令不敢監守自盜,更沒膽擅自加稅、挪用官銀,或是搜括民脂民膏以為己用,亦會秉公處理送入縣衙的案子,但那不過是表面上的裝模作樣,私下安圖謀利的不法縣令,依舊有著自己一套收受賄賂的方法。
像是這回,對於三名官學子弟強搶他人妻女的案子,縣衙確實地判處了一人繳交五百兩的罰責,可事實上不過是為了做做樣子。
因為這三人都給抓入縣衙了,總不能丟著不管,於是才判個五百兩銀的罰金,這筆錢對普通百姓來說雖算重罰,對於富家大少卻算不上處罰,至於三個人繳上的一千五百兩,則是成了縣令私下收受的賄賂。
因此案子很快地草結,而縣令與當地富少依然相安無事。
此舉對上對下都有交代,也能掩蓋巡查官的眼線,所以地方官貪贓枉法的事才會無法杜絕。
而那三名惡少,也因此才能即刻回家,並且食髓知味地帶上家丁到瓦屋找幼梓,鬧事搶人。
反正就算後來讓幼梓的丈夫阿續鬧上縣衙,他們一樣是交點銀兩了事,縣令也樂得行此方便,所以他們根本不怕。
其實這樣的往來,在當地早是屢見不鮮,經殷續細查後,更進一步發現三人早是惡貫滿盈,經常四處欺負良民而遭上告,但每回總是送錢了事,才會至今依然膽大妄為,最後連幼梓都淪落受害。
面對此事,殷續自是不會再輕饒,先將三名惡少判上發配邊疆做工三十年的刑罰,又將縣令革職、送往刑部查辦,至於養子不教、縱子為惡的父母,則是判了家產充公,令其體會市井小民之辛勞。
此事很快就在當地流傳開來,聽見這消息,百姓自是歡欣鼓舞,為殷續喝采,因為三名惡少平日便經常作威作福,能夠受到教訓,自是大快人心。
不過,讓百姓再三讀揚,以為他只是微服私訪、順手為民除害的殷續,心裡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即使重刑判下,給了惡人教訓,亦為百姓行了善舉,但幼梓卻依然沒有回到他的身邊……
派去打撈首都河道尋找幼梓的人手回報,由於河水湍急,縱然有屍首也不知被河川沖往河處,難以找尋。
所以殷續也只能抱著落寞的心情,獨自回到相府,心裡極為消沉。
為了重新振作,也明白許多事只有自己能夠辦到、幫得上百姓,所以殷續勉強打起精神,將此回私訪所得到的寶貴見解全數回稟徽王,並改革舊有國策,重新制定新政。
對於官學無法真正令百姓安心讀書的缺失,殷續索性讓官學供應膳食,並代為準備書本紙筆,即使家境貧苦的百姓亦能夠入官學讀書識字,好讓百姓自小便學到充實的知識,並學到待人處事的道理,更要明白自身該守的法紀規律,以及修習一技在身。
因為有了這些學識,老百姓才能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又該怎麼做事,才能夠讓自己找到真正的出路,並且一展長才,而不是只知啃書為官,然後空有學識卻一樣窮苦一輩子,非得靠官府養活,畢竟這並非長遠之策。
至於被拿來誤用的興安院,亦在殷續的了解下改變做法。
雖然流民照樣供吃、會有大夫診治,但等到身子養好,興安院便會教以名種技能,再由官府發配工作,令其自立更生,而不是賴在興安院混吃等死。
至於如何找出擅長做表面功夫,想欺騙巡查官、換個方式謀取私利,卻不思造福百姓的官吏,殷續索性在各地擺了上鎖的箱子,讓對地方官有所意見的百姓都能寫下意見,從箱上的開口放入。
而這箱子,自是不會歸給縣衙管理,每當一定期間便送回宮內,由無法直接勘察百姓生活的宮內官吏來檢視,這麼一來便能得知百姓對地方的滿意何在、不滿又何在。
這些別出心裁、而且更加深入民心的良政,皆在徽王的批准下廣傳徽國境內,百姓亦對殷續的作為感到讚賞,因而更加愛戴。
這一切,似乎都像殷續當初微服私訪時的心願,讓徽國能夠更加富庶強盛、安和樂利,有若當年的天人治世。
可是,殷續卻像是與這些歡欣的心思絕了緣分,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恢復從前一心為國為民的耿直忠誠。
他不否認,自己有了私心。
偶爾經過市街,看著百姓臉上面露喜樂的笑容,他雖欣慰,內心卻總有份酸楚,沉甸甸地烙在他的胸口上。
這樣令人欣喜的成果,原該由幼梓與他共同分享,一起品嚐豐收滋味,但那嬌俏的笑容身影,卻已不復存在,讓原本就時常因為憂心國事而嘆息的殷續,自此更是愁眉深鎖,笑容不再……
※※※※
盛春、百花綻。
傅衡過府探訪殷續,還帶上了民間鮮少見到的百花釀,想與殷續一同分享泛著濃濃花香的酒氣,然後再下個幾盤棋,消磨平和日子裡的空間,哪知殷續卻與月前入春時期一樣,眉心間依然掛著愁思。
若不是上回喝的是茶,這回嚐的是酒,傅衡真要以為自己錯走了時光,又回到入春三月初,面對的一樣是為政策成效不彰而煩惱、使得棋路凌亂的殷續。
當時他的一番無心之語,讓殷續決意微服私訪,結果成效驚人,殷續一回朝,便做出許多改革,使得地方治績大為提升,百姓更為殷續的明理感到欽佩。
照理說,現在這般情況,應該能讓殷續鬆開眉心,為百姓的美滿日子感到寬心,怎麼他卻是一臉看來更加死氣沉沉的表情?
「殷宰相,此回又是為何事煩心?」傅衡拾起棋子,看著殷續手邊寥寥可數的零散戰績,再瞧瞧自己的大獲全勝,僅是苦笑。
殷續雖是個文官,在棋盤上廝殺之際,能力與他卻是不遑多論,而今勝負之分如此明顯,可見殷續一定是煩心得不得了。
「沒什麼,這是該我了吧?讓你久候了。」殷續苦笑著搖頭,拿起棋子往棋盤上一擺,思緒又給飄遠了去。
「看來這事不小。」光瞧殷續這模樣,傅衡已明白,原本預計與殷續品酒賞花的計畫該是告吹了。
雖然殷續亦有意與傅衡一聚,感謝他當日的良言建議,讓他這宰相能夠從民間查出政策缺失何在,不過……
「殷宰相,既然無心下棋,不如就談一談吧!這回又是為著何事煩惱?」傅衡實在是看不過殷續鎮日愁眉苦臉的模樣,畢竟就算天下百姓皆有福,倘若殷續依然是這副樣子,那麼徽國裡就永遠有個殷續得不到幸福啊!
「這……」殷續專注地瞧著棋盤半晌,才仰頭望向傅衡。「事實上,是為了先前私訪一事。」
「這趟私訪,效果不是挺好?」傅衡不由得睜大眼,「怎麼還有事能讓你操心?該不是因為採訪過京城後,決意找機會下鄉巡查,卻苦於政務繁忙、分不開身吧?」
依據平時殷續的認真嚴謹,傅衡也只能猜得到這些理由,畢竟殷續這人的性子,就是在愛民愛國之餘忘卻自己。
「不……」殷續搖了搖頭,超出傅衡意料之外地,朝他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甚至眸光裡還掛著些許哀傷。
「殷宰相,你這是……」傅衡發現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平時殷續煩惱國事時,總是露出煩惱或嘆氣的模樣,但今天卻是明顯的悲傷,這實在是不像煩憂國事時會出現的表情。
想了想,傅衡忍不住沉聲道:「是私事嗎?若信得過我的為人,不妨與我談談。」
他與殷續雖是因公相識,私下倒也有著友誼,對於這個徽王忠心信賴、徽國子民萬分推舉的好宰相,他是相當欣賞的。
所以若有他能幫得上忙之處,他倒樂意為殷續出幾分棉薄之力。
「你的為人我自是清楚的,只不過……為了這私事佔你時間,過意不去的人倒是我了。」殷續淡聲應道。
無法相信的對象,殷續根本連往來都不肯,所以傅衡可說是他極為信賴的朝中同僚。
「何不說你為徽國百姓做了許多事,我若連聽你心聲都辦不到,才會過意不去?」傅衡失笑駁道。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殷續想想,獨自煩惱又惹得友人擔憂,不如說出事情經過,於是便將出訪遇上幼梓、並娶其為妻,而後幼梓遭害的事情,全部說予傅衡知曉。
「怪不得你只出門不到半個月,對於百姓疾苦卻能了解得如此深入。」傅衡露出些許訝異神情。
眾人只知殷續神謀,能夠揪出縣令惡舉,甚至是地方惡霸,沒想到背後還藏著殷續說不出口的心酸血淚。
就連他都以為殷續只是湊巧遇上惡人,才為民除害,結果當事者居然就是殷續與其妻。
「這麼說來……朝中臣子覺得你此行回宮後,態度似乎略有不同,不只是多心而已。」將事情這麼前後一連貫,傅衡終於明白朝中百官私下談論的、殷續身上那股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感覺到底從何而來了。
「不同?哪裡不同?」殷續自己倒是毫無所覺。
「在遇上論及婚嫁一事的時候。」傅衡應得乾脆。
過去,殷續遇上想帶親戚、嫁女兒的人,總是依禮接待,再婉轉回拒,可此行回宮,他卻開始直言回絕。
這果斷的態度也延伸到私事上頭,讓殷續在面對政務要事以外的大小事,處理起來皆冷淡默然許多。
原本傅衡還想著這會不會是因為殷續在宮外見識了太多百姓苦難情況,所以整個人才變得更加嚴肅,沒想到居然是掛念著亡妻……
「原來……這心情多少還是影響到生活了。」聽過傅衡的說明,殷續才明白自己近月來的失常。
雖說他的兩名護衛從頭到尾都跟著他,因此相當明白事情始末,可畢竟主僕身分相差極大,與他亦無私交,不像跟傅衡因是朋友而能談心,所以他也沒找護衛訴過苦。
再者,護衛們口風相當緊,並沒將此事傳出去,所以才造成大家覺得殷續的態度變得冷淡、卻找不出原因的情況。
原本殷續是想將事情直接壓在心裡一輩子,不想拿此事去煩擾他人,畢竟人都死了,再也無力挽回什麼,多提只是多添傷痛而已,所以他一直沒說出口。
如今……或許是已到極限了吧!
傅衡的傾聽,正好給了他一個宣洩愁思的出口,讓他將積壓月餘的傷痛一口氣傾倒而出。
「我想……這輩子我是不會再娶了,幼梓她給我的,不只是個夢境,而是真真切切的關懷,我便在是忘不掉她……」低頭撫著前額,殷續的眼裡更添愛傷。
那個輕飄嬌俏的身影,總讓他在午夜時分見著她,卻又在夢醒之際撲了個空。
這憂傷,他一口口地吞嚥,只想早日將其淡化,並將幼梓銘記於心,可沒想到愁思不饒人,讓他除了面對國政之外,其餘的空間全都給思念幼梓的心佔滿了……
「我說殷宰相,先別急著下定論,你確定幼梓死了嗎?」傅衡打住殷續的哀傷聲調,沉聲問道。
「我派人打撈過,當時下雨、河水暴漲,水流又相當湍急,想來是救不上人,連識水性的漁夫都說找不到人,而且還替我在下游撈到她的一只鞋子……」至於人……殷續雖不願意相信,但或許真給河水沖走了吧!
「但是,沒找到屍首,就代表她有可能活著,不是嗎?」傅衡搖頭勸道。
「謝謝你,雖然我也這麼安慰過自己,可如今已月餘過去,我實在是……無法再抱著希望了。」期望越大、每回呈報的失望也越大,殷續一次又一次地聽著令人失望的回報,心口早已裂得不成樣子。
「這不是安慰。」傅衡揮揮手,打斷了殷續的話,「若我早些知道你有這樣的過去,早該將今日進相府時看見的事情告訴你的。」
「什麼事?」殷續疑惑道。
「我進相府時,曾經看見一個少年,在門口跟守門的護衛吵鬧。」傅衡應道。
「為何而吵?」殷續訝道。
他自認並未放任護衛欺壓良民,如今卻有人吵到宰相府來了?
「那少年吵著說要找宰相。」想想,這天下想見宰相的何其多?光想攀親帶故、賄賂當官的就一大票人,因此護衛自然不會輕易放人。
除非同樣是官爺,有事求訪,或是由殷續請來的客人,否則的話是無法輕易進入相府的;而那少年並無身分背景,所以當然不能入內,傅衡也是為此才湊巧撞見。
「少年?」驀地,殷續的腦海裡像是閃過了一絲莫名的光影,那印象有些熟悉又帶點模糊,讓他來不及抓住。
「更有趣的是,那個頭嬌小的少年甚至揚言他是當今的宰相夫人,再不放他入內,就要護衛們好看,態度可兇著了,只是護衛很盡責,沒放他入府。不過我聽見少年說,他天天都會上門找人,直到宰相願意見他為止。」傅衡憶起少年的行止,忍不住輕笑。
不管這少年究竟做何打算,一個男兒身卻自稱相府夫人,也難怪護衛不敢放行。
而且殷續將府內下人調教得極好,因此上下裡外、從管家到守門護衛,首不是欺善嫌貧的人,想來護衛九成九是把少年當成異想天開、要找宰相胡扯的頑皮孩子,所以沒對少年動手動腳,僅是又說又勸地請他離開。
至於殷續至今仍不知曉此事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家裡僕役也看得出宰相煩心的事太多,不想拿瑣碎小事去吵殷續,所以才沒報告給殷續知道吧?
「他自稱是我的夫人?難不成……」殷續忍不住自座椅上起身,原本飽含悲傷的眸子裡,如今已滲入一絲驚喜。
幼梓與他初識時,亦是扮著男裝,難道她真的沒有身亡,而是上門尋他這書呆夫君來了?
「說不定他真是你的妻子。」傅衡含笑應道。
果然有些話,還是別悶在心裡的好,瞧這殷續,若那少年真是他離散的妻子,豈不是差點就要錯過了好緣分?
「我……我得去找她!說不定幼梓已回到瓦屋去了!」殷續有些激動地說道。
「我看,你就等她上門吧!殷宰相。」傅衡不贊同地搖頭,拍拍殷續的手臂示意他冷靜後,才開口勸道:「一來你國事繁忙,二來少年既然已言明會再來訪,你儘管交代家丁好生招呼他便是,這麼一來既不用二度冒險出門,更能識得少年身分,這才妥當。」
唉……沒想到向來冷靜的殷續,竟也有如此失常的一面,看來幼梓對他真是相當重要啊!
看看忙著喚來下人吩咐的殷續,傅衡在失笑之餘,也不由得在心裡暗暗為這好友、為這徽國良相,多添一回深切的祈禱……
上蒼若有眼,就別讓殷續這思國憂民的治世良才,失去他好不容易獲得的幸福吧!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39 PM
第九章
抱著幼梓有可能重新回到自己身邊的新希望,殷續一整夜幾乎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第二天下朝後,殷續不再像平時獨坐書房思考治國良策,也沒在園裡明著說是賞花賞景聽鳥鳴、其實卻是發呆神遊懷念幼梓。
他一反平日裡給下人們的從容斯文印象,而是在大廳裡踱過來、走過去,坐下休息不到半刻鐘,送上的熱茶還沒喝到兩口,就又站起身在廳裡繞著圈子打轉。
不過半日時光,殷續卻等得像足有月餘之久,期間不時找來昨日便詳盡吩咐過的老管家,問他昨日上門的少年是否前來,最後更捺不住性子,直接到大門口叮囑護衛,要他們若見到小少年,切記不可趕人,而要客氣地將其請進相府。
殷續這態度讓看著他長大的老管家可是訝異之至,雖數度想探問,又謹守主僕之禮而沒敢踰越,只能在旁盡心候著,以驚訝和不解的表情,一同等著那位令宰相大人坐立難安的小少年上門拜訪。
這情況,傅衡看在眼裡,是笑在心裡。
原本下朝後陪同殷續一道回相府,是想陪他一塊兒等人,若有什麼閃失,或是不可預測的意外,也好幫個忙,卻沒想到會瞧見這堪稱徽國奇事的一景。
他與殷續算是數年好友了,在他面前,殷續總是一副處事公允恭謹,態度溫和斯文的模樣,所以他一直當殷續是個穩重又沉得住氣的君子。
畢竟殷續就連在面對徽王時,都能當面提出國政異議,甚至不畏王權大加建言,聰敏的腦子又總是讓他處事相當有條有理,性情可說是既耿直又沉穩,所以……
若非親眼所見,傅衡實在是想像不到,原來這位徽王信賴有加、徽國子民愛戴異常的溫文良臣,私下竟也有這樣慌張失措的一面。
他是不是該回宮一趟,上稟與殷續原為同窗至交的徽王,請他移駕宰相府,好一同欣賞這難得的奇人奇事啊?
想了想,又迸出一聲淺笑,傅衡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殷宰相,時間還很早,你就冷靜些吧!」
照殷續這麼樣個等法,相府地板都要給他踩出洞來了。
「若不是身為宰相,上回處理那縣令一事又鬧得滿城風雨,讓許多百姓都識得了我的面貌,否則我就直接去找幼梓了。」雖然還沒見到小少年,親自確認對方是否為幼梓,但是想想有誰會不要命地跑到宰相府來,吵嚷著說自己是相府夫人呢?
這分明就是只有幼梓才會做的事,所以一定是老天有眼,將幼梓還給他了!
「倘若你真耐不住,我倒是可以陪你走一趟,但就怕你的娘子剛用完午膳,正往相府而來,你這一走反倒錯身而過了。」傅衡搖頭笑道。
昨天他見著那少年時,已是下午時分,現在不過午時,殷續就急成這樣,連午膳都只是匆匆吞了幾口便沒再動筷。
「我也擔心會這麼陰錯陽差,所以只能在家裡等著她上門,但是……」殷續說著,又踱了兩步,「想到幼梓還活著,我實在是等不及見她了!」
「瞧你完全沒了昨日的陰沉樣子,我倒也放心。」傅衡欣慰道。
殷續止住腳步,感激萬分地往傅衡一拱手,「過去這陣子讓你們擔心了,說起來,我與幼梓能復合都是多虧了你,日後定當正式奉上薄禮聊表謝意。」
「別客氣,你能重新打起精神,那才是徽國之福。」傅衡淡笑道。
「多謝。」殷續說著,正想回身再走一趟大門瞧瞧,便看見護衛匆匆忙忙地跑來。
「相爺,您的客人到了。」護衛恭敬地稟報道。
「真的嗎?快點請她進來!」殷續驚喜地應聲,視線卻已往廳外瞧去。
他的幼梓啊……她這段日子過得可好?
「小的已經請他入府。」護衛點頭應道。
「好!人來了就好……」殷續一邊應答,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往外奔去。
步伐一跨出,似乎再也停頓不了,殷續急步出了大廳,想早些見到幼梓的心情,令他根本等不及在廳堂裡候著。
越過前院,殷續正想轉向大門,遠遠地便瞧見一個熟悉的嬌小身影……
「幼梓——」殷續欣喜若狂地呼喊起來。
那個他曾經擁在懷裡疼愛的小娘子,本以為今生無緣,哪想得到兩人還能再度相會?
當空的午陽光芒亮燦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卻依然不敵殷續心裡的思念,瞧著那細緻臉龐與一雙靈活大眼與自己越來越近,殷續毅然地大步跨近,顧不得一切,張手便將她緊緊地擁入懷裡。
「幼梓!妳果然沒死!妳可知我有多想妳……」連日來的相思,讓殷續一口氣傾倒而出,讓他開了口便停不下來,「對不起,是我連累妳了!那天我應該直接帶妳回府,而不是放妳一個人留在家裡,才會害妳投河……」
這許多的感情、失而復得的喜悅,交錯在殷續的心裡頭,教他差點連話都說不完整,只是拼命地抱緊懷裡的嬌小身軀,重新感受著那份他一度掌握住卻又失去的幸福與暖意。
老天爺終究還是將幼梓還給他了,並沒有將他可人的娘子帶到陰曹地府,而是將他以為要牽掛一輩子的相思,以這份驚喜抹去……
「阿續,我知道你很高興,不過你能不能先鬆手啊?」相較於殷續的熱烈反應,幼梓卻顯得冷淡許多。
能見到丈夫,她何嘗不高興?不過因為她個頭小,讓殷續這麼一抱,她整個人幾乎要懸空了,還差點喘不過氣來。
而且她身邊還圍著幾個看起來像是相府家丁、總管、護衛之類的僕役,讓她感到好不習慣。
「啊……抱歉,我一時太過高興了。」殷續聞言,連忙放開了幼梓,然後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
瞧幼梓一身藍布男裝,俏麗的臉龐上沒什麼憔悴消瘦的跡象,也沒有受傷的痕跡,身子看起來似乎還算健康,模樣又挺有精神,幾乎與他倆初見時相去不遠,殷續這才鬆了口氣,將心頭那塊大石給放下。
只不過,兩人重逢,這欣喜歸欣喜,但殷續依然有滿腹的疑惑,「妳這陣子上哪去了?我聽見妳跳河,可是派人將整個徽國京城的河道都給撈過了,偏偏就不見妳的消息,所以還以為……」
「就說你呆!」幼梓也沒管旁邊有多少人在偷瞧他倆,聽見殷續的話,她忍不住爆出一聲高音。
「這……相爺,這位是……」跟著在旁打量的老管家錯愕地瞧著這個對自家主子出言不敬的小少年,心裡實在是滿肚子疑問。
「她是幼梓。」殷續這才發現,自己的舉動或許在下人眼中亦是反常得過了頭吧!
瞧家中僕役都睜大眼好奇地瞧著他們倆,殷續連忙牽了幼梓的手,急匆匆地往備了茶水與點心的大廳走去,「先進屋歇息,再慢慢談吧!」
※※※※
「我都已告訴過你,說我水性很好,跳水逃走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你怎麼會傻到以為我死了啊?」
拔尖的嗓音夾帶不滿,在宰相府的廳堂裡迴盪。
被請進屋的幼梓沒好氣地大口灌著殷續遞上的茶水,聲調裡有著明顯的抱怨。
「但是我怎麼也找不到妳,當然會以為……」觸霉頭的話語,殷續沒往下說,因為像這樣撕心裂肺的失去,他可不想再來一回。
「我逃河是為了逃離那三個惡少,當然得游得遠些啊!」幼梓用茶水潤過喉嚨後,總算覺得舒服了些,這才開口解釋道:「況且那天下了雨,河水變急了,我要順水逃走當然快,但走回來可要花上不少時間的。」
知道殷續對這事九成九沒半點概念,幼梓索性從頭到尾說明一遍——
那一天她游上岸時,全身上下早是一身濕,而且人已順水出了河道,並不在京城裡。
因為她很清楚殷續的個性,知道他若是得知她出事的消息,必然擔心得不得了,所以她先找了個好心人家借了男裝換上,一來是避開自己的美貌再度引起問題,二來是掩人耳目,免得那幾名惡少還沒肯放過她,派人在京城裡找她,那可不妙。
然後她急匆匆趕回京城,本想讓殷續安心,卻沒想到當她回到家中,屋裡空盪盪的沒半個人不說,殷續竟也不在家。
她等了許久,殷續都沒回來,於是跑去官學找人,沒想到卻得到殷續許久沒去上學的答覆。
幼梓以為那群混蛋惡少光是抓她還不夠,因為沒能沾到她所以抓走殷續以為報復,想加害殷續,便跑去汪家附近探查,沒料到連去了三人的家,大門都緊閉著,還貼上了官府查封的字條。
一頭霧水的她索性回瓦屋去找左鄰右舍詢問,結果鄰居一見著她,竟像見了大官出巡一樣,個個對她跪拜、沒敢起身,直呼她是宰相夫人。
這情況讓幼梓真是傻眼了,問了老半天,她才得知事情經過,也才明白原來殷續便是當今宰相……
「既然妳都知道了,又回到瓦屋找我,怎我派人在那邊等妳,盼妳無事歸來好接妳回相府,但是兩天來都沒半點妳的消息?」殷續聽過幼梓的陳述,心裡卻只是更加納悶。
「兩天?」幼梓聽得額上青筋暴跳,忍不住給了殷續一記白眼,「你真是書呆!我順水游到京城外,再從京郊回來,光用走的就得走上兩天了!你當我是有馬可騎,還是有轎子可坐啊?」
這殷續果然是好人家出身的富少爺,怪不得他制定出來的國策總是有那麼點百姓才能探知的缺陷,現在她可真是明白前因後果了。
雖然他確實好心,人也善良,但要跟他溝通,偶爾還真得耗些耐性。
「妳走了兩天?」殷續愕然,「這……怪不得我等不到妳。」
「當然……你找不到還有別的原因啦!」幼梓瞄了殷續一下,見他臉上掛著滿滿的懊惱,心裡多少有些捨不得,畢竟這堆麻煩的起頭錯不在殷續,她責怪他又有何用?
「什麼原因?」殷續急道:「妳是不是又遇上什麼麻煩了?」
「因為大家都知道你是宰相了,事情一傳開來,我只要一回到瓦屋,大家就畢恭畢敬地招呼我,而且還會有陌生人跑來拜託我幫這個、幫那個,好像我是宰相夫人就可以呼風喚雨似的,真把我煩死了,所以我趁夜收拾包袱就離開那邊了。」想起自己被人當官爺包圍的情況,幼梓不由得又蹙起秀眉。
「原來妳離開那邊了,怪不得我派人去找,總見不著妳。」殷續嘆道。
他教人打撈京城的官用河道,幼梓卻是跟著水流到了京郊;他讓人等在瓦屋候著,幼梓回家卻已是他連等兩日、覺得無望以後。一切只能說是老天爺開了個小玩笑,讓他們陰錯陽差地多分隔了段日子吧?
「可既然妳都明白事情真相,怎麼不早些來找我呢?這段時候我可是沒一天吃好睡好,鎮日惦著妳。」殷續心疼地牽了幼梓的手,那暖意是他熟悉的,如今終於又回到他的手中了……
「因為我生氣啊!」幼梓突然甩開殷續,別過了臉去。
「生氣?」殷續納悶道:「生什麼氣?」
「誰教你要騙我?」幼梓氣鼓著雙頰,悶聲應道:「扮什麼窮書生嘛!害我為你東奔西走、打點一切,還想著我可以種田養活你,好讓你去官學念書,日後才能飛黃騰達,又說夫子賞識你,要推舉你入宮為官……哼!結果你早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了!」
現在回想起來,什麼街頭賣字畫能騙到五百兩、官學被人調戲有人救,八成都是因為殷續身為宰相,暗地裡有人罩著他吧?
「妳是為這生氣,所以故意不來尋我?」殷續感到有點哭笑不得。
「對啊!因為從小到大,向來只有我騙人、沒有人騙我!而且最氣的是我居然沒發現你在扯謊,給你耍得團團轉,想到就火大!」幼梓從茶几上抄起一塊甜脆餅,放入口裡用力啃咬著,活像在發洩怒氣。
「這……妳為了此事,甚至連捎個訊給我都不肯?」殷續苦笑道:「我可是為了妳擔心得寢食難安啊!」
「我也氣到寢食難安啊!」幼梓把脆餅咬得喀啦喀啦響,沒好氣地應道。
「好好好……這是我的不對,但為了查訪民情,我真是逼不得已,並非故意騙妳,而且妳不也點醒過我,為人處事就要懂得靈活變通?」殷續又替幼梓倒上了一杯茶,遞上前去。
「就算做事要靈活,也不能騙人啊!」雖然幼梓自己也明白,由她來說這樣的話沒什麼說服力,因為她過去就常以騙人為生。
「所以我認識妳時,才會覺得妳這樣鋌而走險不妥……」殷續剛要開口,冷不防地幼梓已經擱下茶杯,回頭跳下椅子,跑到他的面前,伸手便掩住了他的嘴。
「停!別拿我過去的事來教訓我了,總之因為被你騙過,所以我知道讓人騙心情會不好,因此我決定以後都不騙人了。」這事她也算是徹底反省過了,即使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沒傷人、只是騙點小錢,但是多少還是會傷到人心,因此這樣的錯事,她是決計不再犯了。
「那麼……妳是不氣我、願意原諒我,並回到我身邊當宰相夫人了?」殷續拉下了幼梓的手,輕輕撫著她因勞累家事與粗活而磨得粗糙的手指,語氣裡有些欣慰。
不管幼梓回不回相府,能夠讓她不再騙人就已是好事一件,不過……
她究竟肯不肯繼續當他的小娘子,這事依然令他相當掛懷。
「我就是氣消了才來找你啊!但偏偏一到了相府,又生氣了。」幼梓微嘟起唇怨道。
「為何?」殷續聽得不解。
「因為我不想再騙人,所以昨天來相府找人時,我很老實地說我是宰相夫人,結果卻沒人肯信我!虧我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來見你!」生平頭一次想堂堂正正做事,結果反倒被欺負,教幼梓感到好生不平。
如果讓她用其他說詞,她大有一堆鬼主意能見到殷續,結果咧?為了當好人,反倒被人擋了下來,教她怎能不發火?
「其實我也想見你呀!再怎麼氣,你還是我丈夫,我又不是討厭你,甚至是喜歡你的,偏偏……你卻是當今宰相!你知不知道為了這件事,這些天來我掙扎了多久?一想到我們兩個的身分差那麼多,我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來找你了!」
幼梓說著說著,末了竟難得地迸露出內心深處脆弱的一面來。
其實日子再怎麼苦,她都希望殷續真的只是個窮書生,即使她明白,殷續的良善之性真的能幫助徽國子民,也確實是個人人愛戴的好宰相,所以她也打從心底喜歡著這樣的殷續,可是……
「我並不覺得自己生為普通百姓有什麼不好,畢竟我是因為這樣才跟你認識的,但是……我知道官場黑暗,尤其你又是宰相,如果身邊有我這個沒身分地位的妻子,說不定會絆著你,讓你身邊的那些官爺嫌棄你、妨礙你在宮裡的升遷……」
正因為她很喜歡殷續,也希望殷續過得好,所以她並不想妨礙到殷續。
「傻幼梓,就算我現在不是宰相,等我真的從官學被推舉、當上了官,那還不是一樣?」殷續輕撫幼梓的臉龐,柔聲安撫道。
本以為幼梓只是氣他唬了她,沒想到她藏著這番細膩心思,怪不得怎麼也不肯來找他。
「那當然不同,如果你是由窮書生當上官,我就有時間跟著你慢慢學習,等你真的當了高官,我也是個不會令你丟臉的官夫人了!」她可不會妄自菲薄,老掛著自己是平民、就覺得配不上殷續的刻板想法;但她再怎麼聰明靈活,突然就要她由百姓變成宰相夫人,她也做不來啊!
「這點小事,妳就別在意了,要時間,妳回府後我請師傅教妳,慢慢學便是了。」殷續握緊幼梓的手,柔聲續道:「更何況,妳也知道我都當上宰相了,還談什麼升不升官的?」
他這宰相,已是徽國內最高的官位,哪還需要擔心升不升官的問題?
看來小丫頭是急傻了,沒能想到吧!
「就算用不著管升官的問題……會嫌棄你娶個平民妻子的人,就是會排擠你嘛!傻瓜!你這書呆子,人好到沒救了,所以我才會老是放不下你!」就是因為她很清楚殷續的性子,所以她才會煩惱這麼久。
這番矛盾,讓她掙扎了好些日子,直到心裡的思念壓不過理智,才上門找人,所幸今天護衛沒攔下她,還請她進府,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再來第三趟了!
「若朝中真有此等嫌貧愛富之人,我也不會與其為伍,妳這是白操心了。」他是真的有心要與幼梓共享一輩子的幸福,至於其他人的眼光、旁人的言語,都抵不過他心裡失去幼梓的傷痛的萬分之一,所以他根本就不會去介意這些。
「什麼我白操心?我是不想有人拿這點小事大作文章來煩你嘛!就像你想疼我一樣……我也不想有任何人對你不利啊!」
幼梓咬咬下唇,末了終於撲進殷續的懷裡,狠狠地揪住他的衣衫,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裡,一吐多日來在心裡煎熬許久的相思之苦,和她深切的心意……
「好了……我懂妳的心意,但是妳老惦著這些瑣碎事而無法與我相守,可會快樂?所以該怎麼應付宮裡的人,還是交給我吧!」殷續拍拍幼梓的背,為著她的體貼感到無比的窩心,只是他的安撫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完,身後已傳來一個低音──
「關於此事,殷宰相……我倒有個主意。」
從頭到尾沒喊過半聲,卻把眼前這夫妻情深的戲碼看了個清楚明白的傅衡,聽著兩人談不出結論的話語,終於忍不住出聲打岔。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7-19 08:40 PM
第十章
「讓幼梓姑娘當我的義妹,如何?」
傅衡語出驚人地打斷了兩人的情意綿長。
殷續與幼梓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往聲源瞧去。
傅衡氣定神閒地端坐在原位上,唇邊含笑地續道:「畢竟,宰相夫人這位置,其身分與重要性與當今王后相去不遠,所以我能夠理解兩位的考量,才提出這個建議……」
「讓幼梓當你的義妹?」這主意還真教殷續感到意外。
「是的,如同王后需要治理後宮、成為徽王輔佐,宰相夫人亦受眾人注意,尤其官夫人們,總以王后、宰相夫人為仿效的對象,因此品德才學遠比夫人擁有高貴的出身重要,所以只要有時間、亦有心學習,我相信要令幼梓姑娘成為一個配當宰相夫人的名門小姐,並不是太難。」傅衡點了點頭,淡聲應道。
他早已自殷續那裡聽過他們夫妻相識、相處的經歷,在傅衡看來,幼梓確實是個腦袋聰明靈活、勤快伶俐的小姑娘,只是無奈出身坎坷,才不得已落入以行騙為生的市井生活。
不過,非正道的行止原就不該,畢竟他們總不能放任全徽國百姓都看著宰相夫人有著一副粗裡粗氣的言談舉止,是個沒什麼教養又會行騙的毛丫頭,然後跟著有樣學樣。
所以在他明白幼梓因為自己受騙而決心不再去行騙後,心裡也著實對她欣賞起來。
因為像這般說改就改的決心,實在是連宮裡人都少有的優點。
而且幼梓甚至早已盤算好,若是殷續為官,她也要跟著學習,好配得上殷續,不像有些官家夫人,只想圖著丈夫的權勢享受名利、坐擁榮華富貴。
就這點來說,幼梓算得上是位有上進心的好姑娘了。
因此,對於這個小姑娘,不論於公於私,傅衡都會忍不住想拉她一把。
光論私交,他會希望幼梓回到殷續身邊,好讓殷續不再愁容滿面。
若論公事,他認為以一個宰相來說,娶妻該求賢良淑德,而非家財萬貫或家有高官,而幼梓無疑地算得上是個能夠培養的好對象。
所以,他才動了這樣的主意。
「將軍之妹的身分,應該足夠給幼梓姑娘一座靠山,而且幼梓姑娘天生相貌秀麗、性情聰慧,要學習宮內規矩、改變談吐,不再像個平民百姓,應該都沒有問題,所以不消多久時間,她便會是個匹配得上殷宰相的大家閨秀,到時候才子佳人配成雙,我想宮裡不會再有人多嘴的。」傅衡細細地說明著自己的計畫。
末了,他又苦笑著補充道:「再者,我家小妹已出嫁,家母總叨唸著我這兒子不比女兒貼心,鎮日思念小妹,不然便是數落我還不成家……」
對於此事,傅衡自己是難得提起的,怎麼說都是私事,不過目前既是想幫上殷續的忙,說明一下家中情況倒能令夫妻倆放心些。
「這麼說來……」殷續聽出了傅衡的意思,不由得露出驚喜之情。
「是的,若是兩位願意,就讓我收幼梓姑娘為義妹,陪伴家母,並由家母教其禮儀,日後再擇期嫁入相府,這麼一來……算是一舉兩得吧?」如此一來,他這個將軍不用再整天聽著娘親盼他找媳婦,又能替殷續出點力。
而日後不知情的旁人,還會當他傅家與宰相攀上親,不論宮裡宮外做事都多點方便,真要說起來,可是他這局外人受益良多啊!
「如此自然是好,只是麻煩你這許多事,教我過意不去。」殷續聽得出來,傅衡說這許多,是為了幫他這友人一把,否則平日裡要聽傅衡談些私事,可是難得。
不過,最大的難題還是……幼梓肯嗎?
因為要由傅衡認幼梓為義妹的話,就表示幼梓得暫時與他分開,住到傅家去了。
低頭瞧瞧挽著自個兒手臂的幼梓,殷續正想開口,沒料著幼梓卻是搶先回應。
「我願意!」幼梓張著燦爛眼瞳應道。
聽著她堅定的語氣,殷續不知該喜、還是該憂,「我們夫妻好不容易團圓,妳此去傅家,便無法時時相守,這樣……妳也願意嗎?」
說到底,因為這回陰錯陽差的分離,讓他實在相當眷戀幼梓,所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與幼梓二度分開;但他心裡很清楚,讓幼梓到傅家去,才是最好的方法。
「你就一樣當我下田幹活去吧!」幼梓搖搖頭,揪緊了殷續的手臂,「從前在瓦屋時,白天你去官學,我下田,一樣沒能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只有我給你送午膳時,跟你晚上回家後才能見得到面,不是嗎?」
「這倒也是……」殷續苦笑著撫過幼梓的髮絲,「不過要學會那些宮規禮節可不輕鬆啊!」
他多少是有那麼點私心的,想教幼梓當他的宰相夫人,卻又不忍心她被束轉給綁住。
因為,他就喜歡幼梓有精神又開朗外向的模樣,若是此去他家,經過了教導,使得幼梓收斂性子,雖成了秀雅小姐卻得壓抑原本性子,那豈不是累了幼梓受苦?
「你不相信我啊?」幼梓眨了眨眼,「連你這朋友都說我性情聰慧,要學會沒問題,怎麼就你瞎操心呢?」
「不是瞎操心,我是不想失去妳原本的活潑。」大家閨秀,閑靜是夠了,就缺乏幼梓身上的活力。
「不會的。」幼梓輕笑,「我是學規矩,可不是去改性子呢!」
知道殷續是疼著自己,所以幼梓又續道:「況且,既然我想大方地留在你身邊,在毫無阻礙的情況下讓你疼愛,那麼當個配得上你的宰相夫人,不是很好嗎?這樣我就不會是個只能受你保護照顧,卻又什麼都不會,無法在百姓前做好榜樣的小娘子,而是個能夠幫著你盡點心力的官夫人呢!」
她見多了百姓的生活,只是以她過去的身分,就算想改變什麼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既然身為宰相夫人,能夠成為百姓或官家夫人仿效的目標,那她就當個好榜樣,教大家都不再騙人、也不再害人吧!
「妳就是體貼,才總教我放不下妳……」殷續苦笑一聲,「不過妳都這麼說了,我若再爛妳,就顯得我太沒遠見了!」
所謂割捨不下,就是指這樣的情況吧?
想放手、卻捨不得;想握緊,又會掐壞。
所以,他只能學著適度地使勁,才能夠牢牢牽住這小娘子的手,又不至於呵護過度,把小娘子給寵得嬌弱了。
「對啊!你是宰相呢!所以做事要放寬心胸嘛!而且你想想,我們是暫時分開,又不是一輩子不見面了。」幼梓心裡自然也不想與殷續分別,可是,她更想以後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邊啊!
轉過身子,幼梓朝著傅衡打量了會兒,才笑道:「我們才剛認識,你就認得我了,我想應該是阿續跟你說了我的事吧?」
「是不少。」傅衡帶笑應道。
「我知道,阿續這人呀,是絕不與貪官汙吏相處的,所以……你既然能夠在相府裡出現,還讓阿續泡茶招待你,就代表你應該是個好人、可以相信,因此我就先謝謝你了!」幼梓鬆開抓住殷續的手,繞著傅衡打量一回後,朝著他笑應。
除去她錯看殷續是個窮書生那次不算,幼梓自認識人還算準確,也很少把狼心狗肺的傢伙錯認成善良老百姓。
而且傅衡看起來談吐沉穩,動作又內斂,應該也是個出身良好的男人。
因此當他的妹妹,她是不會吃虧的!
「只是舉手之勞。」傅衡淺笑應道。
看向了殷續,傅衡又跟著迸聲:「殷宰相,要論起魄力來的話,這宰相夫人似乎遠比你更多了點氣勢。」
「這樣不行,阿續你要爭氣點啊!」幼梓有模有樣地雙手扠腰,認真地訓起話來。
「看來這事似乎就這麼決定了。」殷續瞧著幼梓精神奕奕的表情,心裡雖不捨,倒也安下心來。
只要幼梓不覺得委屈,他願意放手。
「反正傅、殷兩家相距不遠,我們又素有交情,殷宰相若是有意探望幼梓姑娘,儘管來訪。」傅衡在旁提醒道。
「看來日後外人大概會以為我是因為常上傅家拜訪,才認得你的義妹,因而同結連理、傳為佳話一則吧?」大事既定,殷續也不憂愁了。
「放心,此事就我們幾人知曉,況且以殷宰相對家中僕役的教導有方,我相信不會有人把此事流傳出去的。」傅衡說著,帶笑的眼已望向了在旁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老管家。
「這事既是關係到相爺,相府這裡外上下我都會打點好,不讓人知道實情的。」老管家知道了來龍去脈,也明白幼梓對他自小看著長大的少爺有多麼重要,所以很快地點頭應和。
殷續迸發淺笑,對於友人與老管家的溫情,還有幼梓對他付出的愛意,雙手一拱,將這情這意都給納入了寬袖的懷抱之中──
「那麼……幼梓就拜託你了,傅將軍。」
※※※※
「奉天承運,徽王詔曰,宰相殷續,人品高潔,才學過人,年過而立,當擇賢良之後,淑德之女匹配,今王上鴻恩,欽點殷傅兩家聯姻,賜護東將軍傅衡之妹傅秋梓予治國良相殷續,以成秦晉之好,欽此謝恩。」
一樣的春,不一樣的時光流轉。
在幼梓入了傅家,成為傅衡義妹、改名傅秋梓的一年後,宰相殷續再度接到宮裡送上的聖旨。
大紅官印的鮮明色澤帶著喜氣洋洋,就像殷續從侍被欽點為宰相的時候一樣,一箱又一箱的饋贈從宮裡送達了宰相府,再次教宅院外好奇打探的人群看得心生羡慕。
不過這回送來的可不只有禮物,還有沿街施放的鞭炮、豔紅的八人大轎,以及坐在轎中、一身大紅嫁衣的新嫁娘。
就如同當初他們約定好的,幼梓在傅家學會了各種禮儀,成為一個足以匹配宰相夫人之位的千金小姐之後,殷續會將她重新迎娶進門,而今……
他們的心願實現了。
雖然,情況與他們最初希望的,似乎略有不同……
「大王也真是……」殷續苦笑著往熱鬧的廳堂裡瞧去。
徽王樊應槐偕同鳳御王后,早早便抵達了宰相府,明著說是想參加昔日同窗好友的喜宴,可事實上應該是對於幼梓好奇有加吧?
原本他想辦的是個普通的喜宴,沒想到徽王突然賜婚,讓他這宰相的喜事一下子傳遍京城,再加上徽王與王后親自前來賀喜,所以許多朝臣也跟著來道喜,讓平時幽靜、少有來客的宰相府忙得不可開交。
「因為你經常往我家拜訪,所以大王早向我打探這是怎麼回事。」傅衡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一得知你對秋梓有意,大王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王后己一臉期盼地問我什麼時候要嫁妹子,她想親自道賀,所以……」
「我想王上只是想跟來鬧洞房、瞎攪和一番吧!」正因為與徽王樊應槐同窗多年,殷續與樊應槐的感情自是不同於一般君臣,而是多了份私情存在,因此他很清楚,這大王九成九是想見見他讓什麼樣的姑娘擄去了一顆心,才會登門賀喜。
「這不也好嗎?」傅衡低笑道:「這麼一來,秋梓可就成了王上御賜的新娘子,日後絕對沒人敢對她多言半句是非啊!」
說起來,對這件婚事感到最欣喜的,莫過於收養了秋梓的娘親吧?
能得到大王為其賜婚,對象又是為人正派的宰相殷續,娘親可是樂得合不攏嘴,直說這真是門好親事,而且真是為他們傅家光耀門楣。
「說起來,一切都要感謝你跟傅夫人。」若是沒有傅家人的鼎力相助,殷續明白,自己與幼梓之間恐怕還有許多困難得度過。
「也要秋梓努力,你對她一心誠意,才能結成這樁姻緣,不是嗎?」一年的時光,對於分離兩地的夫妻來說可不算短,而殷續卻依舊對傅秋梓專情至極,也算是佳話。
「人常言大恩不言謝,我可是徹底明白其中原由。」殷續感激地朝傅衡一笑。
他欠給傅家的恩情和人情,這溫子可都還不清了,又豈是一個謝字能抵?
「人情債難還。」傅衡迸出沉聲笑意、「不過新婚夜就別提這筆帳了,早些去見秋梓吧!不然我那好妹子可要自己拎了紅巾出新房,找找她的夫君上哪去了!」
待在傅家的這一年,幼梓規矩學得快,性情可沒改多少,依舊是那副活潑樣子,平時在家裡總將娘親逗得開心之至,這回若不是蒙徽王親自賜婚,說不定娘親還捨不得把幼梓嫁出門。
「那也得請大王放我一馬,別帶人鬧洞房,也別灌我酒。」殷續無奈地一攤手、搖了搖頭。
「今天有王后替你撐腰啊!要鬧洞房的話,性情羞赧的王后一定會覺得不好意思而阻止大王,至於這喜酒……」傅衡接過殷續手上的酒杯,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反正人情債是算不清了,再添一筆也無妨,我這大舅子就替你擋一夜吧?」
殷續先是一愣,既而漾開了笑容。
「那就有勞大舅子了。」殷續雙手一拱,謝過傅衡的好意之後,隨即轉身往新房而去。
幼梓,他的好娘子……
今夜,他們可終於能夠重新相聚了!
※※※※
前廳熱鬧滾滾,新房倒是寂靜。
揮退了伺候新夫人的侍女,殷續踏入新房,在燃得透亮的燭光之中,找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小娘子。
頭覆紅巾,身披大王賜下的鮮紅嫁衣,那細緻的刺繡為一片赤紅添上了送喜送子的圖樣,包裹著傅秋梓的嬌小身軀。
若不是一年來時常往返傅家探看幼梓,連殷續自己都要懷疑,如今端正規矩地等在房裡的傅秋梓,與他心繫一年的幼梓,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秋梓……」傾身走近,殷續伸手掀去她的紅巾蓋頭,輕柔地低喚著她的新名。
看著掀去紅巾之後,傅秋梓為成親而特別打扮的俏麗模樣,殷續不由得有些入了迷。
一雙點上胭脂的唇瓣顯得透紅亮麗,襯著細嫩的肌膚看來更形美豔,與當時在瓦屋裡簡單舉行婚禮的模樣,可說是有著天壤之別。
當年他們不過是點上蠟燭,就拜過天地進洞房,一切略嫌草率,而他也一直記得,在當時他就想過,等到他們倆回到相府之後,一定要為傅秋梓補上個婚宴。
如今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只是沒想到會盛大至此,甚至還讓徽王親臨、王后親賀。
真要細數起來的話,這已經不只是讓傅秋梓風光地嫁過門了,這根本就媲美當年鳳御王后的婚宴啊!
整座京城裡的百姓為了爭睹那頂自傅家抬出的八人大轎,可是將大街上擠得水洩不通,整條迎親路上都熱鬧滾滾的。
不過……略去這些身外之事不提,最讓他驚訝的,應該是傅秋梓身上的改變吧?
他早明白,傅秋梓是個道地的美人,而且還是麗質天生,若能加以妝點秀容,必然是個秀麗無雙的嬌麗姑娘。
這一年來,他不是沒見到傅秋梓為他付出的努力,隨著她禮儀越學越多,學識越來越豐富,她的氣質亦比從前來得溫柔秀雅,因此殷續早就知道,今天的傅秋梓應該會是個令他再度驚豔的美人兒。
只不過他沒料到,在胭脂水粉、華衣妝扮及修養學識的薰陶之後,傅秋梓打扮起來的新娘樣子,竟遠遠地超出他的預期!
眼前這個坐姿端莊、輕勾唇角,不論是一舉手、一投足,都令他驚為天人,恍若見著天仙下凡的絕美姑娘,就是那個曾讓他誤以為是個小小少年的幼梓嗎?
「夫君……」傅秋梓瞧著殷續半晌沒吭聲,僅是輕笑一聲。
她的聲調不同於一年前的粗啞,但一樣含著開朗上揚的尾音,充滿著風光過門的喜悅感。
「夫君怎麼又看我看傻了呢?瞧你這傻呼呼的模樣,究竟是驚訝你娶到的宰相夫人是個國色天香,還是驚恐娶進門的妻子形如鬼怪呢?」帶著輕柔的語調響起,傅秋梓半掩唇角、扯開輕笑,舉止已全然不同以往。
如今的她,明顯地有著大家閨秀的優雅氣質,不過那雙晶亮的眸光卻更多了分不外露的慧黠,而她望向殷續的眼神,更是帶著不變而且令殷續懷念的活潑感。
就像傅秋梓當年說過的——她是學規矩、不是變性子。
這點,她可是確實地做到了啊!
「這……我當然是驚訝夫人的國色天香了!」殷續聽著熟悉的語調,不由得迸出笑聲。
跟著傅秋梓坐上了喜床,殷續撫上她的臉龐,有絲感動地續道:「這一年來,我雖時常上將軍府探妳,而且每回見到妳也都相當驚喜,因為妳的改變總是快到令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該多充實學識,免得妳嫁過門後,一論起道理卻是我搭不上話了,不過……真要細數起來的話,最讓我吃驚的,還是今夜的妳啊!」
想起一年來的兩地相思,傅秋梓為自己的付出著實令殷續感到心暖不已,「妳學著內斂心思,學會了宮規禮節,甚至還讀書習字,成了琴棋書畫皆會的高雅千金……這些事,若非是我親眼見著前後判若兩人的妳,可真是無法想像啊!」
「我是為你學的呢!」傅秋梓眨了下眼,傾身往殷續身上一倒,往他的雙腿賴上,甚至勾抱住他的手臂,甜聲應道:「不過,說起來我也只是為了能夠站在你身邊而已!」
「瞧妳這舉動,私下時果然還是像從前一樣,依然是我的幼梓。」殷續瞧著她大方耍賴、撒嬌的舉動,忍不住伸手撫過她的柔唇,「畢竟,天底下哪有小姐會形容自己長相如鬼怪?妳甚至沒半點新嫁娘的嬌羞,就這麼往丈夫的腳上躺平休息。」
這熟悉的調皮神情,以及毫不拘束的動作,都說明了他喜歡的活潑幼梓,其實並沒有因為一年來的禮儀規範而消失。
傅秋梓倒是不以為意,她硬是賴在殷續的腿上,微噘起唇反駁道:「什麼新嫁娘啊?我們早就圓房了,難不成你還當今晚是洞房花燭夜嗎?再說,如果我像一般的新娘那樣,做什麼都害羞,那要怎麼跟你傾訴這一年來的思念,怎麼跟你甜膩地度過春宵啊?」
換了個姿勢,傅秋梓這回索性爬到殷續身上,在他大腿上一坐,手也順勢攬住了殷續的頸子。
她狀似膩人、實則勾人的舉動,讓殷續不由得往她的纖腰摟去。
傅秋梓滿意地貼上殷續的胸膛,續道:「看嘛,這樣親熱,不是挺好的嗎?怎麼說我們原本都是夫妻啊,一年來假裝兩人沒關係的日子,可教我難熬的呢!現在既然能名正言順地賴上你,我當然不要像那些千金小姐,整夜扭扭捏捏的,把大好時光都白費掉了。」
更何況,殷續也就愛她這開朗外向的脾性,如果她真改了,說不定不習慣的人是殷續哪!
「妳啊……還是一樣歪理當道理說。」殷續低頭吻上了傅秋梓的唇瓣,輕柔地觸上,又探著舌尖輕吻而過,像在品嚐一道美味的甜品一般。
「你不喜歡嗎?」話雖是問著殷續,語氣裡倒有著不容否決的堅毅。
「不,我就喜歡妳這模樣!」殷續失笑地搖頭,「若是不喜歡,一年前我倆就不會當夫妻了吧?」
「那你就是喜歡這樣的我了。」傅秋梓滿意地點頭,跟著便探出粉舌,往殷續唇上輕舔,「既然這樣……我說夫君,春宵苦短呢!你希望我怎麼伺候你呢?是要我扮嬌羞可人的小娘子、還是要我像一年前那般待你?」
想起一年前自己被傅秋梓在圓房之夜逗弄了個過癮,分不清是誰要了誰的過往,殷續難得強勢地側身一翻,便將坐在腿上的傅秋梓壓上了喜床。
「一年前那回,承蒙娘子教導有方,今日可不必勞煩娘子了。」殷續輕吻上傅秋梓的唇,熱氣在四瓣之間交疊滑走,訴說著即將來臨的熱情。
「那……今天是輪到夫君來伺候我嗎?這我可承受不起呢!」傅秋梓說著,忍不住迸發了笑聲,可雙腿卻是不安分地往殷續腰身上纏去。
「秋梓……妳呀!」果然跟她打商量是絕對沒用的!
「我什麼?我在等著夫君的伺候呢!」傅秋梓笑得更加大聲了,「況且我們不是約好了,要把屋裡的空房間讓給孩子住嗎?夫君今夜若不賣力些,可是生不出孩子的哦!」
她擺明了逗弄他,讓殷續亦拋開了束縛,因為他很清楚,要制住他這娘子,就得以毒攻毒,還得先下手為強!
「既然娘子都這麼熱情了,為夫的今夜就捨命陪君子,務必讓娘子一舉得子!」柔笑藏著熱意,伴隨著殷續的親吻落入了傅秋梓的唇間。
新房內喜氣滿溢,燭光熾烈,仿如在慶賀重逢的夫妻重燃了一年前的熱情,甚至是一口氣將一年來的兩地分離,化為最為濃烈的深情,灌注在彼此的心頭,令那一聲又一聲重疊的情話綿綿,逐漸滲入了嬌柔喘息以及不時迸發的低喃愛語,交織成一卷卷流傳千古的繾綣柔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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